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是读母亲从南昌带回来的小舅舅的书。那是几十本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五十年代出版的儿童读物,三分之一是苏联的,还有从五六年到五七年全年及五八年半年的《儿童时代》杂志,24开本,每年24本。
那个可恶的年代,我的语文书是灰色封面的,薄薄的,不教拼音,也不教“日月水火山” ,直接从 “毛主席万岁!” 到 “....万岁!” 亲爱的母亲一定感觉到我无法言说的诉求,在那种环境下还能想到给孩子们精神粮食。文革中,父亲停职写交待,一次次不能过关,他总是坐在里屋缝纫机前写,母亲在旁陪他。那时我们只有两间屋子,外屋较大,里屋很小,是父母的,有两扇朝南的窗户,只摆得下一张双人床和一个五屉柜,床和柜之间是一个书架,挂着用口罩纱布缝制的帘子,书架前是母亲的缝纫机,没有写字台,父亲坐在缝纫机前写字。我听到母亲边哭边和父亲讨论哪些地方应该修改,又听到说要停发工资了怎么办?我这时已经听母亲说过“苦日子”的可怕,没饭吃是最可怕的事情,所以我也哭了,还问她我们是不是没饭吃了?我记得她抱着我又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哭,觉着天都要塌下来了。
接着是欢乐的场景:一天傍晚母亲从南昌回来,进门就向我招手,然后把我揽在怀里,指着地上的一大堆书,笑咪咪的问我高不高兴。我是太兴奋了,我虽然还识字不多,但那些书的花花绿绿的封面及插图已迷住了我。母亲教我爱惜书,用白纸包书,给书编号,还向我推荐好书,果然她喜欢的也是我喜欢的。第一本是冰心的《陶奇的暑期日记 》。
冰心在这本书中向孩子们描绘出一幅社会主义国家幸福生活的图景,让我在孤寂的童年时代深深地陶醉于其中。这个北京女孩太让我羡慕了,她有慈祥知识渊博的爷爷奶奶,知性成熟的医生母亲,在远方鞍山参加国家建设的作家父亲,大学生姐姐,还住在祖国首都北京!天坛、故宫、颐和园、北海白塔像是她家的后花园,可以任她徜徉其中,还有爷爷奶奶陪伴,给她讲解各种典故。她姐姐和大学生们与抗美援朝志愿军英雄们开营火晚会。她的“四眼狗”同学范祖谋聪明高傲而自私,而家住龙须沟的李春生同学又不爱学习太淘气,还有出身资本家的陈氏姐妹,归国华侨曾雪娇同学身残志坚。他们在院子里纳凉,爷爷奶奶谈起牛郎织女,听着远方父亲来信讲述鞍钢建设的情景;他们听戏看电影,走亲访友;在他们的生活中,没有阶级斗争,没有阶级敌人,只有亲情、友情,温馨、慈祥、美好,与我身所处的世界太不相同了,我虽年幼,却也能感受真善美,我是被完全迷住了,靠着字典,将那些繁体字一一识过,就此扫了盲,也培养起对优美文学的热爱,终身受益。是母亲把我领到知识宝殿的门口,让我渴求知识,向往美好,我一直坚信正是这种渴求与向往使我能在1977年恢复高考时的命运之搏中胜出,改变了命运。
文革初期给一个敏感的孩子留下了灰色记忆,只有那些儿童书籍是一点点暖色,给我构建起一个美好新奇的世界,我沉溺于其中不想出来。有冰心的《陶奇的暑期日记》,曾克的《遥寄祖国的孩子们》,萧平的《三月雪》,还有《船长的儿子》,《鸡毛信》,苏联盖达尔的《铁木耳和他的队伍》.... 还有那些《儿童时代》,我多羡慕别人的生活啊。当然,现在我们知道很多是假的,但那时对我而言是太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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