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灵桥----父亲四十岁生与死（三）

                    魂断灵桥----父亲四十岁生与死（三）
 
                                                                    (三）
 
         在我八岁那年，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家也开始动荡不安：
     先是我父亲每天晚上很晚才回家,我妈经常拉着我们姐弟三人去市政府机关门口等候。机关大门  外，人山人海，口号声鼎沸，只听见＂打倒XXX＂、＂砸烂XXX＂，大字报铺天盖地，我们常常等到  十点左右，父亲才低着头缩着身子和其他人一道从机关的边门里钻出来，他看见我们母子在等他，又  惊又喜又痛苦，常常会眼泪夺眶而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天天要这么晚才回家，他在里面干什么？直  到有一天，小学老师要我们每个小朋友掲发自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是不是地主资本家、国民党特务，  我就回家问妈妈，我妈瞪起眼睛，很憎恶也回答：＂你爷爷是国民党伪军官，你奶奶是小老婆。＂我  一颗小小的心＂扑嗵＂抖索了一下，吓坏了，我用恐惧的目光去看我爹，他坐在床边，脸色煞白，两  条腿神经质地抖索着，带着可怜甚至哀求的口气对我妈说：＂孩子小，你不要告诉她这些，她要吓煞  的。＂
     ＂怕啥？你又不是那个小老婆生的，你养爹连面都没见着过，凭啥说你是国民党伪军官的儿子？  胆小鬼！＂母亲用她那特有的大嗓门说道。
    我爹被我妈一顿痛骂，反倒心里舒坦点，脸上有了点勇气，拉着我的手，宽慰我：＂你爹不是现  在的祖母生的。你爹从小没爹没娘，被扔在路边，是现在的奶奶捡来养大的，所以，你不要怕，你的  亲生祖父母一定也是穷苦人，我们家庭成份是城市贫民。再说，你外公外婆是无产阶级，你妈是工人  阶级.＂爹说到妈是工人阶级时，脸上充满了自豪感,但是，当他讲到现在的祖母把他捡来养大，也包含  了感激之情。
    从那以后，我知道了我父亲为什么那么晚回家的原因：他作为＂国民党伪军官的儿子＂在交代＂父  亲＂的罪恶和清洗自己的灵魂。我也知道我妈为什么老是要跟祖母吵架的原因：除了她什么事也不会干、  只会伸手要钱外，原来她还是国民党军官的小老婆。
    ＂爹爹，我的亲爷爷亲奶奶在哪儿？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我好奇地问，我也多么希望自己的爷  爷奶奶是劳动人民，而不是现在的伪军官的小老婆。
    ＂……＂爹爹痛苦地摇了摇头。
     我很懂事，不再问了，但是，父亲越是不说，这个谜团越象颗种子似地种进了我的心田，随着我  年龄的长大，我父亲的不幸到來，我越来越渴望解开这个谜。实际上这个谜也是我父亲终身痛苦和不幸  的根源，他的软弱的性格、他对养祖母的养育之恩报答之心使他一直不敢启开询问、也不敢向別人打听。  而现在的祖母，唯恐告诉真情后会失掉我父亲，也一直不肯将实情告诉他，所谓的＂从路边捡来的＂也  是她有一次不得已，随口编造的谎话：
 那是解放初期，明城大同公墓拆迁，我父亲的养父何葆森的坟葬在那里，祖母就叫我父亲去办理搬迁手  续，那时我父亲对养父养母就是自己亲生父母絲毫没产生过怀疑。当他在搬 迁养父坟墓时，看到坟碑上  写着他逝世的年月竟是民国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而我父亲出生于一九三四年，他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  葬在坟墓里的人所生。于是，他回家询问祖母，祖母本来就是个糊涂人，事先没想到这个问题，她十分  恐惧，说真话怕从此失去父亲，情急之中，就编造了个他是被扔在路边捡来的故事……
    我父亲交代了一阵子以后，似乎清闲了，每天早早回家，但他再也没有闲心看我们小孩玩耍，老是  心事重重，愁眉苦脸，在屋子里不停地踱来踱去，象热锅上的蚂蚁，原来他是在等候运动专案小组对他  交代的情况调查，是否属实。父亲刚一平息，我妈开始她＂轰轰烈烈”的事业了，她无暇再忙家务，整天  捧著本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本风风火火进来，又风风火火出去，常常深更半夜回家，一回到家，又  激动得热血沸腾，躺在床上扯着大嗓门滔滔不絶地讲给父亲听：一天，她路过工厂造反派房间，看见几  个男人在殴打一个工人，她抱不平，冲进去与他们斗起来了，所以她在组建另一个造反派，与他们对着  干，不能让他们这帮造反派横行霸道。父亲默默地听着，对她的行为非常恐惧，等她讲完，就轻声劝她  不要去搞造反派，我们还是过平平安安日子吧！但是每次劝说，总是遭来母亲一顿痛骂：＂胆小鬼，怕  死鬼！＂骂得刀斩似的。后来父亲再也不敢劝说了。这下轮到我父亲每天深更半夜到工厂门口去等候我  妈，他太爱我妈了，怕我妈一个女人，两派武斗起来，会伤着她，他不能没有我妈。
    父亲担心的事 终于发生了：
    那天傍晚，我们刚吃完饭，只见一大帮子男男女女，紧张地抬着一只扛架涌进我家，我们一看，是  妈躺在上面，脸上身上都是血，父亲吓得站不住，两腿一抖索，屁股倒在橙子上，那些人告诉父亲：下  午我妈在游行时，被对方造反派打伤了，送医院抢救，医院说：武斗致伤的一律不收。于是，我妈被退  出来了，不过，他们已经托熟人关系，请医生到我家来医治。
    父亲抱着我妈，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月英！月英！＂
    我妈已经清醒过来，无力地＂嗯＂一声。
    医生很快就到了，他见我妈头部不断流血，赶紧打了针止血针，但是，他告诉父亲：他没有麻醉药，  医院不允许医生私带麻醉药。就这样，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医生为我妈头部、腿部缝合了二十几针。
 我妈是个坚强的女性，她没有哼过一声，父亲站在一旁，疼得腿只会抖索，轻声劝我妈：＂你疼就喊出  来，别憋在心里。＂我妈闭着眼睛，咬着牙，摇摇头，就是一声不哼！只见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额头上  滚下来……
 
我父亲小时候与他的养母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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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很像，说亲母子我信。“捡来的”？蒙人吧？ -DDTG- ♂ (357 bytes) () 11/18/2014 postreply 06:4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