中篇连载完《小马哥的荣耀》/多谢阅读+跟贴

来源: 2014-08-01 14:00:16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这家店地段佳,面积大,生意却很不好,里面零零落落只坐了几桌人。大姐挑了一处角落,匆匆点了一份三文鱼套餐。小马哥吃不惯日本的海鲜,点了荞麦面。

大姐的手平摊在桌面,修饰精美的指甲熠熠发光。她帮国内的太太们大量地买金银首饰,自己的手上没有带戒指,没有带任何值钱的装饰物。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甲,轻轻地说,小马哥,大姐有件事要告诉你,大姐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她讲到怀特拿公司的钱,基本没有出力。讲到他出事,讲到黄老板被牵进去的后果。小马哥听得如雷轰顶。太突然了。

他们点的菜上桌。两人静静地吃,避免对视。大姐吃得精细,小马哥味如嚼蜡,觉得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荞麦面。

吃完,他等着大姐,听她要跟自己商量个什么。他想像不出,怀特出事,黄老板出事,他到底能做什么。

大姐加点了茶。喝过几口,她问一句,给怀特送东西,一共三次,每次都是你送的,对吧?

小马哥追想一下,点点头。

大姐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送的是现金,不是支票,也不是本票,对吧?

小马哥点点头。其实,里面到底装没装现金,他并不确定,他猜是。第一次,他动过闪念,要不要打开看看,他没有打开,后面两次连打开的念头都没有。

大姐说,现金谁都可以给,可以是黄老板,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

大姐的话意味深长,就差捅破那张薄纸。他的背脊一阵发凉。他突然不敢看大姐,仿佛自己正在做亏心事,给大姐逮了个正着。

大姐问,小马哥,我们一向对你怎么样?

小马哥低着头,不肯说话。

大姐追问,我们待你,是出自真心,还是……?

她刻意不讲完,小马哥接过话,说,真心对我不错。黄老板是好老板,你是好老板娘,你们对我,我没话说。

他抬起头,没有迎着大姐的目光,眼睛跳过她,落在餐厅的某个角落。

大姐不再说话,专注喝茶。透过餐厅的大玻璃,外面的市井一片喧嚣,相形之下,餐厅就过于安静,安静得接近窒息。

大姐接着说,我跟你老板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他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理解。我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不知道,你知道。大姐有孤独的时候,大姐有犯错的时候,等你到我们的岁数,你或许可以理解。真的不理解,也没关系。我想说的是,那件事断了,不会再发生。上次给怀特募款,他是最后一次露面,你是亲眼看到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干些什么,我一点不关心。对我来说,其他一切都是游戏。

小马哥不说活。能说什么呢?

大姐主动给他筛茶,小马哥本能地档住她,自己倒,觉得这是他分内的事。

大姐放下茶壶,长叹一口气,说,我早就知道,你老板在大陆有女朋友。我伤心,想过闹,闹个鱼死网破。最终,我说服自己,算是理解吧。大陆就是那种环境,不要说是单身一人当老板,就是老婆在身边的,照样处女朋友。我想,我们之间的夫妻感情底子深,黄老板只是随大流,玩玩而已,心还在我身上。他玩不动了,他会完璧归赵,谁也抢不走。我也一样,终归会回到他身边。

大姐说的一点不错。他相信,大姐跟那个老师断了。只是,现在说这些干什么?跟怀特有什么关系?

大姐提供了答案。她说,你老板才是我的真实生活。我们是鱼水关系,谁也离不开谁。现在,我想尽一切努力,不惜任何代价想保住你老板,不能让他坐牢。小马哥,你明白大姐的意思吧?

小马哥开口,说,大姐,你有话直说吧。

大姐十指交叉,身体探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大姐的意思,你可不可以扛下来?

薄纸被捅破,亲耳听到,他还是受到冲击,身子随之一抖。

大姐给他续了茶,说,我们仔细考虑过,反复问过律师。送东西不超过三万美金,又是初犯,只要跟检方合作,态度端正的话,处罚不会重,顶多三年,表现好的话,一年不到就可以出来,甚至提前假释。坐过牢,个人的纪录不太好看,多少会影响一个人将来的生活和就业。如果你答应,我们给你安排好以后的一切。你跟劳拉在美国结婚的房子,我们送给你们,按奖励工作成绩突出的方式办。公司为你保留位置,保证会提拔你,重用你。

小马哥没有接腔。不管是三年,还是一年,还是假释,牢狱逃不掉。自从跟劳拉谈朋友,他对未来想过很多,种种可能性的生活,没有一种跟坐牢有关。如果有人问他,怎么没想过坐牢?他会哈哈大笑说,我是个老老实实的打工仔,我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我,坐牢?开什么玩笑?

可是,可是,大姐的意思,送的是现金,不是支票,不是汇票。现金谁都可以送,每次送东西是自己,他小马哥跑不掉,有口讲不清楚。

可是,可是,坐牢,太可怕了!

大姐说,你为什么有现金,为什么给怀特送现金,这是技术问题,我们好好商量,不难找出最佳解释。我们打听清楚了,给官员送东西属于白领犯罪,国内叫经济犯罪,坐的牢不一样,牢友不一样,不会发生牢中暴力,在里面蹲一两年,跟低廉的度假差不多。

小马哥心想,如果是这样,黄老板怕什么?为什么要我扛下来?

大姐看透了自己,说,你老板要是认了,他倒下,我们遇到的就是灭顶之灾。他进了监狱,受牵连的不仅仅是你大姐,国内的公司,美国的公司,你们这些员工统统都要受影响,很多人会被解雇。照顾好你们,是黄老板的责任,是公司的责任,他不在的话,谁能照顾你们呢?

小马哥沉默不语。

阿姨说,你比黄老板年轻快三十岁。你年轻,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经得起摔打。退一步讲,年轻时摔几个跟头,将来没准儿是宝贵的财富。黄老板,该吃的苦吃过,该摔的跟头摔过好几次,现在出事,他出不起。

她几近哽咽。小马哥还是没有直视她,眼睛还是看着包房的某个角落。

大姐说,我求你,小马哥。以前你叫我阿姨,因为我跟你妈妈差不多年龄。今天我这样求你,你要是愿意,我给你下跪都成。

空气在凝结,凝结的空气让小马哥喘不过气。他推开椅子,说,大姐,我上一下洗手间。

奔到洗手间,他痴痴地看着镜子,眼泪止不住地流。要是答应下来,要是被判刑,他最不舍的,是劳拉。他们走到今天,差的就是正式结婚。接了婚,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旦坐牢,她会怎么想?她愿不愿意等?

要不要先跟她商量,听她的意见之后再做决定呢?

不行。

她一定会强烈反对,不听他的解释,反而会劝他,你为什么要为坏人承担责任?他们有钱有势,平时把你们当跑腿,出事了,抓你们当炮灰,你犯不着!

可是,大姐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黄老板栽了,跟着倒的不是一个人,不是十来个人,是好多好多人,其中不少人是无辜的。黄老板待他好,待其他员工好,几年来,公司几乎没有人跳槽,在华人公司里面属于奇迹。他相信大姐的承诺,相信他从监狱出来,黄老板会保留他的位置,甚至会再提拔重用。这样的话,他为黄老板扛一次,将来跟劳拉的生活不是更好吗?

他狠狠地擦自己的脸,骂自己,没出息,哭什么?哭什么?

擦着擦着,劳拉的脸在脑中浮现,轻轻地将他一拨,他的眼泪又涌出来。他将脸埋进水槽,拧开水龙头,拧到最大,直到热水烫得他几乎跳起来。

他用纸巾擦净脸颊,愤怒地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吼,不,能,再,哭!

他猛然想起,要是爷爷还活着的话,处在同样境地,会怎么做呢?爸爸知道了,会怎么做呢?他们会为黄老板扛下来吗?

他们会。

这是马家的传统。爷爷在文革的时候,环境那么恶劣,没有出卖被划成贺龙爪牙的司令员。爸爸被秘密带走二十几天,没有供出老板的第三本帐本。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这就是马家的传统。

黄老板,还有大姐,他们是火眼金睛,看准了自己。

他这回扛下来,就将延续家族的荣耀。出来了,还是好汉一条。

好汉一条!

镜中的小马哥头发蓬乱,脸颊湿嗒嗒,眼睛渐渐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