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武记之天龙吟》 第二章 作者: 伍楚麟

来源: Joan_舞韵 2016-02-26 05:02:13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68671 bytes)

第二章 四门之主耀威权

  印兰蓉说:“那么要如何施展、如何衔接,才能算是苍竹剑法呢?我本来不愿说这些,但如果直到现在,帮主都不知自己败在哪儿,那我就说一下吧:您的剑法已尽得苍竹剑法之形,却未得剑法之神,这是我觉得可惜的地方……您知道的,徐帮主,武功一道的优秀处,应该在于流转不止,而不是僵化规范,我是说过于僵化的规范,是武功大忌。帮主您认为苍竹剑法不是我这样施展,那么我便问帮主一句,难道苍竹剑法的施展就一定要遵循某种规矩么?如果一定要有某种规矩,敌人却不按照这种规矩来打,那是不是帮主就一定要失败呢?我想绝不是这样,江湖人常说:‘什么是规矩,规矩就是拿来破坏的’。姑且不说在其余方面,这句话是不是正确,但在武功方面,非常正确。没有破坏,就没有建立,所谓一破一立,武功才能进步。如果大家都束缚于规矩中,武功能不能进步不说,又如何能杀敌制胜呢?徐帮主,您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她说的似乎有道理,武士们都知道“武功不能僵化”的道理,所谓见招拆招,敌人怎么进攻,我便怎样防守,如行云流水般,不可能有定式。虽然如此,喊口号的话,不等于实际应用。印兰蓉刚才的诸般招式也太匪夷所思,那不仅仅是没有规矩的问题,而是……而是什么问题,徐宗夫也不明白。

  大家都静默着,竹山帮弟子紧张地看着师父,其余人则时而看看徐宗夫,时而看看印兰蓉,很想知道这场戏如何结尾。总而言之,大厅中一片寂静,徐宗夫与印兰蓉相隔三四尺,面对面站着。印兰蓉,占据着绝对上风的印兰蓉轻松地看着徐宗夫;徐宗夫呢,仍然低头看着地面。

  “徐帮主是什么意思,不会又是想赖皮吧?”

  徐宗夫仍然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想。也难怪,刚才印兰蓉施展的武功,令他大为震骇(他从未想到苍竹剑法能如此施展),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印兰蓉的招式,哪儿能专注地想问题?印兰蓉连问他三遍,徐宗夫才听清她的话。

  “不,不是的,只是……只是……”

  “只是不甘心么?”

  徐宗夫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徐帮主,我有个朋友才从南城县来。”

  印兰蓉似乎很随意地咕哝出这句话,声音低而急,也许除了徐宗夫外,没有人听清楚。徐宗夫愕然地看着印兰蓉,印兰蓉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

  “我不明白……”

  “您应该明白的!”

  徐宗夫又流出汗来,他的确明白。前两天,在南城县,他与弟子们暗杀掉一名仇人。按一般规矩来说,官府不会干涉江湖恩怨,武盟也对江湖仇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有确切证据,武盟不会坐视。更何况,那个仇人也不是街头的瘪三混混,这件事如果暴露出来,不要说他,便是整个竹山帮都会惹上麻烦。徐宗夫打量印兰蓉好一会儿,除了天真无邪,或是矇矇瞳瞳、什么事都不大明白的样子外,他不能在印兰蓉脸上看出更多。徐宗夫说:“印姑娘,我连输两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今后……今后……今后我便不是你们的帮主了,印姑娘才……才是竹山帮的主人。”他有些落寞的说,似乎转眼间就衰老了十岁,他自幼在竹山帮长大,历尽辛苦才登上帮主之位,对竹山帮的感情,不是外人能想见。现在居然要拱手让出帮主之位,心中当然难受。

  “徐帮主不要这样说,虽然现在我是竹山帮的主人,也没说让帮主离职啊。我的意思是,帮主仍然是竹山帮帮主,与以前一样。除了一条:贵帮将成为我的下属门派,如果有什么事,只要有我的口令,竹山帮就得遵从。所谓帮有帮规,这点是小女子唯一的要求。”

  “这个……这个在下理会得,那他们呢(徐宗夫是指三大帮主)?”

  “嗯,多蒙他们的不嫌弃,我也是他们的总帮主了。徐帮主,现在你我都是一家人啦,如果可以,不如叫我做小姐吧。”

  “好吧,印小姐。您现在至少是四个门派的总帮主了吧?”

  “对的,对的。”

  “还想做其余门派的总帮主么?”

  “当然呀,韩信不是说过多多益善么?”

  “那么,我不明白,小姐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没什么目的啊,就是想抢那么十来个门派,十来个而已。然后组建个大大的门派,叫……叫什么来着?前几天我都想好了,却又忘记了,算了,我就是想组建个大门派,然后天底下谁敢不佩服我呢?十来个门派的总帮主啊,是不是?很不错的计划吧。”

  徐宗夫哭笑不得,没有说话。肖群峰说:

  “竹山帮算不了什么,三四流的小门派罢了。如果姑……小姐真的想让天下人佩服,在下倒有个主意,很简单,而且保证有效……”

  “嗯?什么主意啊?”

  “小姐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么?‘驱杀千羊,不如退一猛虎’?杀一千只羊的人,肯定比不上只杀了一只老虎的人厉害,小姐请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肖弟子,您说的不错,这的确是简单而快速的方法,那当然快速了,所以,只须收服一个门派,是不是?”

  肖群峰没有说话。

  “我知道您的意思,‘少林武当,江湖之王’,谁能收服他们,自然可以一战成名……可是他们是我能招惹的么?正如老虎不是谁都可以打败的一样。何况还有一句话呢,‘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如果我想日后成功,为天下人佩服,就得脚踏实地。一开始就去招惹可怕的少武联盟,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什么!”

  “以后,小姐还真的想去抢少林武当他们的……?”

  “说说而已啦,说说而已啦……不必当真啊,那些和尚道士不是好惹的,不要被他们听见就好了。”

  大家见她说的认真,都笑起来。印兰蓉对竹山帮弟子说:“你们好像也得拜见新帮主吧……咦,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连你们的帮主都承认我了,你们居然敢不承认么?”

  “那个……那个小姐好像只是与我们师父约定,没有与我们……”

  “嗯?肖弟子,您如果皮痒了,我不在乎打您几拳,您是皮痒了吗?”

  “不不,我们也没说打架的话,其实就是……”

  印兰蓉不说话,看着肖群峰。

  “其实就是帮主……不见得武功高明就能成为帮主,帮主还得有服众的本事……小姐武功是强,但似乎不足以让我们心甘情愿地从命!”

  “我就知道江湖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好吧,肖弟子,您说,怎样才能让你们从命呢?”

  “打打杀杀并不是好手段,小姐!”

  “嘿嘿嘿,是的,打打杀杀不是好手段,但我若把你们都打得趴下了,我叫你们往东,你们敢往西不成?”

  “印小姐,您又漂亮又可爱,何必这样的暴力,开口打闭口杀呢?”

  “我年纪轻,不知道什么才是服众的手段!除了打架,或您说的暴力外,我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来。再则说了,江湖是以武称尊的世界,无论打架或暴力是不是正确,我更强便更有理,这点你也不能否定,对不对?”

  “──小姐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有点为小姐可惜……”

  “您还是先可惜一下自己吧……”

  “我听说女人生来是要被人疼爱的,小姐冰清玉洁,美丽动人,为什么一定要学那些没教养的野蛮家伙,专一以暴力取胜呢?难道小姐不知道,温柔也是一种力量,让人心服的力量么?”

  “温柔?对,温柔是一种力量,您说的不错。可是温柔这种力量来得太慢,如果我以温柔服人,可能服上那么一百年后,你们能心服口服,不过那时我也快老死了,我没有那些时间与耐心。暴力是不好,但爽快啊。只须一顿打,只须我有力量,便是天王老子也得服气,不是这样么?”

  “──暴力可能很爽快,但万一您碰上更强的人怎么办?”

  飞香女史印兰蓉愣住,想上好半天,才握紧拳头,大声说:“所以我要更强,这样别人便欺负不到我……”

  “就算你强到天下第一,也许两个天下第二便能欺负你呢?暴力是解决问题的手段么?”

  “我懒得和您说了,总而言之,今天我最强,这儿我最强,所以至少在这儿,在这家酒楼中,我最大。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究竟认不认我这个帮主?”

  诸弟子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这才无可奈何地向印兰蓉行礼,口称帮主。印兰蓉高兴地受了众人一礼,坐下:“就是这样啦,现在我是帮主,因为我最强。可是以后呢?以后如果你们之中有谁比我更强,也可以打败我成为帮主的。唔,所以说,我是很好说话的人。因为我胆子小,怕被别人打嘛,嘻嘻。你们看(她对肖群峰说),暴力是不是很好的手段?如果我一定要与你们说道理、比道德,只怕说到明年,比到后年,你们还是不会服气我,是不是?好啦,我现在是竹山帮的帮主了(当然徐帮主也是的,她对徐宗夫说),竹山帮自有竹山帮的规矩,我也不必多说。现在我只强调一句,我年轻,不懂事,怕别人看不起我。所谓威信,无威不信,所以我要把难听的话说在前面。今后有谁敢不听我的话,我不会轻饶他的!”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印兰蓉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很严肃。

  印兰蓉有些婴儿肥,这令她的严肃显得有些做作,竹山帮一名叫牛金筠的弟子见她装模作样,不由发笑,突然觉得右侧一暗,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已挨了一巴掌,当时立足不稳,踉跄倒退半步,撞在桌子上,嘴角渗出血来。原来是印兰蓉左侧一名叫夏荷的丫鬟下的手,夏荷冷冷地说:“牛弟子,您没听清帮主的话么?”

  牛金筠不由大怒,一把推开桌子:“臭丫头,你敢打我?”

  “我打您是要告诉您,以后当帮主说话时,您要老实点──难道徐帮主就没有告诉过您,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么?”

  “帮规?帮规是你家定的么?”牛金筠活动一下舌头,发现牙齿间出血,越发恼怒,“噗”的一声把血水吐向夏荷,一拳恶狠狠砸向夏荷。

  夏荷连忙闪避,还是被血水沾到衣服上,她格开牛金筠一拳:“我警告您,您若再放肆,我就不客气了!”

  “臭丫头,谁叫你客气了?你有什么手段,只管一并施展出来,看哥哥我可怕你么?”

  牛金筠一边笑一边双拳如风,急遽向夏荷进攻。夏荷冷笑,双脚不动,只双手左遮右挡,牛金筠虽进攻的猛,只是一拳都打不进去。而且夏荷不知修炼的是什么武功,双臂硬如钢铁,饶是牛金筠习武十余载,拳臂相碰,仍反弹的很疼。牛金筠进攻七八合,双手酸痛,打不下去,只得住手,在那儿喘息。

  夏荷瞥他右手一眼:“阁下怎么不打了?很疼吗?”

  牛金筠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惜夏荷双臂又硬又强,他的确怕疼,不敢进攻。夏荷冷笑一声,身形突然暴进,还未等牛金筠反应过来,夏荷双手已如暴雨般打在牛金筠身上。牛金筠双手本就肿了,被夏荷一顿乱打,疼痛之下,不由连连后退,双手不由自主乱舞,想拦住夏荷,越拦越痛,最终被打得蹲到地上,抱住脑袋。虽然如此,牛金筠只是不求饶。

  旁边围观的人都是吃惊,徐宗夫见弟子被打得狼狈,不由恼怒,大踏步出来,拦住夏荷。夏荷见是他,这才住手退后。徐宗夫扶起弟子,见他双臂青肿,心中越发恼怒,拉起弟子的手给印兰蓉看:“印……小姐,这又是怎么说?我技不如人,归顺您是不错,但竹山帮的人也不是任人欺侮的!”

  印兰蓉瞪了夏荷一眼,柔声说:“请帮主不要生气,夏荷她……她的意思也只是帮众应该尊重帮主点,刚才我说话时,这位弟子──您叫什么名字?嗯,牛弟子是吧,刚才夏荷是出手有点重。不过,我以为牛弟子也要知道一件事,我不喜欢别人嘲笑我。我如果在开玩笑或在玩耍,也无所谓,不过刚才我是很认真地说话,您不该那样笑我的。该严肃的时候,还是要严肃。夏荷说帮有帮规,就是这个意思,我想这个道理,只要是江湖人都应该能懂的吧。”

  “难怪印小姐打破脑袋也想做帮主,帮主的威风可真大啊,不服气就打,看不顺眼就杀,做帮主真是过瘾啊!”肖群峰说。

  印兰蓉装作没听见,走到牛金筠身边:“牛弟子,我这儿有点药,专治外伤的,您用一下,很快就会好的。”

  牛金筠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走到一边。印兰蓉有些发愣,可能是不想与印兰蓉闹僵,徐宗夫接过药,递给牛金筠:“收下吧,印小姐也不是敌人的。”

  牛金筠看看师父,犹豫一下,接过药。

  “这样才对,牛弟子,刚才是夏荷的不对,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别生气啦。徐帮主,我们也吃好喝足了,一起上路吧。”

  “一起?你们要到哪儿去?”

  “徐帮主,您这次出来有听到江湖上的一些事吗?”

  “什么事?”

  “好像听帮主的口气,似乎不知道,或者是不记得潜渊帮的事啦?”

  “潜渊帮么?他们有什么事啊?”徐宗夫有些意外,难道印兰蓉也想去抢潜渊帮的帮主之位?这也太大胆了吧,要知道,潜渊帮可不比竹山帮或双鹤门这样的门派,他们在江西武林威名远播,乃江湖所谓的江西四龙之一!印兰蓉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胆子会这么大呢?

  “没事,只不过在选帮主,呵呵,好机会哦!徐帮主应该知道的,潜渊帮两年举行一次帮主选举,现在正是时候,这样好的机会,我可不能错过呀。所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嘿嘿。”

  “潜渊帮……很厉害的,印小姐,本省武林,除了江西双雄外,就是他们江西四龙最强了。印小姐想找他们的麻烦,只怕困难不小!”

  “嗯,当然会有困难啦。但也没什么的!他们不是在选帮主么,凭什么选呢?不就是武功么?我如果武功比他们高,他们能不服气么?再说我如果当了潜渊帮帮主,也不会亏待他们的,是不是,左阿姨?”

  “印小姐难道也会潜渊帮的武功?”左芳霞问。

  “会一点啦,可能不会比他们所谓的潜渊三杰差吧,呵呵。”

  虽然能猜想到,大家还是意外。要知道江湖之所以门派林多,原因之一就是武功。所谓开帮立派,没有一两手绝活(即独门武功),那是无法在江湖上生存的。这些绝活关系到门派声誉,甚至是存亡,没有门派会传授给外人。印兰蓉能掌握这样多门派的秘学,当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再加上又对师门与师父讳莫如深,这些无形中给印兰蓉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当时,江西武林有六个强大门派,其中最强大的就是徐宗夫说的江西双雄,即凤尾帮与天鹰派,这两派一南一北,隐然为江西武林盟主。在江西双雄之下,是近些年蓬勃兴起的江西四龙。从实力与规模来说,江西四龙中的门派,如潜渊帮,无法与江西双雄相比,毕竟是江西最强大的门派,比起竹山帮或双鹤门来,可是高明不少──那甚至不是一个档次的门派!

  徐宗夫一来知道潜渊帮的厉害,二来与潜渊帮多少有交情,不想就此得罪实力雄厚的潜渊帮,便微笑着说:“印小姐武功高强,在下由衷地佩服。只是敝帮还有点事,也许不能陪姑娘一起去,只能预祝印小姐马到成功,心想事成。还望印小姐海涵……”

  “徐帮主,我们刚才说了什么?您仍然是竹山帮的帮主,前提是,必须得听我的命令!恐怕您是非去不可!”

  “印小姐武功高强,区区潜渊帮如何是对手?在下武功低微,去了也没什么用。”

  “竹山帮在江西省,也算排得上号的门派,徐帮主如此畏惧潜渊帮,也不怕别人笑话么?”

  徐宗夫叹口气,没有说话。

  “潜渊帮可能了不起,但我们有四大帮派在这儿,怕他怎地?”

  “敝帮虽然普通,却也未曾怕过谁来。既然印小姐一定看得起在下,我们便随小姐到潜渊帮去吧。如印小姐所说,潜渊帮的人又没有三头六臂,怕他怎地?只是有一件事,还请印小姐考虑一下。”

  “嗯?”

  “小姐武功高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能做了潜渊帮的帮主,也不会辱没潜渊帮。只是在下想,大家到底都是同道中人,如果可以,小姐还是尽可能用和平手段吧。”

  “这个不劳徐帮主吩咐,我是想做总帮主来着,又不是想灭绝哪个门派,当然会尽可能用和平手段的。你们就不要在这儿傻看了,把这儿复原,快点快点……大掌柜的,谢谢您了,现在您可以把门打开了,继续做生意了。”

  吴敏达说:“印帮主武功高强,要做什么事,别人都不敢乱说话的,谢我做什么啦。”

  “那我们就走吧,大掌柜的。春兰,你带着他们把这儿复原,我们在外面等你。”

  春兰应了一声,指挥弟子们搬桌移椅。酒楼的伙计打开大门,印兰蓉来到酒楼外。她能听出或感到,吴敏达与一些围观的人的不满,懒得在乎。常言说,好男不和女斗,那是说因为女人大多弱小,好男人不该欺负她们。印兰蓉现在则是“好武士不和世人斗”,在江湖人面前,世俗人也弱小,所以好武士不该拿世俗人出气。

  积雪未销,街上的雪已半灰半黄,雪水四流,踩在上面“沙沙”的响。一些雪水已结成冰,在街上雕刻出条条鞋迹车痕。马车在街上缓缓驶过,马匹粗重地喘气,不断喷出雾气。在屋顶或树木上,雪纯白地盛开,晶莹亮丽,纯净的似不杂半点人间污秽。天没有转晴的意思,阴冷的风一阵阵从北方刮来,似乎沿着脖子向里钻,让人冷得骨头疼。印兰蓉紧紧皮袄,拍拍因为寒冷而通红的脸蛋:“这天气真是很讨厌,又是这么大的雪!春天不是来了么?什么时候才能暖和点呢?……你们为什么都看我呀,难道我说的不对?现在不是春天么?”

  大家的确都在看她,郁闷于她露出的那种小女孩模样。徐宗夫瞪了吴洪坤一眼,吴洪坤无可奈何地苦笑,想:“我们也只有这样让您走了,您就是不走,还贪恋什么钱财,还好意思怨我们么?”

  “印小姐,最近几天可能都不会晴的。”左芳霞说。

  “为什么呀?都冷了很久了呢!”

  “几天了,雪都没有融化,只怕在等伴呢!”

  “什么?雪在等什么,左姨姨?”

  “雪等伴,就是说雪不愿融化,在等着同伴,就是另一场雪来呢……”

  “有这样的事啊?”

  “印小姐如果不相信,我们不如赌一下,这两天肯定还会下一场大雪!”

  “──不赌不赌,您好像蛮有把握的样子。只是很闷人呢,都只这么下雪,太阳都看不见啊。”

  这时,弟子们已将酒楼中的桌椅复原,纷纷出来,黑压压在酒楼外站了一片,三五成群地说笑。印兰蓉见自己有这么多人,不高兴也便消失,挥挥手,向酒楼左侧的马场走,大声说:“咱们上路吧!”

  夏荷问:“去潜渊帮么?”

  “对的,到潜渊帮去!嗯,难道我不辛苦么?要到处跑的……如果你们(她对徐宗夫说)能在一起就好了!”

  印兰蓉的队伍中,很多人都显得愉快,因为愉快而放肆,甚至是粗野。他们随意地大声说话、吐痰,睥睨四周,踩得雪水四溅。就连一些平日胆小老实的人,现在也受到感染,变得大胆──江西四大帮会破天荒联合在一起,实力之强,不说放眼天下,至少在江西,已难有其比,当然有放肆的本钱啦。在酒楼后面的广场中,说笑声,刀剑碰撞声,马嘶声,脚踩在雪泥上的声音,风吹过叶子的声音……混成一片,场面热闹而凌乱。印兰蓉与四大帮主,还有吴敏达站在屋檐下。四大帮主指挥弟子们清点马匹,夏荷将一匹高大健壮、满身棕红的马牵到印兰蓉面前。印兰蓉接过缰绳,摸着马的鬃毛,看着马的眼睛,笑着问:“你冷不冷呀?”

  听见她问,马便用舌头来舔她的脸,印兰蓉笑着推开它,翻身上马:“大家都到齐了吧。”

  “都到齐了,小姐。”春兰说。

  印兰蓉便遥向屋檐下的吴敏达抱拳:“大掌柜的,今天有劳您了,改天我请您喝一杯。出发吧,江湖的勇士们!”

  大家轰然响应,驾马随印兰蓉奔出马场,有人在大声说:“我们的征途是九荒之大地,光辉的荣耀正等着我们!冲啊!”

  有人不解:“九荒的大地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啦……”

  “可是,好像只有八荒的说法吧?”

  “兄弟,您难道不知道,九是数字中最大的么,九荒当然就是比八荒更远的地方啦!”

  “真是搞笑!九是最大的么,那十呢,十一呢,一百呢?您为什么不说百荒千荒?”

  “您这就不懂啦,十是轮回之数,是一个轮回的结束与开始。在一个轮回中,九就是最大的,所以皇帝才被称为九五之尊呀,九难道不是最大的么,皇帝为什么不说自己是十五之尊?”

  “话不是这样说的!八荒就是八方,八个方向,可以说得通,九荒呢?难道有九个方向?”

  “九个方向怎么了?为什么不能有九个方向呢?你来数啊,上下东南西北,再加上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十个方向都有啊,为什么不能有九个方向?”

  众人都乐了,有人便说:“孤陋寡闻,谁说没有九荒啊?除了八荒之外,不是还有天荒么──大家时常会说,我们的爱情天荒地老啊,哈哈。”

  “对对,还有兵荒马乱呢,兵荒也是一荒啊!”

  “你还慌慌张张呢,哈哈。”

  街道狭窄,只能并骑而过。大家一边向前疾奔,一边说笑。雪虽然没下,积雪很厚,马蹄踏在上面,雪水尘泥四处飞溅。那旁边摆摊的小贩,行路的行人,都慌忙躲闪,没躲赢的便溅上一身雪泥。老实的自认倒霉,脾气大的便大声诅骂。大家谈笑风生中哪里听得见,只是前冲,根本没理会给当地居民带来的困扰。北风本来便大,马行疾速,显得更大。只听得一路蹄声如雷,城中百姓不知发生什么事,有好事的便打开窗户来看。一名弟子骑得兴起,见左边窗户露出个好奇的脑袋,便一鞭过去,正好打在窗棂上,惊得那人缩回脑袋。那弟子哈哈大笑,一路远去,声音回荡过来:“看什么看,没见过骑马的人么?”

  大家奔到北城门时,守城官兵也被惊动,警惕地注视着他们。大家便不再说笑,放缓马速。铁鹤先生卫明坤友好地向官兵们笑,抱拳:“诸位官老爷,辛苦了。”

  官兵们没有理会他。

  出了临川府,便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茫茫白雪覆盖的官道。天寒地冻,沿途几乎没有人,除了大家的说笑声,马蹄敲击在积雪上的声音,茫茫天地间似乎再无别的声音,有一种寂天寞地、哪怕再热闹也冲不淡的浓重苍凉。天色黑下来时,他们来到东乡镇,矮小的城门处有三名士兵,带着无聊的神情,坐在烧着废木板的火堆边,长枪放在地上,众人下马进城时,头都没有抬。大家牵着马,从城东走到城西,也没找到客栈。又寻了半天,好容易在一个小巷中找到。那是一家很小的客栈,住不了多少人。印兰蓉懒得再找,便说:“我们就住在这儿,你们再去寻地方吧,明天在这儿集合。”

  众人答应,另寻住处。

  小巷两侧有七八尺高的墙,把冷风挡在外面,让人感到比较暖和的同时,也有一股难闻的阴霉气。印兰蓉脱下披风,寻了张不那么粗糙的木椅坐下,摸摸脸蛋,觉得肌肤粗糙多了,便对春兰说:“我也是何苦呢,放着家中舒服日子不过,非要出来抢这抢那……是不是有点可笑啊!”

  “可是比在家中威风多了!现在我家小姐也是四大帮派的主人了,再过一向,兴许会成为江西诸派的盟主哦!在家中能有这样的风光么?”

  “你说的不错,冬梅,就是表面风光了,实际却很辛苦啊,唉,马屎皮面光呢!”

  “做事当然会辛苦啊,哪里有轻轻松松做事的呢?小姐一身武功,现在不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么,我觉得累点挺好的啊,能忙就是福气呢!”

  “你说的似乎有道理,嗯,就算有道理吧,可是现在风吹雨淋的,连化妆的时间都没有,可怜我如花似玉……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秋菊?”

  秋菊只是笑,没说话,夏荷便说:“那当然难看啦,小姐总有六七天没有洗澡了吧,也睡不好觉,脸上呀,又黑又脏,就算以前有如仙子般美丽,此刻也只如恶魔般……”她才说到这儿,却见秋菊一掌打来。忙忙地闪开,愕然说,“秋菊,你打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是小姐让我打的!”

  “小姐,您要打我干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个死丫头!我好歹也是你家小姐,你居然叫我做恶魔么,你不该打么?”

  “说实话就要挨打?”

  “小姐万福,小姐万安,小姐是恶魔,我们又能好到哪儿去?只是恶魔手下的小鬼而已,夏荷,你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今天吃什么呢,夏荷大管家?”

  她们笑闹时,店家就站在旁边,听见春兰说,忙殷勤地说:“我们这儿有肉也有鸡也有鸭,还有酒,你们要些什么菜?”

  夏荷不说话。

  “好夏荷,乖夏荷!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我只是个小鬼,有什么好生气的?店家,我们要一盘青椒炒肉,再来一盘白菜豆腐,还有一盘咸菜,就这样吧。”

  “就这些么?”

  “嗯。”

  店家便离开,秋菊说:“夏荷大管家,我们有五个人,才吃这么两个菜?能吃得饱么?”

  “吃饭吃饭,吃的是饭,又不是吃菜,有什么不能饱的?”

  “可是没有菜……怎么吃饭啊,难道光吃饭不成?”

  “我也不想啊,你以为我不想多要点菜啊!都累了一天了!小姐,我知道你不愿听这些,但我还是要说:我们没钱了!”

  印兰蓉意外:“没……没钱了?不会吧,我们才拿的钱,不是有五万钱么?这才几天,就没钱了?”

  “这上面记着这一向钱的花销,本来是可以再过上一段时间的,可是……您看昨天,还有……今天……”

  “我不看,我不会看,也懒得看……我只想知道现在我们还有多少钱?”

  “大概是千文钱不到的样子,如果只有小姐一个人,勉强也过得几天,可是现在我们有五人……小姐,吃了这顿饭,还不知明天能住在那儿呢?”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一直想告诉小姐的,可是今天小姐您兴高采烈,得意洋洋,还请了客,当时我已告诉过小姐,小姐不听,我也没办法。其实前几天,我们还是有些钱的……”

  “请客,那要得了多少钱?不就是一顿饭么?”

  “一桌子不是鸡鸭,就是鱼肉,还喝了那么多好酒,您说要花多少钱?”

  “对,我看到了,今天的酒席花了我们一千多钱呢!”

  “一千多钱,就那点东西?”

  “小姐说的好像不知情一样,我每次付钱的时候,都会告诉小姐,小姐也都同意了的,是不是?”

  “我……我哪儿管你那么多事啊!你只管看我做什么,难道是我做错了么,我要和他们搞好关系,不请客行么?就算用了钱,那也是应该的……”

  “嗯,我不反对您的说法,只是现在我们没什么钱了,没钱了……一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我们还不是英雄汉呢。”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小姐,我有那么个不成熟的主意,可能帮助我们度过现在的难关。”

  “你说。”

  “小姐现在已是四大帮会的领袖,找他们借点钱,应该没问题,我们也不是不还他们,只是现在……”

  “我做了帮主才多久啊,就找他们要钱么,知道的可怜我们没有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怎样贪婪的人呢──不行不行,怎么可以被人看成贪婪的家伙,不行,这件事不能这样做,绝不能!”

  “我们只是借钱,不是不还……”

  “不行!”

  “那……我们要怎样做呢,还请小姐明示。”

  冬梅推推身边的春兰:“如果小姐拉不下面子求别人,那我们……我们就……”

  她欲言又止,看了看印兰蓉,印兰蓉似乎没听见。

  “你有什么主意,说就是了,吞吞吐吐干嘛?”

  “就是……就是到外面拿点钱来。”

  印兰蓉“哼”了一声:“你说的倒轻松,冬梅,却到哪儿去拿呢?这儿我们人生地不熟,你不是胡说八道么?”

  “那个……不是那个意思,小姐,我是说,悄悄地拿,也就是说人不知,鬼不觉的拿……”

  “那不是……偷么?你还真是……我现在是四大帮会的帮主了,你居然让我……做小偷?”

  “小姐不必教训我,我也知道小姐冰雪为怀,志高行洁,不屑此等之举……可是现在我们不是没办法了吗?”

  “可是也不能做这些事啊,人应该有骨气,是不是?”

  秋菊不由笑起来,印兰蓉问她笑什么,秋菊说:“我听有些人说,权力富贵乃过眼烟云,没什么实质内容,今天看来,毕竟还是有内容的。”

  “什么意思?”

  “我们以前不也常常到外面‘拿’点东西么,兴高采烈的,是不是?而今小姐还是小姐,身分却是四大帮会的帮主,所以小姐便要高尚点了,对不?”

  “我哪儿是高尚啊,偷东西终归不是好事吧。以前咱们姐妹也只是好玩,几曾真的想偷了?”

  “小姐,您又不愿做无本生意,又不愿折面子找帮众去借。我便不知道了,钱是会从天上掉下来,还是从地里生出来?”

  印兰蓉低头,她似乎在想着什么,其实脑中一片空白、混乱,什么都想不成。一会儿后,她抓住头发,双肘撑在桌子上,咬牙对夏荷说:“你可恶,我会教训你的──钱都要用完了,你才告诉我,烦死人了!”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思,我以为,还是拿点东西来,只拿一点,以后有钱了,再还给他们就是。这件事就包在我和夏荷姐身上,对了,夏荷,我们要拿多少才够?”

  “嗯?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罪魁祸首──不是我说的,是小姐说的,所以你要尽自己一份力来赎罪!”

  “就算去偷吧,这样落后的地方,又能到什么地方偷?那些穷人家,吃都吃不饱,若再拿他们的,岂不是断了他们的生路,这么缺德的事可不能做……”

  “没地方偷,那就抢吧,反正我们有武功,嘻嘻。”只有冬梅一个人是快活的样子。

  “抢你个大头鬼!偷都没地方偷,还抢……”

  “好啦,你们也别吵了,我不管你们了,我都脏了,我也饿了,我不可怜么?我要……吃饭,然后洗澡,你给我想办法弄点钱来!”

  这时店小二端菜进来,等他离开后,夏荷有些犹豫地看看大家:“我们真的要去……偷么?”

  “我说了,我不管你们了,偷也好,抢也罢,我都懒得管了。总而言之,我要吃饭,我要穿衣,我要洗澡……我要钱,钱钱钱,你们明白么?”

  “那就这样吧,我记得刚进城的时候,在街那边看见一座气派还可以的宅院,应该有些钱。我想啊,这些有钱人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谓为富不仁,我们顺手拿一点,也算是劫富济贫,梁山好汉们不都是这样做的么……”

  “非也非也,春兰姐。”

  “什么飞也跑也啊,秋菊?梁山好汉不也是抢劫那些富豪的么?”

  “我是说,你不必说的那样好听,这偷呢,说的好听点,是‘不告而拿’,说的难听点,就是贼了。既然大家都要当贼了──托姐姐您的福,再说什么梁山好汉,也未免可笑。所以偷就是偷,贼就是贼,这点是不能含糊的!不管怎样,我们劫富有之,济贫却没有。所以我说‘非也’,那意思是说姐姐你说的不对──当然,以后还他们钱,也算我们的好处吧。”

  “怎么不能济贫?今次,我们就多拿点,然后寻几家看起来最穷的人家,给他们送一些。这就叫利人利己,谁还能说我们的不是?小姐,这个主意怎么样?”

  “我懒得管你们的事,我只知道,我要钱,对,就是钱,你们怎样做都好,反正我明天要有饭吃,要有衣穿……”

  “你看我们家的小姐说得好可怜的样子,似乎今天不弄到点钱,明天就没饭吃、没衣穿了!我们家的小姐是多么的、多么的可怜啊!”

  “笑你个大头鬼!这儿到鹰潭府,还有一天多的路程。到了之后,我们也得休息几天。还有其余帮会……现在没钱了,拿什么住宿吃饭?衣服脏了,不要洗吗?如果困了,不要睡觉么?马不要吃东西便能跑路么,哼!”

  “小姐不必发脾气的,不必发脾气,总而言之,有我们姐妹在,包管小姐吃喝不愁,小姐只管办大事,钱财方面的小事,当然是我们想办法的……”

  “本来就是这样啊!我可是四大帮会的帮主,不说天下人,只说江西武林的人,谁敢不尊敬我?哪能管这些庸俗无聊的事呢,古人说的好,铜臭铜臭,钱总是个庸俗的无聊的东西,我才懒得管!”

  吃过饭,春兰让店家准备了一大盆热水,秋菊与夏荷则趁夜色出去。印兰蓉知道她们去偷东西,没有多问。春兰掩上门,试试盆中水温:“水不错,挺暖和的,小姐。”

  印兰蓉将脱下的衣服递给冬梅,冬梅一边接一边偷笑。春兰便问她笑什么,冬梅说:“我哪儿是在笑?我想哭而已。你想,我家小姐多可怜,今次我们那两个同伴如果拿不到点东西来,明天小姐便没饭吃了,没衣穿了,想起这些,我就忍不住想哭,我那苦命的小姐啊……不要这样瞪着我啊,这是小姐您自己说的,自己说的,我只是转述而已,转述而已……”

  “我如果没衣服穿了,不会扒你们的衣服么?”

  “是,是。咱们多少有四个人,小姐左扒一件,右剥一件,好歹也穿得齐齐整整,至于咱们,衣冠不整就衣冠不整吧,丫鬟是不必讲究这些的。”

  “我懒得和你们说,总而言之,今天如果真的没弄到钱,明天我便一个人吃,你们这几个家伙都给我乖乖地站在一边,肚子饿什么的,我可是不管──到时候可别怨我!”

  “当然,那是当然。咱们这些丫头,饿就饿吧,小姐的肚子可是一定要填饱的,不是还要和那个什么的潜渊帮打架么?怎能饿着肚子?”

  “我在想啊,过几天,如果还是没拿到钱什么的,唉,咱们这些丫鬟不就会一个接一个饿死在小姐面前了么,那时节,咱们苦命的小姐要怎么办啊?”

  “省省吧,难道离开了你们,我就活不下去了?”

  “就算能活下去,也没人帮小姐弄钱了,小姐没有钱了,岂不是会……会那个……”

  “小姐会什么那个啊?”

  “就是……就是会被活活饿死哦!”

  “吓,怎么会发生那种事?”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只是想啊,这次小姐奉命出来,要收服江西门派,却被活活饿死了也。这件事却叫我们如何向上面报告?”

  “难不成就说:小姐竭精殚虑,身先士卒,大事将成,奈何身无分文,无以饮食,乃含恨饿死?”

  冬梅不由抚掌大笑,印兰蓉也忍不住笑起来,手勺起水,向春兰浇出。春兰边笑边跳起来闪避。印兰蓉咬牙说:“春兰,你也太无良心了吧,这世上一年不知要饿死多少人,你居然拿这个开玩笑么?饿死是很好玩的事么?”

  “当然不好玩了,小姐,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上面的人那样小气。说句不好听的话,五万钱,也只是几件好衣服的价钱。我们穿不起那些名贵衣服也罢了,可是要吃饭睡觉啊,就算不吃饭睡觉,也要与人交往,还要抚慰被收复的门派,这些都需要钱啊。他们还真是吝啬到一定程度,真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呵。这些家伙在宫中舒服惯了,怎知道我们在外面做事的人的辛苦!”

  “上面的钱还有几天能到?”

  “还有四五天吧,谁耐烦记那么多啊。春兰,你说的不错,那些家伙真是说起来就可恶:从他们那儿拿点钱,简直像割他们的肉一般。那些钱可是公家的钱,又不是他们的钱,算得那样精。什么啊,他们自己才不会亏待自己呢,举办宴会随便就是一两千钱!一些自私自利的家伙,可恶。”

  “谁叫咱们不是内宫的人呢,内宫的人就是吃香啊,有人说,内宫的人才是亲生儿女,外坛的人,像我们这样的,都是寄养的呢。还真是这样!”

  印兰蓉洗好澡,出来,擦净身子,穿上衣服。印兰蓉看看窗外,天已完全黑了,没有月亮:“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没有回来,她们?”

  “谁知道呢,只要不出事就好了。”

  “这么巴掌大块的地方,能出什么事?我们好歹也是要跟随小姐转战天下的人,没点本事怎么行!”

  “转战天下?不必提了,这才多远,连江西都没出呢,还不知潜渊帮那儿会怎样。”

  “小姐谦虚了,以后小姐做了江西未来的总瓢把子,天下诸大门派,谁敢不敬。就算少林武当也得礼让小姐三分吧。那时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钱啊名啊,需要多少就有多少啦!小姐风光了,咱们做丫鬟的也就跟着风光了,所以……”

  “你的样子还真是贪婪啊,一幅财迷心窍的样子……”

  “嗯嗯,如果我有钱了,我就要买一百头猪……”

  “你……你买那么多猪做什么?”

  “我要三十头猪在前面拉车,三十头猪在后面推车。左边走着二十头猪,右边走着二十头猪……”

  “你也不怕臊得慌么?”

  “当然是要洗干净啦……我便坐在车上。饿了就抓起一头猪,不要前面的,不要后面的,也不要右边的,只要左边的,抓起来便啃一口,好吃就多啃几口,不好吃就扔掉──谁叫我有钱呢!就叫你们看得眼红!”

  三人都是大笑。春兰一边笑一边梳着印兰蓉的头发,印兰蓉则笑着看那块黯淡的,污垢铜锈星星点点的镜子。镜中有人,模模糊糊,非睁大眼睛不能识别。

  “哇呀,小姐好漂亮啊!不愧为四大……不,未来江西武林的总盟主。你看小姐她皮肤块垒,眼大如牛,若有若无的嘴唇,似圆似方的脸蛋──只这一股气势,天下人就不敢不敬!”

  “──现在风餐露宿,饥一餐饱一顿的,就算皮肤再好,也只能粗糙,我还算好的呢,毕竟有点功夫……不管这些事了,出宫的时候,就知道会这样的,只希望早点完成任务吧。”

  “主上要收复这么多门派干什么?又不是什么显赫的门派,这些门派……”

  “不知道,郑叔可能知道点的……我们只是跑腿的,能知道什么呢?”

  “我在想,就算吞并了江西,也只是……”

  “我都只是跑腿的,你能算什么?多做事,少说话──宫中的事是你可以议论的么?”

  门外传来零乱的脚步声,春兰摇头说:“这两个鬼丫头,疯到哪儿去了,还知道回来么?”

  敲门声轻轻地响起,冬梅跑去开门,秋菊进来:“小姐洗完澡了?”

  “嗯。”

  “那就漂漂亮亮了,不再抱怨了吧。”

  “我不知道耶,不过闻起来没以前那样臭了。”

  “好冷啊,这鬼天气!还是屋里暖和些……”

  “屋里又没火,哪儿暖和了?”

  “虽然没有火,可也没有风呀……”

  “有什么收获么?”

  声音杂乱地传来,似乎是秋菊在展示收获。

  印兰蓉问:“有多少?”

  “没多少,大概五千多钱吧──所谓盗亦有道,我们可不能偷多了,竭泽而渔的事还是少做为妙啊。”

  “你们还准备把他们再养肥点,日后再去偷么?”

  “那是,人要知足而后快乐……所以啊,刚才回来时,看见一些穷苦人家,也分了一些给他们,现在应该还有三千多钱,算是不错的买卖了!”

  “我是怎么说来着?秋菊就是豪爽,巾帼英雄也,随便就给出去两千钱,这份豪气,天下人都要敬佩的。”

  “你说这些做什么,偷来的钱罢了。何况有些人家是太穷了,天气又冷,看得可怜,也就多分了点,希望能帮他们一点吧。”

  “我说啊,这些人是很穷,很可怜,可是又穷又懒,我们帮了他们这次,管得了几天?……人还是要勤快些,否则只能穷死了!”

  夏荷不以为然:“五,十……春兰,你这话可不对。谁喜欢穷呢,如果不是没办法,谁也不愿意穷的,那不光是懒的缘故……”

  “这个世界,只有懒死的人,没有勤死的命!只要肯做,多少还是有饭吃的。所谓勤劳致福,不是乱说的。天底下的穷人,就算有些没办法,如残废疾病什么的。可是有一些却是因为好逸恶劳,又想过好日子,又不愿劳动,只希望天上掉包子──我们可尊敬的丐帮中人不是这样么?”

  “对,是这样!还有我们的那些大和尚,都希望别人施舍呢──我听人说,那些乞丐面黄肌瘦,实际上他们比我们更有钱呢,一天都不知能弄到多少钱。你相信么?他们白天是可怜兮兮的乞丐,晚上就穿好衣服,到处玩呢!想起来就气人!”

  “话不能这样说,丐帮当然有富裕的,很有钱。但是下层的乞丐却是很穷的,值得同情,嗯,虽然我通常不会理他们。因为我没有钱,不过如果我真的有钱了,我也许会帮他们的……你不能轻点么,我的头发都要被你扯下来了……”

  “对不起,我刚才没注意,没有扯下来吧?”

  “我可不会帮他们!乞丐都是骗人的,骗子,骗人也罢了,却居然要利用人类的同情心……小姐,你认为呢?这个世界本来就很冷漠了,同情也没多少了,他们却还要赶尽杀绝呢。如果你知道你给他们的钱都去吃喝玩乐了,你还能同情他们么?或者你还能同情别人么?骗子,都是可恶的!”

  大家沉默下来,一会儿后,夏荷说:“我是这样想的,如果真的想帮助别人,光施舍什么的,没有用。你就算大发慈悲,给他十两银子,也有花完的时候……我觉得春兰说的不错,人可以穷,甚至可以残废,但人不可以懒……”

  “算了,不要说这些无聊的话了……你数完了没有,有多少钱?”

  “三千七百文,还有一二两散碎银子,一些小东西,也算不错了。”

  “恭喜小姐,恭喜恭喜,小姐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我们明天有饭吃了,不必挨饿了,至少是我们做丫鬟的不必挨饿了……”

  “我才不要你的恭喜呢,我都说了,我不管这些事了,否则我带你们出来干什么?玩么?”

  “天下没有不对的皇帝,自然也没有不对的小姐,小姐的话,当然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小姐这次出来,可是收复天下门派的,岂能为钱财、饭菜之类的庸俗小事烦恼?这些事当然是由我们来做比较好。”

  “我知道你在讥讽我,秋菊,可是我懒得和你说。我要睡觉了,你们也快点洗澡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

  夏荷说起她们偷的那家宅院:“挺让人意外的,外面倒看不出有多钱,里面却是锦毡玉食,富丽堂皇,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是做官的么?”

  “好像是的,不过不是本地的官,是外地的,是哪儿不清楚,也不是很大的官,最多就是知府吧。难怪世俗人拼命地想读书,就算头发白了,家里几天都吃不上东西了,也要读书。你们想,如果读出来了,就算做个小官,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我听有些人说,古人读书是为了完善自己,现代人读书就是为了赚钱。所以古人越读书,心胸就越开阔,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只要心中有学问,便自然而然地举止高华,让人佩服。现在的人呢,越读书,心胸就越狭窄,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屠夫虽然粗野,总还知道锄强扶弱、仗义为人的道理。而很多读书人,除了自私自利外,什么都不懂。嘴里仁慈道德,实际上呢,就不说仗势欺人。奴颜卑骨了,就说为了几十上百钱,便恨不能一刀捅死别人的人,也不再少数……读书读到这种地步,不是悲剧么。”

  这个话题显得有些沉重,大家没有说话。

 

  次日,印兰蓉还未起床,便被敲门声惊醒。原来是仙苑玉史左芳霞和她的五名弟子。印兰蓉打发走她,吃过早饭,大家都已准备好,等候在客栈外。因为身上有钱,又睡了一个好觉,印兰蓉神清气爽,清点一下人马,便启程。一路上,北风凛冽,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印兰蓉把自己包裹在雪白的貂裘中,只露出通红的脸蛋。风太大,她只能侧着脸。印兰蓉见众人毫无怨言地跟着自己,也有些感动。快中午时,远远看见一座巍峨城池,春兰似乎在大叫着什么。冬梅大声问:“你在说什么啊?”

  北风很急,转眼就把热气、话语带走。

  “啊?”

  “你在说什么?”

  “城……城池……鹰潭……”春兰侧脸,在冬梅耳边大声说。

  冬梅极目向远处看,果然城池上写着“鹰潭府”三字。她点头,表示明白。

  马行迅速,很快来到城池下。在城墙的遮蔽下,风似乎小了些,左芳霞勒马行到印兰蓉身边:“印小姐,我们在城中休息一下?”

  印兰蓉喘息,点头,回头对众人大声说:“我们在这儿好好吃一顿,喝点酒,暖和下身子,明天再到潜渊帮去!”

  众人都欢呼,下了马,在城中寻了半晌,选了家大酒楼。那是很热闹的情形,二十几匹马在酒楼外嘶鸣,引得酒楼内众人都向外看。看见众人惊异羡慕的眼光,印兰蓉很得意,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般。酒楼内很快有几名伙计迎出来,将马匹牵走。大家叽叽喳喳说笑不停,走进酒楼。他们人数众多,个个带刀佩剑,更是得意忘形,旁若无人,整个酒楼似乎都为他们抢光了风头。以众凌寡,本是世界的法则;畏惧或羡慕强大势力,也是生命的本能。当我们成为在我们看来强大势力中的一员时,我们便可以分享到这个势力的荣耀。无论是印兰蓉,还是四大帮会的弟子,都有这种想法,并因此带着得意洋洋、对其余人不屑一顾的夸耀表情。

  大家选了三副座头,女人们一副,男人们两副,各自坐下。因为手头有三千多钱,总宫的钱不时又会到,印兰蓉有财大气粗的感觉,较之昨天的窝囊不可同日而语。当店小二她要什么菜时,印兰蓉说:“有什么好吃的,只管上来,不必问了。”为了感谢众人风雪中跟随自己,印兰蓉又叫了十坛好酒,说是要“与大家喝个痛快”。夏荷一再对她施眼色,叫她不可如此铺张,印兰蓉只当没看见。夏荷无可奈何,看着秋菊叹气。秋菊知道她想什么,微笑,在她耳边低声说:“算了,小姐是这样的,有了点钱,便不知要如何了──大不了咱们再到外面去拿……反正这儿的有钱人不会少。”

  夏荷没有说话。

  菜肴如流水般端上来,酒也很快斟到大家面前。印兰蓉选个大碗,春兰按住她的手:“小姐不可以喝酒。”

  “──我为什么不能喝?!”

  “小姐还未满二十岁,便不能喝酒。这是宫中的命令──何况酒也不是好东西,醉了难道好看……去换点其它的饮料来。”

  “不知姑娘们要喝什么?我们这儿还有一些果汁,也有汤……”

  “没满二十岁怎么了?……你不要理她,给我倒上就是……倒上啊!”

  店小二不说话,看看春兰,又看看印兰蓉。

  “小姐,别的事我都由你,我也管不着,只是喝酒这件事……”

  “别理她,只管倒!”

  “一定要喝么?”

  “一定。”

  “──那你就倒吧。”

  “你……你不拦我了?”

  “我拦得住么?只是有一句话说一句话:小姐今天喝酒,我们都是知道的。”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把情况表述一下而已。”

  “算了,我不喝就是,又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可恶的家伙!”

  “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喝的……”

  “我不喝了……”

  “小姐,太任性了……”

  “我说了,我不喝了,不喝了,什么都不喝了!”

  春兰叹口气,只得算了。

  有钱是很好的事,印兰蓉只能这样感慨。这顿饭丰盛之极,菜肴好吃,酒也喝得尽兴,大家伙在那儿吆五喝六,十分高兴。整个酒楼,整个富丽堂皇的酒楼似乎是专门为他们而开,其余的人都成为苍白的影子。因为喝了酒,大家兴致上来,也便无所顾忌地乱说,尤其是卫明坤一桌,不断说出一些露骨的黄色言语。虽然左芳霞提醒过他们,半酣中的武士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中,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甚至因为隔壁有印兰蓉之类年轻的女孩时,他们觉得这些话就更有趣──虽然没人敢明目张胆地针对谁,但隐约的间接的挑逗,却不断出现。

  印兰蓉半懂不懂,没什么感觉,惟一的感觉是,不能喝酒,就不能融入那种热闹的气氛中,未免遗憾。她看着其余两桌热闹的气氛,觉得自己这边真是冷清,心想难道不是不能喝酒的缘故么?酒才能使人高兴呢,可惜宫内的规矩是,没有满二十岁的人,便没有成年。不成年的人是不能喝酒的。实际上宫中元老不主张女人喝酒,他们认为酒能乱性,女人若乱性了,成何体统?未免有失门派的尊严。这是印兰蓉最后放弃喝酒的缘故。其实她对酒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只是一种东西越被禁忌,就越容易引发人类的兴趣。打破禁忌,对少年人来说,意味着长大的自由。所以印兰蓉想喝酒,更多的是好奇,并不是对酒有多少好感。

  不能喝酒,意味着自己还未长大,还未长大意味着自己还是小孩子,这点令印兰蓉挺郁闷。大人多好啊,没人管呢。她呢,别看她是什么小姐,不还是要被丫鬟管么?即使她已成为四大帮派的帮主,也没人会真的尊重她呢,因为她还没有完全长大啊。印兰蓉想起这些就烦闷,可是又没有办法,因为她的的确确没有满二十岁啊。印兰蓉决定,在二十岁生日那天,她要痛痛快快地喝酒,可着劲儿喝,才不管醉成什么样子呢──就算如元老说的那样,不成体统──那是对长大的一种庆祝吧。

  这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大家酒足饭饱,这才心满意足。夏荷算账时,发现吃去了近三千钱!不觉愕然,可怜她们昨天才辛辛苦苦才“拿”到的钱,谁料一顿饭就几乎用光!印兰蓉仍然满不在乎的表情,或者在盘算到哪里偷点酒喝什么的,神情有些缥缈不定。夏荷见印兰蓉在那儿神游天外,便把账单递过去:“小姐,总共二千五百多钱……”

  “对,是二千五百三十文,那三十文就不算了。”店小二站在印兰蓉右侧,愉快地说。

  “知道了,只是菜不是很好吃!你们这地方,看起来挺不错的,这屋顶,这柱子,干净明亮,可惜菜就一般了,下次我可能不会来了。”

  “今天给姑娘大爷们上的都是本店最好的菜,应该好吃的。”

  “什么好吃!一般一般啦!夏荷,把钱付了,我们还得赶路呢。”

  “要二千五百钱哦,小姐!”

  “我来付。今天我请客……”

  “哪儿有让您付账的道理,吴帮主?你们辛辛苦苦跟着我,当然应该是我出钱了,我是……总帮主,所以,不要和我争啦!”

  夏荷叹口气,只得付了账。印兰蓉举起双手,用力拍了两下:“喂,饭也吃过了,我们上路吧!”她向门外走,夏荷紧跟着她:“小姐,我们又没钱了!”

  印兰蓉没有说话。

  “晚饭怎么办?我们住在哪儿?”

  “我管你怎么办?我都说了,不再管钱的事──有什么事,你去问春兰吧,只管找我干什么?”

  “春兰,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小姐她泼天富贵,不把钱当回事,我是和她说不清了。所以我来问你:现在我们只有二百多钱了,晚上怎么办?”

  “奇怪了,我能怎么办?变出钱来么?”

  “不管能不能变出钱来,总而言之,我们要吃饭睡觉,怎么办?”

  “只有大概……二百多钱了,这点钱只够我们吃顿晚饭……何况现在我们一大群人──刚才我们就花了两千多钱!小姐居然还说没有吃好,天知道她要吃多少钱才算吃好!”

  “小姐。”春兰发呆半晌,才走到印兰蓉身边,“我们现在的钱很紧张……”

  “你是领头的,夏荷是管钱的,你只管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说了,我不再管这些事……”

  “当然,当然,我也没说让小姐管这方面的事……只是一钱难倒英雄汉,我只是想说,小姐能不能节省点花?”

  “不能!我不辛苦么?走南闯北,风餐露宿的,连花钱也要节省……这算什么事?你只管看我干什么?我有说错么?”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印兰蓉发怔。

  “所谓‘有钱天下去得,无钱寸步难行’,我们现在都穷成这样了,总宫的钱又不知什么时候到,不回去,在这儿干什么?”

  “我说了……”

  “对,我们知道小姐您千金之体,不愿管理俗事。但有一件事,婢子也不得不说一下,钱是俗事,钱也是大事。正如秋菊说的那样,没有钱,那是寸步难行。小姐如果不想活活饿死,只能回宫!”

  “回宫?钱是大事?宫里让我带你们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听这些话,你们……”

  “我们当然得替小姐分忧……只是我们本事也一般,小姐如果能节省点……”

  “印小姐,你们在这儿议论什么?不出城了么?”

  “现在……现在天气有些冷,还是明天出城吧,吴帮主……潜渊帮还在十几里路外的。”

  “明天出城,今天不去了?”

  “嗯,吴帮主,你去安排一下,我们今天就住在……就找个地方住吧。还是和昨天一样,我们单独住在一边,你们自己去寻地方安歇吧。”

  “单独住在一边?这儿不是挺好么?”

  “──这儿太吵了,我想寻个……安静点的地方。对,安静的,我们姐妹还是喜欢安静的。”

  “印小姐,今天不出城了么?”左芳霞过来问。

  “嗯,印小姐说今天在这儿休息……”

  “因为有些冷,也累……”

  “嗯,今天大家赶了一天,也是有些累了……不过明天可能会下雪哦!”

  印兰蓉点头,春兰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那就……住在这儿吧,这儿还不错……”

  “我们不住这儿的,这儿有些吵,我们想……对,就住在那儿,也在附近,不远的。”

  左芳霞顺着印兰蓉所指的方向看,在酒楼的斜对面,有一座小客栈,屋檐低矮,房门破旧,似乎畏畏缩缩地挤在香烛铺与布料铺间。左芳霞对这样的客栈不陌生,当年,她才出师游历江湖时,一般都住这种客栈,这种客栈中总少不了小偷、强盗、骗子或亡命之徒。正是在这种地方,年轻的左芳霞初次见识到江湖的险恶,人情的肮脏。这些不大愉快的经历──左芳霞认为──都成为丰富她人生的一部分,这就好像天地因为五颜六色而美丽一样,人生不仅会因为幸福而快乐,也会因为痛苦而丰富。左芳霞认为她能够从普通弟子,奋斗到今天的地位,与当年她在江湖底层的苦难生活分不开。自从她成为帮中头领后,就很少光临这种地方。不管痛苦的经历,能给有能力战胜它的人,以多少教益与多少人生启迪,痛苦就是痛苦,没人真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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