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郑永辉祭 (知情民间历史)

来源: slow_quick 2012-06-19 11:46:47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8954 bytes)
回答: 《知青》不敢公开的真实故事4sure2012-06-18 07:34:56

郑永辉祭

http://mjlsh.usc.cuhk.edu.hk/book.aspx?cid=6&tid=158&pid=2088

郑永辉祭

--作者:王东风

郑永辉是我小学校友;也是我小学同班同学郑学勤的妹妹。原名“效梅”,“小妹”之学名也。她父亲是个海外留学归国的知识分子,曾任原是外资经营的上海铝材厂总工程师兼资方代理人。家境优裕,独立的花园洋房,出入汽车代步。她母亲则操持一家大小饮食起居,出门总是打扮入时。我与她二哥是好友,时常去她家玩,记得她家里养过一条“赛虎”的小黑狗。五、六十年代,世人还在摇扇驱暑,她家已用上了冰箱、空调。五个孩子,大哥玩无线电,大姐学钢琴,二哥好体育,她是老四。当年印象中的她是个任性的小女孩,不步好好学乐器。小弟则还是个吵闹的小毛头。她叔父是现代控制理论专家,美国大学教授。

文革伊始,她家就首当其冲。轮番抄家,多次的凌辱,使她母亲深受刺激。有形无形的枷锁,极大地曲扭了郑永辉的灵魂,挣脱“资产阶级家庭”的藩篱,成了她一生的追求。名字改“效梅”为“永辉”,以示绝不当“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

上山下乡,到安徽蒙城插队落户,她又与我同在罗集公社。她处处逆“阔小姐”之道而行之,想要脱胎换骨地改适自己,表现得比谁都“左”。苦活、累活、脏活抢着干。集体户轮到她做饭,同学们的胃就要遭殃:她煮红芋连泥都不洗!也可能是以前在家从不做饭,也可能是故意“自讨苦吃”。这个样子使她很难与人相处。

招工她到了罗集供销合作社任统计兼仓库保管。生活的空闲,用看书填补。看的竟是马克思的《资本论》之类艰深理论大部头,想弄明白为什么“无产阶级要专资产阶级的政”。我也啃过《资本论》,故曾有幸与她交流过心得。马克思用诗般的语言揭示了资本积累财富的秘密;却无意让资本家个人对这种关系负责,他用解放全人类的胸怀呼唤更为明白合理的人与人之间关系。曲高和寡使郑永辉愈加孤芳自赏。

到了谈婚谈嫁的年龄,穷街出身的上海知青张荣国闯进了她的心扉:“彻底背叛资产阶级家庭”,就要找这样的人嫁!张荣国才华出众,年纪轻轻当上了立仓公社书记,引来许多女知青的追求,他却独独选中郑永辉:一见钟情来信的大胆表白,与生俱来无法背叛的贵族气质,不俗的谈吐,吸引了张荣国。共同的高傲,使他们走到了一起。然而郑永辉的父母却不认同这样的婚姻。他们已经被整怕了。女儿居然敢不忌出身和阶级路线,嫁一个共产党书记,这不是惹祸吗?!自己作为资产阶级受专政,共产党内部也是今天打倒这个,明天打倒那个,哪有太平日子过?但女儿认定了的事就绝不回头,与母亲大闹一场,差点把电视机都砸了。父母无可奈何,只得随她去了。新房就安在虹镇老街的小阁楼,虽然局促,却无碍郑永辉憧憬美好的未来。

当时“路线教育”运动正在蒙城如火如荼地展开,主持运动的上海女知青俞自由,曾是全国知青先进集体组长,受安徽、上海乃至中央领导大力扶植,从大队书记、公社书记,擢升到县委副书记。运动中,一批上海知青受到提拔,被委以重任,试图用他们与当地无宗派瓜葛的单纯,冲击当时蒙城的种种腐败现象。在这种背景下,张荣国担任了蒙城县劳动局长,郑永辉当上了县城关派出所户籍员。当年曾是“专政对象”家庭子女的郑永辉,如今却一身警服,佩带手枪,飒爽英姿。心中的翻身喜悦,溢于言表,连走路都一蹦一跳,拉住小树转个圈。

招工指标与城镇户口的管辖权,多少官梦寐以求的肥缺,多少人前程予夺的关卡,居然被上海知青攥在手心!不知有多少红眼在盯着他们。不谙人情世故的郑永辉,走马上任,就依法行事,大刀阔斧地清退了一些不合手续的城镇户口。这一举措,使那些费尽心机钻营混到城镇户口的、与大小干部沾亲带故的、被清退的家族对其恨之入骨,蒙城地头蛇的生财之道也为之所断,能不引起怨毒?!

1977年初夏,安徽开始清查揭批帮派体系。俞自由被认为是“四人帮”帮派体系在蒙城扶植的代理人。怨毒之气有机可乘,一下子冒了出来。从七月份开始,蒙城掀起了一股风,“砸烂俞自由在蒙城的帮派体系”的大标语、大字报贴遍了全城大街小巷,声势越来越大,调子越定越高,打击面越来越宽,凡是从上海知识青年中提拔起来的干部都被划进所谓的“上海帮”。大字报、大标语点名的上海知青(包括提干的与一般群众)有几十个人。当年上面扶植俞自由,一些人靠拢唯恐不及,如今俞自由要倒霉了,这些人又反戈一击唯恐不狠。郑永辉又一次首当其冲,成了怨恨者的众矢之的:在某次县委大会上,有主管局级干部点名诬陷郑永辉,将“上海资产阶级阔小姐、社会关系极为复杂、有严重经济问题”等罪名安在她头上,并说她是俞自由的“小姐妹”,被俞自由私自安插到派出所来夺户口大权的。1977年8月2日,两个县常委违反组织原则,匆匆召开县委常委会,擅自决定拿郑永辉开刀。当天下午,公安局和派出所负责人全班来到郑家,宣布三条“决定”:“郑永辉立即交出手枪,户口室钥匙,调回罗集商业部门工作”。

郑永辉此时因先兆流产和严重的,妊娠反应,在家休息。饱受身心折磨的她想不通,又怎么能想得通?!说“社会关系极为复杂”,当时调她来当户籍警时,政审是怎么通过的?说有严重经济问题,更是无稽之谈!那些人若稍有常识,就不会闹这样的笑话。郑永辉生平独不缺钱,更厌恶铜臭,贪污的赃怎么能载到她头上!

就如阿Q最伤心的是“不准革命”,郑永辉最伤心的是叫她“资产阶级阔小姐”。原来在世人心目中,在档案袋里,她永远是一个被打入另册的“资产阶级阔小姐”,永远不可能“脱胎换骨”,不管她如何表现,不管她如何表里一致地背叛家庭。祥林嫂捐再多的门槛仍是“不洁”,不可以染要职。剥夺已经拥有的,比从未奢望拥有更让人绝望,更让人倍感羞辱。一生的追求成了泡影,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连腹中胎儿,也有阶级烙印,是有“原罪”的“资产阶级子孙”,这个社会没有他的地位与前途,根本不该出生!

“想叫我活着受他们凌辱是不行的”。去意已决,她反而显得无所谓,与怕她想不开而来陪她的曹揆昕老师下棋,还耍小孩子脾气赖皮。最后她说累了想睡觉,笑着把曹老师送出门。一转身,就服了毒。

张荣国回家,郑永辉服毒还未超过三小时,几步之遥就是医院。按理说完全可以抢救,可值班医生却说胃管插不进去!张荣国眼睁睁看着郑永辉宛转断气,看着三个月的胎儿流产夭亡。事后才知道兴灾乐祸的值班医生的姐姐就在户口被清退之列!

如她遗书所言,“我一直到死都是一个光荣的公安战士。”郑永辉穿着警服离去,穿着警服走向焚尸炉,成为蒙城火葬场的第一个顾客,化作哀哀青烟,直上九霄。这身警服的代价,竟是她24岁的年轻生命!

不想步郑永辉后尘的上海知青们,以各种方式纷纷离开蒙城。郑永辉的死为蒙城的上山下乡运动划了一个句号。

如果郑永辉能忍受“不该她承受”的一切,一切都会转变。可惜没有如果,这不符合她的孤傲与刚烈,只能留下无尽的遗憾。

不久,郑永辉的家庭被“落实政策”,发还“抄家物资”,几个哥姐弟也陆续上大学、考研究生,出国,归国,学问、事业均有所成。到如今,登记表中取消了“家庭出身”一栏,不再以出身决定亲疏。相反,她一辈子想摆脱而未能摆脱的“贵阔”,已成为世人追逐的目标。如果郑永辉泉下有知,看到今天,该作何想?

当年我曾作诗一首:

追日未及叹余辉,
逐鹿难有完璧归。
长庚终逝启明徊,
何必乘风觅兰桂。

赵国屏,父亲曾当过国民党上海市代市长,是共产党统战对象、重点保护对象,一家人安然渡过历次运动,没有遭受郑永辉一家所经历过的苦难,故仍不失理想主义的赤子之心,他看了我的诗,认为太消极,遂和诗一首:

追日有幸沐朝晖,
渴饮大河泣神鬼。
邓林千年待后人,
到此莫作痛哭归。

(本文作者:1969年1月插队罗集公社,现在上海交通大学任教。)

转自《上海知青网》,版权归《上海知青网》所有。

文责由作者自负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

发现Adblock插件

如要继续浏览
请支持本站 请务必在本站关闭Adblock

关闭Adblock后 请点击

请参考如何关闭Adblock

安装Adblock plus用户请点击浏览器图标
选择“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装Adblock用户请点击图标
选择“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