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中国近代史，冯玉祥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褒赞者称其为爱国将领，布衣将军，基督将军；贬之者称其为倒戈将军、伪君子、道德败坏之典型。1948年冯玉祥意外身死，香港《大公报》评价“自民初以来，以至于死，他一直是一个风云人物”，比较客观。
冯玉祥从小兵出身，发展到拥兵数十万的一方诸侯，其个人经历之丰富，绝非一两句话能概括的了。本文从冯玉祥中原大战失败后迅速退出中国政治舞台为切入点，探讨一下冯玉祥的功过得失。
冯玉祥
中原大战成为其滑铁卢
1928年初的冯玉祥，正处在人生的最顶峰。
自1926年9月五原誓师以来，冯玉祥率兵南下西安，东出潼关，在国民革命军的配合下占领河南。至此，冯玉祥坐拥陕、甘、青、宁、豫以及鲁西等广大地区，麾下有韩复榘、石友三、张自忠、宋哲元、吉鸿昌等一众干将，军队共计42万人，仅比蒋介石少8万人，成为仅次于蒋介石的最大实力派，是名副其实的西北王。
此时奉系已经退回东北，中国基本由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四大新巨头控制。蒋介石为了达到削弱各方，实现自身超然的政治地位考虑，召开编遣会议，意图削弱其他实力派。冯玉祥、李宗仁等当然不买账，首先爆发蒋桂战争，桂系由于实力不济加上内部被收买分化，惨败回广西。
引发混战的国民党编遣会议
随后，冯玉祥与蒋介石矛盾也迅速公开化。1929年，冯、阎联合攻蒋，双方在河南爆发了一系列战斗。后因蒋介石以重金收买阎锡山，并许之以海陆空三军副总司令之职，导致阎叛冯拥蒋，冯玉祥败退陕西。
1930年，国内局势风云突变，阎锡山因蒋介石前面许诺的军饷等未至，加上冯、桂等都受到削弱，唯恐蒋将下一个矛头对准自己，遂决定与冯联合，加上桂系一道，起兵70万，一致讨蒋。5月初，中原大战爆发。
战争首先在冯玉祥西北军控制的津浦路、平汉路方向展开，双方都投入了主力参战。西北军长期以来以死打硬拼闻名，因此蒋介石初战受挫。1930年6月，冯部郑大章率骑兵一夜急驰百里，奇袭归德机场。其时蒋介石正在归德朱集车站指挥作战，蒋险为冯军所擒。
中原大战
然而在湖南战场，桂系在衡阳城下战败，不得不退回广西，实质上退出了中原大战。在山东战场，8月份蒋军击败阎锡山部，转入反攻，阎部撤回河北。
两翼的失败，迫使冯玉祥不得不孤注一掷， 8月初在陇海前线发起总攻击，双方激战七天七夜，因连日大雨而罢兵。
9月，冯蒋两军胶着的关键时刻，驻守郑州附近尉氏一线的吉鸿昌等被蒋介石收买，让出阵地，导致宋哲元等部被包围缴械。9月18日，张学良拥蒋派兵入关。冯、阎此时已经无力再战，遂被迫通电下野。
临阵倒戈的吉鸿昌
冯玉祥在中原大战中损失最为惨重，其惨淡经营近二十年的三十余万西北军，在此战前后，先是韩复榘、石友三等率领主力叛变，后有吉鸿昌、梁冠英临阵倒戈，其余张维玺、冯治安、魏凤楼等部又被蒋军缴械俘虏，最后所余不过数万人。
但是细究起来，阎锡山、李宗仁在此战中也都损失颇重，然而在日后都得以东山再起。只有冯玉祥在此战之后，不仅丧失了西北军首领的地位，更是彻底丧失对军队的控制。
李宗仁
虽然还有不少冯系旧部掌握军队，但都各自为政。抗战中，冯先后被委任为第三、第六战区司令长官、第三战区督导长官等职，但是并无实权，冯成为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在军事上再也无所作为，这是为何呢？
中原大战败退的几大原因
冯玉祥的失败，有着深刻复杂的原因，在“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都不占优势。
首先是天时不济。冯玉祥统治地盘虽大，然而核心地区是河南与陕西，但是这两地，在中原大战前遭遇了严重的旱灾。据史料记载，早在1928年春末，陕西全省92县几乎滴雨未降，夏粮绝收，秋粮未能下种，连续两季颗粒无收。
1929年，国民政府派卫生部长薛笃弼赴陕调查灾情，宋哲元陪同，所到潼关、华阴、华县、渭南、临潼、三原、富平等县，"足迹所至，十室九空，遍地哀鸿，奄奄垂毙"，全省死亡加逃亡共计300多万人。
冯玉祥不得不命宋哲元由陕西省筹款三十万，再由河南省接济三十万，汇往汉口，买米十万石赈灾。灾荒为冯玉祥筹集军费，加强后勤带来严重困难。
长期以来，西北军虽然骁勇善战，然而补给不力，士兵经常要挨饿。相对于坐拥江浙沪全国最发达地区，同时又有买办财阀强大财力作支撑的蒋介石，冯玉祥先输一招。
其次是地利不占。冯玉祥自1924年北京政变开始，结束了其之前寄人篱下、四处飘摇的境况，正式成为一方诸侯。然而在奉、直两系的压力下，不得不远走西北。五原誓师后，冯玉祥率兵南下，在很短的时间内拿下了陕西、河南、宁夏、甘肃等大片地区。但是这掩盖不了冯玉祥地盘地缘上的缺陷。
这些省区素来贫瘠，并不能为冯带来什么实质性收益。因此1927年6月，面对汪精卫和蒋介石双方抛来的橄榄枝，冯玉祥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选择了蒋介石。因为蒋当场赠予50万元给冯，许诺每月拨给冯军军饷250万元。
冯玉祥明确表态：“谁的力量大，我们就和谁合作……南京有这个力量，武汉绝无这个力量。”
二十年代晚期的军阀割据形势
此外，冯的地盘难以有效接受外援。苏联在冯五原誓师后，曾一度允诺援助大量军火。但是西线走内陆，路途遥远，难以到达，东面冯又没有控制出海口。蒋曾一度允诺将山东赠予冯，冯喜出望外，认为可以接受苏援。然而蒋只是口惠，并未真的这么做，令冯深感失望。
更为要命的是，冯的地盘南面受到蒋介石的威胁，北面则被阎锡山威胁。早在1929年，蒋、冯豫西之战中，蒋、冯本是平局，但是阎锡山被蒋介石收买，导致冯玉祥腹背受敌，损失惨重。
中原大战后期，冯玉祥曾一度打算与阎锡山退到黄河以北，重整旗鼓，继续与蒋力战，但是张学良出兵入关，彻底粉碎了冯玉祥的最后一丝希望。
最后，则是人和尽失。一方面，冯玉祥没有真正的盟友。冯在当时军阀内部口碑很差，以至于没有人愿意真正跟他结盟。
张学良
1924年10月第二次直奉战争中，冯玉祥在吴佩孚的后院放火，除了看出直军打不过奉军外，还因为张学良送了他50万块大洋（冯前后收受奉系贿赂的总数远不止于此）。张学良对冯玉祥的印象很差，说他除了贪财，还喜欢骗人，并且十分残忍。
冯玉祥的一生，从忠君到排满，从拥袁到反袁，从投直到反直，从投蒋到反蒋，从联俄 、联共到反俄、反共，倒戈将军实至名归。
另一方面，冯玉祥驭下失法。中原大战之前，石友三、韩复榘、孙良诚三部为西北军三大主力。石、韩为蒋介石收买，令冯实力大损。石、韩的背叛，固然有西北军长期条件艰苦，两人见钱眼开有关，更与长期以来冯的作风有关。
背叛冯玉祥的石友三
冯玉祥经常背叛上司，但对属下背叛自己则惩罚相当严厉。即便已经位高至韩复榘、张之江、宋哲元、鹿钟麟等人，都挨过他的军棍。冯玉祥麾下一个叫马廷勃的师长，先后投靠张作霖和蒋介石反冯，最后被冯活埋。因此他的部下虽然敬畏他，但是并不亲近效忠他。
仅仅是老天不帮冯玉祥吗？
外在原因固然重要，但冯玉祥的失败，更重要的是其个人的问题。细究起来，可以概括为四个局限。
首先是出身上的局限。冯玉祥的祖父务农兼做泥水匠，父亲曾承父业。在冯玉祥出生时，已是淮军一名下级军官 。冯玉祥幼年家境贫寒，仅入一年私塾，饱受贫苦生活，后只能当兵吃粮。冯玉祥成名后，多以朴素形象示人。如今留存的他与蒋介石、阎锡山合照的照片，冯与后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形象对比。
冯玉祥(左)、蒋介石(中)和阎锡山(右)
然而其朴素，在一定程度上，只是其博得政治名声的一个手段，多数时候都是做做样子。冯跟李宗仁第一次见面，一副大兵打扮，有人告诉李宗仁，此人矫情，外面套着大兵服，里面穿着绫罗绸缎。
另据李宗仁回忆录，冯把溥仪赶出故宫后，坊间传闻他偷藏了宫中不少宝贝。冯玉祥为自证清白，在宴请北伐军高级将领时，拙劣地安排故宫全体杂役人员齐声高喊“冯将军是清白的，没拿故宫一针一线”，当时就引起哄堂大笑，其时有人已经发现皇宫的宝贝在古玩市场出现。
其次是他格局上的局限。冯玉祥其人，心胸不宽，不善于团结人。
他的选人用人范围，局限在早年起家的左路备补军和第十六混成旅。冯当时的嫡系部队是国民一军，他不仅对国内外军官学校和其他派系军官一律不用，就是对国民二三四五军各军来的军官也一概排斥。如梁寿闿率孙岳旧部来投，他撤掉梁的军职，取而代之自己人。因此，三军徐永昌投靠了阎锡山，五军魏益三投靠了蒋介石。
弃冯投阎的徐永昌
他治陕期间，暗杀了郭坚、徐树铮、宝德全等政敌，活埋麻振武部五千余降兵。此外，冯对部下，家长制严重，即便是总指挥，军长，罚跪、辱骂是家常便饭。
第三是他治军的局限。冯玉祥治军，有他自己的一套方法，如吸引穷苦人入伍，与士兵打成一片。但是这套方法，在管理一个旅的时候，或许有用，但是当军队规模不断扩大后，就显得力不从心。
冯早期治军，奉行“忠君”思想，其后一度把基督教教义引入所部，实施以教治军。当看到国民党在南方勃兴后，又引入三民主义。他始终没有形成自己的治军风格。
但是反观蒋介石，以黄埔军校毕业生为班底，充实到他的第一军作为骨干，战斗力较强。
在国民政府第一次、二次东征中，黄埔学生军表现勇猛。同时在中共帮助下，效仿苏联，实施“党军”模式。因此蒋介石的第一军在南方国民革命军各部中，具有较强的战斗力，其后第一军又扩大为中央军。
黄埔军校，蒋介石中央军的滥觞
第四是他视野和智识的局限。冯玉祥是一个复杂的人物，不能片面看待。一方面，他本人具有一定朴素的爱国思想，使得其本身的一些“德”政显得与其他军阀有所不同。
然而这些行为，本身对改善民众生活意义不大。大的如打着救国旗号的北京政变，以及邀请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小的如他植树，并作诗““老冯驻徐州，大树绿油油；谁砍我的树，我砍谁的头。”
另一方面，他毕竟还是一个军阀，其起家的过程，正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真实写照。他这一生，八次倒戈，几乎背叛过当时中国所有的重要势力——袁世凯、段祺瑞、吴佩孚、张作霖、蒋介石以及中共。
阎锡山
虽然声称拥护新三民主义，但以其知识背景与视野，他并不理解或者没有兴趣理解新三民主义的真正内涵，其本意在于借拥护新三民主义发展个人势力、扩大个人地盘。因此在与蒋介石的对决中，他就显得低了一个档次，因此必然失败。
30年代，他对于中共从27年大革命失败后，迅速在全国发展几十万红军，十几个根据地大为好奇，曾想取经，并在中共帮助下，组织抗日同盟军。但是，他是永远也无法理解红军的模式的，抗日同盟军最后也因为多种原因，以失败告终。
出身底层的冯玉祥，个性、智识、格局和视野都有严重局限，能在风云动荡、战乱频仍的民国做到第二号军阀，已是幸运之极，其衰败虽有偶然的外在力量推动，然而终究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