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和Mat在北京的行程接近尾声。这次他们都玩得很开心，只不过Chris的心里坠着个大秤砣，只有他和Pia单独相处的时候，才能稍微挂在脸上。当然，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也很少。
“后天要走了。谢谢你Pia，这几天辛苦你了，我也没时间好好陪你。不过我下周还会回来。”Chris头枕双手，脱了鞋，躺在无水的浴缸里，和Pia聊天。Mat在外边的床上正香香地睡午觉。在北京的几天，除了时差的困扰，他是吃得带劲，玩得尽兴，睡得安稳，让当爸爸的既开心又难过-----不知道这样的温馨时光还会有多久。
Pia坐在浴缸的边缘，看着他，温存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你和我还客气什么？唉，Mat的事情，你别急着做决定。”
Chris伸手握住Pia的手，顿了一下，说：“Mat是个特别的孩子，在很多方面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欺骗他。不过，我得先把他生父的情况搞清楚才行。至于将来，我一点都看不清......有关这方面的法律也挺复杂的。”
Pia心里一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完全理解Chris的感情，也赞同他的做法。但是心里还是很难过，替他难过，也有一点替自己难过-----怎么就一出又一出的事情啊？刚刚开始和他浓情蜜意，却又要面对这种事情。这不能怪Chris，但Pia就是有些委屈。
“Pia，我对不起你。对不起......”Chris坐直了身体，诚恳地看着Pia说：“实话说，我一直在想咱们的未来。我和你交往，是真心实意的。我......我真的希望能和你有个美好的婚姻。我觉得咱们俩能把日子过好。和你在一起，朴素的日子就会很美好。可是，我怎么就老有事情拖累你......”
这是他们俩之间第一次谈论婚姻，也是Pia真正地审视他们之间的未来。
Chris在浴缸里扬起头看着Pia的眼睛，说：“有时候我会责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自己最纯净、最简单的时候遇见你。把那个最好的自己给你？”
“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你现在不好吗？不纯净吗？你这是嘲笑我的审美？”Pia佯装生气道。
“不是嘲笑你。是我自卑了。”Chris垂下眼帘，咬了一下牙，沉默了。
“自卑”这个词让Pia心疼也感动。他能坦然剖析自己的感情，看起来是示弱，实则是一种信任和力量的展现。有些人，比如郁邱，无论如何不可能这么说，他只会永远装作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Pia饶有趣味地设想，要是郁邱遇到这种情况，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肯定先是大骂自己不走运，被利用了这么多年，然后哪怕自己难过得要死，也会对Pia展现自己的满不在乎，同时私底下使劲儿去争夺。听起来很“男人”，可是Pia却会感到被隔在了一层薄膜之外。
坦诚，是两个人感情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是沟通和理解的基础。有了坦诚，两个不同的人才能够看到彼此最不愿意轻易示人的东西----通常是软弱的东西。而那部分恰恰是能够生成和滋养最深厚的感情和最坚强的纽带。
如今，Chris把自己这一部分坦然敞开给Pia看，因为他信任她，因为他在考虑他们之间的未来。
可是，未来是指什么？只有婚姻一条出路吗？Pia想到父母的婚姻，觉得对自己的吸引力恐怕没有那么大。
“人为什么要结婚？”Pia问。
Chris被问住了。为什么呢？当初自己如果和Dianna不结婚的话，是不是麻烦会少很多？那现在的自己也会处于更加自由，甚至更加自信的状态吗？
“Pia，说实在的，我觉得后悔当初找错了人。但是，我不后悔当初自己全心全意的投入。我觉得那是对自己交往对象的尊重。那时候我们的确太匆忙，没有经验。我自己很向往父母那样的关系，却看走眼了。不过，我对婚姻还是存有美好的期待的。告诉我，为什么不结婚呢？”Chris的眼神里尽是爱意，让这一句话听起来并不是问题，而是邀请。
Pia像是被裹在了巧克力焦糖里一样，身上所有的棱角，心里所有的坑坑洼洼都被缓慢流动的甜浆灌注填平。“你，难道就在浴缸里向我求婚？”Pia故作惊讶状。
Chris也笑了，他一把将Pia拉进自己怀里，说：“那就太过分了。我怎么可能这样委屈你呢？咱们这不是在探讨吗？算是学术研究。”
Pia小声惊叫着跌入浴缸，半坐在了Chris身上，双腿还搭在浴缸边缘上。他们的眼睛离得很近，似乎都能感觉彼此瞳孔里散发的热度。
“Pia，我知道你也有恐惧的东西，没关系，咱们坦诚相待，信任彼此，慢慢一起看清楚未来。我一定尽快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谢谢你的耐心。”
“也谢谢你的耐心。我很快会搬回旧金山的。我怕......”
Chris的嘴唇挡住了Pia的恐惧。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说：“我也怕。距离是个很可怕的东西，能磨灭很多热情。等不及你回去，咱们能够正常地、舒舒服服地好好谈恋爱。”
“你现在不舒服吗？咱们不正常？”Pia故意问。
“没有没有。是我不正常，而且不舒服，我的背要断了。浴缸太硬了啊......”
两个人压低声音，大笑起来。
Mat睡饱之后，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他们三人决定出去走走。没想到刚刚出了酒店大堂，就看见一人一狗迎着他们走了过来。Pia和Chris很快认出来那是他们俩上次在冰冷的河水里救起来的人和狗。
“哎呀，总算是等到你们啦！我们上次得救，却匆忙去了医院，没来得及问你们是谁，连说声谢谢都没机会。老北京讲究知恩图报，我就到处问，有人就说了，看你们跑进了这间酒店。于是我们有空就来等，都等了这么久了，差点儿就放弃了。今天老天开眼，等着你们了。来，达拉，过来谢谢两个救命恩人！”
那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中年男子，把身边的一条金毛狗牵过来。叫做“达拉”的狗非常听话地坐下来，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咧开嘴笑。
“Dad，我能摸吗？”Mat兴奋地问。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是爸爸和Pia的熟人呢。
“能让小孩摸摸狗吗？”Pia问。
那人立刻说：“没问题，达拉特别温顺。”
Mat得到允许，上去就搂住了狗的脖子。他对任何人都从来没这么亲密过呢，看得Chris大跌眼镜。
Pia笑着说：“您太客气了。这狗好可爱啊。那天是出了意外？”
那个男子叹了口气：“差点儿吓死我。那天我们走在桥上，一辆车为了避一个骑三轮车的，差点撞到我，达拉扑向我，结果从桥上跌落水里。你们不知道啊，达拉怀孕了，肚子里有四只小狗呢。幸亏你们搭救，小狗都保住了。”
Pia给Chris翻译，他们俩都开心极了。Mat已经坐在地上，不停地抚摸达拉的皮毛。
“达拉和你们有缘啊。我其实遇到点儿事儿，不能养狗了。如果你们愿意，我把达拉送给你们。当然，要等她生了小狗以后。小狗比较好找主人，大狗就难了。”狗主人说。
“啊？”Pia始料未及。看着Mat和达拉的亲近模样，Pia都不敢翻译了。
那个男子看Pia没动静，就求她：“你看看，你们是那么有爱心的一家子，而且大人孩子看着都特别面善，就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就觉得她和你们有缘份。我把联系电话给你，等达拉生了，你们再做决定不迟。”
“一家子”三个字让Pia心里一暖，她接过来男子递上来的字条，点了点头。
“达拉，咱们回家啦！”男子牵着狗要离开。Mat立刻又去搂着狗脖子告别。
达拉一步三回头，再看Mat，却是蓝色的眼睛里噙满泪水。Chris的心紧紧地缩了一下。Mat从小脾气古怪，有时候因为时间问题，因为沟通问题会大哭大闹。可是他从来没有像别的小孩那样以哭闹“要挟”父母要玩具，要零食。看来他真的喜欢狗狗啊。早知道就给他养一条了...... 可惜，以后还有机会吗？
Pia没多说，而是拍了拍Mat的肩膀说：“怎么伤心啦？”
Mat点点头，说：“我觉得我认识那条狗一样。也许，她是我失散的朋友。听说中国现在还有人吃狗肉，对吗？我在网上看到了狗肉节。”
Pia一时语塞，心中有一股子羞愧。她一向不喜欢狗肉节，但是她也从来没觉得市面上吃狗肉是什么大问题。也许，养过狗的人感情会不同吧。
“Mat，那是极少数的现象，也是古老文化的一部分。我觉得，啊，不要想太多。”Chris也有点说不清所以然。
他看了Pia一眼，问：“咱们去哪里？”
“喔。”Pia如梦初醒，道：“要不我带你们去附近的鲜花市场看看？是我以前特别喜欢和姥爷一起逛的地方。旁边还有街市，可以尝尝北京小吃？”
Chris立刻说：“听起来不错啊。Mat，你不是想了解北京的植物吗？可以去看看呀。”
Mat对这个提议不冷不热的，但也乖乖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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