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眼白 海心明
故事像飞鱼般 从时间的静深中闪过
汤姆开车回家的路上，雨点不由分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打在挡风玻璃上面，好像急速坠落的一个个透明沉重的手掌，啪嗒、啪嗒。挡风窗很快模糊一片。雨刷打开到最快速度，面前一下子清楚，又一片模糊。再一下清楚，又一片模糊。
毕竟是夜了；路灯在雨里影影绰绰，车开在暴雨里好像在黑暗中行在一个小小隧道里。四维的雾如同一团混沌的白色记忆，堵截着汤姆和他的车。仿佛透不过的墙，出不去的回忆。
车子缓慢地向前移动，不断移动着。
雾渐渐散去了，总算看到了家，楼下学生房间里的灯光显得无比温暖。汤姆待要停车，偏偏车库门坏了，只好把车停在马路边。变得更加狂乱的雨随风抽打汤姆的头顶。车里没有伞，他低头快跑冲进了房屋。衣领和裤子湿了一大半。
匹克饿得呜呜直叫，狗食也没了。只好从冰箱里找出些剩蛋糕喂他。完后赶紧冲澡换了睡衣，再喝上一杯热巧克力，感觉舒服多了。他想，薇尼好多了，突然生病，她自然难过，这种反复也算正常。她那些含混的埋怨他不愿多想。情绪的失控虽然意味着她的病情还有待平稳，也说明她信任他了，放松了戒备。学会信任，这对她是好事。
被门铃声惊醒的时候，汤姆还在一个梦里，他看到了莉连，他们在非洲的一个村子里忙碌，正从地里挖出一种好像木瓜一样的食物。莉连吃着吃着嘴里长出来一根刺，她说很痛，很痛。
汤姆昏昏然爬起来。大约早晨五点。他想。这么早，谁会来敲门？头脑一片混沌，没找到拖鞋，光着脚走到门口。
一阵冷风窜进来。汤姆打了个寒战。门口是邻居鲍勃，梅琳达的先生，弗兰克和杰西卡的爸爸。他五十多岁，头发稀疏，鹰钩鼻，长长的下巴，滴滴答答流着雨水。离上次见他的时候，又瘦些了，越显得像个落魄的老人。
他嗫喏着说：“汤姆……”
“鲍勃，你好。”
“汤姆，请你帮个忙……梅琳达，她……”鲍勃一面说话，汤姆见他的手一直在抖动，说：“进来吧。”鲍勃定定地站在门边，说：“梅琳达……”
“怎么？”
“梅琳达，……我想请你帮我……是这样的，对不起。噢，是这样，梅琳达，她，我找不着她了。”
说着他低下头，好像要躲过汤姆审查的眼睛。不过他把视线转过了一圈之后，终于看着汤姆，那灰绿色的眸子直洞洞地没有温度，好像平面画出来的眼睛。
“发生什么了？梅琳达？”
“是这样的”鲍勃又一次看着别处：“我们发生争执，她可能是离家出走了。”
“离家？开车走了？”
“没有，没有。车子还在。”
“走了多久了？”
“昨天夜里我们……吵了一架。可能她，生气了吧。”
“多久了？”
“后来我睡了。早晨发现她不见了……不知道，也许几个小时。”
“怎么了，为什么？”汤姆盯着鲍勃，他在睡衣外面胡乱穿了一件夹克，领子窝在一边。牛仔裤湿了一半。
鲍勃低声嘟囔：“只是吵架……她太敏感了……她就是那样。你不了解她。她是那种女人……”
“为什么不报警？我能怎么帮你？”汤姆盯着鲍勃。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外面仍是狂乱的雨，好像一个晚上都没有丝毫停歇。“她的亲戚朋友，你找过了吗？”
“打电话过去。她们都不知道。”
汤姆还没说话，鲍勃抢着说：“也许她们骗我，也不一定。但——”鲍勃仍旧站着，眼睛缓缓转向汤姆，茫然而寒冷，“我们有一些争执，你知道的。只是，我想到你，也许你可以帮我在附近找找她。她可能没有走远。不过几小时。”
“这么大的雨！”汤姆看着鲍勃，他让他觉得不舒服。“为什么不报警？”
“警察不会管的。这才几个小时”鲍勃说着想笑一下，嘴角牵扯着，很难看。
“这么大的雨，一夜没见。要报警，报警。”汤姆说着，拿起电话要拨打。
鲍勃按住他的手：“请别打，对不起。等一等。我说，我们有一些冲突。是这样的。”他终于坐下来，低头看着双手，说：“我们有一些冲突。”
“你打她了？”汤姆恍然大悟。
鲍勃仍看着手，他说：“我们吵架了。这一次比较严重，你知道。我心情很糟糕。公司里面的事很多。已经这样了。我的女儿，杰西卡，她出了些事……我告诉你吧，实际上是，她怀孕了……噢真他妈！你能想象我的感受吗？”他说着，又一次抬头看着汤姆。“这种事，谁会期待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你有孩子吗？没有？……你可以想象那种感受吗？”
杰西卡，汤姆想，高中生，才不过十六七岁。
“你说，实在是太突然了。我有点责怪她，她没有管理好孩子。弗兰克，他也问题多多，每天玩电玩到半夜两三点，你跟他说话他不理你。可是杰西卡，怎么会？天哪。她好像无所谓，我是说梅琳达。她是一个母亲，杰西卡，她一直不太管她，她就是溺爱弗兰克，结果弗兰克也一堆问题。汤姆，如果你在公司里没白天没黑夜忙了好几天，回到家里，你也想不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吧。你说呢，汤姆，这事太突然了……我责怪她，我们就吵起来了。我只是推了她一下，她拼命嚎叫。我什么也没做，真的，只是推了她一下……我保证——”
“所以她走了？”
“可能是吧。我以为睡一觉就会好起来的。最近她情绪不好。”
“所以你不敢报警？”
鲍勃没回答。
“你想让我怎样？”
“我……只想到你，也许你可以帮我找找。我们分头去找。她也许走不远。或者去了附近的购物中心。”
“天！这么大的雨，一个晚上，她去了哪里？我们能怎么找？……你必须报警，必须。”说着汤姆又去拿电话。鲍勃按住他的手，想了一会，终于说：“那我来报警吧。让我来吧。不然……”汤姆看着他的手，那双瘦长的、青筋暴露的手，颤抖着拨了911。
和那边对话花了将近二十分钟，鲍勃垂头丧气放下电话。回头看见汤姆已经换上了一件厚雨衣，正在往脚上套雨鞋，说：“我去东面那个小公园找找，以前在那儿见过她。里头有一个亭子，或许她会在那里避雨。你沿着马路走到下面那个十字路口看看，社区图书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