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阿富汗查希尔国王时代 作者:傅秀堂

来源: f1234567 2014-09-30 20:56:29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4692 bytes)
      2007年7月,阿富汗国王查希尔辞世,阿全国举哀三日,悼念这位受对立各派尊重的老国王,这勾起了我对阿富汗查希尔王朝的回忆。查希尔王朝覆亡已经36年了,阿富汗人现在怀念国王,说他曾开创了阿富汗的黄金时期。我看实指抗英战争后,国王把国家引向了和平。但他并没有将国家搞富强,经济落后,人民贫困,也许因此埋下了以后战乱的种子。

    20世纪70年代,我在援阿富汗水利专家组工作了五年。当时,我们两国都很穷。30年后,我们中国通过改革开放,GDP跃居世界第三,人民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阿富汗却长期陷入战祸不能自拔。阿富汗人善良,对中国友好,我同情他们,衷心愿他们走上和平幸福之路。
    
    20世纪50年代,阿富汗与我国建交。60年代,刘少奇主席访问阿富汗。当天大雨滂沱,机场要求返航,刘主席胆识过人,坚持着陆,瞄准云层中一个缝隙,呼啸而降,此举在阿传为佳话。当时,查希尔国王打着伞亲临机场迎接,礼遇甚厚。随着两国领导人的亲密往来,中阿关系日趋密切,包括长江委承建的帕尔旺水利工程在内的一批经济援助项目,就是在查希尔年代签订的。

    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人口150万,位于印度河上游一条支流的河谷平原上。河水缓缓流过市区,河面不宽,河水清澈见底。在灿烂的阳光下,佣工们撩起长袍,站在河中洗地毯,边洗边晒,两岸河滩一片红色,大有唐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景象。市民住宅已向城市周边光秃的山岭延伸,市内建筑参差不齐,土坯民居围着洋房,现代商店裹着露天市场。城市基础设施简陋,不见公厕。十字路口的交通管理倒比较先进,没有警察,红绿灯自动亮起,当时我国还没有。街上车少人稀,男士或西装革履,或头巾长袍;女性或着时装,或戴布尔卡(面罩)。西方来的嬉皮士打着赤脚,肩上一前一后挂着长靴,一对对在街上转悠。大商店里充斥着洋货,是富人及外国人涉足之地,穷人无法问津。当时的电扇是日本的日立牌,收音机是荷兰的飞利浦,手表是瑞士的欧米加,呢料布匹是英国、德国、日本和印度货,中国货是肥皂、针织品和小五金。小市场是穷人出没的场所,有苏联专家贱卖的旧相机和西方过时的旧衣服。城内有王宫、纳迪尔·沙阿陵墓、哈吉·雅各布清真寺,博物馆、动物园、独立柱、国王公园等名胜古迹。

    中国大使馆紧邻王宫,左面为阿外交部,对面为土耳其大使馆。走进使馆,迎面是飘扬着五星红旗的宴会厅。这是1972年盖的,水利组专家曾参与设计与施工。每逢国庆、八一,大使在这里举行国宴。1976年9月,毛主席逝世,灵堂也设在宴会厅,使馆组织我们与天安门广场追悼会同时在这里悼念毛主席,突然有位外国友人跪在遗像前大哭。使馆后院芳草茵茵,环境幽静,是举行露天鸡尾酒会的地方,国内来的歌舞团有时在这里排练。经参处在馆外,是民国时期的大使馆,土坯围墙,藤蔓攀援,院内种着石榴,树下鲜花盛开,几间平房,几个铺位,是供来往经援人员住宿的。1973年,经参处搬进大使馆。

    恰里卡尔市为帕尔旺水利工程中国专家组驻地,距喀布尔65公里,海拔2000米。东郊是帕尔旺灌区,西边是终年积雪的兴都库什山。中国援建的水电站和扬水站分别位于北郊和南郊。通往前苏联的萨兰公路和总干渠平行,纵贯市区南北。沿路一条街,灌区通水后沿渠又兴建起一条新街,街后盖了清真寺。我到寺内看过,大厅无神像,无桌椅,无人管理。伊斯兰教徒祷告不一定在清真寺内,凡有空地,教徒们就取下头巾,展铺在地,脱鞋匍伏向西祈祷。教徒之间以兄弟相称,谁的车坏了,过路车就自动停下帮助,彼此并不相识。
    恰里卡尔市是当时中国、前苏联、前联邦德国专家购物地,很热闹。街头巷尾响着类似印度电影“流浪者”男女对唱的激情歌曲,那跳跃着的旋律,动人心弦。每逢此时,我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中国专家一到,老板远远地就用中国话招呼:“你好!”市内有绸布店、杂货店、食品店、水果店,商品丰富而且便宜。馕(大饼)一阿尼(3分钱)一个,烤羊肉3阿尼一串,葡萄、桔子每斤8阿尼,哈密瓜、西瓜以个论价。小刀25阿尼一把,铅制脸盆50阿尼一个,是本市的特产,中国专家几乎人人购有,我至今还在用着。上城赶集的白胡子老头,头裹白头巾,穿着宽大的白长袍,外罩羊皮背心,率领着四五个戴着布尔卡的老婆们,东游西逛,她们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无从知其年龄和相貌。
    兴都库什山顶峰3000多米,终年积雪,草木不生,鸟绝人无,山脚下生长着一丛丛的两米高的骆驼刺,时有小白兔跳跃其间。驼驼草耐旱,扎根两米,叶呈针状,营养丰富,骆驼喜食,故名。冬天收集起来可作为燃料。这一带四月为雨季,大地回暖,一片葱绿,百草争先发芽,生长、开花、结籽、枯萎,生命周期一个月。
    恰里卡尔市以东河谷盆地,为帕尔旺水利工程的灌区,号称阿富汗的粮仓,远看像一片树林,近看是防沙林围护着的一块块农田,种着小麦、玉米、甜菜、葡萄、西瓜、哈密瓜。庄园呈方形,有几亩地,以土坯墙围着,高约4米,贴墙为挺拔的乔木。住房在围墙之一角,似岗楼,两层、平顶,底层为卧室,地面干燥,被褥直铺在地上。二层为晾房,挂着风干的葡萄。土地为地主所有,种田靠雇工。长工们在地头支个三角架,搁个收音机,边听音乐边劳动,似很逍遥,其实很苦。冬天,穷人还是一条灯笼裤,小孩更是赤足光腚,嘴唇发乌。婴儿死亡率高,但据说活过来的大多身体健壮。
    春天,牧民从靠近巴基斯坦的南方迁来,恰里卡尔渠道边突然竖起一顶顶圆锥形的帐篷,骆驼、羊群在山麓吃着刚发绿的青草,牧羊犬忠诚地坐在一边看着。女牧民穿着黑底红花的连衣裙,头戴暗红头巾,顶着瓦罐到渠道取水。女牧民要劳动,不戴布尔卡,皮肤晒得黑黝黝的。秋末牧民往南方迁徙,骆群在公路上缓缓地行进,驮着人、帐篷、箱笼、羊和牧羊犬,不时发出清脆的驼铃声。孩子们手持收音机边听音乐边观景,东望树木中的葡萄园,西望桑下品茶的农民,嘻嘻地笑着。骆群跟着花花绿绿的汽车穿过一镇又一村,看几处村落炊烟,闻几回远近鸡鸣,管他今晚落宿在何村。阿富汗工程师指着这和平景象对我说,几十年前,恰里卡尔地区曾是硝烟弥漫的古战场,阿富汗人凭着勇敢、桑椹和坎儿井打败了英国人。但谁能料到,这里后来又变成了战场,至今和平无望。骆背上的牧童现在肯定当上了爷爷,但他们的孙子有他当年那么快活吗?
     阿富汗人民族感情强烈,讲起靠桑椹和坎儿井打败英国人,个个眉飞色舞。桑椹怎么会有如此神力呢?原来这里桑树多、果实大、营养丰富。桑树耐旱,房前屋后,路旁沟边都有,树干高约10米,大者需两人合抱,枝繁叶茂,树冠达20米。夏天,农民在下面纳凉、品茶、聊天,吃桑椹糕。桑椹呈紫红色,有指头粗,2公分长,生吃酸甜,晒干磨成粉,做成糕,可做主食。干果可健身。1974年,我在阿染上急性黄疸型肝炎。1976年我再出国时,阿富汗朋友建议我每天以文火炖桑椹干果熬水喝,1978年回国时已健壮如牛,从此与肝炎永别。
    在帕尔旺灌区通水前,坎儿井曾是恰里卡尔的生命之泉。坎儿井,乃古人之水利佳作,我国新疆也有,实为地下暗渠,其妙在于减少洞挖方量和水流蒸发,巧在竖井既是施工通道,又是沿程的取水口。水引自兴都库什山的雪水,渠线顺着山坡走,最大埋深数十米,渠底坡度平缓,水经沿程取用后,尾端只剩一股涓涓细流,每秒只有几升水量而己。我下坎儿井看过,进洞需低头,井宽不足一米。洞身土体靠自然平衡拱原理维持稳定,无任何衬砌。据说,英阿战争期间,英人找不到坎儿井,又不懂得用桑椹充饥,饥渴难当,跑了。故此,桑椹和坎儿井功莫大焉!
    查希尔当国王的年代,社会稳定,“抢羊”、“斗鸡”、“斗狗”之风盛行,尤以“抢羊”最为惊心动魄。赛场设在收割后的麦地里,场面较大,属半官方活动。我们水利组专家作为贵宾,应邀坐在观礼台上。所谓“羊”,实为刚宰的牛犊,据说羊皮嫩,不耐抢。“羊”先预置于主席台前的白圆圈内,双方骑马列队站在台前,人强马壮,雄赳赳,气昂昂。裁判一声令下,两队围抢。你拉头,我拉脚,两人抢,三人抢,马队围着抢,只见马屁股哪见羊。几番争夺,几度易手,好容易被一个骑士夺得了,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将羊丢在白圆圈内。整个赛程无人落马,无人犯规,无人受伤,其骑术和风度令人钦佩。我想,这些骁勇的骑士们,在后来的内战中怕都驰骋疆场带兵打仗去了吧!这也是查希尔国王始料未及的。
    斗鸡场设在山麓荒坡上,几十人围成一圈,参赛者怀抱各自的公鸡。一声令下,同时一放手,斗鸡就张开翅膀向对方猛扑过去,做生死决斗,跳起三尺高,勇猛非凡。经几番恶斗,有的鸡冠被啄掉,鲜血淋漓,鸡毛被一把把揪下来。两只斗鸡越斗越勇,决不示弱,决不轻饶,非打赢不可。谁跳得高,下嘴快,谁就占上风,直到把对方啄死在地才得胜回朝,“战败者”也就圆了“马革裹尸还”的夙愿。
    斗狗没有斗鸡悲壮,狗讲仁慈,不取对方性命。交战时,双方嘶咬激烈,在地上滚着,嚎叫着,耳朵咬掉了,肚皮撕烂了,两个鲜血淋漓的血肉之躯仍在鏖战。但只要一方体力耗尽,自动躺下,四脚朝天,胜者就此作罢,再不伤害。
    在查希尔统治年代,中阿双方除技术经济合作外,文化交流也很频繁。沈阳杂技团、武汉杂技团、排球队、歌舞团先后访问过阿富汗,并到水利专家组进行慰问演出。武汉杂技团团长是杂技皇后夏菊花。女演员们一口久违了的武汉话使远离祖国的游子们备感亲切,连从来没有见过中国女人的大黄狗也欢蹦乱跳起来。新疆歌舞团团长是赛福鼎主席的夫人。由于服饰、文字、习惯、音乐的相近,新疆歌舞很受阿方欢迎。沈阳杂技团访阿时,我单位一名波斯语翻译爱上了该团的一名女演员,婚后非常幸福。殊不知,当时我国男大学生找对象难啊!这位翻译后来成长为一名将军。
    阿富汗节假日多,以开斋节最隆重,日期每年不是固定的。斋月除士兵和儿童外,太阳一出来,禁止喝水吃饭,这对工程施工颇有影响。开斋那天,人们可高兴了,农民涌入恰里卡尔市,街上熙熙攘攘,喜气洋洋,呼兄唤弟,亲热异常。男女老少都换上新装,老人头缠新头巾、白长袍,外罩着皮背心,传统装束;青年头戴花帽,身着长袍,外罩西装,土洋风格搭配,有点洋气;孩子们头戴紫羔皮帽,一身笔挺的西装,结着领带,基本西化了。只有地主老财依然如故,领着换上鲜艳布尔卡的女人迈着细步,笑声袭人。城里富豪坐上小车到红花山野炊,野营。男士西装革履,女士珠光宝气,个个高贵,人人欢欣。连在街上闲逛的野孩子也捡起地上还没有燃尽的烟蒂,含在嘴里也十分高兴。
    但当时的阿富汗表面的太平难掩国弱人穷,没有现代工业和卫生设施,到处苍蝇乱飞,尘土飞扬,空地当公厕,石头代手纸。这边在过节,那边埋死人,女人号啕大哭,往自己头上撒土。既无棺木,又无墓碑,仅以一块毛石立在坟头,以横竖作为性别的标志。这又与节日的欢乐气氛形成强烈的反差。但查希尔年代,政局相对稳定,一有风吹草动,把首相一换,就没事了。当时排斥西方文化的事件也时有发生,主要是对西方电影和着装的反感,曾有一名艳装的前苏联女人被绑架,三天后才放回。阿富汗从不反华,他们认为中国专家作风正派,是为他们做好事的。曾有一位长者说:“如果世界上真有好人的话,那就是真主和中国人。”有人悄悄问翻译:“专家长期夫妻分居,吃了什么药,能否给我一点?”翻译用手指着大脑,用波斯语答:“因角,马格斯,佛巴斯”。“因角”,这里;“马格斯”,思想;“佛巴斯”,好。连起来就是“这里,思想好。”
    以上是我在阿富汗的点滴见闻,它已在我心里埋藏了30多年,现将它写出来,意在反映国王时期我们所见的风土人情和社会经济状况。这些情况对于说明查希尔治下的阿富汗社会稳定这一不争的现实恐怕已经够了。政治敏感的人当时可能已经感觉到,由于国家太落后,无论国王怎样励精图治,社会已经孕育着深刻的矛盾和变革的冲动。

所有跟帖: 

记得查希尔国王王后访华时候还去欢迎过。 -数字证- 给 数字证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9/30/2014 postreply 21:42:53

我班同学的舅是中国驻阿富汗大使 -hfhfndt- 给 hfhfndt 发送悄悄话 (9 bytes) () 09/30/2014 postreply 23:56:46

孩童时对阿富汗的印象就是6.70年代南货店里有卖阿富汗葡萄干 -吴人知- 给 吴人知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01/2014 postreply 06: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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