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影剑魂（23）：真心假面（中）

赵云素来不和诸将来往，家中并没有给客人专用的卧房。为了表示对诸葛亮的尊重，他特地把床让了出来，自己去睡安儿搬进来的一个竹榻。诸葛亮客气了半天，拗不过他，只好上床安眠。被所爱的人欺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心中的绝望和痛苦，都不可言喻。这一夜赵云心如刀绞，难以入睡。

“刘豫州是明白人，他不会因为她而怀疑你的忠诚的。” 诸葛亮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这话说到了赵云心里，他心下一热又一酸，叹道：“我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他的声音里已没有愤怒，而是浸透了凄凉。

 “她姓曹名茝，青芷是她的字。”

赵云讶异至极，好半天才勉强道：“难怪她说她姓秦，原来是‘青’字的转音。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姓名和身份？”

 “家兄诸葛谨在吴侯孙权幕府任职，我的嫂嫂前年难产而亡，正巧吴侯的爱妾袁夫人去世，她的侍女们被遣嫁，吴侯送了其中的一个给我哥哥做妾，她曾说起过吴侯的家事。”

 “曹姑娘聪明俊秀，再加上其父的权势如日中天，于是吴侯动了求偶的念头，几次写信求婚，可是曹操总不肯许嫁，可也不坦率拒绝。开始的时候只说她年纪太小，后来她到了及笈之年，又说孙权已经使君有妇，不忍爱女嫁过去受气。吴侯为人倔强，曹操越不肯把女儿许嫁，他就非曹姑娘不娶。为了虚位以待，他先后贬谪徐、谢两位夫人，袁夫人也被逼死了。江东上下震动。去年冬天她突然离开了江东，大家都以为她回邺城了，却没想到她来到了荆州。”

赵云越听越心寒，青芷的荆州之行显然并非如她所说那单纯，而是别有用意的，所以她才会刻意到新野来接交诸将夫人。此刻，连他们从前两情相悦的种种，赵云都开始怀疑是否也是她父亲计谋的一部分，霎时倍感羞辱。他哑声问道：“你既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怎么不早说？”

 “那天你们在我家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后来拙荆说起黄氏秘籍中并无太极三才锁的记载，才想起除了我和拙荆外，只有我哥哥知道开锁的原理，因为我以前曾写信告诉过他。他可能在江东和顾雍等人切磋学问时，提过黄家的太极锁。这位曹姑娘正是顾雍唯一的女弟子，所以不难确定她的身份。”

静默良久，赵云问道：“你不单单是为了避开刘琦才到我这里来的吧？”

 “你曾救过我们全家的性命，我想你应该知道真相。”

 

天刚破晓，赵云就让侍从去通报刘备说诸葛亮来了。刘备惊喜交加，赶紧打发刘琦启程回襄阳，然后把手下的文武重臣都找了来，将诸葛亮正式介绍给他们。众人见他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没什么名气，便跟他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不一时大家纷纷告辞，刘备知道关羽等人对后生新进很吃味儿，也不勉强他们多坐。

众人散后，刘备忙着让侍从们给诸葛亮安排住处，诸葛亮急忙止住他，“此事不忙，请明公移步一谈。”            

听他揭穿了青芷的身份，刘备并不恼怒，反而笑道：“我说怎么一看见她就觉得眼熟！论起来她是故人之女，可我知道孟德没那么好心派他女儿来看我这个世叔，他们父女一定另有所图，你怎么看？”

诸葛亮就把蔡瑁和曹操多年来私下勾结的事情说了，刘备脸上很平静，可是从他握紧的双手看，内心已十分警惕。“孟德手下猛将如云，为什么要派亲生女儿来新野？” 刘备若有所思。“你先坐一会儿。”他转身回内室，手里拿着一个嵌满螺钿的漆盒出来，对诸葛亮笑道：“她一定是为了这个来的。”打开了盒盖的瞬间，他的笑容凝固了，脸色大变，盒内已空空如也。

忽听侍从说赵云求见，刘备挥手让他进来。赵云满面羞惭，默然无语，倒是刘备见他难堪，立刻和颜悦色地说道：“子龙，这事不怪你，她处心积虑地利用你来接触我，是为了衣带诏。她果然比她爹从前派的刺客能干，已经把诏书和相关的书信都偷走了。” 他把空盒子亮给赵云看。

赵云愈发羞愧得无地自容，他沉痛而坚决地说：“我愿去追回衣带诏！”

 “不必了，她只怕早就把诏书和信件送回邺城去了。我们还要赶着去襄阳祭祖，子龙，你和云长陪我去襄阳好了。”平常都是关羽和张飞陪他去祭祖，今年换上赵云，显然是要安抚宽慰他。

刘备转过头对诸葛亮说：“这几天先让元直陪陪你，你快把家眷接来。” 诸葛亮说他也想顺便去襄阳附近访友。刘备立刻派人给他准备了一匹鞍鞯崭新的骏马，又送了他一袭蜀锦面的玄狐披风，以供马上御寒。

关羽没想到刘备会带着诸葛亮去襄阳，心里很不高兴，也不搭理他，领着护卫们自顾自走在前面。 赵云本就罕言寡语，如今心思重重，更加一语不发。只有刘备和诸葛亮并辔而骑，谈笑甚欢。出城五六里路，忽见雪中有人当道而立。玄衣玄甲，脸上罩着一个黄金面具，上面嵌着五色宝石，在雪地里熠熠生辉。护卫们有些发愣，关羽催马向前喝道：“你是何人？敢如此大胆阻挡刘左将军的大驾？”

却听面具后一个娇婉的声音传来： “别这么大声音吓唬我，我是来向豫州告发奸谋的。” 赵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屏住了呼吸，手不由自主按在了剑柄上。

 “是你呀，我该叫你秦姑娘呢，还是曹姑娘？” 刘备不动声色。

青芷在面具后格格笑道：“还是叫我阿芷就好。”

 “云长，她是孟德之女，特地来新野拜访咱们的。你昨天就出城了，今天等在这里做什么？”刘备还是和颜悦色地问道。

“我特地来告诉刘豫州一个惊天阴谋。” 青芷的声音里透着诚恳。

尽管刘备对她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相信，可是“阴谋”这个词还是触动了他，他忍不住问：“什么阴谋？”

青芷指着诸葛亮道：“他是蔡瑁派来的刺客。”

诸葛亮见到青芷，已知来者不善，但想不到她会指矛头指向自己。没等他张嘴，就听刘备笑道：“要是我被他刺杀了，岂不遂了你爹的心意？你们父女怎么会这么关心我？”

 “要是从前，我当然不会提醒豫州。可如今吴侯攻下了江夏，荆州东线告急，如果豫州遇刺，蔡瑁必须要分兵北向，反而会造成孙氏坐大，所以我来报个信儿。”

 “你有什么证据说他是刺客？” 关羽问道。

 “听说重阳夜的凶手留下两张连珠弩，对不对？”关羽点头，那两张连珠弩和寻常的弩箭不同，以铁为矢，矢长八寸，而且能十矢连发，所以他印象深刻。“那两张弩正是这位长于巧思的诸葛公子的杰作，三年前作为生日礼特地送给蔡瑁的。” 众人想起弩箭的扳机后面果真用阴文写着“琅琊葛生”四个小字，都忍不住看了诸葛亮一眼。诸葛亮依然神情恬淡，并不置辩。

 “阿芷，你对刺客的事儿这么熟悉，我倒开始怀疑你才是那件事的主使！” 刘备脸上带着笑，眼神已经变得阴鸷可怕。

青芷并不畏缩，不紧不慢地答道：“其实现在视豫州为最大敌人的不是我爹，而是蔡瑁。那夜他派人要刺杀您，失手后，又在您的内阃放火。我一直感激甘夫人对我的爱护之情，所以把她救了出去。”

 “那倒真要谢谢你。那两个刺客该是你出手杀的吧，他们一定是看到了你在我的内室里翻找衣带诏。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懂得杀人灭口，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刘备道。

青芷不理他话中的讽刺之意，接着说道： “蔡瑁将军是我爹从小的朋友，他素来越挫越勇。上次刺杀不成功，所以这次改弦易张，知道豫州求贤若渴，特地换了一个书生来，想取得您的信任，然后伺机下手。”明知道她在挑拨离间，众人也不由心下一动。

 “曹姑娘果然聪明。你知道我会揭穿你的身份，所以要反咬一口，拉我下水。” 诸葛亮朗声笑道。

 “过奖过奖！还是比不上你们诸葛兄弟两处下注，明为其主，暗通声气，那才叫真聪明！”青芷回敬道。

 “你也太嚣张了吧，偷走了衣带诏，还不赶紧离开荆州，为什么在这里耽误？就是想诬陷我吗？”诸葛亮问。

一听衣带诏被偷，关羽立刻气得两眼圆睁，骂道：“我早就看你这个小丫头不是好人，你今天不把衣带诏交出来，别想活着离开此地！”他一挥手，护卫们立刻把青芷的马团团围住。她吹了一声口哨，道旁树林里走出一簇人马来，当先一人正是刘琦。身后有男装侍女们各张弓弦，几十个碧幽幽的箭头对准了新野诸将和刘氏叔侄。

 “琦儿，你怎么被她绑架了？”如果刘琦在他这儿出了任何闪失，都没法向刘表交代，蔡瑁更会借此兴师问罪。刘备立刻放下身段对青芷笑道：“好姑娘，别闹了，你可以随便离开此地，放琦儿走吧。”

 “刘公子是我的诗友，他不过想送我一程而已。豫州放心，等到了南阳，我一定请公子回转。”南阳是曹操的势力边界，言下之意她要把刘琦留作人质，直到她离开荆州为止。

刘备想了片刻道：“祭祖日期迫近，我们必须赶在初四以前到襄阳，这样吧，你放琦儿走，曹姑娘，我保证你从新野到博望一路通畅，过了博望不远就是你爹的地盘了。我从来说话算话，你可以相信我。”

青芷哪里会上他的当，柔声笑道：“这里离南阳也不太远，我们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就到了，从那里到襄阳不过五六天的路程，今天才二十七，刘公子完全来得及赶回去参加祭祖大典。”

关羽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要是你把刘公子挟持到许都怎么办？”

 “只有刘大公子留在荆州，才有兄弟阈墙的好戏可看，你放心，我不会扫大家的兴的。不过你既然这样说，我倒要真的提防有人借这个机会刺杀刘公子，然后嫁祸给我爹。刘公子的侍从和护卫都已经被打发回襄阳了，敢请豫州派一位武功高强的将军回程时随我们走，好沿途保护刘公子。”

 “那就让子龙去吧。”刘备笑道。

 “请将军另派别人吧……”一直默不作声的赵云急忙辞让。

 “子龙，我相信你是忠信之士，一定能担此重任。”刘备语重心长。赵云一语不发，拨马走到刘琦身旁。

 “还有件事有劳豫州，请派一位侍卫回新野，把张将军的夫人带到北门外。” 

 “你找她做什么？” 

 “她是我的堂姐，被掳掠多年，如今我要带她回家。”她的口气变得异样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