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 领袖驾崩,痛不欲生zt

来源: 世事沧桑 2021-03-12 08:49:55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44085 bytes)

 

1976年初秋,我新婚燕尔,在呼市西郊孔家营子居住。9月9号下午四点,我从果园回来,远远听见哀乐声响起,周而复始地在空中回荡。快走到供销社时,突然看见那里的电杆下聚集着好多人在听广播。我似乎听到了些什么,但是听着听着就觉的不对劲了。这次不是一般的大干部了,前面说的一大串职务,都是导师、统帅、舵手这些,然后就是“阴霾沉沉、日月无光”“草木含悲、江河呜咽”,哎呀,莫非是他?简直太不可相信了、太突然、太不敢想了。

 

那时,“毛主席万岁、万万岁”的口号,已经喊了十多年。在我的潜意识里,“毛主席”是一个救世主,就像达摩祖师、耶稣基督一样神圣。主席是一个固定词组,前面的字一定是毛,而不可能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而毛泽东,也永远不会与“死”这个字眼连在一起。虽然有时也想,从古至今哪有活一万岁的?除非你和阎王爷沾亲。但活一百五十岁毕竟是是北京的专家刚研究出来的呀,人人皆说可能,现在还没到一百岁嘛,咋就交代了?……    

 

我吓坏了,因为这件事对于我来说犹如天塌地陷;犹如一颗彗星正以每小时五万公里的速度朝地球飞来。虽然毛死了,我心中有点窃喜,但不知道没有毛的中国将会如何?日本鬼子会重新占领中国?国民党会反攻大陆?我不得而知……我骑车径直向市里奔去,出了这种天塌地陷的事情,我必须回家向母亲通报,听听她老人家的意见。就好似末日大洪水来临,我在登上诺亚方舟前要拉拽上母亲。

 

在回市区的路上,我看到路上的行人们都停下了脚步,聆听路边电杆上喇叭里传出的不幸消息。人们都自动低头默哀,很多人止不住放声大哭。

 

那时,母亲已经病休。我到家时,她正在阅读《圣经》,她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我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毛主席死了”这样的意思,当时全中国的人恐怕没有一个人敢说得出口。说“宾天了”“驾崩了”母亲也听不懂。于是我低声对她说:“毛主席逝世了!”

母亲没听清,反问:“失事了?啥失事了?”

 

我只好贴着她的耳朵悄悄地说“那个姓毛的老汉死了!”

 

我说出这句话,如释重负。但母亲顿时脸色苍白,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悲哀中带着惊恐。母亲说:“唉呀,他死了,那咱们以后的日子咋过呀?”

 

“该咋过就咋过呗,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我也一脸茫然。

 

记得那天妹妺从学校跑回来,还继续哭,早先流在脸上的泪还没有干。她问我:“哥,毛主席死了,胡汉山是不是又要回来?”

 

“没有胡汉山,胡汉山早就叫枪崩了。”

 

“没有胡汉山,总有蔣该死,蔣该死在台湾。毛主席死了,是不是蒋该死要从台湾打过来?”

 

“有这个可能,但毛主席死了,解放军又没有死。”

 

我不记得那个黄昏我们还说过什么,但肯定还说过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蒋介石头一年就已经死了。

 

记得那天父亲买回点猪头肉,吃晚饭时,我和父亲一人喝了一杯酒。刚要倒第二杯时,母亲马上就把酒杯和酒瓶收走了。她说这几天暂时不要喝酒了,要是被串门的人看见就麻烦了。

 

那时,许多人听到毛主席去世的消息,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中国就要灭亡了。然后心情都非常忧郁:没有了毛主席可咋办?资本主义要复辟、地主资本家会反攻倒算杀害劳动人民、无产阶级的红色江山就会变色、劳动人民就要再次被剥削被压迫,就要受二遍苦、遭二茬罪……

 

我非常清楚地记得,邻居大妈过来问我妈:“毛主席在,美国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美国人要打过来了吧?咋办呀?”

 

“咱们也有原子弹,应该美帝不敢!”母亲说。那位大妈忧心忡忡地走了。

 

我倒没这样想,我想的是:“地富反坏右”这些贱民们的噩运是否已经到头了?

 

9月18日,我参加了呼市新华广场举行的追悼大会。那天下午两点整,广场上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人。鸦雀无声,一片庄严肃穆的景象。

 

三点钟到了,市内所有的警报气笛齐声鸣响。汽笛声后,高音喇叭中的哀乐开始在空中回响。新华广场万人默哀。哀毕,庄严的《国歌》《国际歌》又随之响起。

 

我站在队伍里,紧闭双唇、不敢乱说乱动、老老实实地听那高音喇叭里传来的,不知听了多少遍的哀乐声。这些单调的音符,仿佛充塞了整个空间,并觑准每一个缝隙,让人们无可逃匿。突然,离我不远处,一个人倒下去了。像中了枪弹,却没有一点声音。周围没有人动,是不敢动、还是不知如何动?直到场外负责警戒的人来了才把他扶走。转眼间,一切如初,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然而,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倒在地上,情景重复如上。追悼会时间不长,但加上开始站队和等待的时间,对那些身体或精神脆弱的人来说还是太长了。他们真的挺不住了,就好像大救星死了,中国就挺不住了一样。

 

那天,会场内外都事先安排了很多治安保卫人员和医护抢救人员。这个安排还真的派上用场了。有好多群众当场哭的昏迷过去了,工作人员迅速将其抬上救护车,送往医院抢救。因为救护车不够,忙不过来,工作人员就用担架把昏迷职工直接抬到附近的铁路医院。好像在战场上抢运伤员一样,悲痛、紧张、压抑。

 

退场的时候,有的人仰望着毛主席像迟迟不肯离去。有的哭抽筋了,两条腿不听使唤,站不起来。只好由工作人员搀扶着慢慢退场。    

 

我站的位置靠前,又不敢东张西望,所以,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人倒下。几年后,我调到了内蒙古电管局。一天上班没事,我和办公室的一位女同事闲聊起这件事。她说:“还说呢,我就昏倒了!”我问:“当时什么感觉?”她答:“开始就是感到有点热,心里发空,后来就越来越站不稳了,不知甚原因,突然脑袋‘嗡’地一下就倒下了。其实我身体挺好的,那天也不知咋啦。”我问:“咱们单位当时昏倒几个?”她答:“不知道几个,反正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后来我也坚持不住了。”她边说边笑,完全失去了当年的凝重。

 

那天,我看到所有的人都哭成一片,虽然也想装,但就是哭不出来。也许我的心肠有点硬,关键是我真的没感觉到,老人家离世对我究竟有什么不好。我十七岁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牛鬼蛇神”;二十岁又被打成“内人党骨干分子”,期间九死一生。

 

当我低垂头颅混在挤挤擦擦的葬礼行列中,周围数百人的嚎哭声如爆炸般轰鸣。怎么办?那些年我常常暗自落泪,但现在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我不能无动于衷,此刻必须痛哭!于是我疯狂地搜索悲惨的记忆。忽然想起文革中邱书记被红卫兵用铜头皮带打的皮开肉绽的情形,及邱书记被屈辱歪扭的胖脸,老泪溢出……我一阵眼热、下腭趁势抽搐,几秒种后,我成功地哭了起来。 

 

看到有许多人哭得死去活来,我后来问他们:“你是咋哭出来的?”有人说:“我是想到1960年挨饿的事,就哭出来了。”有人说:“我是想我奶奶被饿死时的情况,就哭出来了。”还有人说:“站在队伍里觉得不哭又不好意思、想哭又哭不出来,于是就想最悲摧的事:被别人打?*****的,不可能,从小到大都是我打别人,后来我想到了老爸,一想到他挂着大牌子,弯腰撅腚地站在批斗台上,被打手打的满脸是血,就哭出来了……”

 

表哥说,堡子湾公社也组织了声势浩大的追悼会。那天哀乐响起,公社书记在主席台上高声宣布:“默哀三分钟。”于是千人肃立,垂首致哀。但默哀不默,不少人开始抽泣,声音悲悲戚戚。书记宣布“哀止”之后,大家也未止哀,会场上爆发出一片哭声。表哥周围,有人瘫坐在地,泪流满面,放声号啕,有人扑嗵一声,晕倒在地。一人痛哭,多人响应,悲痛的情绪,感染全场。公社卫生所的医护人员肩背药箱,东奔西跑,忙着救护晕倒在地者,掐人中、打急救针。一时救不醒者,被人用担架抬出会场,送往医院抢救。一个妇女,竟坐在地上,双手不停地拍着大腿,以哭当歌,腔调如同父母亡故时的嚎丧,由于哭相实在不雅,严重扰乱会场秩序,她虽未晕倒,也被人架出场外。

 

痛哭者多为女人,一些尚能控制情绪的人,则上前劝说号啕者节哀。有的人,别人劝了几句,也就不再哭喊;有的人,则像演员听到掌声,别人越劝,她哭的越凶。哭者多发出凄惨的呼喊,声泪俱下,喊声此起彼伏,如同竞赛。你喊:“毛主席呀,我再也见不到你老人家了!”她呼:“毛主席呀,你老人家走了,我们以后可咋活呀!”更有人用手抹着眼泪鼻涕,喊叫:“毛主席呀,我宁愿替你去死呀!”表哥说,有些人,实在不好劝,比如喊“再也见不到你老人家了”的人。毛主席活了八十多年,你见过吗?即使再活八十年,能轮得上你见?于是只有劝她“别哭了,我们还要开会呢”;至于说“毛主席走了,我们以后怎么活”的人,就好劝了:“别哭了,以后咋活,毛主席都写在书里呢,以后只要学好毛著,照样能过幸福生活。”

 

听表妹说:“那时,堡子湾公社要从得胜堡挑些会哭的人上公社参加追悼会。我虽然哭的不够好,因为工分给的高,就跟上去了。”她还说:“有几个女人哭得呼天抢地,比他爹死了都厉害!但回来的路上却一直有说有笑。”

 

她还说:“那天,有的小学生进会场前咋也哭不出来,都是被老师一巴掌打哭后推进会场的。老师对家长说,我这是为了孩子好,我相信老师说的是真的。”

 

那天,公社书记的婆娘,追悼会上是这样哭的:“哥啊!人啊,你活的好好地咋就死了呢?”后来她差点被追究刑事责任,人们都气愤地说,谁是你哥?你叫谁哥?

 

得胜堡开追悼会那天,表姐正在地刨山药,有人慌里慌张跑来通知她开会。那天,全村人都清一色的白褂子,黑袖标,胸前别着小白花。哭丧着脸,悲悲戚戚的。唯有表姐上身还是那件一夏天都没换过的、脏兮兮,带点小碎红花的白褂子,显得特别扎眼。她刚要往回缩,不料早被执勤的民兵发现。不由分说,把她带走,关了一个礼拜。后来表姐才明白是那件小红花褂子惹的祸,落了个大不敬的罪名。事后,表姐后悔的只想死,狠了狠心想把那件褂子扯烂又有点舍不得。 

 

表姐的儿子毛毛说,当年他们参加追悼会时,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大放悲声。他正努力挤出了几滴泪水,突然领队的女老师哭的捶胸顿足,一声尖利悠长的哭叫,把他吓了一跳,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后脑勺重重挨了一巴掌,原来背后还有压阵的男老师。那一巴掌,打的他天旋地转、两眼直冒金星。

 

毛毛还说,那天他们有个同学趁着低头鞠躬那一会儿偷着吃爆米花。班长站在他后边要拉他要去告老师。那个同学给了班长半袋爆米花,班长才算罢休。

 

后来听一个同事说:“那天,我看到不少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禁扑哧一笑,孰料被民兵小分队扭进了派出所。我急中生智说:‘我没笑!你们难道不知道哭脸和笑脸很像吗?’我坚持到天黑死不改口,才被放了。”窃以为,这个哥们真聪明,当时换了我,恐怕至少也有一年半载的牢狱之灾!

 

另一年轻同事回忆:“那年,我们全校在操场哭丧。三鞠躬时,前排有个同学连续放屁。几个同学实在憋不住,听到屁声后都跟着笑。班主任责令放屁者检查。记得那个放屁者后来在检查会上痛哭流涕地说:“在悼念我们最最敬爱、最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的追悼会上,我由于平时放松了政治学习、缺乏思想觉悟,在这最神圣、最庄严的场合,放屁了。”

 

哎呀!一晃快四十年过去了。毛依然躺在那里,当时的孩子们现在也都年过半百了!

 

......

后记:

“驾崩”源自《礼记·曲礼下》:“天子死曰崩”。“驾”则出自《后汉书·舆服志》“天子出,有大驾,有法驾,有小驾”。亦称“宫车晏驾”(语出《史记·范睢蔡泽列传》)、“龙驭上宾”(语出《史记·封禅书》)等。天子崩殂后,七日而殡,七月而葬。“崩驾”则指皇后﹑太后等逝世。不才认为伟大领袖的功绩不逊于中国历史上的三皇五帝,即便使用“驾崩”一词,也无法体现他老人家的“伟大、光荣、正确。”

所有跟帖: 

中国天终于到了天亮得时候。 -man008- 给 man008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3/12/2021 postreply 11:36:36

这篇文章出现在微信公号我都觉得奇怪 (再次声明是转贴。我不是作者!) -世事沧桑- 给 世事沧桑 发送悄悄话 世事沧桑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12/2021 postreply 14:37:10

清楚的记得那一天,老师泪如雨下地给我们全班说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有几个淘气的小子当初大笑几声,好在老师太过悲痛,没有报告这 -markyang- 给 markyang 发送悄悄话 markyang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12/2021 postreply 22:02:19

经历了周死,毛死就一般了,哭不出来,我和同学偷偷笑,觉得他们哭的样子特好笑:) -无法弄- 给 无法弄 发送悄悄话 无法弄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3/12/2021 postreply 22:42:07

挤不出眼泪,装模做样摸摸眼睛,隔着手指缝偷看同学 -BCC- 给 BCC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3/12/2021 postreply 23: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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