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冯秋泉)的抗战史
这张摄于1944年的八路军学校的毕业照共45人(前排右3是我父亲),3个女生,其中只有6个人看到了新中国的成立。
抗日战争时期的父亲
1927年爸爸出生在山东菏泽鄄(juan)城县马桥村,今年已经89岁了。
他有一个哥哥,四个姐姐。 我爷爷一生勤劳,待人宽厚,家里虽不富裕,但在那个年代也算有衣有食,还常常接济村里乡亲。村里人有时候出现纠纷或有地痞耍赖,我爷爷总是挺身而出,给大家主持个公道。
爷爷虽然没有文化,但他知道有文化的重要,便把自家的三个男丁送去读书,然后又全部送上抗日战场:我大伯,姑父和我爸爸。
我姑父是我三姑姑的丈夫,聪明能干。爷爷看他有前途,就决定送他上学。可是那几年收成不好,但为了能保证他上学读书,我爷爷卖猪卖粮卖树,供养他。抗战爆发后我姑父上了前线,但是他在后来十几年的战乱里,杳无音讯了,家里人多年来四处打听,没有任何消息。
1952年他突然回到山东老家,这时家里人才知道他还活着。他说他上了抗日前线参加了国军,后被派到东北一带打仗。抗战胜利后又同共产党打,但被共产党打得一败涂地,一直溃败到了上海,1949年他随国军来到了台湾。1950年韩战爆发,他又被派往汉城加入了联合国军,再次同共军打。在朝鲜他率部起义了,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韩战结束,他才回到山东老家。
我爸爸小学就读私塾。因我老家那一带是抗日根据地,因此爸爸上小学期间就参加了少年儿童团,在村子里站岗放哨,唱抗日救亡歌曲。
小学毕业时我爸爸15岁,他当时就要上战场去打鬼子,但爷爷不同意,嫌他太小,个头还没有带刺刀的抢高。在爷爷的说服下,我爸爸就继续读书,并于1941年考上了当时的“鄄城县中学”,即现在的“鄄城县一中”。
这是一所有着光荣革命历史的学校。因我老家那一带是抗日根据地,所以共产党有一定的影响,但是当时是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的势力也很强,所以两股势力斗争非常尖锐。学校的大部分领导权掌握在国民党手里,尤其是总务处。为了排挤共产党,总务处的人经常克扣倾向共产党学生的伙食费,还从课程安排和其它事情上做手脚,导致学生不能正常学习。为了得到公平待遇,共产党的学生领袖便带领大家开展了反贪污斗争:罢课,游行,写材料揭发,情愿等等,最后迫使当时的专员公署撤销了学校领导,罢免了总务处长,使学校的领导权掌握在了共产党的校长手中。
1942年鄄城县中学同范县中学合并,组成“运西中学”。1943年运西中学又同濮县中学合并,建成“冀鲁豫边区第一抗日中学”。
由于战争,学校迁到黄河北岸的胡屯枣铺农村一带,没有固定教室;春夏秋季节里,在树林里上课,冬天在百姓家院子里上课;黑板是百姓家里的门板,写字就趴在地上。北方的冬天寒风彻骨,墨水结冰,学生们的脸,手都得了冻疮,疼痛难忍,但他们仍顽强地坚持学习。教材极少,大多都是自编的,而且纸张笔墨奇缺;写字的笔用鸡毛做,子弹壳做,纸张用麦秸做,等等,日本鬼子对根据地的封锁使各种用品及其匮乏。即便如此,也没有阻挡中国人民抗日和赶走鬼子的决心和意志。
“冀鲁豫边区第一抗日中学”为国家培养了六批优秀干部,其中有原国务院副总理田纪云,水利部长王化云,以及上海,广州,贵州,海南,四川,北京等多个省级干部和数个大军区的军长,司令等。
1944年是抗日战争最惨烈的一年,敌我双方都在过去几年里投入了大量的军力,物质和人员的消耗极大,而且战争仍然继续,看不到结束的迹象。也就是这一年我爸爸将从学校毕业。
毕业前的实习本来是要到东明县的敌我交界区发动并组织群众抢收夏粮,但是因为离鬼子近,太危险,刚组织到一半就不得不撤退,改成参观后勤被服厂和卷烟厂,还有烈士陵园。在曹县安领集抗日烈士陵园里,学生们看到了当时的八路军分区司令朱城司令员和许许多多抗日英雄的动人事迹,他们个个摩拳擦掌,情绪激昂,时刻准备祖国的召唤,驰骋抗日前线。
1941年9月1日,将被派往各地的毕业班同学在学校的地头边上合影留念(上面第一张就是) 。 临行前我大伯问了我爸爸想到哪里去,爸爸说同几个同学说好了,到“水东”去(河南/安徽交界一带的敌我拉锯地区)。此时我爸爸才明白,我大伯早就是一名共产党了。爸爸毕业照的留言是:
“黎明黑暗前,毕业烽火天,举枪跨战马,杀敌保江山”。
我爸爸的一生是为新中国奋斗的一生,是忘我工作的一生。他经历了惨烈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经历了数次混浊的政治运动和不明的委屈,但他唯一不变的是对党和国家的忠诚。为了建立新中国,他们这血染江山,前仆后继,直至胜利。
我爸爸当年完全可以跟着他父亲在家种地,过着当时还算可以的普通农民生活,可是他没有,他要上战场,扛枪打仗,消灭日本鬼子!
我的爷爷呢?他难道不知道他的儿子为此可能随时失去宝贵的生命吗?他们都知道,但是他们更知道,我们的乡亲们绝不能让敌人欺侮,凌辱,杀戮,我们家乡的土地绝不容许侵略者肆意践踏!
就这样,我爷爷站在村头的地边上,恋恋不舍地目视着孩子的身影渐渐远去,把自己才17岁的亲生儿子送上了战场。。。我们再也看不到我爷爷当时老泪纵横的容貌了,但是我们看到了他永远的无私和博广的胸怀,看到了爷爷和父亲的胆略,自尊,自信,自强!这,就是他们那一代共和国缔造者们给我们后代留下的宝贵财富。
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父亲写诗一首:
悲歌一曲忆国难
七七事变血泪惨,八载悲歌働九天。
卢沟桥將奋战勇,孤军绝境无后援。
北平津门痛失守,华北沧陷侵华南。
上海又落南京丧,长江涛血骨堆山。
三光政策豺狼暴,细菌毒气骇人寰。
妇女轮奸哭天死,男者活埋刺刀穿。
城乡带孝哀声起,各地新坟飞纸钱。
半壁山河铁蹄践,三千万魂含恨冤。
国破涂炭遗民苦,家破潦倒流离颠。
千钧一发危垒卵,全民统战弃前嫌。
民主众党齐呐喊,教文笔伐纸雪翻。
红军改编第八路,奔赴敌后战日顽。
平型雄关雷捷报,聚歼四千日版桓。
举国军民人心振,亡国呛者顿失颜。
八路又操百团战,胜歼日伪两三万。
人民战争风云起,游击神兵铁血坚。
地道地雷摆战场,山岗平原绿水间。
大刀长矛齐奋起,男女老少儿童团。
天罗地网人们布,汪洋大海禽兽淹。
山涧诱敌王小二,铡口不屈刘胡兰。
狼牙山上五勇士,浩气高节跳悬岩。
壮烈经天千载赞,民族精魂万古传。
驱逐日寇山河秀,胜利红旗日月妍。
强国兴邦宏愿现,告慰英灵笑久泉。
冯建中2015年9 月2日写于美国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