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趣话（十七）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开国十大元帅，都是指挥千军万马武功赫赫的帅才。 十大元帅中，除罗荣桓元帅外，有九位都有诗作传世。就是后来“折戟沉沙”的林彪，也留下两首《西江月 重上井冈山》 （1969年9月）。但是也有人考证，这不是林彪写的， 是叶群叫人为林彪写的。
朱德元帅的诗写得厚重大气。《记南征诸将》有两句，“锦绣河山收拾好，万民尽作主人翁”，非常脍炙人口。刘伯承元帅的《出益州》中，“壮士未埋荒草骨，书生犹剩少年头”，堪称名句。徐向前元帅的《悼刘伯承元帅》，“渊渊韬略成国粹，昭昭青史记殊荣”， 可谓是对刘伯承元帅一生最好的概括。
十大元帅中最著名的诗人是陈毅元帅。陈毅曾经向毛泽东主席请教写诗的方法，毛泽东建议他向叶剑英学习。毛泽东认为，叶剑英“善七律”，他的诗“酣醇劲爽、形象亲切、律对精严”。因此，叶剑英被称为“诗帅”。叶剑英《八十抒怀》中，“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堪称名句。他一改李商隐“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忧伤， 充满着乐观向上的豪情。能在古人的基础上，另开意境，当然是神来之笔。
文若其人。“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诗句，也只有刚傲沉毅的元帅陈毅，能够写出来。
《青松》陈毅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青松》一题，是《冬夜杂咏》中的首篇。最初发表于《诗刊》1962年第一期上，共12题19首。 发表时有小序，“一九六〇年冬夜大雪，长夜不寐。起坐写小诗若干段，寄兴无端，几乎零乱。迄今事满一年，不复诠次。送登《诗刊》，以博读者一粲。一九六一年十二月一日仲弘记”。仲弘，是陈毅的字。
作者借物咏怀，表面写松，其实写人。写人坚忍不拔、宁折不弯的刚直与豪迈，写那个特定时代不畏艰难、雄气勃发、愈挫弥坚的精神。1960年，“雪压冬云”， 帝修联合反华。 作者作为国家领导人，胸怀的是祖国的命运，承受的是民族的困厄。他考虑的是决不能丧失民族气节，不能丧失原则和立场，向各种反华势力妥协。
雪的暴虐，松的抗争； 那冷峻峭拔的松，总是让人想起陈老总的形象，那刚毅的面孔，勃发的神采，光明磊落的胸襟，刚直不阿、任何时候也不肯向恶势力低头的人格。
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论语·卫灵公》）又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孟子曰：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孟子·告子上》）又说：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孟子·尽心上》）。正是这种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尽到死命的道德理想，鼓舞着无数民族英雄为国家、为人民舍生就死，赴汤蹈火，留下了无数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业绩。
陈毅写《梅岭三章》时，曾被当作是“绝笔诗”。《梅岭三章》是陈毅在生死存亡关头，所写下的一曲气壮山河的正气歌。这是由三首七言绝句构成的一组诗。三首诗虽在内容上各有侧重，均可单独成篇示人。从不同侧面表现了作者坚定革命的信念，及甘愿为人类美好事业献身的生死观。
诗前的小序，是陈毅后来补写的：
“一九三六年冬，梅山被围。余伤病伏丛莽间二十余日，虑不得脱，得诗三首留衣底，旋围解”。
这段小序简要交代了写诗时的背景。小序中的“旋围解”是指：在他留下绝笔诗的当天，敌人未进山搜剿，第二天山里也很平静。派人下山打探消息，原来发生了西安事变。国民党46师急急忙忙从游击区周围撤走了，一些地方武装也龟缩在碉堡里不敢出来，梅山由是而得解围。
《梅岭三章》陈毅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注释〕
梅岭：即大庾岭，五岭之一。在江西省大庾县和广东省南雄县交界处。诗前小序中所谓梅山，系梅岭主要山系之一。
泉台：同泉下、泉壤、泉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地狱。明代黄宗羲《万充宗哀辞》：岂知此别，便隔泉台！
阎罗：梵语译音。佛教称管地狱的神，也叫阎罗王、阎王、阎王爷。这里比喻国民党、蒋介石。
南国烽烟正十年：是说在南方坚持武装斗争正好十年（1926年北伐战争时到四川作策动兵运的工作至1936年游击战争）。南国：祖国的南方。
烽烟：烽火之烟。古时边防设烽火台，外敌入侵时，举烽火报警。这里指战争。姚合《送李廓侍御赴西川行营》诗，“从今嵩州路，无复有烽烟”。
此头须向国门悬：陈毅表示自己即使牺牲，也要头悬国门，要看着国民党反动派的最后灭亡。据《史记·伍子胥列传》记载，春秋时吴王夫差打败了越国，越王勾践买通吴国太宰，谗言子胥，夫差赐子胥剑自杀。伍子胥临死前说：抉吾眼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后九年，越国灭吴。
国门：即城门.
取义成仁：南宋末年丞相文天祥抗击南下元军，兵败被俘，不屈不挠。死前，写《自赞》诗世藏在衣带中，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而今而后，庶几无愧。陈毅诗中借以表现对党和人民的赤胆忠心，和为革命献身的伟大精神。
陈毅临危之际，写下《梅岭三章》。不假雕饰、一气呵成，是一组足以流芳千古的黄钟大吕之作。诗作雄浑豪放，格调高昂，句句璀璨，字字珠玑，情文并茂，铮铮有声。
陈毅元帅向以性格豪爽、心地耿直而著称。然而，“英雄肝胆亦柔肠”。他在1931年秋写下长诗，悼念第一任妻子肖菊英。陈毅悲痛欲绝地埋葬了肖菊英。在整理妻子的遗物时，发现一叠诗稿，其中有一首七言律诗：
纤纤新月挂黄昏，人在幽闺欲断魂。革命为何容奸猾，肃反岂可诛忠臣？
灯花占却烧心事，罗袖长供把泪痕。夜夜填词笔难放，须知恩爱是愁根。
这首七律，文情并茂。字里行间，道出心事重重的肖菊英，对陈毅的一片深情。陈毅读后，悲痛欲绝，写下了那首饱含思恋之情的忆妻诗。
《忆亡》（1931年秋）陈毅
余妻肖菊英，不幸牺牲，草草送葬，夜来为诗，哀哉。
泉山渺渺汝何之？检点遗篇几首诗。芳影如生随处在，依稀门角见冰姿。
检点遗篇几首诗，几回读罢几回痴。人间总比天堂好，宿愿能偿连理枝。
依稀门角见冰姿，影去芳踪我不知。送葬归来凉月夜，泉山渺渺汝何之。
革命生涯都说好，军前效力死还高。艰难困苦平常事，丧偶中年泪更滔。
在艰苦的斗争岁月，随时准备献身革命的陈毅，惟恐此诗万一落入敌手，会株连肖菊英的亲属，便故意写作《忆友诗》，并交给亲友保存。现存四川省乐至县元帅家乡“陈毅元帅纪念馆”。
肖菊英是陈毅一生的初恋。肖菊英的死，给陈毅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1937年10月，陈毅由赣南的油山出山，前往湘赣边境的武功山一带，向谭余保率领的红军游击队传达国共合作指示。途经兴国，来到肖菊英的墓地凭吊。未找见妻坟，写下一首七绝：
《兴国旅舍》陈毅
兴城旅夜倍凄清，破纸窗前透月明；战斗艰难还剩我，阿蒙愧负故人情。
张茜（1922-1974），1938年赴南昌参加新四军。1939年春节期间，陈毅在新四军江南指挥部初见17岁的张茜，陈毅情不自禁地写下了一首赞美张茜的诗。
《赞春兰》陈毅
小箭含胎初生岗，似是欲绽蕊吐黄。娇艳高雅世难觅，万紫千红妒幽香。
1939年3月，陈毅还写了一首诗，赠给张茜。
《无 题》陈毅
春光照眼意如痴，愧我江南统锐师。豪情廿载今何在？输与红芳不自知。
左翼文化人聂绀弩，当时在新四军从事推广汉字拉丁化。由聂绀弩作伐，1940年2月，陈毅和张茜在新四军江南指挥部所在地，溧阳县水西村正式结婚。陈毅写下七律《佳期》，以志新婚之喜。
《佳期》陈毅（1940年2月）
烛影摇红喜可知，催妆为赋小乔诗。同心能偿浑疑梦，注目相看不语时。
一笑艰难成往事，共盟奋勉记佳期。百年一吻叮咛后，明月来窥夜正迟。
在几十年的峥嵘岁月中，陈毅与张茜志同道合，相濡以沫，谱写了一曲动人肺腑的情感乐章。陈毅逝世后，张茜不顾恶症缠身，用尽生命最后的一点力量，亲自编订《陈毅诗词选集》。并亲自撰写了前言和编后题诗二首，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张茜的编后题诗如下：
其一
同病堪悲惟自勉，理君遗作见生平。持枪跃马经殊死，秉笔勤书记战程。
其二
波漾流溪冬月影，风回碣石夏潮声。残躯何幸逾寒冒，一卷编成慰我情。
强扶病体理遗篇，争分夺秒又一年。把卷忆君平日事，淋漓兴会溢行间。
这二首编后题诗，成了张茜真正的“绝笔”。1972年1月6日，陈毅逝世两年后，1974年3月20日，张茜因肺癌病逝于北京。张茜生前为军事科学院某部副部长，其子为她出版了《张茜诗抄》。
陈毅诗词选
1、《偷渡梅关》1935年冬
敌垒穿空雁阵开，连天衰草月迟来。
攀藤附葛君须记，万载梅关着劫灰。
2、《野营》1936年春
恶风暴雨住无家，日日野营转战车。
冷食充肠消永昼，禁声扪虱对山花。
微石终能填血海，大军遥祝渡金沙。
长夜无灯凝望眼，包胥心事发初华。
3、《油山埋伏》1936年春
走石飞沙大地狂，空山夜静忽闻狼。
持枪推枕猛起坐，宛似鏖兵在战场。
4、《赣南游击词》一九三六年夏
天将晓，队员醒来早。
露侵衣被夏犹寒，树间唧唧鸣知了。
满身沾野草。
天将午，饥肠响如鼓。
粮食封锁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数。
野菜和水煮。
日落西，集会议兵机。
交通晨出无消息，屈指归来已误期。
立即就迁居。
夜难行，淫雨苦兼旬。
野营已自无篷帐，大树遮身待晓明。
几番梦不成。
天放晴，对月设野营。
拂拂清风催睡意，森森万树若云屯。
梦中念敌情。
休玩笑，耳语声放低。
林外难免无敌探，前回咳嗽泄军机。
纠偏要心虚。
叹缺粮，三月肉不尝。
夏吃杨梅冬剥笋，猎取野猪遍山忙。
捉蛇二更长。
满山抄，草木变枯焦。
敌人屠杀空前古，人民反抗气更高。
再请把兵交。
讲战术，稳坐钓鱼台。
敌人找我偏不打，他不防备我偏来。
乖乖听安排。
靠人民，支援永不忘。
他是重生亲父母，我是斗争好儿郎。
革命强中强。
勤学习，落伍实堪悲。
此日准备好身手，他年战场获锦归。
前进心不灰。
莫怨嗟，稳脚度年华。
贼子引狼输禹鼎，大军抗日渡金沙。
铁树要开花。
5、《三十五岁生日寄怀》1936年8月
1936年，余游击于赣南五岭山脉一带，往来作战，备极艰苦。8月值余35岁生辰，赋此寄怀。
大军西去气如虹，一局南天战又重。
半壁河山沉血海，几多知友化沙虫。
日搜夜剿人犹在，万死千伤鬼亦雄。
物到极时终必变，天翻地覆五洲红。
6、《雪中野营闻警》1936年冬
风击悬冰碎万瓶，野营人对雪光横。
遥闻敌垒吹寒角，持枪倚枕到天明。
7、《赠同志》1936年冬
二十年来是与非，一生系得几安危？
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绽春蕾。
8、《无题》1936年冬
生为革命死不哭，莽莽神州叹沉陆。
魂兮归来大地红，小住人间三十六。
10、《七律·寄友》
一九三七年春，敌寇策动侵华日急，国民党反动派对我之“清剿”更烈。
余辗转游击于五岭山脉，时红军主力西去秦陇，消息难通。而阮啸仙、贺昌、刘伯坚诸同志相继牺牲。每夜入梦，故人交情，不渝生死。游击各同志又与余分散活动，因诗以寄意。
风吹雨打露沾衣，昼伏夜行人迹稀。
秦陇消息倩谁问，故交鬼影梦中归。
瓜蔓抄来百姓苦，萁豆煎时外寇肥。
叛徒国贼皆可杀，吾侪南线系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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