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出走的悦灵
在走廊上碰到岩，和伊媛说已经将乔亚老公的简历递给他老板，现在老板正在考虑。伊媛说了谢谢，看他脸色不太好，多问了几句，岩就有些激动，眼泪都要出来的样子，说悦灵走了。
伊媛有些诧异，这不是没有来多久吗？不是一来就找到了工作吗？怎么搞的，本来大家还都在心里佩服她的果断，怎么说走就走了。
岩说我说不定也要回国去，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了，就算老李回来，我们实验室也还是有空缺的。伊媛更是不理解，Tom去世后，岩基本上就是他们实验室的主力了，很受老板器重，他们实验室本来学术发展水平就很不错，再加上Tom去世后没多久，他的一篇文章在《科学》上发表，岩也是这篇文章的第二作者，所以老板已经为岩申请了EB1一类优先的绿卡，岩只要将余下的实验顺利完成，再发表一两篇高质量的文章，申请到自己的课题做老板也是迟早的事情。在这样的情势下回国，伊媛疑惑地看着岩，怎么也觉得不太明智啊。
岩苦着脸，我想回去找悦灵。
伊媛不知道说什么好，怔怔地先回实验室了。
当初由于悦灵的坚持，不肯辞职来美国，对于他们这样新婚的夫妻来说，一个季度多才能见一次面，也确实未免有点不人性。
加上岩本身是有点浪漫多情的男人，因此在Tom车祸去世后，岩作为他的同事和生前好友，对他的遗孀，也就是小达给与了学业和生活上的很多关怀。其实也算是人之常情，但是问题是当时很长时间悦灵没有来过了，而小达又因为Tom的过世显得特别脆弱和依赖岩。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和小达在一起的感觉就变了味。不能说岩这么快就变了心。其实就算现在你去问岩，岩也会告诉你，这一生他只爱过悦灵。可是有些东西，对于一个浪漫的男人来说，仿佛，就像菜里的味精，他自己总是掌握不好放多少才不算多。因此才有了对小达的暧昧含糊，后来又对伊媛的暗生情愫。说是友谊吧，好像就多了点儿感觉，说是爱吧，又不是，因为说起来拿小达或是伊媛加在一起来换了悦灵，岩还是不愿意。可是他不懂，爱悦灵，就应该只爱悦灵。很多男人都不会懂这个。
他其实是走不远的。悦灵也不懂得这个。即使懂得，也不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糊涂的过。没有办法。因为她爱他。因为爱，所以计较。所以永远不能放心地将他交给别人保管。
悦灵思考了很久，要岩还是要工作的问题。其实再坚强的女人在爱情面前都是懦弱的。因为爱这个人，而又知道了他的糊涂。于是悦灵决定过去陪着他，看着他，管着他，照顾他，目的就是挽救自己以前的错误。可能有的男人，就必须牵住那根风筝的线，否则他就掌握不了自己的方向。于是悦灵收拾了行李，辞去了工作，退掉了公寓。毅然决定去美国定居了。
悦灵实在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是长袖善舞的，她要将预感扼杀于萌芽状态，她要不露痕迹的磨平一切，从而占领爱情的制高点。而她不能理解的是，她越是聪明，越是绝口不提，越是给了岩压力。
岩不喜欢泼辣的撕破脸的女人，但是悦灵的不动声色，运筹帷幄的本领同样令其反感。就像小时候那个在外面顽皮打架后一身泥巴回家的孩子，妈妈的棍棒伺候的确使皮肉受苦，可是洞若观火，而决不置一词的妈妈，却更加会让人内心恐慌。
所以岩表面上是乖的，听话的，内心却开始叛逆。虽然大家都不提小达，但是谁都知道，小达是他们两人之间横着的一颗刺。不碰，不等于不痛。
悦灵越是如鱼得水地找到新的工作，适应美国的环境，岩心中的恐慌就越强烈。说Tom是岩的好友，所以他要去关心小达的话未免牵强。自从岩分配到Tom的实验室来，Tom其实就是一面镜子，照得岩自惭形秽地不舒服。男人间的友谊始终是肤浅的，充满竞争的。
岩本来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各方面也称得上优秀。可是有了Tom这面更加裎亮的镜子的对照，岩就不显得那么出色了。Tom聪明肯学，是老板眼里绝对的红人，还有投出去就要发表的《科学》杂志的论文作衬托，就更加衬得他不仅高，而且大而全。
而岩，和Tom比起来，要晚来两年，老板说了，要Tom关照着他，说了你们都是中国人，Tom答应着，那是当然。实际上对岩的指点却是只限于皮毛无伤大雅的东西，比如到处都找得到的实验指南，而真正核心的小窍门，小技巧却是保守的像护着小雏的老母鸡。所以两个人表面上称兄道弟的，私底下却是较着劲呢。
不过后来Tom不幸死于车祸，岩还是很难受，对手也好，朋友也好，人忽地就没了，岩本性的确还是善良。但是后来小米的到来，又扯出那么些死人过去的故事，岩对Tom又生出几分鄙夷。相应的，似乎小达这个人又值得他这个大男人的同情了。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以前的小达在Tom面前居高临下的时候，岩也觉得她是个讨厌的女人，而暗中希望Tom能够雄起。现在理解了小达和Tom之间这种复杂，剪不清，理还乱的关系，先是更加烦小达的仗势欺人，同情Tom的忍气吞声。可是表面唯唯诺诺的Tom却也在暗度陈仓，这又不符合岩的审美观。
不过说到底，这些都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喜也好，恶也好。其实是碍不着岩的。偏偏他们生活在这所娱乐活动极为稀缺的大学里，家长里短的津津乐道居然就像看电视剧一样吸引人，况且他们的故事还这么精彩。
而岩因为悦灵不在而多余出来的闲暇时间，因悦灵不肯嫁鸡随鸡过来定居的少许怨气，因Tom猝然过世而涌出的歉疚，因小达在周围没有一个朋友亲人而生出的泛滥了的同情心。这一切促成了，下一个周末他在菜场邂逅一瘸一拐自己来买菜的小达时的英勇豪气：小达，我来帮你拎菜。
接下来，当然是不只是拎菜这么简单了。小达家的House缺少了以前一直捣持的Tom,那该有多少活需要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来帮忙。接触多了，渐渐发现小达只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女人，说到底也是弱的，需要人保护的。岩迷惘地发现，自己没事的时候，喜欢去她家，而渐渐地，和悦灵的电话谈情就减少了，不仅是时间上减少了，连语气也不及以前亲昵了。
他到底不是专业的演员。做不到，这头惦着，那头瞒着，两头不误。而女人的第六感觉从来都不会骗人。悦灵就知道了，就来了。悦灵不声不响的，风尘仆仆地就来了，给自己断了所有的后路。
悦灵什么也没有说，一来捕风捉影的事情本来就拉不上台面，二来悦灵的教养总是打人别打脸的，再说悦灵是来保护她的婚姻的，急赤白脸地吵只会将岩推得越来越远。
但是她不说，岩却更加觉得难过，象正在偷吃的老鼠，被人踩了一脚，而那一脚偏偏就踩在尾巴上，既没有一脚被踩死来得痛快，却又没法脱身，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小辫子就这么被别人不作声不做气地攥着，痛到是不痛，可是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比吃了毒药还烦躁。
因为烦躁，所以要挑剔完美的悦灵。悦灵找到动物房的饲养员的工作，他其实是心疼她的，她的工作环境，性质，状态都是从天上到了地下，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却害怕感激，害怕感激会成为他亏欠悦灵的理由。他本来想说，辛苦了，老婆。说出来的却成了，你的头发里有老鼠味儿。
他知道自己很混蛋。可是这种混蛋的不做好人的感觉，却让他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感和快感。于是他要试探，看完美的悦灵的底线在哪儿。陷入这个游戏不好玩。可是他陷进去了。太爱，就会互相折磨，表象的和心里的都不行。
完美的悦灵终于不完美了。可是不完美的悦灵还是没有翻旧帐，没有在他面前放声哭泣，没有提过小达的名字。她只是松开她美丽的脚，老鼠的尾巴虽然踩扁了，但是还是完整的。悦灵终于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她能让他记住的，是她给过他的所有的爱，深情和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