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潘请乔亚吃饭
小潘知道乔亚对自己的好感，从当初他不过是替她回实验室取了下钥匙卡就得了一顿饭的感谢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不过他当时正沉浸于和文静的热恋之中，也就没有将这一丝好感放在心里，倒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对乔亚的饭菜挑三拣四，还顺带说了些不合时宜的关于女人的话头儿。后来他回去后也觉得自己很过分，以为乔亚会将他拉入黑名单了，这年头，只兴女人对男人不恭，哪许男人对女人不敬的呀？可是没想到，乔亚倒也没当回事儿，照样找他吃饭喝酒的，就显得自己小气了，小潘是不知不觉地，将乔亚划为自己的朋友的。能让小潘看做朋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因为小潘同学看人看得那么透彻，你还没有说话，他就掂出了你几斤几两，那一般的人哪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小潘的精明和世故，也蹉跎了他的婚姻和爱情。也许，以他的条件，他可以找一个更加符合常人审美习惯的老婆。但是文静的智慧在于温水煮青蛙，一点点地施展着自己女人的魅力，等到这个男人意识到的时候，婚姻就成了他不得不给的一个承诺了。
但是，多少，在小潘的心里是有点儿遗憾的。男人的心态，是既得意于被女性追逐，又其实是希望那个女人是自己的猎物的。奉子成婚，倒也不算什么。孩子是他喜欢的。别人对文静的说三说四也算不了什么。小潘要是计较这些，就真的不是小潘了。小潘对文静的前面的孩子也还不错，基本上做得到视同己出，尽管他并养不出这么大的孩子。
问题出在小潘父母过来后和文静的水火不容。小潘这么聪明的人，他当然知道不要给父母讲太多文静的过去。要是知道一个离异女人，带个十几岁的孩子，中间还和乱七八糟好几个人同居过，小潘父母是断断不会同意的。不过不同意也没有辙，他们结婚可没有要征得父母同意，都什么年代了。
但是有了孩子，还是需要老人帮忙的。按照文静的意思，她最多只不过休息2，3周就可以上班了。这样她的工作就不会有问题。虽然老板对于他们两个在他眼皮底下暗度陈仓颇有微词，但是美国是保护产妇的合法权益的，所以只要文静能够按时回来上班，老板是不可以让她走人的。
但是老人来后，心里跟明镜似的，一看就知道自己儿子住的House是文静的，文静还有一个十几岁的上初中了的儿子，文静虽然保养的不错，老两口也还是看出来比他们儿子大不少呢。这不是遇上了传说中的老牛吃嫩草么。关键这被吃的还是他们一直引以为自豪的儿子。这儿子吧，从小就是父母的骄傲，上初中就得过上海市数学竞赛的二等奖，后来读的是名牌大学，再出国读了博士，长得也算一表人才，追求儿子的女孩子也不要太多啊。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和文静这样的离异女人结婚了，还要接手别人那么大的一个儿子。
这老两口心里自然就有些不平衡。不过不平衡也还没有表现出来。毕竟结婚了就是自己的儿媳妇，还给潘家添了个可爱的孙子。但是生活中难免有磕磕碰碰，有的磕磕碰碰如果双方都不计较也就过去了。但是在这个家庭因为本身就心存了芥蒂，就这样矛盾在简单的言语中爆发了。
事情的起因也简单，不过是关于孩子穿多穿少的问题。奶奶习惯于中国式的打包法，将孩子包得严严实实，生怕冻着孩子了。妈妈则说，打包对孩子不好，不利于孩子发育。然后就是婆婆包上，妈妈打开，再包上，再打开。最后就演变成对自己领地的一场战争了。
婆婆说，你带孩子的经验哪有我丰富，我可是带大了3个孩子，哪一个不是又高又大的？妈妈说，说我没经验，我儿子不也十几岁了，还不是长得结结实实的？婆婆说，还好意思说，我儿子也十几岁了？妈妈说，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婆婆说，儿子十几岁了，还勾引我们家小潘啊，我们小潘可是没结过婚的童男子。这是怎么造的孽。
文静也没有想到婆婆对自己是这么抵触。话又说得这么难听，心一横，就脱口而出：什么童男子，你检查过？说我勾引你儿子，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不信，我可以告你诽谤的？这里是我的家，你看不惯我，我还看不惯你呢，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话说到这份上了，表面的和平都不可能维持了。小潘这块夹心饼干在心里既埋怨文静不懂事，和老人一般见识，又烦妈妈的直肠子，不知道拐弯，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终于在一个多月的如火如荼的煎熬之下，公公婆婆回国去了。临走前，还是很舍不得孙子的，抱了又抱，亲了又亲。搞得文静也觉得怪过意不去，毕竟他们在她坐月子的时候还是帮了大忙的，但是她也拉不下脸来求老人再多住些日子。
但是那些尖酸刻薄的对骂，无论对谁，都象尖刀一样插在了心上。不知道要多少的时月，才能慢慢冲淡那些血光剑影的痕迹。送父母进入安检处的登机口，小潘看着父母有些蹒跚的背影，突然觉得非常的烦躁。不知道是安静变了，变得吹毛求疵，还是父母变了，变得不近人情。小潘自从结婚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婚姻让他疲累不堪。
公婆回国了，孩子还刚刚满月。文静40多了才生了这第二个孩子，宝贝得什么似的。她想回来上班，可是去daycare要排队，听好一点的daycare说队都排到好几个月以后了。然后又听别人吓唬她，说这么小的孩子扔到daycare去，老师可不会那么尽心尽力，一个月都要生好几次病。
被这么一吓唬，文静就和小潘商量了，小潘，要不我就辞了工作，专心在家带孩子？小潘在心里冷笑，现在知道我父母在的好处了吧？好啊，辞了工作，你准备带几个月呢？带到半岁吧。5个月，太长了，我怕老板不会给你保留这么久的工作。那是，我就没想过他还给俺留着工作呢？
小潘想，啊？不要工作了？靠我一个人，养三个人啊？但是他也不敢表现出来，在文静面前，小潘的小聪明又显得幼稚了点。这个经历过很多男人的女人，是善于将每一次经历都变为财富的。最后还是按照文静的主意，辞了工作，专心在家带孩子。小潘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骨子里就象打了一场败仗一样的难受。这种难受，是不能说出来的，就像无数的小虫子在他的心上爬啊爬，说不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一向下班按时回家的小潘现在喜欢躲在实验室里加班了。
乔亚从Dr.Fred处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按理说她应该直接下班了。这个好消息她应该先去告诉勇，毕竟这个好消息是关于他的。但是鬼使神差地，她回到了实验室，她想自己先静一静。其实她也没有把握，小潘还在实验室等她的结果。
当她推开实验室的门的时候，小潘探出头来：哎，回来了？怎么样？一股暖流就涌上来，那是一种被人牵挂的欣慰感。乔亚笑了，她微笑起来其实很美的，虽然眼角有了些皱纹。她情不自禁地将刚才和Dr.Fred的会面绘声绘色地给小潘讲了一遍。当讲到她终于说服了Dr.Fred给勇保持了身份，又给了他一个月时间找工作的时候。小潘伸出手，象电视上做的那样：Give me Five!
乔亚欣喜地伸出手，和他的手互相拍了拍，仿佛成功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虽然只是手掌的接触，乔亚却觉得内心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被触动了，其实在她的生活中，她一直都很要强，很自立，但是没有人知道她是多么希望有一个象现在小潘这样，理解她支持她，甚至最好能够将他的肩膀，借给她靠一靠。
但是乔亚是怯懦的，甚至有些自卑。她不年轻了，也不算漂亮。而且小潘刚刚结婚并不久，孩子也还小。乔亚说实在话，是很满足于这种略微有些暧昧的感觉的。要多跨出一步，乔亚也不敢。小潘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坐得离她更近了些。乔亚小心地悄悄地挪了挪。小潘笑笑，不动声色地说：那么，下一步怎么办呢？
乔亚舒了一口气，让发散的思维聚拢回来。嗯，明天开始给他修改一下简历，然后去学校的人力资源部发一份。另外可以看看学校的用人广告，可以去找找老板们。小潘说，别把目光都盯在本校，要是找不到不就麻烦了，也可以在外州找找。乔亚心想，那不是勇他们一家要走了么？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嗯，外州的学校也要投简历。
小潘停了一下，似乎考虑了一下，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和我老板谈一谈，现在文静不是没来吗？我们实验室实际是缺人的。这个情况乔亚当然了解。但是乔亚也知道，他们老板问小潘缺人手吗的时候，小潘都是咬着牙说不要紧的。乔亚知道他这是给文静留着后路呢，一旦文静将孩子送daycare了，文静最方便的就是回来工作罗。所以现在小潘现在基本上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所以当小潘这样说的时候，他一定是做了思想斗争的。
乔亚不管怎样，都很感谢他。但是乔亚可没有想过让勇来小潘的实验室工作，我的天，和我待在一个系，隔壁实验室，每天抬头低头都要见面，还是算了吧。乔亚现在宁可离他稍微远点儿，最好是以后这个勇都不要再给她添麻烦才好。
乔亚说：谢谢你，不过你老板也是个老美。我觉得勇的英语不好，可能这次被Fire的原因就是因为交流问题造成工作出错。我想来想去，说不定还是中国老板比较适合他。
小潘望着乔亚，突然觉得女人的确很坚强可爱。他不禁有些懊恼，他为什么不早一点意识到这一点呢？乔亚在他的注视下，脸一点点的红了。她站起来，说：明天我去找找老刁吧。乔亚朝门口走去。小潘跟着关了电脑，一起走出来。乔亚没有想到他会一起跟着出来，就停了停，稍微地等他一下。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天竟然有些黑了，时间过得好快呀。乔亚才发现原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时间会象指缝间流淌过的阳光一样，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却又确定地没了踪影。
乔亚低着头往前走，在拐弯的地方，假装镇静地挥动手中的饭袋，再见，明天见。虽然是黄昏已过的夜幕，小潘却准确地捕捉到乔亚眼里的光芒。乔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乔亚忸怩着，抗拒着，内心挣扎着。却止不住好奇，他要带我去哪里？乖乖地跟着他，去了学校的车库。此时，已经人去楼空了。诺大的一个停车场，只看见空空荡荡的几辆车，可怜巴巴地趴在那儿，其中就有小潘的Toyota。
不约而同地，他们都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说话，就是因为乔亚忘记了钥匙卡，来停车场碰运气找人帮忙，那天遇上的正好是晚归的小潘。差不多两年以前的事情了，对他们来说，却仿佛是发生在昨天。自从那以后，乔亚找了很多借口来亲近小潘，小潘却都因为心不在焉而忽略了。而后来又因为文静的怀孕，他俩仓促地成婚，结婚后又要照顾妻子，孩子，小潘就象一个忙碌的陀螺一样，转呀转呀，除了偶尔应付似地去乔亚家吃饭打牌，小潘也真的没有时间和精力来闹什么绯闻。
乔亚作为一个女人来说，未必比文静漂亮。不过乔亚和文静不同的地方是乔亚学术上不错，又有文化的底子，因此说话做事就显得知书达理，兰心蕙质。最主要是乔亚在小潘面前是聆听的角色。
当然最开始，文静也是静静地聆听小潘的高谈阔论的，但是结婚以后，家里就反过来了，常常是文静在说，说实验室的老板如何如何，说谁的老公又长了工资，谁谁谁找了个好工作，谁家孩子上了好大学。。。开始小潘还兴致盎然地听一听，偶尔也接个茬，后来发现一接茬就可能引火烧身地被拿来和别人老公作比较。渐渐地，这些呱啦呱啦的八卦对于小潘来说成了不胜其烦的噪音。
现在两个人在车上都没有说话，车在小巷里转来转去，然后停在一个并不起眼的门口。小潘泊好车，说下来吧。乔亚奇怪地揉揉眼睛，这是什么地方？一家餐馆。餐馆？在乔亚心里，餐馆不外乎就是城里那几个中国餐馆，这要不就是那几个有名的Buffet店。再要不就是麦当劳这样的洋快餐。现在来到这个掩在巷陌之中的所谓餐馆，乔亚有点不知所措。
小潘说，这里是家法国餐馆，我老板带我来过。环境很好，我一直想带 文静和我父母来的，可是直到他们走，也没有来这里。两个人傻愣愣地去站在门口。看上去小潘也不熟练。他应该说的是真的，不过是跟着他老板来过一次。
摇曳的灯光，洁白的台布，桌上摆着精致的鲜花和蜡烛，鱼贯其中的穿着黑色晚礼服的waiter。一切都显示着这里是上流人才会来的地方。小潘和乔亚相视看看自己的穿着，都是穿着平时上班的普通衣服，甚至小潘还穿了一双旅游鞋。偷偷地心照不宣地笑了，有够土的。一名打着黑色蝴蝶领结的服务生终于过来接待他们了。肯定有些怀疑他们是否走错了地方。不过他的职业道德还是促使他彬彬有礼地问道：有预约吗？
小潘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其实他们根本都不知道如何预约。因为不是周末，餐馆里并没有满座，服务生还是将他们带到里间一张桌子跟前。桌上已经摆好了菜单。乔亚冲小潘作个鬼脸，说，我觉得这不是我们来的地方。小潘说，谁说的？拿起菜单，乔亚勉强认识哪是头抬，哪是主菜。不过菜的内容就只能靠三分猜测了。
乔亚拿眼睛看着小潘，说，你熟，还是你点吧。菜谱上的主菜都是法文的，小潘也发不准音，就大抵地说点这个No.2,No.1。服务生先上来烤面包，配橄榄油。小潘教乔亚将橄榄油倒在盘子里，然后拿面包去沾。面包是现烤的，外焦内嫩，用竹编的小篓子盛着，表面盖着洁白的毛巾。
小潘小声告诉乔亚，面包是免费的，吃完了还可以加。乔亚哦了一声，就不省着吃了，拿了一大块，撕成一片一片的，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盘子里。小潘觉得她的样子象小女生一样的可爱，偷偷地笑了。
乔亚说，你笑什么？
小潘说，别吃太多面包，等会有头台，主菜和甜点，够你吃的。
头台上来，是一盘沙拉，一客鹅肝。小潘问：你选哪样？乔亚看了看，分量其实都不多，说，我们share吧。乔亚用刀叉，将一小块鹅肝分成两份，其实一人都没有一口可吃。乔亚说，这个很贵吧？小潘说，你别管了，我请客。
主菜分别是一块鸡和一块鱼。服务生不断地跑上跑下，给他们换盘子，刀子和叉子。也不断地过来问他们感觉怎么样？小潘回答:Great!等服务生离开，小潘偏过头问乔亚：感觉怎么样？乔亚眨眨眼睛，调皮地一语双关地说：Great!
等到结账的时候，乔亚悄悄地看了看小潘签下的单子，超过100多块钱了。以他们平时的生活习惯，今天是太奢侈了。乔亚决定明天将一半的现金还给小潘。小潘虽然有几分英雄豪气地付了帐单。不过他也确实有点小小的懊悔，今天并没有作好充分的准备，是用信用卡付的帐，也就是说文静只要一查，就知道他来这家餐馆吃饭了，而且还花了这么多钱。
出门来，乔亚很真诚地对小潘说：谢谢你！小潘抬头看看天，很圆的一轮月亮挂在天上，照得地上洒满柔和的光。小潘说，别谢了，我也很开心，你陪我来吃饭。我一直的梦想就是象真正的美国人一样，过他们的生活。可惜，我们中国人带着太多太穷的标志。作为我们这一代，往往都是将希望放在儿女身上，希望到他们的时代，会慢慢地离开中国人的小圈子，不再只在华人超市买菜，不再只吃得起中餐Buffet, 真正的融到主流社会中去。
小潘是小心翼翼的，他从未将他内心的想法对别人说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乔亚，说了以上这些话。这些话中包含了他的失落，他的落魄，他的梦想，他的欲，以及他的求。乔亚有一种冲动，就是伏在他的怀里，倾听他的更多的心声。她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是习惯压抑自己的人，也是内心及其丰富的人。即使面对自己的内心，也常常不能确定自己真实的想法。
不过她不可以，就是现在这种偷的浮生半日闲的感觉，就真的很美好了。乔亚知道，不恰当地进一步，往往是要以后退几步为代价的。小潘发完感概，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很自然地，将手搭在乔亚的肩上，说，今天月色不错。
乔亚抬起头，看看天，嗯，是的，月亮有大又圆。小潘说，我们这一代人，总是背负了太多的期待，父母的，亲戚的，朋友的，现在是老婆的，以后是孩子的。唯一我们从来没有时间静下来，听一听我们自己内心的声音。
乔亚觉得这句话简直就是在说她自己，不禁有眼泪流下来。她从小到大，就是按照父母的要求，去做一名优秀的学生，以后又试图按照勇的要求去做一名好老婆，然后她一直希望自己是一个好妈妈。只是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哪样都做得并不太好。
乔亚机械地跟着小潘坐进他的车。小潘侧头却看见她脸上亮晶晶的光。在月色的照耀下，她象女神一样端庄静美。终于，他的唇贴向那些泪光。都没有说话。乔亚的眼泪流得更加凶猛了，象泛滥了的河流。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可以避免有些不必发生，有些无法避免，有些定会发生，不管你如何挣扎辗转腾挪，他，在你必经的路上。
选择“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选择“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