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将成为古典音乐的拯救者

来源: 都是国货 2018-06-04 06:02:04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54279 bytes)

中国将成为古典音乐的拯救者

李岩 

 

 

古典音乐在中国,是一个很特殊,甚至奇怪的存在。一方面,中国琴童数以千万计,大城市里边谁家孩子不学个乐器简直不好意思跟同学打招呼;另一方面,中国成年人认识五线谱的又极少。一方面,中国业已成为世界古典音乐的消费大国,乃至拯救者;另一方面,真正懂得音乐会礼仪,起码知道什么时候该鼓掌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种种现象,恰恰反映了古典音乐在中国的一个状态:底子很薄,以至上了岁数的人都不太了解;与此同时,多数人又都觉得这是个好东西,所以都让孩子去学。古典音乐在中国四十年来的发展,几乎与改革开放的进程同步。

 

 

 

 

 

 

1970年代以前,音乐家在中国是个“高危”行业

 

一般我们说的古典音乐,指的是根植于西方音乐传统的艺术音乐,通俗地讲,弹钢琴,拉小提琴,吹单簧管,贝多芬、莫扎特、巴赫、海顿,这叫古典音乐;弹琵琶,拉二胡,吹唢呐,一般叫民乐,不算在传统意义上的古典音乐之中。

 

有了这个定义后再回看1970年代之前的中国,会发现古典音乐从业者与那个时代几乎格格不入,知名音乐家在那个时代的故事,几乎都是悲剧性的,而且往往是一人牵连一家。顾圣婴一家,马思聪一家,都曾遭受劫难。

 

这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傅聪一家。傅聪是我国第一个在国际上有影响力的钢琴家,1955年肖邦钢琴大赛(世界最权威的钢琴比赛,没有之一)上获得第三名,这个成绩直到45年后的李云迪才打破。

 

青年傅聪在练琴

 

傅聪的父亲比他更有名,是著名翻译家傅雷,他翻译的巴尔扎克、罗曼·罗兰等人的作品,至今仍是最权威版本。从1980年代开始畅销了三十多年的经典图书——《傅雷家书》,就是傅雷与当时在欧洲学习钢琴的儿子傅聪之间的通信集结。

 

傅聪在获得肖邦大赛第三名后,成为了世界知名钢琴家,但他当时属于公派出国(那时几乎所有出国都是公派),按约定是要学成归国的,但傅聪选择了留在欧洲,定居英国。这一行为在当时看来形同叛逃,也为他们家庭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1966年,傅雷夫妇自杀,遗书中如此自白:“光是教育出一个叛徒傅聪来,在人民面前已经死有余辜了!”

 

傅雷傅聪一家,可看作那个年代音乐家的缩影。

 

 

 

 

 

1970年代,作为“耍猴的”一般存在的西方交响乐团

 

虽然古典音乐在我国1970年代前,是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但它毕竟是最有代表性的西方艺术品类之一,在某些特定时段,是可以发挥特殊作用的,比如……中美建交。

 

在1970年代的前三年,发生了三件在中美关系史上值得一书的事件。1971年是著名的“小球转动了大球”的“乒乓外交”,1972年是更著名的尼克松访华。1973年这次相对来说没那么出名,但故事性并不逊色,这就是费城交响乐团访华事件。

 

费城交响乐团访华

 

费城交响乐团(以下简称“费交”)是第一家访问中国的西方音乐团体,1973年他们来华演出六场,交通费自理,中国方面负责他们在华的食宿。显然,这不是奔着挣钱的商业演出,而是带有明显交流性质的外事活动。

 

既然是交流,那除了听人家演奏以外,人家也要指导一下我国的乐团。当时的中国乐团的水平,用百废待兴形容都可能不够格。据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副教授田艺苗介绍,当时中央乐团的乐手们使用的乐器很多都是残破的,用胶布粘起来的,乐谱是自己抄写的。

 

除了乐器不灵,更重要的是乐手也不灵。当时中央乐团的乐手很多都是刚从农村务农回来,很久没摸乐器了。“费交”音乐总监尤金·奥曼迪去拜访中央乐团,结果咱们的乐团演奏完一曲贝多芬的交响曲,人家愣没听出来奏的是哪首……

 

“费交”在华演出时,坐在底下的观众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音乐专业人士。据“费交”乐手后来回忆,他感觉到“上千人的炯炯目光,就像是来自同一个人,你完全猜不出他们在想什么”。

 

“费交”整个在华旅程,基本就是“耍猴的”一般的存在。他们所到之处,都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但人们都跟他们保持距离,远远地观摩,无论他们是在演奏,还是在街头溜达。

 

改革开放后,1979年,柏林爱乐乐团成了较早来华访问的西方乐团。如果说“费交”是世界一流乐团,那柏林爱乐则是世界顶级乐团,甚至说是第一乐团都不为过。当时的乐团总监卡拉扬号称“指挥皇帝”,据说他访华期间受到的接待是正部级待遇——一辆红旗轿车始终随行。

 

但是这趟访华之旅给卡拉扬留下了极差的印象,以至于此后他终生未再来中国。

 

右二白发者为卡拉扬。首都体育馆的场地作为音乐厅,过于宽敞了

 

因为当时北京还没有纯粹用于音乐演奏的场所,于是柏林爱乐选择了首都体育馆作为演出场地。1979年10月28日上午,柏林爱乐乐团在首都体育馆排练,现场有百余名中国音乐爱好者观看。排练开始后,观众咳声不断,起立、坐下此起彼伏,这让卡拉扬很不爽,于是他转过身来,面朝旁听者,不动声色地将拿着指挥棒的手交叉放在肚前。这一招很灵,听众终于安静下来。可是当他转过身去指挥排练,在乐章间停顿那片刻,他又听到从背后观众席传来的一阵阵咳嗽声,他高举着指挥棒,不肯将它挥下去!

 

排练中间休息时,卡拉扬对排练场地有这么多听众相当不满,问道:“谁让这些人来看排练的?有的人还来回走动,这里又不是咖啡厅!”

 

其实,当时的观众也不是随便来的,而是经过挑选的音乐、外交人士。但其中很多人对于西方音乐会礼仪基本是无知的,认为听音乐会跟看戏差不多,台下喝茶嗑瓜子都没事,高兴了还能喊个好,这与音乐会要求的安静、秩序、鼓掌讲究分寸等礼仪是完全不同的。不能说中国观众没礼貌,只能说,古典音乐对于那时的中国人来讲,还太过陌生。我们看待交响乐团,跟看“耍猴的”真的没太大区别。

 

 

 

 

 

1980-90年代,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稍稍打开了国人欣赏古典音乐的大门

 

很多中国人第一次见到交响乐团,听到现场版的音乐会,大概都是通过收看央视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直播。这个音乐会对国人最大的意义,是教会了我们,古典音乐会有哪些观(zhuang)摩(bi)礼仪。

 

 

央视第一次转播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以下简称“维新”)是在1987年,当时还是录播的剪辑,1月1日举行的音乐会,观众看到时已经是春天了。即便如此,还是给了国人很大的震撼。那一年的乐队指挥还是我们的老朋友卡拉扬先生。

 

在新年第一天举办音乐会,是西方的传统,每年这一天都有无数场音乐会举行,其中水平最高,观众档次最高的,就要数维也纳这个了。

 

水平最高,因其有最好的乐团和最好的指挥。演奏的乐团是维也纳爱乐乐团,与1979年访华的柏林爱乐乐团并称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乐团;指挥是轮换制,每年挑选一名世界顶尖指挥来与乐团合作,能指挥“维新”,等于业界给你盖戳:你是世界最牛的指挥家之一了。

 

观众档次最高,是因那一天的票不是想买就能买的,受邀前来,尤其是前排就坐的,都是世界各国的皇室贵胄,各种显赫人物。笔者小时候看电视,曾在音乐厅二楼某角落,看到了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当时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这么牛的人物都坐在那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前排坐的都得是什么人啊!

 

“维新”对国人的另一大普及,是见识到了这种古典音乐会有多么事儿妈/龟毛。每年倒数两首曲子都是固定的,倒数第二首是《蓝色多瑙河》,倒数第一首是《拉德茨基进行曲》,但这两首曲子并不在曲目单里。演奏完曲目单里的曲子后,指挥假么假式招呼乐手起立,向观众致意,然后就走了。这时候观众要“懂事儿”,使劲鼓掌,直到把指挥再给召唤回来,指挥回来后跟观众鞠个躬,然后再走。观众再鼓掌,指挥再出来,循环往复几次。直到指挥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回头跟乐手们使个眼色,意思是“你看看,大家盛情难却啊,要不咱受累再来一首?”乐手们也识趣,于是就开始演奏加演曲目了。

 

一!切!都!是!套!路!

 

然而,这就是传说中的古典音乐会礼仪,传承几百年了。指挥、乐手、观众,互相都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一起合力营造一个略显虚假的场面。无论其是否合理,反正人家就是这么过来的。或者换一个角度,欣赏音乐会时各种繁琐、事儿妈、龟毛的礼仪,恰恰是这种文化的一部分。

 

在普及这种观摩礼仪方面,“维新”对国人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当然,另一个作用是把“维新”举办地——维也纳金色大厅炒成了中国人心中第一音乐圣殿,音乐家都以能去那开一场音乐会为至高荣誉。

 

 

 

 

 

2000年代,中国大批量涌现世界级演奏家

 

有句话,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其实,一切基础都决定一切建筑。总有人说中国13亿人,竟挑不出11个踢足球的人!其实,中国的注册足球运动员数量是要少于日本、韩国的,国家人口不等于足球人口,中国足球上不去,根儿上说还是足球在中国不够普及,很多学校都限于操场面积太小等原因,禁止学生在校内踢球。相反,中国从城市到乡村,街头巷尾都有无数乒乓球案子、台球桌子,这也造就了我国乒乓球人才层出不穷,以及出现丁俊晖这样的台球天才。归根到底,人口基数的大小决定了这个项目能有多高的成就。

 

上文说过,中国有数以千万计的琴童——也就是学琴的孩子。笔者看到的数字有2000万—4000万不等,无论哪个数字拿出来,都媲美一个欧洲中型国家。这其中,学钢琴的孩子又占了琴童的多数。有了这个基础,中国涌现出世界级的钢琴家,就是早晚的事了。

 

这一情况,在2000年这一年集中到来。

 

2000年,18岁的李云迪获得了肖邦钢琴大赛冠军。这项比赛每五年才举行一次,间隔比奥运会、世界杯都长,而且冠军动不动就空缺,李云迪之前的两届比赛冠军都空缺,也就是说,他是15年来第一位冠军得主。他的师姐陈萨与他同场竞技,获得了第四名,也是1955年傅聪获第三名以来,中国人最好的成绩了。

 

李云迪(左)、陈萨(右)和他们的老师但昭义

 

与李云迪同岁的郎朗,则比前者更早出名。1999年8月,刚满17岁的郎朗参加美国芝加哥“拉维尼亚音乐节”世纪庆典明星音乐会,并演奏了《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从而开始了他的音乐演奏生涯。而在李云迪、陈萨获奖的2000年,郎朗临时顶替钢琴家理查德·古德,在芝加哥进行了一次非常成功的演出。用前辈傅聪的话讲,此时的郎朗已经不用参赛来证明自己,他已经是一名出色的钢琴家了。

 

郎朗、李云迪、陈萨,以及比他们略小,如今也已成为世界一线钢琴家的王羽佳,他们有一些共同点:都是80后,都是在中国接受的完整钢琴教育,成名时几乎没有留学经历,是彻头彻尾的“土鳖”派,而非“海归”派。

 

中国式“虎猫狼爸”教育法,一直以来都有颇多争议,而郎朗在某种程度上扭转了这种争议。郎朗的父亲在教育上一直是严厉,乃至打骂的,他为了陪郎朗学琴,不惜辞职;郎朗弹琴引起邻居不快,他怼那些邻居“以后你们听我儿子弹琴要花钱!”(人家真做到了);在北京找中央音乐学院地址时,推着破自行车迷路等故事,至今为很多人津津乐道。

 

郎朗学琴的故事,如今已成为很多琴童家长激励孩子的宝典

 

而郎朗也确实争气。他30岁那年,被权威杂志《留声机》评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11位钢琴家,这些人如果按年龄排序,排第10位的人是1947年出生的,而排第11位的郎朗,是1982年出生的。

 

他们的出现,证明了古典音乐虽然是西方舶来品,但中国人完全可以自己学好,并成为这个领域的佼佼者。虽然很多人让孩子学琴,是为了多一门“特长”,升学的时候有加分等等,说到底还是高考指挥棒的压力,但客观上,这对古典音乐在中国的普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2010年代,中国开始“救济”世界古典音乐圈

 

有句俗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时你不得不感叹老祖宗智慧的发达和用语的简洁,以及对事物客观规律的归纳。古典音乐在中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差不多就在三四十年间。

 

还记得上文那个来中国“技术扶贫”的“费交”吗?这家创立于1900年的百年老号,在风光了一个世纪后,终于在2011年——破产了。

 

不要误会,不是他们做得不好,直到破产时,他们依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十支交响乐团之一。就像如今很多做得很好的媒体倒闭一样,“费交”破产只是大势的一个缩影。古典音乐在世界范围内面临着观众和票房的减少,入不敷出是普遍存在的事。“费交”已经竭尽所能地拉赞助、接活儿(给电影配乐什么的),但财政赤字还是超过了500万美元,最终经营不下去了。它也成为美国历史上有案可查的首支申请破产的一线乐团。

 

此时,当年他们技术扶贫过的中国人伸来了援手,对他们施以了经济扶贫。

 

在“费交”走完破产程序三天后,中国的国家大剧院就邀请他们来到北京,并与他们签订了为期五年的战略合作协议。从2012年开始,国家大剧院每年将邀请“费交”来华演出三周。对于乐团来讲,演出即意味着收入,这份合作协议,无异于雪中送炭。

 

此时距离“费交”首次访华,过去了38年。从看人家“耍猴”到帮人家渡过难关,38年间,已是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国家大剧院与费城交响乐团签署战略合作协议,甘源/摄

 

如今,“费交”已经偿清了债务,顺利渡过了危机,而他们从中国得到的机会,在关键时刻拯救了乐团。

 

而拯救“费交”的国家大剧院,内设歌剧院、戏剧场、音乐厅和小剧场,一共四个专业剧场,其中歌剧院和音乐厅是完全为演奏音乐,演出歌剧、舞剧等准备的,小剧场的一半演出也是室内乐、独奏会等音乐演出。可能在同一个晚上,多明戈正在歌剧院演出歌剧,纽约爱乐乐团在隔壁的音乐厅演奏交响乐,另一个四重奏乐团则在小剧场演奏室内乐。更重要的是,这几个厅往往都坐得满满当当,自掏腰包买票的人占了大多数。

 

保守估算,仅国家大剧院一家,每年与古典音乐相关的音乐会、歌剧、舞剧、室内乐等演出共计超过365场,乐迷很多时候要为今晚听哪场,放弃哪场而苦恼。而在北京,经常演出古典音乐会的场所还有北京音乐厅、中山公园音乐堂、保利剧院等几家。而这,还仅仅是北京一地,上海、广州等地的古典音乐市场也是一派繁荣景象。

 

“中国将成为古典音乐的拯救者”,这个话题在当下的环境中,越来越成为现实。而四十年前,这里还是古典音乐的荒漠。

 

 

 

 

 

结语

 

过去四十年来,中国的发展体现在方方面面,古典音乐是其中一个很有意思的代表,真正做到了从一穷二白到世界前茅。当然,我国当前古典音乐市场还是问题多多,一场音乐会听下来,聊天、咳嗽、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鼓掌声乃至呼噜声,依然此起彼伏,观众素质显著落后于演出规模和水准。换个角度想,这其实也是发展太过迅速的结果:硬件上去了,软件还没来得及跟上。

 

原标题:《从一穷二白到拯救世界,古典音乐在中国的变迁》

所有跟帖: 

nice reading, but'拯救者'言过其实了, 消费那些伟大音乐的创作者的作品而已 -NewBird- 给 NewBird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6/08/2018 postreply 03:42:47

不管业内人士如何呼吁(这关系到他们的生存),对古典音乐的爱好在世界范围内始终是一个小众行为。 -qquito- 给 qquito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3/16/2019 postreply 16: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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