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鱼》连载第37章:时间如刀,空间如砧板,而你我都不过是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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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夫宴

宁燕最近诸事顺遂,心情欢畅。

之前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两件大事,像盘旋天空多年的两朵乌云,突然就被一阵大风给吹散了。一是给女儿寻觅一个好人家。钟嘉琪新谈的对象的家庭财富跟自家不相上下,且男方一家人知书识礼,家风清正。两个年轻人虽认识不久,但情投意合,相处甚好。她已跟对方父母约好,下周末将见面协商双方子女的订婚事宜;二是女儿守住家业的能力。就宁燕最近一段时间的感受,女儿为人处世突然长进了很多,对人对事的看法不再似往常那般稚嫩,已经懂得扒开纷乱繁杂事件中的重重迷雾,以人性为本, 以利益为基准去评判所见所闻,而不再是以意气和感情。比如:钟嘉琪谈起对象陶宛山时说,不管他学历有多高,家境有多优裕,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男人。我有美貌,家庭有财富,在此基础上,收敛脾气,再付出适量的情绪价值,如倾听、共情、夸赞、理解、支持、体贴、温柔等等,就能完全俘获他,不费什么力气。宁燕听了这番话后非常高兴,认为女儿基本上领悟了一个女人如何抓住优秀男人的精髓。她唯一不满意的一点,是女儿还经常陪姜雪去找在学校图书馆工作的那个男人闲聊。姜雪喜欢就让姜雪去找,你瞎掺和什么呢?她希望女儿能在订婚之后,跟未婚夫之外的其他男人保持更恰当的距离。

为了让女儿更加熟悉酒水行业和公司业务,宁燕因公出差或外出学习也开始带着女儿。这一次,她带着女儿到重庆参加了一场为期三天的行业相关的会议。原本,她计划会议结束的当天就回成都,可早前,庄小莺就跟她定好了日期,说当天晚上在重庆解放碑一酒店有一个朋友聚会,让她会议结束之后务必参加。

宁燕问有什么朋友时,庄小莺还卖关子,只说关系很近。宁燕苦苦思索,记忆里与她和庄小莺都熟悉的关系近的,只有一个刘敏算得上。曾经,在就读的县中学里面,宁燕、刘敏、庄小莺,是年级上的三朵金花。三人关系也很好,住过同一个寝室,用过同一管牙膏、同一个脸盆、同一个暖水壶等等。毕业之后,刘敏和宁燕、庄小莺的来往就越来越少,直至后来彼此都不再通音信。难道是刘敏在重庆?她现在怎么样?跟自己比如何?会议结束之后,宁燕带着女儿兴冲冲地找到了庄小莺所说的酒店。

进包间之前,宁燕还补了一下妆,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她已经预备好,等看见刘敏时,她要将他乡遇老友的喜极而泣这一出戏演绎得淋漓尽致,像点燃的烟花,完美释放出自己的美丽和热情。然而,当她进了包间之后,看清围桌而坐的那一群人时,顿时像被雷击了一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呆了。

包间里面有五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钟嘉琪认得其中一个。她惊讶地叫了一声:“爸!”

宁燕看着这五张男人的脸,心里对庄小莺是恨之入骨。这是一次多么恶毒的聚会!这是一个多么恶毒的女人!她是怎么把这五个男人都骗到这一桌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究竟在暗中使了什么手段?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宁燕准备好的台词和表演,像被核武器轰炸的毫无准备的队伍,全军覆没。

这是五张她曾经那么熟悉,如今却根本不愿意再记起的脸。与这些脸有关的前尘往事,像是上辈子的经历,她早就刻意忘掉了。然而,在这五张脸面前,宁燕再次被捆绑着穿越回到了这些年一直极力回避的不堪回首的年轻时光。那些美丽时光里的她,充满了心酸、屈辱、无助、挣扎。那些年流过的眼泪,突然间又冲上了她的眼眶。她想后退,她想离开,去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地待着,不要任何人看见,不要任何人打扰。

偌大的包间里,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齐刷刷地打在主角身上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宁燕,锁定这个后退着的,下一刻或许就会夺门而出的女人。她不断地后退着,想要逃离这痛苦的舞台,远离这些能剥去她身上生长多年的厚重铠甲的目光。她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惊恐、无助、悲伤……她好像试图要说什么,但喉咙却被什么捏住了,嘴巴张了张,没有任何声音。

这五个男人的座位,是庄小莺精心排列过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知道,把这五个平淡无奇的男人聚在一起,对宁燕有多么巨大的杀伤力。不论她宁燕今天多么风光,多么强势,当这五个男人同时出现时,她所有的坚强都会像豆腐渣大坝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洪水一样瞬间被摧毁。她会在第一时间丢盔弃甲,逃之夭夭。今天,这五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以后肯定还会不断出现在她的梦里。庄小莺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一切如她所料。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午夜梦回时的女人,惊恐地、无助地、悲伤地哭泣。

宁燕退到了门边。现在,她只要一转身,就能逃离这令她窒息的房间。没有人叫她,没有人阻拦她。那五个男人都在努力打捞记忆中的那个宁燕,各自将记忆中的宁燕的片段拼接起来,跟眼前的这个宁燕对比。记忆中的那个宁燕有一张更美丽更年轻的脸,身子柔弱但性格倔强。眼前的这个宁燕,光鲜亮丽,服饰华贵,多么地光彩照人!

宁燕转过身,抓住门栓。只要推开门,走出去,她就不用再面对这令她痛苦悲哀的场面了。然而,那样的她就成了一个胆怯的逃兵。这么多年来,她以为已经彻底杀死了的柔弱,在这一刻,突然从过去的时光里伸出利爪,跨越重重岁月,牢牢抓住了此刻的她,重新俘虏了自以为坚韧刚强的她。柔弱驱使她用力,一点一点推开门。柔弱命令她跨出门去,奔跑,逃离,不要回头。从这扇门走出去,就是从不堪的过去走向强大的现在。走出去,所有人都能看见一个自信而美丽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长袖善舞,神采飞扬。

另一个声音在心里问她:

为什么要心虚?

为什么要逃跑?

难道你宁燕永远都不敢面对曾经的自己吗?

在那些有关过去的梦里,她从未变得强大过,每次都是在哭泣中惊醒。如果她今天逃跑了,在以后的梦里,在以后闲下来的悠长美好的时光里,一定还会不断地掉进这个场景里面,一次又一次经历伤口被剥开的痛苦。今天如此不堪的场面,是庄小莺险恶用心的成果,也是她宁燕跟过去做一个彻底了断的机会。那时候什么都没有,连希望都是虚无缥缈的,她不是一样杀出了一条路来!这些年独自闯荡的社会生活经验告诉她,战胜恐惧的唯一方法,就是面对恐惧。

有什么好怕的?越怕我宁燕越是要面对。

有什么好逃跑的?越想逃我宁燕越是要留下来。

风越大,我越是要迎风挺立!

她的心渐渐硬起来,变成了巨大的石头,风吹不动,恐惧也不动。一股力量从心底迸发出来,贯穿她的全身。不经意间,那种柔弱无力的恐惧感已然消失。

她睁大眼睛,逼着之前冲上来的眼泪滚回去。

她紧咬着牙关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

她用力吞咽了一口口水,轻轻地试了试嗓子。

她想:来吧,让我们今生最后做一次了断!

2、那些年

众人看着转过身去,准备跨出门的宁燕,又慢慢转身回来。她的脸上已经收拾干净,像结冰的湖面,显得清寒、冷漠甚至有几分孤傲。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地走过来,动作生硬地拿过桌上的酒瓶,打开,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走到那个近70岁的面相穷苦的老男人面前,示意他把杯子递过来。她给他满上了酒。站在他面前,宁燕已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来自农村的因为贫困和窘迫的生活条件才有的穷酸味道。

他颤巍巍地说:“没想到!没想到死之前还能看到你一回。”

他嘴里的牙齿七零八落,张嘴的瞬间,臭味扑面而来。崭新的蓝色条纹衬衣穿在他身上,显得很是格格不入。从他被阳光长期暴晒的脸和粗糙的洗不净污垢的手判断,他应该还是在山里种地。

她憋住呼吸,一仰头,杯底见空。她已经刻意忘掉了这个老男人的名字。她一直将跟他的事情,视为她成人的过程中,第一次巨大的屈辱。她一直将这段经历藏在记忆的最深处,从不去触摸。

这个老男人,是她高中毕业后,父母安排的附近村里的结婚对象。那一年,宁燕20岁,如花似玉的,却得不到应有的欣赏和珍惜,嫁给了40岁还在打光棍的他。只因他东拼西凑拿出了一笔对于当时人来说不菲的彩礼。

她也抗争过,不愿意嫁。如果要嫁,她宁愿嫁给学校里面喜欢她的男生——钟良。钟良也算是一表人才。她对钟良也动心过,可是因为钟良家里穷,根本拿不出什么彩礼。钟良那时还打算再复读考大学,本来他们是约好一起复读的,但宁燕的父母根本不让她再读了,能妥协让她读到高中毕业,已经胜过了附近好多人家。母亲身体不好,长期吃药,再加上她这些年念书,欠了周围人和亲戚朋友一大笔债。父母见她高中毕业了,一心只想让她嫁人。如果钟良考上大学,跟她在一起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最终,父亲的哀求,母亲的打骂,让她不得不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宁燕嫁给了这个老男人之后,白天要在地里辛苦劳作,晚上还要被这个男人折磨。他的臭嘴堵在她的嘴上,他的手指甲把她的隐私部位抠得生疼。 但她倔强得要死,始终没有让这个男人真正进入过自己的身体。即使他变着花样殴打,用巴掌扇她的脸,用拳头揍她的肚子,把烟锅烧烫后烙她的皮肤。

她怎么能够忘掉,怒火冲天的老男人将板凳狠狠地砸在她背上。她顿时晕厥过去,像青蛙一样趴在地上。苏醒时,老男人还在一脚一脚地踹她。

她怎么能够忘掉,兽欲大发的老男人发疯一样压住拼命挣扎的她,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咬她的脸和耳朵。她感觉脖子都快被掐断了,快窒息死亡了。那一次,她舌骨骨折,半个多月无法说话,无法正常吞咽。

庄小莺应该记得,那时候的宁燕身上满是伤痕,眼里总有泪花。

伤痛、屈辱,一直没能让宁燕屈服!但长期遭受家庭暴力,看不到希望的她选择了跳井自杀,被救上来时已是气若游丝。然后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那个宁燕宁愿死,也不让她男人上身。

老男人努力了差不多一年时间也没能成功上自己女人的身,却被她的不要命折腾得心灰意冷。他想过要赌一口气,宁愿她死也不放过她。最终,为了减少损失,他选择了妥协。这个老男人在另一个男人愿意付给他之前出过的彩礼的一半时,跟她离了婚。

她离婚后,嫁给了坐老男人旁边这个跟她年龄相仿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出手相救,宁燕很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给他把酒斟满。他站起来跟她碰杯,说:“谢谢你邀请我来游重庆。”

这应该就是庄小莺的手段。那时候的庄小莺是宁燕捱过艰难时光里的唯一依靠,比父母暖心一千倍。庄小莺是城里人,经常带礼物到农村来看她,陪她,给她打气。她没去瞟一眼庄小莺。她知道,庄小莺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不知道庄小莺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已经明白,庄小莺今天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她出丑。

她是以报恩的心理跟这个男人结合的,他们有了夫妻之实。但她始终不愿意怀孩子。这一点上面,她又显现出了宁死不从的固执。不管男人说多少好话,生多少闷气,她都不愿意生孩子。她心里不认为这个男人会是她的最终归宿,因此,也不愿意有一个孩子来牵绊。但男人还算好,虽然不体谅,却从不打骂她。

可是公婆没有好脸色。在他们看来,这个媳妇就是一只只知道吃却不知道下蛋的母鸡,是存心要让他们家绝后。

钟良复读两次都没考上大学,寻访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打猪草,准备煮猪食。从那次见面以后,她的心就跟随钟良飞走了。男人趴在她身上用力时,她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有所回应。她呆呆的,眼神空洞,大脑里满是钟良的影子。如果她宁燕这辈子要生孩子,宁愿跟钟良生。

面对一个在身下毫无反应的女人,多几次下来,男人也觉得无趣。男人知道他的女人的心从来就没属于过他。但那有什么关系呢?山里的农村人,世世代代有几个人能心想事成地活着?他有一个长相标志的老婆,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她睡觉。只要有她的身子,就可慰劳他劳苦的生活。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发了善心,决定和宁燕离婚,给她自由。他背着父母悄悄跟宁燕去办了离婚手续。宁燕记得当时的兴奋,像笼子中的鸟,飞上了天空。你问她是否感激那个男人,她会摇摇头。在她心里,那个男人帮助过她,她也用黄花大闺女的身子报答他了。她认为彼此都没有什么亏欠。

她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跟他说一句话。

接下来的男人是钟良。钟良站起来,嗫嚅道:“对不起对不起……”

宁燕没接话。钟良说对不起,是因为今天不该来看她出丑吗?还是因为没能力给她好的生活,以致于让她一个女人为了生活得更好而不得不四处漂泊?她不在乎,也懒得去想,只是面无表情地将他的酒杯斟满。

她和钟良结婚后,钟良进了厂当工人,她在厂外面帮人守一个小卖部。那几年,她还是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每天坐在钟良的自行车后座上去上班,晚上再一起回到城郊的家。虽然公婆嫌弃她曾经嫁过两次,但钟良对她爱护有加。钟良说,要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1992年,他们的女儿钟嘉琪出生。她日夜劳碌,带孩子,做家务,上班。虽然钟良很努力地工作,但生活仍然很拮据,捉襟见肘。宁燕对这样看不到头的悲苦生活渐渐生出了怨气。同样是人,为什么那些长得不如她的女人可以有很多漂亮的衣服,昂贵的化妆品,而她宁燕每次进百货商场都只能对着价格标签干瞪眼。揽镜自赏时,她那颗高傲的心,完全无法接受镜中那张美丽的脸在穷苦中慢慢老去。但不管她多么不甘心,命运就像一只无形的大脚,将她踩在贫穷的泥坑中丝毫不得动弹。直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出现。

1995年,一个从重庆来的男人意外闯进了宁燕的生活。他嘴巴甜,出手大方。他带着宁燕吃了县城里最贵的火锅。在那之前,宁燕从没进过装修得那么漂亮的餐饮店,吃过那么贵的食物。在那之前,她只是从火锅店前面经过,闻到过那让人垂涎的麻辣香味。这个男人还在百货商场里给宁燕花大价钱买了两套衣服。宁燕领略到了穷苦生活的另一面。自从窥见了生活中的另外一种可能,宁燕的心再也不安于待在这个三省交界的小县城。

她开始不自觉地跟钟良使性子。这里看不惯,那里看不惯。这里吹毛求疵,那里鸡蛋里挑骨头。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不满意的时候,使性子是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手段。当钟良发现她跟另外一个男人交往过密,关系暧昧之后,痛苦了很久,但还是选择了放手。

宁燕抛弃了丈夫和女儿,跟着这个男人到了重庆,以为从此是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吃不完的火锅。结果,这个贪图她美色的男人露出了真面目,一个好吃懒做的骗子,四处招摇撞骗讨生活。

宁燕承担起养家的责任。她不仅要工作,还得好生伺候这个骗子。她跟其他男人多说一句话,就会遭受到这个骗子的毒打。从小到大,宁燕就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因此,每当她跟这个男人在言语上有冲撞,表现出不顺从时,男人便对她拳打脚踢,她也会反击。虽然力量上比不了,但她从没屈服过。即使男人将她压在地上,将她的头在地板上撞得血肉模糊,她嘴里都没停歇骂:死骗子!

骗子男人现在就站在宁燕面前,他说:“无敌了婆娘,没想到你乌鸦变凤凰了。来,敬你一杯。”

宁燕端着酒杯站在这个男人面前,又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有一回,她被这个男人疯狂地殴打,她也拿起酱油瓶猛砸这个男人的脑袋。最后,男人不见了。她躺在地板上,望着灯,汩汩地淌眼泪,手里的玻璃瓶子已经残破,地下满是玻璃渣子,满脸满手都是血,耳鸣好多天。

每次家暴之后,男人都会跑出去和狐朋狗友喝酒鬼混,几天不见影子。宁燕在家里躺着养伤,靠自己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是隔壁的老夫妻可怜她,经常给躺床不起的她端茶送水。

隔壁的老夫妻是好人,鼓励她,让她跟那个骗子离婚。骗子叫嚣,宁燕用了他那么多钱,把钱还回来就离。为了顺利跟骗子离婚,隔壁老夫妻借给了她一笔在当时看来数目不菲的钱。

宁燕没地方住,又是隔壁老夫妻借钱给她租房子。

后来,那些钱根本没还过。老太太气得大骂:“那个女人是个狐狸精,心肠歹毒!”

街坊邻居从老太太口中,不仅知道了宁燕没还她家的钱,还用狐媚手段把她的男人——那个老头子哄骗到了床上。老头子鬼迷心窍一般,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卷走了,还逼着老太太离婚。女儿从国外赶回来劝都没用。毕竟,年轻女人充满活力,光洁紧致的肉体让他实在难以抗拒。最后,房子留给了老太太,老头子搬到租的房子,跟宁燕扯了结婚证。

老头子现有七十好几了吧。宁燕给他斟满了一杯酒。他说:“燕儿,看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宁燕跟老头子离婚后,老头子厚着脸皮回到了前妻那里。虽然老太太经常骂老头子发昏,两年花光了一家人一辈子的积蓄,但还是重新接纳了老头子,凑合着一起过日子。

宁燕仰头干了杯中酒,环视了一圈,走到庄小莺身边。她仿若仙女从云端睥睨蝼蚁一般,高傲而冷漠地俯视着庄小莺,说出了进这个包间后的第一句话。

她说:“成江呢?”既然你本事这么大,这五个人都请来了,那成江怎么没请来?

庄小莺说:“他死了。”

“怎么死的?”

“朝天门码头跳江。”

“什么时候?”

“你们离婚后的第二天。”

……

庄小莺只几句话,就让众人看见了宁燕坚强背后的另一面。高冷的她如地震中豆腐渣建造的大楼,瞬间崩塌了。宁燕透过被不断涌现出的泪水模糊了的双眼,艰难辨别着障碍物,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包间。

3、没悬念的战争

一个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让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

在宁燕看来,最让她无力的,应该是在她最美丽的时候,为了生存,不得不嫁给那些在她的择偶标准中被评为零分的男人。

她瞧不上他们,鄙夷他们。但她在那个时候,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她一路跌跌撞撞,满怀希望却又不断失望,在迷茫中、焦虑中、无助中,不得不屈服于命运,忍受那些年老的,残疾的,不爱的、被她视为过客的男人们亲吻她芳香的嘴唇,抚摸她花朵一样柔嫩多汁的身体。

为了变得强大,战胜那种无力感,拥有选择的自由,她花了很多年,辗转了多个男人,终于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拥有了让他人羡慕不已的财富。当她自以为不再柔弱的时候,那坚强的外壳,被知道她死穴的庄小莺轻轻一点,便支离破碎,不复完好。

朝天门码头的石阶上坐着一个神情呆滞的女人,在八月的晚风中,呆呆地望着江面。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期的朝天门,是个源源不断生产富翁的地方。人们开玩笑说,在朝天门,随便搬开一块石头下面都是钞票。宁燕第一次听到这句玩笑话,就上了心。对于钱的消息,她太敏感了。她日思夜想,要拥有很多很多的钱,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

她和离婚后到重庆来的庄小莺商量之后,便一起在朝天门市场上不断地溜达闲逛,寻找属于她们的机会。然后,宁燕从众多可能的人选中,瞄准了在市场上做批发生意的,比她大11岁的成江。

对付男人,30岁的宁燕已经颇有经验。一个有钱、英俊、个子还高的健康男人,摆在宁燕面前,她都不会去多看一眼。她明白,她的条件配不上人家。配不上的,多看一眼,心情就多糟糕一分。她能做的,就是去找一个她能驾驭掌控的男人。

成江的面相其实挺好,甚至算得上英俊,可惜有一只腿残疾,需要借助拐杖才能行走。身体上的缺陷让成江很自卑,他在30岁的时候才娶上一个哑巴媳妇。次年,哑巴媳妇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几番交谈之后,宁燕在心里给成江下了个结论:勤劳、有钱、自卑、心肠不坏。庄小莺也帮忙分析,作为一个生意人,成江有心眼,不笨。而他心眼不坏,宁燕就不至于吃亏遭罪。即使宁燕的行动失败了,也还可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成江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成为了宁燕决定要攻破的堡垒。这座堡垒有一个巨大的缺口,那就是他从没有得到过一个漂亮女人的爱,从没有被异性热烈地追求过。当然,世界上很多普通人也一样,但是身体上有缺陷的人会遭受更多异样的眼光,他们比普通人更难得到漂亮英俊的异性的热烈追求。而且那还是1999年,女追男的事情还很稀缺。所以,把敌我形势分析清楚之后,从决定向堡垒发起攻击的第一天,胸有成竹的宁燕和庄小莺已经在谈笑中畅想高奏凯歌、开庆功宴的场面了。

那是一场没有什么悬念的战争。一个身体有缺陷的男人被一个漂亮女人主动追求,而且漂亮女人还说,不为钱,只是被你的坚强和对生活的热爱所感染,折服于你那不为俗人所欣赏的魅力和人品,不要你给她任何承诺和结果,只求在这短短的一生中,能有幸能跟你这样拥有独特魅力的男人开始一段无私的难忘的纯真的不含一点杂质的感情。把攻击伪装成爱的模样,是最容易让人束手就擒的。成江在宁燕温柔浅笑的风情中、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单纯爱恋不求任何回报的甜言蜜语中沦陷了,很快就缴械投降,坚持己见要给她名分。哑巴妻子流泪挽留,10岁儿子抱着腿苦苦地哀求,都不如那个认识不久的女人的一个笑容有魔力。他的身心从没有那么欢愉过。他得到了一个漂亮女人用语言和行动精心编织出来的真爱幻像。一具年轻美丽的异性躯体为他释放出来的野火一般的热情和疯狂,那是用多少钱也买不来的极乐。

成江说,燕儿,今生有你,就是让我马上死也心甘情愿,毫无遗憾了。

成江在宁燕的算计里,生活得像是在天堂。宁燕帮助他一起打理生意。那时候的生意真是好得不得了,钱像潮水一样涌来。他们用装货的包包装钱,壹圆、伍圆、拾圆、伍拾圆、壹佰圆。两人回家数钱的时候经常数得打瞌睡,醒了又疯狂地云雨一番,以至于床上到处都是钱,经常一沓钱要数好几遍。

梦再美,终究是要醒的。那一天终于来了,在宁燕的精心设计下,成江虽有不甘,但还是遂了宁燕的愿。他扬了扬手里的离婚证问,如果我不是一个残疾人,你会不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宁燕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点了点头。

如果成江身体健康,也是个英俊有型的男人。他能赚很多钱,对女人那么好,宁燕是愿意跟他一辈子的。但是,如果成江是那样的完美,从小到大就是众星捧月,前赴后继抛媚眼送秋波的女人会少吗?还轮得到她宁燕吗?她宁燕的手腕还能凑效吗?

宁燕又摇摇头,转过身,丢下背后的成江,独自离去。宁燕没有说再见,因为她的过去都不是自己喜欢的,一旦离开,就是永不再见。宁燕也不喜欢回头,过去的日子不堪回首,她只想向前看。她希望自己的每一个明天都比昨天更美好。

宁燕快刀斩乱麻一样斩断了除家人之外的所有的联系,离开了重庆。那些生命中的过客一样的男人,她没有回头再关注一眼。以至于成江第二天跳水的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她还一无所知。

宁燕坐在朝天门码头的石阶上喃喃自语:我从来没想过要你的命,我只想要钱而已。

庄小莺还说,他的尸体一直没打捞起来,可能是被石头卡住或是被河沙埋了。

宁燕想:也许,他变成了一条鱼。

绿莹莹的嘉陵江和黄兮兮的长江在朝天门处相遇,一清一浊,汇合到一起之后,江面呈现出了一副“阴阳水”的自然奇观。之后,渐渐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清浊逐渐融为一体。融合后的江水声势益发浩荡,穿三峡,通江汉,一路奔流直到大海。江水流经的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两岸奇峰陡立、嵯峨连绵、景色清幽、烟云氤氲,如一条美不胜收的百里画廊。然对于过去数千年往来的船只而言,这段水路航道曲折,滩多水急,行舟惊险,沉没过数不清的金银,胆寒过不知多少归人。直至三峡大坝蓄水之后,这条世界上曾经最危险的内河航道,终于水平浪息。如今,船舶再驶过时,江宽水阔,如入平湖。那些让无数人丧命的险滩暗礁,从此深埋江底。但它们一直都在,从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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