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文摘】单若水:鼠疫和“瞎瞎”

来源: tutu64 2019-12-02 16:17:36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21667 bytes)

【华夏文摘】单若水:鼠疫和“瞎瞎”

前些天,北京医院收治了两名来自内蒙古鼠疫病人的消息在各种媒体被广泛报导。鼠疫是一种高传染性致命的疾病,病死率极高,历史上曾以“黑死病”闻名,夺取了数千万、上亿人的性命。当今虽因着医疗卫生科学的高度发展,其传染途径可被严密控制和隔绝,患者只要早期发现、及时治疗,其死亡率也被降到极低的水平。有关材料指出“在2010-2015年间,世界上只发生了3248个鼠疫病例,其中只有548例死亡。包括中国在内的很多国家,现在每年鼠疫的病例都已控制在个位数。”(《曾每年致死数百万人,鼠疫在今天有多危险》,商周,《知识分子》2019,11月13日)但毕竟这是一种猛于虎、令人闻其名而色变的瘟疫,仍然引起了民众的密切关注和担忧。据官方宣称,“一名病情稳定,另一名经专家会诊,病情仍然为重,略有好转,正在进行对症治疗”。北京卫建委通报称“全市无新增鼠疫病例,未接到密切接触者出现发热等相关异常情况的报告”。

与此同时,却在自媒体上不断爆出“北京医生透露已有多人感染,并传有人死亡”、“北大医院要求就诊者说明是否去过青海、甘肃和内蒙,业内人士指这三地恐已鼠疫扩散”、“北京西城黑龙江宾馆内有旅客疑似患有鼠疫”、“内蒙锡林郭勒采石场一男子被确诊患线鼠疫,曾与28人密切接触”等令人惊慌不安的消息。基于国内当局曾有对SARS、流感、HIV、肺结核等传染病等疫情瞒报、封锁的前科,民众普遍担心这是“最怕的”。但愿这些这些小道消息都是不实或夸大的,当局不敢再对民众的生命安危视为儿戏。

这两例已被确认的鼠疫病人,究竟是如何染上疫病的,至今还是未知数,既然是来自内蒙草原,就极有可能与草原上啮齿类动物脱不了干系。鼠疫为自然源性传染病,主要在啮齿类动物间流行,草原上常见的的鼠、旱獭、豪猪、野兔等为自然宿主,历年来自然发生的鼠疫病源大都来自在草原上常见的旱獭。旱獭,学名Marmota bobak,是松鼠科中体型最大的一种,常称为土拨鼠、草地獭、哈哈、雪猪等,其主要栖息于气候寒冷的丘陵地区、山地的各种草原和高山草甸,温带草原和半荒漠地区。成年旱獭长50厘米左右,体型粗壮,尤其在夏秋之际,膘肥体壮,体重可达5-7 公斤,宛如猪崽,为此常有人捉其烧烤。据尝过此鲜者称,其肉质鲜美,因而虽知其有染鼠疫的极大风险,但总有饕餮之徒挺而走险,不惜冒生命危险而以解口腹之欲。另外旱獭毛皮质量很高,坚实耐磨,其绒毛色染性极佳,加工后毛色光彩夺目,用以制裘工艺价值很高,于是也吸引了一拨欲以此生财者的捕猎。

在当今物质丰富,食品无虞之际,喜好也敢吃旱獭的人已经不多了,但在一甲子前饥荒笼罩中国大地时,缺油少肉、整日饥肠辘辘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民众却顾不了这么多。尽管政府有关部门不时地会宣传旱獭能引发鼠疫风险,严禁民众触及和食用旱獭,及时通报有关因触及旱獭而染上鼠疫的病例,但对饥民来说,能吃到一口肥腴鲜美的烧烤旱獭,那绝对是机会难得。旱獭不仅其肉肥腴美味,而且是贮藏食物、尤其是草籽、谷物粮食的高手,往往在其洞穴内存有数量可观的粮食。挖到一个旱獭洞,除可捕获到旱獭外,一般再得到十多斤青稞、谷麦不成问题,运气好时还会更多。由此吸引了更多饥饿的人去冒着鼠疫的风险捕猎旱獭。

我有个至亲前辈,在大饥荒的年代,偶然的原因和旱獭结下了不解之缘,又拜旱獭的肥腴肉身所赐,躲过了浮肿的致命威胁。他是科研设计部门的知识分子,因私下与人闲聊时,怀疑、置喙了大跃进中的一些荒唐举动被举报,而被拔了“白旗”,后又被发配到本系统的甘南铜矿所属农场,接受劳动改造。虽遭此难,但庆幸的是因他检讨、认错深刻,被法外施恩划为“人民内部矛盾”,可以在本系统里自行处置,工资照发,家属可继续留住在原单位的家属宿舍。较之那些被开除公职,发配到夹边沟被酷虐致死的右派,其境遇不可同日而语。在中国,他们这些因言获罪的“犯错误”者,竟可不通过任何国家司法部门的干预、审判,就可由一党派的任何一个基层组织公然剥夺其人权,遭批斗、判罪、拘禁、发配到劳改场,实施无明确期限的酷虐。在一个没有人权和法制的国家,这些早已是家常便饭,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对以法制、民主和人权著称的西方国家的民众,是实在无法理解的,人们无法想象一个民主党或共和党的什么组织,能将对他们口头不满的人直接送进监狱。

那时正是饥荒的年月,全国几千万种地的农民被活活饿死,我们所在的省是当年吹牛、极左最厉害的五个省之一,一些饥荒严重的农村,不少人全家饿毙成了绝户,还有些村庄成了无人的绝村。在那个年代被入了另册的人,其境况更是堪忧,随时都有成为饿殍的可能。

为了缓解饥荒,当时许多大的企事业单位及政府部门、学校纷纷就近开办农场,开荒种地,以图能收获一些粮食和食品,补助职工的生活。前辈所去的正是这种农场,他被分配去放羊,任务是每天赶着羊群到附近的草原上放牧。到了放牧地,羊群会逐草而动,他们几个牧羊人随便找一处便于观察羊群的地界看护着,只要羊群不散失即可。说起来这个活计较之其他繁重的农活还确实不赖,一边休息着,一边聊着一天就过去了,只是熬时间,并不十分费气力,唯一的苦楚就是饿。

他们都三、四十岁正值壮年,每人每月的定量不到三十斤粮,除去食堂炊管人员的盘剥剋扣,能吃到口的一天也就六、七两。又几乎没有任何其他油、肉等副食,通常清汤寡水灌满肚皮,不消一个小时,撒两泡尿就又饥肠辘辘了。他们外出者,早饭后从食堂领四两全面或杂活面的两个馒头作为午餐,揣在口袋里的这两个馒头,对咕咕作响的肠胃诱惑实在太大,往往还没有走到牧场,就早已下肚了。草原上除了草外,并没有什么可食的野果来充饥,虽有些不知名的野菜、偶尔也会遇到各种外形和色彩的蘑菇,可他们几个“五谷不分”的工程师、技术员并不认识哪些是无毒可食用的,始终不敢贸然去尝。前不久与他们邻近单位的人,就因吃了有毒的野菜、蘑菇而丧命了。于是他们只能干挨一整天,到晚归时前胸都快贴到后背了。

那个时代的人,早已没有了胖子,大部分人都瘦骨嶙峋,他们这些被流放的人更是骨瘦如柴。可近日里他们中有人却开始“发福”了,脸胖了,脚也变肥,早晨穿鞋都有些困难。用手指一摁大腿,下陷的窝儿半天恢复不起来。他们知道,可怕的事发生了,这是因极度营养不足而引起的浮肿,发展下去会要命的。当人体摄取的能量不足,尤其是长期严重缺乏蛋白质、脂肪等养分时,由于糖、脂肪都被消耗后仍不能满足机体正常需要,就开始消耗体内贮存的蛋白,从而引起血液中白蛋白急剧下降,由此导致血浆胶体渗透压降低,血管里的水分就会向肌体组织间隙渗透,引起浮肿,通常也称为水肿。这在饥荒年代,对没有特供的普通老百姓是很普遍的病症,有一段时间,在城里单位工作的,凭医生的证明可请一、两周的病假休息,还可向有关部门申请营养补助,运气好时能得到一、两斤黄豆和几两糖。可被发配到草原的他们,哪有此等好事啊,只能听天由命了。

有一天傍晚时分,就在快要赶羊回去时,他们忽然看到不远的土坡处有烟雾火光,好像有人生火在烤什么东西,不一会阵阵浓郁的烧烤肉味就随风飘过来了。饥饿难捱的人对于食物的气味,嗅觉特别敏锐,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辨别和捕获能力,这个香味可谓沁人脾胃、勾魂摄魄啊。那人在烤什么肉? 何以如此香? 他们都急切地想知道。可去围观打探他人进食,在他们几个“臭老九”看来,这无异于低声下气的眼馋,甚至就近乎讨要。这对他们来说,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这个脸,丢不起这个人。古人云“仓廪足而知礼”,饿肚子的人往往就顾不上太多的廉耻和脸面了,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实在禁不住烤肉香味的诱惑和召唤,他们中平日里活泛、善交际的老张,终于鼓起勇气跑上前去一探究竟。

不多时分,老张和一个藏民打扮的男人就一起过来了。那个藏民看上去大约有四十多岁,也许草原生活的艰苦和劳累而比城里人显老,只有三十岁也说不定,他手里提着两只烤得皮肉焦脆、金黄发亮如猪崽大小的动物。众人一见那令人垂涎的尤物眼睛都发绿了,直勾勾地盯着,目光再也不肯移动。

经老张介绍,此人是附近的牧民叫次仁桑巴,因常和汉人打交道,能听懂汉话,虽口音生硬却也能说些常用的汉话,交流没有问题。据次仁桑巴说,近日在他们牧业队的草场上“瞎瞎”猖獗,草场被破坏得很厉害,队上就派他来专门捕猎,刚才发现了一个“瞎瞎”洞,经一番折腾,终于猎杀了藏于其中的两只。“瞎瞎”是西北人对旱獭的称呼,按当地人的发音HaHa,类似哈哈,他们认为其视力很差,几乎如瞎子,是有此名。实际上这是一种误解,是将旱獭与草原上常见的另一种视力极差的 “草原鼢鼠”(Myospalat aspalax Pallas)弄混了,以为它们是同一种动物,只是外形和大小略有不同而已。

按他们藏人的习惯是不吃这些不洁食物的,通常就是剥了毛皮卖给供销社,肉身就地挖坑埋了。但听说汉人们不讲究这些,可卖给他们换一些生活中必需的零用钱。于是他就将肉身烧烤后,准备拿到附近有汉人的地方去卖。那个时代的牧民们虽有少许自留畜,不至于像农民那样挨饿,甚至饿毙,但也整年见不到钱,有时想买一些急需的日用品也是囊中羞涩。于是他们只能靠私自出售一些硬从自家牙缝里挤出来的肉、奶等畜产品,或其他土特产换一点钱。

前辈他们到农场后也听人说起过吃烧烤“瞎瞎”的故事,作为有文化的人他知道“瞎瞎”有传播鼠疫的风险。可风险仅仅只是可能,而且也许是在遥远的将来,相比已饿得翻江倒海的肠胃,实在不值一提也不在乎了。难怪史书常有记载,在饥荒的年月,饥民们即便知道吃了会有生命危险,也会去不管不顾地吃那要命的“观音土”。于是他们稍一犹豫后,就向次仁桑巴问起了价。草原上的藏民大多都淳朴憨厚,次仁桑巴小心地说一只一元可以吗?这也是他以往的要价。一只“瞎瞎”剥去皮、除却内脏烧烤后,至少还有四、五斤肉,这比当时牛羊肉的市价还便宜不少。在这饥荒的年月,即便是有钱用高价也买不到一点额外的粮食,到哪去找这样便宜的美味。前辈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就成交了。

他们牧羊组刚好四人,于是两人一只,立马分食了尚存热气的烤肉。藏人的牙口好,平日里吃牛羊肉都喜欢还带血水五、六成熟的,加之又是在野外烧草烤制的,那外表看似金黄剔透,其实并没有完全熟,咬一口就会有血水渗出。整日处于饥饿状态、几个月都没有闻过荤腥的人那能顾得了那么多,大口撕咬着,没怎么细嚼就吞嚥下去了,其吃相个个犹如当年吃人参果的二师兄。前辈说,以前也常说“狼吞虎嚥”这个词,以为只是形容吃得快,这次才真正切身体会到其不仅有快,更有饥饿难耐的含义了。烧烤“瞎瞎”,其肉质纤细不柴,脂肪肥而不腻,其味鲜美绝对赛过烤乳猪,前辈和他的同事们大块朵颐,美美地过了肉瘾。只是吃到最后快饱时,有人才想起了美中不足,要是有点盐抹上,那其味就更加鲜美了。

食髓知味,尝到了甜头的他们打着沉而长的饱嗝,及时和次仁桑巴商议,以后再捕猎到“瞎瞎”还来找他们。看着他们如饿虎扑食般的不雅吃相,次仁桑巴疑惑地点点头,又操着生硬的汉语有些担心地问他们,你们有那么多的钱吗?须知一元钱在当时农民眼里不是个小数,一个工分几分钱的的农村极为普遍,不少人辛辛苦苦干一年,到年底不但分不到一分钱,反倒欠生产队的比比皆是。看看他们几人的扮相,常年劳作在草原,风吹日晒,又没有条件经常洗澡、倒饬和换洗衣着,胡子拉碴,头发也有些时日没理过了,已与当地农民没有太大的区别,难怪次仁桑巴以为他们是附近农业队的社员。他们几个虽成了天涯沦落人,幸运的是还保留着薪职,这些钱还是能拿出的。

由于长时间的饥饿,肠胃的消化功能大为减弱,前辈他们突然一次性吃下两三斤肉,竟不能承受,当晚他们四人又吐又拉,折腾得一夜不能安睡。他们中有人恐慌起来,以为是染上了鼠疫,于是连夜跑去卫生所求医。医生听他们诉说了情况,做了仔细的检查后语气肯定地说,没事,你们只是一次性食肉太多,肠胃不能承受而已,吐了,拉了,就没事了。若真染上鼠疫,一般在两三天后才会发作,很少有当日发病的,而且首先会发高烧,淋巴结肿大,咳嗽,出血,呼吸困难等。一场虚惊!临走时,医生又告诫他们,虽然草原上已多年没有爆发鼠疫了,但以后还是少吃草原上旱獭、野兔之类的野味为好,你们都是有知识的人,应该知道毕竟还是有风险的,万一中彩,那可是要命的。他们连连点头,诺诺称是。

受此惊吓,他们老实了好一阵,不敢再去找次仁桑巴了。过了不久,“瞎瞎”的美味又不时地勾着他们,到后来简直是魂牵梦萦、难以忍耐了。终于耐不过饥饿的勾引,他们不止一次地互相诘问着,不是也没有染上鼠疫吗,看来鼠疫也不是那么容易染上的。他们在想,有什么可怕的,与其饿得奄奄一息,浮肿至死,不如横下心来享享美味,若真染上鼠疫,死了拉倒,也值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也顾不上什么禁忌了,在饥饿面前,理智、知识、风险,甚至死亡的威胁都是那样不堪一击的。

于是托那年“瞎瞎”猖獗之福,受次仁桑巴猎艺精湛之赐,在此后的日子里他们又多次吃到肥腴鲜美的烧烤“瞎瞎”。而他们也有了经验,会事先准备好一些食盐,有一两次还弄到非常稀有的花椒和辣椒面,在次仁桑巴烧烤的现场,直接将其撒在正在烧烤的鲜嫩瞎瞎肉上,乘热食之,其味之美无以言表。当然也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贪吃无忌一次吃下太多,而是分几顿细水长流,慢慢品味。

在他们看来,也许是以往人们对鼠疫的过度恐慌,其实其发生和传播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容易和频繁,大概就像林彪称毛是“全世界XX年,中国XX年”才出的一个天才那样不可多得,十数年、甚至数十年才会爆发一次;也许是前辈和他的同事们,受上天垂怜,不忍心让他们在受尽人为苦难,再去经受疫病的折磨。在此后一年多的时光里,几乎每月都能吃到一、两次来自次仁桑巴的烤瞎瞎,竟没有一点事。随着和这些“城里来的文化人”的熟识,次仁桑巴偶尔也会给他们出售一些自家晾晒的奶渣、牦牛肉干等,有一两次还有美味的酥油和糌粑。因着不时地补充“瞎瞎”和奶肉畜产品这些高级营养品,他们不仅浮肿很快消失了,身子骨也比以往壮实多了。

原单位又有新项目上马了,急需业务能力过硬的技术人员主持参与。惜才的院长通过关系,打通了道道关节,由他作保,终于让我这位前辈脱离苦海,回到院里恢复了原职。忘不了瞎瞎的美味,临走时他又从次仁桑巴处买了四五只,带给了在家中同样忍饥挨饿的老婆和孩子们。看着家人,尤其是几个好久没有闻见过肉食香味的孩子们,争抢着、兴奋地撕咬着金灿灿的瞎瞎肉,个个吃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他真是满心欢喜,激动不已。稍一会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阵难过,泪水就不知不觉地流淌,又不知不觉地布满了整个脸庞。他在寻思这个世道究竟是怎么了,连有极易染发鼠疫风险的瞎瞎肉也成了不可多得的美食,老百姓吃一口饱饭竟如此难。祸从口出,前车之鉴。他曾因多嘴的无意之言被流放,而差一点死于非命,怎敢再重蹈覆辙。于是“甘南草原吃瞎瞎”这些涉嫌“攻击社会主义优越性”的故事,被他深藏于心底近二十年,一个字也不敢对外人讲。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在河西一个牧区小县工作了二十年的父亲,退休回到了家中。一天这位前辈来家做客,两个老人聊起了六十年代初的那个大饥荒,历数那桩桩不堪回首的凄惨往事,件件令人难于忘却的痛苦回忆,两人都陷入沉思,不胜唏嘘。也许是遇到相知的至亲,也许是时代稍有变迁了,嘴巴除了吃饭的功能外,又恢复了少许说话、说真话的功能,憋了多年的前辈,终于敢敞开心扉。他在回忆、讲述了当年在草原上吃瞎瞎的往事后说,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后怕,如果当初因吃瞎瞎染上鼠疫,以当时草原的条件则必死无疑了。可话说回来了,没有那些瞎瞎补充营养,也许我早就因浮肿而亡命甘南草原了。他的话也勾起了父亲的沉思和回忆。

父亲也有类似的经历,但因是正常的国家干部,其境况较之落难的前辈好多了。那几年他通过关系,从牧民手中买过不少野味,以补充食物和营养的极度短缺。他吃过狼肉、青羊肉、鹿肉、野猪肉,还去屠宰场捡拾过遗弃的羊胎羔拿回来煮食。所谓羊胎羔就是宰杀怀孕母羊后,留在腹中未足月的羔羊。当时,也有当地牧民兜售瞎瞎、野兔,但他惧怕鼠疫始终不敢接触,在他所在县的草原上,前几年就曾爆发过几次鼠疫,死了不少人,疫区被封锁数月,起因就是食用了感染鼠疫的旱獭、野兔等野味。后来政府加大了关于鼠疫的宣传力度,在一个时期里,人们谈鼠疫色变,没人再敢食用旱獭、野兔这些常见的野味了。

大饥荒来了,在饥饿面前,人们无所畏惧,当年鼠疫的恐怖历史早不当一回事了,只要能入口,哪怕暂时填饱肚皮的东西都被搜罗来充饥了,又怎能放过美味的旱獭呢。还好,那几年尽管人们吃了不少草原上的旱獭、野兔,甚至地老鼠,却没有发生一起鼠疫,大概是上天也在可怜这些多灾多难的子民,不忍再用疫病惩戒他们,也应了那句老话“天道怜穷,天道酬善”。

同病相怜,两人共同的话题竟止不住了,那一天,他们一直聊到很晚很晚。

一个甲子过去了,大部分国人都已远离饥饿,有人甚至是锦衣玉食了,惟愿子孙后代们永世远离贫穷、饥饿和疫病,不要再因饥饿去食用危险的致疫野味。

2019年11月23日

华夏文摘第一四九二期(cm1119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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