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是 谁

                         

我 是 谁       刘振墉

当我从昏迷中渐渐地苏醒过来的时候，在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是谁呀？”我一辈子就只有这一次经验，不知别的人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是否也这样问过自己。

抗美援朝的时候，一天深夜，我们的吉普车正在元山以西的公路上摸黑行驶，我坐在最边上，手扶着车蓬架，不小心从车上摔了出去。此时车上的同伴都处在半睡眠状态，谁都没有发觉。驾驶员听到后面有响动，感觉异常，开出一段路程后还是不放心，停车一查点，少了一个人。他将大家喊醒，倒车回去找，我还卧倒在路中间，已经失去知觉，大家将我抬回车上再继续赶路。当然这些过程都是以后听同伴们谈起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慢慢地苏醒过来，首先想弄明白的是，我是谁？我在那里？我是干什么的？噢！我是某某，是志愿军的一员，正在赶往前线驻地去。接着我睁开眼睛，虽然夜色昏暗，仍然发现自己正躺在吉普车的中间。记得我原来是坐在最边上的，什么时候移动过位置？不对，左肩和左臂怎么这样疼？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经过的是一条横贯朝鲜半岛蜂腰部、连接东西海岸的干线公路，通行的汽车是比较多的，为了防空，夜晚都是关着大灯摸索行驶。对于一个横卧在路中间的人，驾驶员很难辨认出来，很大可能开过去一颤，还以为是一块石头或一段树木呢！后面的车子跟着一辆辆地压过去，最后将成为……。幸运的是，我们的吉普车后面，在那段时间里，在那段路面上，正好没有别的车辆在行驶。

开车的是一位老驾驶兵，据说在滇缅公路上开过车。不知是何方人氏，只记得大家喊他老范。由于他的谨慎和细心，不但使志愿军减少了一个失踪人员，也使我在许多年后，得以将老母亲从乡下接到城里来养老送终，这是我此生倍感欣慰的事。我要比许多牺牲者幸运多了，这都得感谢驾驶员老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