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金字塔】 3. 孤独

来源: .川晔于 2022-03-12 18:45:10 [档案]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次 (12660 bytes)

微信群是人以群分最好的体现，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或是想成为什么人、又或是想得到什么，你都能在不同的微信群找到你的同伴。群里的人也分等级，鱼龙混杂的大群尤其如此。每当看到群主或有身份的人发号施令，群众做出俯首弭耳的丑态时，我都不禁想起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听说这本书即将绝版了，因为柏杨的遗孀担心此书会被用来“辱华”，宣布不再续版，将永远停止发行。如此一来，我们这一代就是最后一批能有这本藏书的人了，中国的年轻一代民族自信心爆棚，不需要任何可能打击大国崛起的热情的东西。

微信朋友圈又是另一番奇景。我曾看过有人诟病微信的朋友圈未能建立与微信群相同的构架，以至于无法分圈，只要是“朋友”就能看见分享。假如能分圈多好啊！那人感叹：因为即使是“朋友”，也有不同圈子里的，有时候在一个圈子里分享的东西并不想给另一个圈子里的人看见。而现在因为无法分圈，人们在朋友圈中分享的都只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如此一来，那些东西便全都平庸无奇、缺乏真情实感，只求安全无虞。到了最后，人们在朋友圈里除了凡尔赛（注：凡尔赛是新兴的网络用语，指故意用轻描淡写的反讽的口吻来炫耀自己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财富、爱情和美貌等等）晒晒晒买买买爱爱爱之外，就是相互转发一些当下流行的网文而已。

我曾经很迷恋朋友圈，常常用照片、视频和文字分享让自己得意的东西：比如新买了漂亮的衣物、收到了暖心的礼物、看到了美丽的景色或者参加了某个可以令人赞叹的活动等等，并且每天孜孜不倦地去给很多朋友点赞和留言。一般来说，如果你不给别人点赞留言的话，也休想得到别人的点赞留言，而那长长的点赞和留言总是不可思议地令人飘飘然，即使明知其中很少真情实意，依然会乐在其中，就像中毒一样。而且只要置身其中，无论一开始的时候你曾多么相信自己与众不同、多么在内心嘲笑别人的虚荣和浅薄，久而久之也会变得与自己曾经鄙视的人一样。这个世界上大约只有天才和疯子才会真正地特立独行，而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天才与疯子之间，绝难做到出污泥而不染。

直到某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令我突然醒悟到：不管我怎么努力地刷存在感，我在他人眼里都永远是什么也不是！同样地，他人在我眼里也一样什么也不是。每个人的心中真正在乎的都只是自己而已。但是，这个“自己”又是非常可疑的。“自己”到底又是什么？我心目中的“自己”肯定与别人认定的不一样，而且这个“自己”又是经常变化不定的。我看清了，这个“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想象出来的形象，也就是佛家所谓的“虚幻不实”的东西。可是，我却每天都不遗余力地想要维护着某个固定的“自己”的形象，这是多么可笑又不必要的事啊！

于是我毅然决然地退出了绝大多数微信群，只保留了很少几个亲朋好友的以及平日参加户外活动时必须要进去联络的，也停止了朋友圈分享。如此一来，立即感觉清净了很多。

但是，人类又是多么容易为痛苦和无聊所摆布啊！就像叔本华那个著名的钟摆理论说的：“人在各种欲望不得满足时处于痛苦的一端，得到满足时便处于无聊的一端。人的一生就像钟摆一样不停地在这两端之间摆动。”而无论是在痛苦还是无聊的时候，孤独感都是特别强烈的。就像此刻，我因为不知是痛苦还是无聊的折磨而头痛欲裂时，就会习惯性地进入微信看看，想从所剩无几的微信群中找到某些乐趣。

我有些吃惊地发现，一个平日通常沉默不语的老乡群突然出现了几十条新的信息。原来是我的故乡---那个从未被病毒干扰过的锦新县---突然有了一个确诊。虽然感染者住在乡下，但他有3个子女在县城的中、小学读书。尽管目前三个孩子还没确诊，整个县城已如临大敌。县委防疫工作组发出紧急通知，城内除超市、药店外其余一切商店暂停营业。所有车辆一律只进不出，解除时间另行通知。管控期间不能随便走动、不聚集、不信谣、不传谣，一切以官方信息为准，要相信党、相信人民的力量。全体群众必须自觉履行防疫的法律义务，违法者将依法追责。群里发了很多从临近省市的医院开来的白色大巴的视频，估计里面坐满了来支援的医务人员。视频只有一连串不同的声音说的“加油”声，还配有下面这段完全相同的口号：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感谢强大的祖国，辛苦了医护人员及所有工作者，愿山河无恙！国泰民安！中国加油！锦新加油！”

朋友圈里也被一模一样的视频和配词刷屏了。只见激动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笑道：

“哎！有必要那么紧张吗？”

我也忍不住笑了，说：“是啊！我们这里现在还是每天都有几百个确诊呢！我们还不是街照样逛节照样过。”

可是那个本来笑着的人突然就不笑了，我想象着他一下子就敛容正色的样子，便怀疑是我的话令他很反感。只听他说：“人家一天几十万还不是没事一样？还要反过来批评我们没自由没人权呢！我倒是很想问问你们这些这么喜欢自由的人一句：人的命重要，还是你们口中的自由更重要？”

我没敢接腔。这种时候绝对是沉默是金，再出声就等于主动把自己归入只要自由不要命的异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不知不觉地从令人尊敬的海外赤子变成了不受欢迎的外国人了。

一定是因为那一次我没忍住，在一个中医群里与群主顶了一下嘴而被逐出群，之后还写了一点用故事的形式表明我的态度的事引起的，那件事发生在我还兴致勃勃地活跃在微信朋友圈和好多个微信群的时候。话说回来，虽然说微信里的各个群是独立的，但彼此之间并不是密不透风，群里的消息自会通过某个成员流传出去。那一次我被逐之后，就有好几个朋友给我发了我走后那个群里好多人大赞群主精忠爱国、大骂我是无耻的汉奸的截图。

事情起因于那个中医群的群主先是大赞莲花清瘟是新冠疫情的救星，呼吁群里的每个人都应该多买一些放在家里备用。后来有人发了一条《致敬国之脊梁！国士无双！钟南山被颁授共和国勋章》的新闻，接着又有人大赞他是国之担当、民族英雄，值得以国之名，向抗议英雄致敬。我那时不知为何突然像吞下了苍蝇，忍不住说：

“我对钟南山有两个疑问：第一个疑问是他说‘新冠疫情在中国爆发、但发源地不一定是在中国’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要特意这么说？第二个疑问是他那么推崇自己有股份的医药公司做的莲花清瘟，真的完完全全出于科学家的确信而绝对没有私心吗？”

我的话一出，立即引来群主的逼问：“你什么意思？他说新冠疫情在中国爆发但发源地不一定是在中国有什么不对吗？难道你认为发源地是在中国吗？还有：莲花清瘟能防治新冠已经是公认的，中国因为有了莲花清瘟才不像美国死了那么多人难道不是有良知的人都知道的事实吗？我倒是想知道故意怀疑的你是出于什么心态？”

我被她逼得动了气，回击道：“我什么心态？我只是出于求真相的心态罢了！我还记得另外一个抗疫专家张文宏说过：中国只有武汉最先出现了这个新传染病，如果是外面传到中国来，应该是几个中国城市同时发病，而不是有时间先后。关于莲花清瘟，我也不同意你把它当成新冠的救星。我有保持怀疑的权利吧？”

“美国都死了几十万了！你怎么知道美国不是最先爆发疫情但是把新冠当成大号感冒的？你不知道2019年美国的‘感冒’都死了8万多人吗？还有武汉军运会的事你没听说？没可能是那几个美国军人把病毒带去武汉的？还是你故意不听不看，一心只要相信中国是发源地？”

“我只是用common sense来看问题而已，还有，防疫得不得力跟疫情发源地是两回事吧？”我无力招架，只能弱弱地说。

“明明是西方国家防疫无力，却想甩锅给中国，但是居然有身为华人子孙的人故意睁眼瞎，像你这种人不是汉奸是什么！“

群主接着就立即把我清除出群了，之后我才又从其他人发给我的截图中看到很多人骂我如果不是心理变态，就是忘祖背宗和汉奸的话，于是我就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今天我被人骂是心理变态是汉奸并被逐出了一个微信群，因为我说了一些我认为是真心的但却令他人反感的话。当疫情将人类推向了地狱的入口，而我依然纠结于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结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但我依然想要讲一个故事给容易健忘的子孙听：

有一天，有一条街上的一家突然失火了。这家人同心协力很快就将火扑灭了。

但火势已经蔓延开来，把邻居的家都烧着了。邻居扑火无力，火越烧越旺，很快就烧到整条街道和整个城市。

这时家庭的实力就凸显了出来：那实力雄厚的基本上可以把火控制在损失较小的范围之内，而那些穷困潦倒的就只能任由火海吞噬了。

这种时候每个家庭都是房门紧闭自顾不暇，没有人再宣扬团结友爱互助互利，都怕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