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台北给姥爷扫墓3

来源: 2015-01-26 17:01:49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第二天,刘先生提前来到我们的旅店。刘其绪先生唤着妈妈的名字说“贞啊,你现在就把思路理顺啊,见面以后要说什么,有什么要求,想好了,不要人家来后你稀里哗啦一哭,该干什么都忘记了。” 妈妈非常感激的谢了刘先生,然后说,她想听听姥爷来台湾后的生活,要求么,只有一个,那就是能不能有个姥爷的手记,那怕是一纸片言只语也行。
 
一会儿,台湾老太太和她的大女儿露面了。老妇人和我父亲同年,比我母亲大7岁,就是说比姥爷小11岁。80岁的人了,中等个头,腰板挺直,身材比较消瘦,但是看起来非常健康,衣着的体,颜面略施淡妆,让人感觉她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些,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应该是美女一枚的。大女儿个头比较高,不用旁人说一看就是妈妈的妹子,几乎就是妈妈年轻时的翻版。
 
妈妈见到老夫人后,快步走上前去,拉着老夫人的手,满面笑容请她入座,但是...好像....没有听到妈妈称呼她什么二妈啊三妈的(妈妈看来和我一样没有礼貌)。
 
老妇人落座后,用平祥温和的语调说着非常令人难懂的台湾当地普通话讲起了她和姥爷的故事。
 
老妇人是台湾当地人,没有文化,年轻时是一个舞女,和姥爷结婚前,姥爷就告诉她姥爷在大陆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女儿(我姨不知道自从什么时候就被姥爷从他的家庭成员表里除名了)。“你爸爸脾气不好哇”,她叙说着,姥爷喜欢在家里的健身房舞剑,每次姥爷舞剑的时候也就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老妇人说,“我就给他煲碗粥啊,或者泡杯茶啊,悄悄的给他端进去,然后再退出来,我不敢跟他说话啊,怕惹他生气。” 她女儿接着说,她爸爸48年以前在大陆其实是搞特工的,家里现在还保留着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和她爸爸的来往信件。然后接下来老妇人又说,丈夫活着时我们的生活是很不错啊,但是他早早地就走了啊,撇下了我们母女们啊,我们的生活好困难啊,很困难啊......困难啊......
 
再接下来,我妈妈也讲了她们母女们在和她父亲离散后的艰难生活。还讲到了在80年代两岸开放后,妈妈和小姨往返山东多次寻找姥爷的消息,讲到国内侨胞委员会为了帮妈妈找到姥爷多次向台湾相关人士打听(因为在70年代时,共产党为了调查我父亲的社会关系,发现50年代香港报纸有姥爷被国民党从台湾派往香港接收大陆难民的消息,所以推测姥爷还是在台湾,但是,遗憾的是,姥爷后来在台湾改了他的名字),但是费尽了周折,却一无所获。讲着讲着,妈妈又难过的落下了眼泪。看到妈妈又开始伤心,我赶忙出头换了话题。我告诉老夫人,我们家人现在生活的非常好,我小姨退休前是一个大医院的检验师,姨夫是一位相同医院的内科医师,至今还在出着专家门诊。我父亲早已离休了,妈妈的退休金也不菲。国内姐妹们除了过着丰衣足食,衣食无虞的生活外,每家都有两套房,只是我,虽然在美国挣着美元,却每天在为孩子昂贵的大学费用和自己的生活费用犯愁,现在只一套房子,房贷还没有还清。
 
总之,台湾大陆两地人坐在一起的会谈是在非常友好和和谐的气氛下进行的,虽然谈起姥爷时难免双方都有些唏嘘,但是,最终的目的是解除了大陆人是来台湾要钱呢,还是扫墓呢,这个非常令人尴尬的误会。最后,妈妈恭恭敬敬的拿出来王东寄到美国并托付我们捎给老妇人的信,双手捧着递给了台湾老妇人,并说,如果不愿意接受的话,我们可以再给王东退回去。
 
老妇人拿过信看了信封一眼,淡淡的说,她是基督徒,她从来没有拿过王东父亲的钱,王东的父亲在世时还“花了我们不少钱呢”。
 
到午饭时间了,妈妈嘱咐我和爱人作东请大家去饭店吃饭,为庆祝我们两岸同胞的第一次友好会面而干杯。
 
大家决定明天在妈妈同父异母的妹妹的驱车下,去给姥爷扫墓。在去陵园的路上,妈妈台湾的妹子说,办完事情后,要带我们去姥爷生前的房子看看,顺便在家里吃个便饭,一阵推托后,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
 
墓地坐落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半山坡上,周围绿树成荫,到也挺清凉寂静。妈妈和我爱人在前面急匆匆的走着,我左观右望着周围的景色和刘先生在后面跟着,慢慢的就和妈妈拉开了些距离。走着走着,一阵恸哭声穿进了我的耳膜,是妈妈在哭啊,我赶紧三步并两步的跑上前去,看到妈妈正半伏在姥爷的石墓碑上,痛哭着,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什么,看到妈妈那虚弱的身体就快要从墓碑上瘫下来时,我急忙过去抱住了我的妈妈,扶起了她,我感觉到妈妈的全身在微微的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的剧烈的跳动着,浑身冒着虚汗,她哭着......说着......,说着.......再哭着.....,“爸爸,我终于见到你了,你知道我这些年来找你找的多苦哇,你知道我们母女们离开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啊,你知道一个女孩子从小失去父亲的滋味吗?”......这时,我定了定神,看清了墓碑上姥爷的名子,一种怨恨气恼的心情战据了我的心头,“哦,你就是令我从小感到耻辱的那个姥爷吗?你就是让我亲爱的姥姥,一个有着高挑的个头一个全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子,30几就成为一个活寡的那个姥爷吗?你可知道,当你在台湾和你的家庭共享天伦之乐时,我的姥姥,一个不识字的小脚女人,孤身一人,满院子满墙被糊满了大字报,半夜半夜的被人敲门闯入,翻箱倒柜,硬被逼着说,她把你藏了起来。她,因为你受尽了人们的羞辱。我的小姨 ,一个早已经在台湾被你除了名的女儿,连你的面孔都不记的是什么样子的,却因为有你这样的一个父亲,在她以优异的成绩初中毕业后,却被高中学校拒之门外。还是因为你,我的小姨工作后,被单位的人们开会批斗,污蔑她和父亲一直在偷偷联系着,可怜的小姨几宿几宿睡不着觉,差点得被逼的上了吊。
 
想着,怨着,一不留神,妈妈挣脱我躺在了姥爷的墓地旁,只听她哭着说,“让我和我爸爸躺一会儿,让我和我爸爸躺一会儿......”,这时只听台湾老夫人高声喊着“贞啊,你快起来,你不能这样啊,你不能这样啊”。我和我爱人走过去,我轻轻地对妈妈说,“妈妈起来吧,姥爷他知道你的心情啊,妈妈不要太悲伤啊”我们俩把妈妈谗扶了起来,然后把百合花洒在了姥爷的墓地,下了山。
 
姥爷生前居住的是一个有2个卧室,并带有书房,健身房,卫生间,厨房,餐厅一套楼上楼下的单元楼。这样的房子不要说在70年代,就现在在台北也是很不错的。我们进了家门后,一桌丰盛的菜肴已经摆在了桌上,原来老夫人雇着一个菲律宾女孩子天天在为她烧饭,女孩子不会讲汉语,但是中国菜做的很地道,平常和我妈妈的同父异母的妹妹们用英文交流。“我现在不住这儿啊,我大部分时间在新竹”,老妇人说。所以,老妇人去哪里,小保姆就跟到哪里。
 
游览姥爷的房间时,我注意到了王东的父亲和她们母女们的“全家福”,还有王东父亲和老妇人三个女儿们的女婿们的“四大金鋼”的照片在客厅的墙上高高的挂着。唉,我心里在为王东和他的母亲感到悲哀.....
 
当我的目光转移到了老妇人在欧洲旅游时的照片时,老妇人不无自豪的向我介绍这里是哪里,那里又是哪里,然后对我说,很想去美国看看。
 
 
妈妈由于台湾当局的限制,需比我们早离开台湾一天。临行的当天晚上,我妈妈打通了老妇人在新竹的电话号码,老妇人的不知道是几女儿接的电话,妈妈告知了妈妈的名字后,对方什么也没有说,把老夫人叫了过来。老夫人说,她现在在新竹,她的大女儿也因为工作昨天去了大陆,她就不过来送我妈妈了,她祝我妈妈一路平安,下次如果再来台湾时就不住旅馆了,就住她家了。妈妈也在电话里再次感谢了台湾姥爷的家人对姥爷生前的照顾和对姥爷墓地的照看,并邀请台湾的家人来大陆玩游。
 
我和我爱人去飞机场把妈妈送到了台湾去香港的飞机,又在台湾呆了一天,然后我们起程赶往美国。
 
飞机在徐徐的起飞,我看着远去的台北,心里默默的说,再见了,台北,我这辈子再不想踏上这令人心痛的土地。
 
 
后记

谢谢文学城网友们“撕着日历看下篇”的心情。我确实不知道我和我母亲该怎样称呼我姥爷的台湾老婆,所以这篇文章里就只写成“台湾老妇人”了,请原谅。

发了这个文章后,看到许多网友真诚的评论,我非常感动,也表示感谢。在这里我想说,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欠谁的。台湾人不欠大陆人,

大陆人也不欠台湾人。

有些事情,如果自己没有经历过,有时很难为经历过的人设身处地的想。
因为你不是本人,没有那种感受。我一开始是对台湾的家人不愿意让我母亲知道我姥爷的墓地的信息感到非常的气愤。因为我们再三表示,我们去了台湾不需要见她们的。我妈妈是姥爷的女儿,13岁分开,有权利去给她的亲生父亲扫墓,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不应该为难她!他们一再拒绝接我们的电话,还告诉所有人不要告诉我们她在哪里,因为她们的这些行为,让我们,尤其是我,对他们很有敌意感,所以,我不可能会见面时对她有任何称呼的。不仅仅是我有敌意,她们也一样。第一次见面,老妇人在前面走,上楼梯时,我试着过去扶她,她的女儿,我妈妈的妹妹,马上对老妇人说”妈妈自己走” ,它让我很尴尬。当然,台湾家人一开始的顾虑我现在也理解他们了,特别是我的母亲。我母亲在扫完墓后,在墓地旁边,跟她的妹子说“我非常感谢你把爸爸的墓地照看的这么好”,然后又对老妇人说“谢谢你在我爸爸在世时对他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回到旅店后,妈妈对我说“妈妈真的非常感谢台湾家人对他的照顾,你姥爷的脾气不好,妈妈是知道的,我一直担心,如果他一个人在外面,没有个人给他说说话,照顾他,他就受罪了,这次没有白来,妈妈终于放心了。” 妈妈不仅感谢他们,临上去香港的飞机时,还再三感谢我和我爱人对她的帮助。我现在气愤的是,台湾当局对我们大陆人的入关限制,我母亲拿着中国护照美国绿卡,上香港的飞机回中国时,是在台湾旅行社的人员的鉴视下走的。我不知道,如果你是处在我母亲的这个角色,你会有什么感受?另外,我在国内时从来对政治不感兴趣,我痛恨战争痛恨政治。所以,我在上高中,护士学校,工作,从来不写什么申请入团啊,党啊的书。我是一个在单位出了名的拉也拉不进去的非党派。再就是,我这次去台湾后,对台湾人有了非常好的印象,大部分的人们都非常有教养,文明,这些我们有些大陆人确实是应该向人家学习,包括我自己。我们有一次去商店把雨伞拉在了商店里,店主,一个小姑娘竟然骑着摩托车追出来还给我们,它使我非常感动。还有,我们去花店买花,妈妈喜欢一束比较贵重的鲜花,店主,也是一位小姑娘却再三劝说妈妈买那束比较便宜的百合花,因为百合花是扫墓用的。这些事情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里,他们的职业道德让我非常敬佩。

谢谢大家的时间。

另记

扫墓以后的当晚,我爱人触景生情即兴而发写于台北上豪酒店的打油诗:

父离济南女十三
儿追台北父已亡
五十九年相思泪
胜过台湾海峡水
悲欢离散一场梦
人间至爱最真情

岳母挚爱其父,感天地,泣鬼神。另台湾八旬刘其绪老先生不辞劳苦帮助寻找联系,庆生特写此表示感谢和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