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原因到VA,也就是美国的老兵医院待了一个月。老河已经有好几篇非常精彩的文献(河边:疯狂的VA内科病房),但是因为有些感触,还是忍不住写了下来。真的太久不动笔了,点进来的同学凑合看吧,呵呵。
VA的建筑不很起眼,除了入口处森严的安检和人口的男女失衡,放眼望去和其他医院没有太多不同。老板告诉我,这里的老兵基本都接受过实战训练,其中大约百分之十有过实战经历,也就是说基本每一个都知道怎么杀人,每十个人里就有一位很可能曾经杀过人。这么想来,森严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VA的走廊里悬挂着很多大幅的军旅摄影,每次上下班我都禁不住一张一张忘过去。最喜欢的有两张。第一张是一名高高酷酷的年轻士兵,迷彩墨镜,威风凛凛地全副武装着,很有Hurt Locker男主的神韵,刚猛得连脚下火辣的阳光都显得逊色。我想这里的每一位老兵是不是都有过这样刚猛的曾经?
(Jeremy Runner, The Hurt Locker)
然而走近我的老兵们,更多的是苍老落魄,如果不是贫病交加……在走廊里静静地站一会儿,就会看到他们的身影,勾驼的,蹒跚的,坐着轮椅的,残肢假肢的。给他们看病,会注意到他们的手,关节粗大,皮肤皴裂,裂口斑斑。各种各样的疼痛侵蚀着他们的身体,看着那个缓缓离去的身影,会想起照片上的大兵哥,一阵心酸。
我最喜欢的第二张照片是一副女兵合影。长官威风凛凛,只看到窈窕的背影,女兵们虽然常人姿色,但是那一身制服笔挺地飒爽在身上,实在是风韵之极,特别是对我这样的军装控,每次路过都会瞳孔散大,心驰神往,——女军装真是酷毙了啊。然而,又是然而,现实总是冷酷的让人不忍侧目。有一次我好奇地问老板,VA的女病人是不是都很坚强不怕疼那种?老板说,VA的女兵里从小被侵犯和虐待的比例比一般人群稍高,而且呢,在部队期间也会有侵犯事件发生,所以经常有很多心理障碍。有一个病人来,虽然每次都是打封闭的小操作,她却都会蜷缩在床角,一直那种胚胎姿势(fetal position),紧张地喘息很久,需要他好言劝慰半天才能开始手术。这个病人就曾在部队里被……
真的见识了一位女兵,是后来的一天。她个子小小的,金黄色的头发被一个大发卡蓬松地别在脑后,五官小巧精致,唯有眼睛大大的,神采灵动,看上去五十岁上下,没有化妆,一件宽大的套头罩衣,长裤宽宽松松的,裤脚偏长挽了起来。她往治疗床上躺下的时候,有点吃力,我们还没来得及问询,她便调侃地说道,“我老公昨天又发了脾气,掐着我的脖子来着,这不是膝盖就不舒服了。”我和老板面面相觑。她趴好,没等我们开口又说,“不碍事不碍事啦,这还是好的呢。去年那次更狠,把我撞墙上了。这次别说啊,他这一折腾,我的后背疼给他歪打正着地搞好了点,可是膝盖给整坏了。”
老板示意护士去和社工联系一下,又问她到:“那你get some help 没?”
“好几年了,离呗。这次我想好了,我刚过四十,凭什么啊!我早晨刚把离婚协议整了。”她的口气颇有几分王朔笔下活泼的北京女孩的味道,和她的年龄,身份,和现实的一切冷冰冰地脱着节,因为她的调侃而残忍地荒诞着,就像一个哭泣的clawn。
我们再三叮嘱她一定和社工详谈,这件事要解决。临走,她说,“唉,我驻扎的时候,我们那里有一个女兵被头儿凶杀了,是个大案子,她的身材长相和我特别类似,一个模子的。后来好久才破了案,我一直后怕,没准儿就轮到我。”
她走后,我和老板半天也没说话。我希望她走出生活的阴影,我更想说希望她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我说不出口,因为那比童话还要难。
VA的日子,在为英雄们的唏嘘中平淡而轻松。最后一天路过疗养院的时候,朝阳正艳,春色初浓。住院的老兵们三两成伙在休息室里social,——聊天,下棋,看电视……。我站在牌桌后面,看三个老兵和一个来服务的志愿者打牌。那是一个年轻的黑人女孩,乌亮的头发,灿烂的眼睛,开开心心地和他们边聊边玩,——显然玩的是最简单的一种poker game。但是一位老兵因为患病影响大脑,还是怎么也搞不懂出牌的规则,她就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告诉他,甜美地笑着,在暖暖的风里,像一个天使。
这一天,我珍藏了这个镜头,和我最喜欢的两张照片,作为我对老兵和VA的最后最美好的记忆。
(注:
1. 这里的老兵是美国兵,捍卫的是美国,不是咱们中国。但是我想军人的英雄精神应该是相通的吧……
2. Jeremy Runner 演了:The Hurt Locker, The Town, Mission Impossible 4. —— 我特喜欢的电影简直都让他演了。顺便开心Meryl Streep得了奥斯卡奖。女配我猜对了。
3. 友情链接一下老河的博客,相关题材嘛: (河边●riverside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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