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吃饭,柳晴开始还沉得住气,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小保姆闲扯。小保姆最近嗅出主人家的不睦,她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女主人这边,对邵晓阳表露不恭。即使这样,她同时选择了成熟,对女主人讲的趣闻不再夸张地傻笑,她矜持起来,更多地微笑以对。一个人忙家务的时候,她的歌声渐少,取儿代之的,是闷头做事。邵晓阳有预感,小保姆迟早会辞工。小保姆不够聪明,但份内的事做起来游刃有余,换个好东家轻而易举。家破,家丁当然不再恋栈,他们要寻找新的栖息之地,要继续自己的生活。
小保姆将碗筷收拾进厨房,最近形成的模式不变,闷声干活。柳晴给自己泡了一杯茶,问邵晓阳,要不要来一杯?邵晓阳摇摇头。柳晴用盖缘轻划飘浮的茶叶,试喝一口,自语道,太烫了。她放下杯子,双眼盯着茶杯说,我听说,校长给人打了,打得很重。
邵晓阳哦了一声,转而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轻描淡写,过于缺乏感情色彩,追问,给人打了?谁打了?为什么?看不出来呀。
柳晴抬起眼睛,盯着邵晓阳,说,校长陪国外回来的同学去一家近郊的度假村,唱了几首歌,点了几个果盘,消费的单子开出来,比杀人还狠。校长请他们解释,没说几句,两个保安直冲过来,殴打校长…..
她的声音飘起,讲不下去。小保姆站在一旁,听得发呆,手在围裙上乱搓一气。她认识校长,校长去年来家里吃过饭,夸她的剁椒鱼头做得特别好吃,说以后不做保姆的话,可以在大学边开个小餐馆,保准火爆。
邵晓阳问,就这么白打了?
柳晴说,校长和同学很强硬,说除非被打死,他们要讨个说法。校长被打得厉害,他同学看不下去,点明了校长的身份。这时,度假村的总经理跑过来来,问明情况,一再道歉,当场把两个保安炒掉,校长的所有消费免单。
邵晓阳没有再问,再问,就会过于虚伪。他自己痛恨过于虚伪的人。
柳晴的脸先涨红,她的怒火喷薄而出。她尖声骂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后头一定有猫腻。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躲在后头指使干的。不管是哪个王八蛋,他跑不掉。别搞错了,中国还是共产党的天下,校长是省管干部,正厅级,哪里能被白打?
邵晓阳问一句,那,校长报案了?
柳晴愣怔一下,又用盖缘划茶叶。她说,这个我不知道。就算他不报案,他是什么人,他的关系网有多大,要是查出来谁指使的话,他不得整死那些个王八蛋?
柳晴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水,噙住又吐回,再喝一口,又吐回。
邵晓阳沉默着。看在他眼里的,是柳晴的极端愤怒,是她急于报复、无情报复的心态。平白受感情的一波波冲击,他先经历过,现在轮到柳晴,他们夫妻俩在这方面算打了个平手。
柳晴好像自言自语道,真是的,又不要自己掏钱,身上有贵宾卡,完了签个字就行,跟他们吵什么架?火气那么大?同学也不懂事,进那种场所,谁会亮出真实身份?
她的口气,是恨铁不成钢,是关系亲密的人之间才用的口气。她忘记了,世界上关系最亲密的人正坐在她跟前。不对,是曾经最亲密的人。
半夜里,邵晓阳醒过来。他感到床在轻微抖动。他醒过神,听到柳晴的啜泣。他没有动掸,没有关怀一下的意思。他不动心。
法律上,她还是自己的妻子,所以他们还睡在一张床上,但她不再是自己的女人,心系饱受皮肉之苦的校长,尽管睡在身边,对邵晓阳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的人体,咫尺超过天涯。
这个区别很重要。他想,古人哲人真的伟大,此时此刻,除了“咫尺天涯”,还能有更好的字眼吗?
就是这张床,他们睡在一起的日子应该是屈指可数吧。夫妻一场,说是前世五百年修得的缘,结局竟是这样?!
他的心无比的痛,几乎接近就此罢手的关口。
但是,他有预感,这件事还没完。校长和柳晴还会有下一步动作,怀疑到自己头上不是没有可能。他要等,出于好奇,出于自己的好斗。
一场戏演到半场就谢幕,起码对不起观众。
8
校长和柳晴没有任何举动。姚伟力那边也没有了消息。
邵晓阳出了几趟差,无论人在大学还是在旅途,他紧张等待,像是盼望一样,希望发生个什么事。他希望,该发生的集中发生,然后,他再考虑自己下面的人生。啥事不发生,他觉得自己犹如被晾在半空,不上不下,滋味挺不好受。
不平常的事终于发生,而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刚开始,他并未多想,因为,他本来已失去对柳晴作为爱妻的关照,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各有心思,可以说视若不见。
柳晴开始呕吐,吃几口饭,一下从椅子上弹起,冲进进洗手间。次数频繁之后,邵晓阳想到了原因。
柳晴比自己小两岁,刚过三十九岁。毋庸置疑,她怀孕了。毋庸置疑,父亲不是他邵晓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