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行是我尊敬的国学大师,其先后出版专著《负暄琐话》、《负暄续话》、《负暄三话》、《禅外说禅》、《顺生论》、《文言津逮(京带)》、《诗词读写丛话》、 《佛教与中国文学》等,诗词集《说梦草》及回忆录《流年碎(岁)影》等。张先生晚年成名,堪称我国文化史奇迹。张先生完成他的代表作《顺生论》时,已是83岁高龄老人。杨沫是我国著名的小说家,其代表作为《青春之歌》。小说的主人翁林道静已是家喻户晓的革命女青年,我至今还记得小说开头描写林道静的情形。“清晨,一列从北平向东开行的平沈通车,正驰行在广阔、碧绿的原野上。茂密的庄稼,明亮的小河,黄色的泥屋,矗(处)立的电杆······全闪电似的在凭倚车窗的乘客眼前闪了过去。乘客们吸足了新鲜空气,看车外看得腻烦了,一个个都慢慢回过头来,有的打着呵欠,有的搜寻着车上的新奇事物。不久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一个小小的行李卷上,那上面插着用漂亮的白绸子包起来的南胡、箫、笛,旁边还放着整洁的琵琶、月琴、竹笙,······这是贩卖乐器的吗,旅客们注意起这行李的主人来。不是商人,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学生,寂寞地守着这些幽雅的玩艺儿。这女学生穿着白洋布短旗袍、白线袜、白运动鞋,手里捏着一条素白的手绢,——浑身上下全是白色。她没有同伴,只一个人坐在车厢一角的硬木位子上,动也不动地凝望着车厢外边。她的脸略显苍白,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
这个朴素、孤单的美丽少女,立刻引起了车上旅客们的注意,尤其男子们开始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可是女学生却像什么人也没看见,什么也不觉得,她长久地沉入在一种麻木状态的冥想中。”
但谁知道,张中行与杨沫曾是一对情侣,他们曾经厮守,但后终分离,其原因是张中行对革命抱有保守主义的怀疑,而杨沫却对革命不仅相信而且全身心投入。杨沫对张中行是有深刻描写的,《青春之歌》中自私、落后、庸俗的余永泽就是以张中行为原型的。
张中行,原名张璿,1909年生,武清河北屯石薄庄村人。193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张先生在北大读书时,经人介绍认识了与家庭抗争、并寄居在哥嫂家的杨沫。杨沫比张中行小五岁。在相互接触中,杨沫被张中行的渊博的学识所吸引,张中行也被杨沫的清爽、热情所感染。于是,他们相爱了,1932年, 他们有了一个女儿。随着激情的消退,他们之间的矛盾渐渐显现出来了。张中行保守,醉心于中国古文古籍的研究。而杨沫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很现代,接触新的事物多,她厌烦整天围着锅台转的平凡生活,渴望投身到社会革命之中。由于双方隔阂巨大,观点各异,后杨沫在她的三妹著名电影演员白杨的劝说下,终于与张中行分手。后杨沫凭革命小说《青春之歌》享誉全国,而张中行却默默无闻地研究着中国古代文化。
文革中,北京市文联请张中行证明杨沫是三反分子,张中行却在揭发材料写“她直爽、热情,有济世救民的理想,并且有求其实现的魄力。” 杨沫得知后,大为感动,甚至写了一封感谢信给张中行。她在信中说:想不到你还能为我说好话,对你的宽容公道表示感谢。并让他们唯一的女儿,给张中行送来一张老照片,以作永久的纪念。其实,张中行在文革中的遭遇与杨沫在书中塑造的人物余永泽不无关系。1969年,时年61岁的张中行随出版社下放到安徽凤阳的“五七干校”。 1971年,63岁时被退职,遣返原籍香河改造。但张中行却对杨沫所为不以为然,他说:人家写的是小说,又不是历史回忆录,何必当真呢?就是把余永泽的名字改成张中行,那也是小说,我也不会出面解释。后来,因有人著书披露张中行和杨沫年轻时的感情生活,晚年的杨沫以为是张中行指使,在媒体上对张中行进行了刻薄指责,两人关系再次恶化。杨沫去世时,其家人想请张中行出席遗体告别仪式,张中行委婉地拒绝了。在张中行的记忆里,似乎还保留着杨沫年轻时的印象“十七岁,中等身材,不胖而偏于丰满,眼睛明亮有神。言谈举止都清爽,有理想,不世俗,像是也富于感情”。
张中行保守、质疑和用自己眼睛看待、感悟社会,并以平和的心态生活,张中行成为了一代国学大师。杨沫以革命和改造社会的雄心,创作了名扬一时的小说《青春之歌》,但以文学艺术的眼光去审视这部作品,其实除了如火的激情外,乏善可陈,难以传世。随着时光的流逝,张中行和他深刻的作品已成为不朽,而杨沫和她的小说也在革命烈火中化为一缕青烟。保守可以不朽,激情仅为过眼烟云。历史就是这么哲学,张中行的文章是淡泊的,如同老友谈天论地,但里面既有历史的厚重,也有睿智和幽默。张中行曾吟诗句“添衣问老妻。”他解释道:“吃饭我不知饥饱,老妻不给盛饭,必是饱了。穿衣不知冷暖,老妻不让添衣,必是暖了
2006年2月24日,与季羡林、金克木并称“未名湖畔三雅士”的国学大师张中行去世,享年9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