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岁月（五） 成为首领

过了半年，大约在农历新年到来之前，关于单眼胜习武的事情在他的同龄人中间流传开了。有人说，自从志强死后，东明对单眼胜改变了态度，别人欺负单眼胜他看不过眼，于是就带单眼胜去拜师学艺，介绍单眼胜认识武师钟华乾。每天清晨，钟华乾在越秀山五羊塑像旁边的空地指导徒弟习武，算是小有名气的武师。东明之所以和孙家言归于好，是因为志强之死。东明和志强本来是好朋友，因为各自参加对立组织才反目。东明参加的“东方红”是因应冲击从前的当权人物而成立的，算是“造反派”，而志强参加的“千钧棒”则是维护当权者权威的组织，一般被称为“保守派”。现在志强死了，据说东明很怀念和志强的旧日交情，他想来想去两派相争是被人摆布，觉得像咽下一只死蟑螂那样难受，于是不再把孙家当成敌人了。但是后来单眼胜轻蔑地否定了这样的传闻，然后他用神秘的口吻说：“钟师傅是不会和那些人打交道的，他根本不认识谁是东明。钟师傅愿意收我做徒弟，是因为我跪着求他，跪了很长时间，跟他说了我被人欺负的情形。钟师傅同情我的遭遇，于是就教我功夫了。”

    单眼胜的说法也令人半信半疑，但是人们确实在越秀公园看见钟华乾在指导单眼胜练习各种招式。无论传闻如何不一致，单眼胜学会了几道拳脚功夫却是事实。

    最初王坚不相信单眼胜会功夫，在街上遇见单眼胜，上前就拍单眼胜的脑袋，单眼胜将头一偏，王坚就拍空了。王坚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单眼胜确实眼明手快多了。此后王坚试图靠近单眼胜，单眼胜的右手就摸着插在背部裤腰帶的双节棍，做出随时出击的姿势，王坚还是害怕了，一边走开一边悻悻地说：“有姿势没实际，你他妈的吓唬谁？吓唬谁？”

    除了双节棍之外，单眼胜身上还带过软鞭、月牙刀、铁戒指等等武器，单眼胜有武艺加上这些武器，街上的少年免不了对他产生敬畏，围着他身边转的人越来越多，王坚的追随者也一个一个离开王坚。清明节过后的一个黄昏，在文昌宫前的空地上，单眼胜第一次当众表现他的武艺，双节棍响起清脆的碰击声，然后是软鞭呼呼生风，他脸上泛起鲜艳的红晕，唯一的眼睛闪闪发光。去年还是人人鄙视的单眼胜，时隔半年，他就让人刮目相看了。

    四五个少年坐在江边埠头的石阶上，听单眼胜描述他师傅钟华乾的容貌和功夫。江流缓缓向东，散发出淡淡的清新腥气，夕阳将水面和两岸的房屋染上一层橙色。单眼胜说：“我师傅个子不高，只是比我高半个头，武功高强的人一般个子都不高。我师傅两只手臂上都有纹身，左青龙右白虎，武功高强的人一般会有纹身。”

    多数人对钟华乾的印象仅限于单眼胜一家之说，对武功的认知也不过认为是走江湖卖药的的伎俩，民间相互厮杀都用上枪炮了，谁还看得上功夫呢？曾经有一对男女在海珠广场摆地摊卖药，表演完几路拳脚，然后向围观的人兜售秘制药丸，两个臂戴红袖章十四五岁的少年提着手枪，拨开人群，用枪指着卖药的脑袋问：“你的药丸厉害还是我的弹丸厉害？” 把卖药的吓得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至于单眼胜有没有学会功夫也是值得怀疑的，钟华乾在越秀公园练功确有其事，单眼胜至多也就是从旁观摩模仿而已。无论如何，单眼胜会武功之说传开之后，王坚不敢再欺负他，这也是事实。但是单眼胜能够成为显镇坊的风云人物则是另有因由。

    忽然有一日，人们看见单眼胜骑着一辆幸福牌三轮摩托车出现在马路上，然后停在街口，围上去的人首先打听的是这辆摩托车的来历，单眼胜只是昂首四望，笑而不答。不过，仍然有细心的人认出这辆摩托车是电影公司的，专门用来在各间电影院之间接送电影胶卷。一部故事片往往分成两盘胶卷，不同的电影院将上放映时间错开，甲影院放完第一盘，立即用摩托车送去乙影院，接着放第二盘，放完第二盘再往乙影院送，因为受交通或其他因素影响，不时会有乙影院接续不上的情况，观众唯有在“走片未到”中耐心等待了。本来在动荡不安的岁月中，电影院都不放电影了，这辆摩托车不知什么原因停在新华电影院门口，锁匙插在车上，单眼胜恰好瞎逛到那里，他骑了上那辆摩托车，发动引擎，他从未开过车，只凭感觉，右脚尖向前踩挂上一档，但是不知道如何加速，因此摩托车喷着黑烟，发出“突突……”巨响，却快不起来。

    无论如何，单眼胜还是将摩托车开了回去，他成为“啸聚江湖”的首领，是从拥有那辆幸福牌三轮摩托车开始的。先前单眼胜学会武功，在显镇坊的少年中算是有了“鹤立鸡群”的本钱，现在得了一辆摩托车，他成为出众人物的本钱大为充实。单眼胜在街上出现，必定有一群少年簇拥着他，谁都想巴结他，得到他允许分享驾驶摩托车的快乐。单眼胜想起在志强的遗物中有一件印有“千钧棒”字样的背心，他受此启发，打算为自己的组织树起一面旗帜。有人说自己的母亲的工作单位是金花印务社，印务社可以给红旗、锦旗、红袖章等等印上字样。过不多久，单眼胜的摩托车上就插了一面印有“四海翻腾战斗兵团”字样的红旗，在风驰电掣的摩托车上飘扬。单眼胜和另外三个忠实追随者天天开着三轮摩托车兜风快活，没多少天车就在显镇坊口抛锚了，王坚恰好路过，便讥笑那是一坨废铁，陈镜全说：“要它开动还不容易？搞到汽油就行了。”

    陈镜全原先是王坚的好朋友，经常给王坚出主意，单眼胜风光之后，陈镜全疏远了王坚，和单眼胜亲近起来，经常给单眼胜出主意。

    单眼胜问陈镜全：“去哪里搞来汽油？”

    陈镜全指着路上一辆载满手执武器杀气腾腾的人的解放牌大卡车，说：“就向他们要，他们有的是汽油。”

    显镇坊所在的城区属于旗派的势力范围，附近路上来往的汽车都是该派五花八门的群众组织的，单眼胜的“四海翻腾战斗兵团”自然也声称是一个旗派的组织。陈镜全的意思是同一阵营的战友应该是互相支援的。

    陈镜全说做就做，他从家里拿来一个铁桶和一截软胶管，放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车辆，然后站到马路上截停一辆格斯51卡车，卡车驾驶室里是两个中学生，他们说自己是五十二中“东方红”的，陈镜全说：“好说，都是自己人，可以给点汽油吗？”

    那两个中学生爽快地答应了，打开格斯51的油箱盖，陈镜全将软胶管插入油箱中，用嘴巴含着胶管的另一端猛的一吸，然后将胶管对着铁桶，接了半桶汽油。

    后来陈镜全对单眼胜说，他吸汽油的时候收气不及，吸了半口入肚子里，在那一两天里经常有汽油味从胃中反刍出来，很不好受。

    单眼胜看见陈镜全有将功补过的态度，也就不甚计较前嫌了。过去单眼胜倒霉的时候，陈镜全跟着王坚欺负他，单眼胜也是不会忘记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