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原创圣诞及新年文学作品大赛（１６）乳沟阴影中的生日

乳沟阴影中的生日

圣诞之夜。
再过几天就是新年。
每年此刻，嘴上随处抛撒着圣诞新年的祝福语，天女散花一样，实际上心乱如麻，一颗心脏被切成好多块儿，一截遣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都给了国际友人。
再剩下一块儿，给枕边人。
当年老婆听了甜言蜜语，以身相许，委屈了心高气傲，折低了曼妙身段，半辈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偏偏丈夫又被命运折腾得鸡飞狗跳，老婆什么也没捞着，却养大了一个宝贝儿子。
近来她爱好上了冰酒，嘬饮不停，好在我们正好住在世界上出产顶级冰酒的尼亚加拉地区，只要开车转上两家酒庄，就能带回几瓶极品冰酒回家，算是对老婆半辈子辛劳的补偿。
最后一块心脏当然是要留给自己了，那就是对着日历发呆。
新年一过，再有几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了。
一想到生日，目光如星河暗淡，那块心脏也沉到了水底。
从出生之日起，我的生日就被永远固定在一个尴尬的时刻。

老婆的生日是一月一日，元旦，一个风光无限的日子。
就凭了这个日子，她每年喜滋滋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无限艰辛劳苦，到了这个日子就顷刻化解了：全世界的人都在给她过生日呢。
万众翘首以待的圣诞节和接踵而来的新年，光焰四射，就像是满天绽放的火树银花、令人目不暇接。天底下的人倒数着“三、二、一！”轰隆一声，仙乐四起，金光四射，天幕开启，伴着五彩斑斓的浓烈焰火，我老婆的生日自天而降，万众欢腾！
我的生日则是无声无息，就像焰火晚会的漫天硝烟散去之后，从黑沉沉的胡同深处孤零零飞上天空的一只“二踢脚”，在茫茫夜空中“啪”地一下无声爆裂，几星火穗流苏泻下，然后归于无底的寂寥。

不知从哪儿看来的，90后的一代现今时髦一个“乳沟”的概念。
女人美丽的乳房因为有了乳沟的存在，才塑造了自己高高在上的傲慢和线条柔美的温润，乳沟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却什么都不是，甚至连身体的一部分都算不上，只算是一片阴影而已。
我的生日大概注定是一道弧线绝美的深陷的乳沟，以宽宏大量的深深阴影，衬托两只乳房的灿烂辉煌。

圣诞和新年的喜悦塞满了世界的角落，浩浩荡荡的购物大军正在打响轰轰烈烈的战役。老婆催着上街买礼物，看着汹涌澎湃的购物人流洗劫着一家又一家店铺，我躲在街边上，像个躲在密林里向鬼子汉奸打黑枪的游击队员。

请朋友来小聚一下庆祝生日的念头，也饱受一个尴尬时刻的蹂躏摧残。
占领了全世界的圣诞大餐和新年晚宴，让哥们儿姐们儿的肠胃超负荷蠕动了一个多星期。他们慷慨豪放，同时为我老婆庆祝了生日，大家的肠胃到了筋疲力尽的最危险的时刻！这时，我的生日偷偷摸摸地来临了，来得一点都不光明正大，来得羞羞答答，扭扭捏捏。而面对我的生日宴会的邀请，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又要撑了朋友面子，全然一副马上就要上被拖上刑场的大义凛然。
也难怪，新年晚宴上，为了我老婆的生日，我的哥们儿姐们儿，直挺挺坐在肉山之侧，酒海之滨，山珍海味塞满胃囊，茅台酒已经满到了喉咙，正从嘴角漫出，看在几千块钱一瓶的份上，生生把国酒吞了下去，可一转眼又跑到厕所里全吐了出来。
我的生日成了一碟酱豆腐，一碟咸菜，一盘油炸花生米。不敢再请朋友，儿子上大学远在天边，只好孤烛一盏，和老婆对坐而饮。

记忆中，生日的那天好像从来就没好天气，总是和风雪酷寒纠缠在一起。
去年那天，狂风吹雪，天地笼统。我开数小时的车，长途穿越茫茫雪原，回到家中已然是筋疲力尽，忘了路过商店时给自己买件新夹克衫的许愿，不觉有些颓丧。无意中发现一件已经扔在要去捐献的旧衣筐里的夹衣，竟然是两面都可以穿的设计式样，不禁欣喜若狂，拣出来翻过来穿在身上。在那个风雪之夜的生日，终于有了一件崭新的夹克衫。

今年冬天无雪。从圣诞前夜就淅淅沥沥地落下凄凄苦雨，茫茫无有尽头。以往，我的生日软软降落，歇在松软的雪毯上，现在却史无前例地硌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我的生日变得湿漉漉，水淋淋，惨不忍睹。
透过布满水滴的雨窗，看着路面上不断溅起的水花朵朵，水花们长得像一朵朵小小的水蘑菇，一柄柄小小的水伞。车轮碾过带起一轮狂飙的风掀水幕，让人打消了要数一下一平方尺里边有多少水蘑菇的愚蠢念头。
街对面是一片马上就要起来两栋公寓大楼的开发用地。破旧的一片待拆的商业建筑，一派地狱景色。靠近大路的地方立着一幅巨大的前景规划图，上面应有尽有，像稀薄的空气一样不可靠。
当年我在稀薄的空气中犯了糊涂。那天我过了一个野心膨胀、脑满肠肥的生日，一挥手，把大街这边的整块儿地皮给买下来了。满怀希望地等着命运的眷顾，要亲眼见证这块不毛之地化腐朽为神奇，几百人喜气洋洋搬进新公寓，我的土地也就飞涨升腾。
高出原来不胜寒，稀薄的空气令人喘不过气来。
又是好几个生日悄悄过去了。脸上的肌肉松弛了不少，漫长等待的目光中多了些许像佐料一样的无奈。谁想到那一片失去人气的商业屋宇飞快地苍老，比我快多了，在日晒雨淋下面目全非，那张规划图上的美景已经很淡很淡，像一张正在退色的老古画。
听说开发商溜了。
糟糕的是，我的饱受冷落的生日，如今又和马路对面的那些陈梁腐木老屋荒草、和这片没落凄迷的景色搅在一起，日久生情，难分彼此了。
某月某日一辆工程车开始在那块地上钻孔取样，我的心狂跳，好像我的情绪所倚赖、所熟悉的一个渺小而破烂的岛屿就要沉没。
晨曦初露之际，或夕阳西下之时，对着那片垃圾景色我的相机快门哗啦啦跳动不止。我试图让人知道，再平庸的景色中也在某个时刻匿藏着高雅的艺术。那栋已经变成黑色的腐朽楼房，在每日车流的挤压下灰头土脸不堪入目，停车场的大片水泥地龟裂成无数令人伤心的碎片，荒草从每一条细微的裂缝中冒出来，你惊异于那么一条细缝却能长出过腰高的强壮的蒲公英。
旧灯箱里的日光灯管和电线都裸露着，似八十老妪露齿而笑，一幅不检点的样子，如今又浸在无边淫雨之中，在地上的水中倒影中哆哆嗦嗦。
草丛中一只野猫现身，表情不像家猫那么妩媚，它面色阴险，斜眼瞟着街对面的我，对人类有着复杂难言的感情，既充满了不信任和警惕，又垂涎于那个世界的五彩斑斓。
我的生日到了，我扔过去一截香肠，想与君同庆。饥肠辘辘的野猫居然看都不看香肠一眼，迈着傲慢的猫步在香肠一侧擦边而过。我躲进屋内在窗帘后边窥视，给它留足了面子，野猫终于体面地拖着那截香肠走进朽屋。今年春天野猫有了大麻烦，我才知道它是母猫。偶然见她在草丛中挣扎前行，一只生出了一半的婴儿拖在身后，它使尽全力向前缓缓爬行，抬起头眼望苍穹，张着嘴发出恒古未有的呻吟，尖尖的牙齿在路这边都能看得清楚。看着她无助地爬进朽屋，心想大概母子都活不成了。三天后却见到母子五口在水泥地上晒太阳，小猫可爱之极令人心碎。
我潜行而去，突然出现在野猫面前，让她来不及带走她的宝宝，只好任我把玩抚摸。野猫吃着我的香肠，还是警惕地斜眼看着我，脸色不再阴沉。
忽然间觉得我的生日无限金贵，每一个无声的生日，都是一份来自九天深处的大礼。无聊的日子全都成了我的生日，我的生日滚滚而来无穷无尽。
妙不可言的高耸的乳房和意境深邃的乳沟，构成了阿尔卑斯山的主峰圣母峰和深峡大谷的起伏和延绵。

又一个火树银花背后默默无闻的生日就要来了。

所有跟帖： 

• 如果还有准备交稿但是需要时间的作者请给我短消息：）否则将在今日截稿。 -2010的冬天- ♂ (0 bytes) () 01/03/2012 postreply 10:16:27

• 现代派。。。看了半天只看懂了题目 -拥抱哥- ♂ (0 bytes) () 01/03/2012 postreply 11:08:25

• 看来生日就在这两天。祝你生日快乐！ -茹菲- ♀ (0 bytes) () 01/03/2012 postreply 17:42:50

• 全文妙语横生的幽默极了，真是俺爱看的极品之一，遥祝生日快乐！ -青柏- ♀ (0 bytes) () 01/03/2012 postreply 17:58:10

• 亦庄亦谐，文笔有功底。生日快乐！ -梅兰松竹- ♀ (0 bytes) () 01/03/2012 postreply 18:34:26

• co：亦庄亦谐，文笔有功底。生日快乐！ -work&family- ♀ (0 bytes) () 01/03/2012 postreply 19:05:32

• 第一次知道男人也对生日这么多愁善感，生日快乐！ -梨花满地不开门- ♀ (50 bytes) () 01/03/2012 postreply 21:13:10

• 很好！虽然有标题党之嫌但是写的很厉害。生日快乐youtube一个 -白不八广播电台_- ♀ (133 bytes) () 01/04/2012 postreply 17:2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