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回忆录:我和刘源(刘少奇之子)

来源: 天愚 2020-09-23 12:10:12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7660 bytes)

杨帆回忆录:我和刘源

【杨帆,中国政法大学,北京财经大学经济学教授。原北京四中老三届初中毕业生。
刘源,原总后勤部政委,上将。原北京四中老三届初中毕业生。】

我和刘元元(许多小学同学上中学以后都改了名字,刘元元改名刘源,杨更改为杨帆,张小宝改为张帆,宋宝红上大学以后改为宋川),幼儿园一个班两年(1956—1958);小学一个班六年(1958—1964),北京四中一个班四年(1964—1968),加起来12年。

北京第二实验小学幼儿园有两个班,1958年合并为小学汉语拼音实验班。高干子女甚多,最知名的是刘少奇的儿子刘元元,薄一波的儿子薄熙成,朱德的孙子朱援朝,还有几位部长级的子女。

高干子女淘气。刘元元算是最不淘气的。五六年级老师安排我和他一个位子,可能是因为我老实,上课不和他说话。他有时在纸上各种型号的飞机。经名师指点,他画的水墨画大虾米得了奖,老师在班里表扬过。

高干子弟见多识广,受到更良好的教育。五六年级,刘元元和薄熙成一下课就抱在一起摔跤。刘元元总是讲一些新鲜事,比如沙滩上打排球,山里打黄羊。每次暑假后开学,刘元元和朱援朝都晒得黝黑,是在北戴河海滩上晒的。有一次老师问“马克思是哪国人?” 同学们异口同声说是苏联人。只有刘元元大声说:德国人! 有一次毛主席生日,我们全班做了一个集子托刘元元送去,他自豪地报告说:我已送到,毛主席很高兴。大家非常高兴。有一次排节目,脚本是《刘少奇在安源》,刘元元演刘少奇,大概是演父亲吧,刘元元认真严肃,演出了精气神。

刘元元不趾高气扬,心也比较善。我和他一个小队,座位不是前后排就是并排,他从没欺负任何同学,对我比较尊重。他打过两次同学,是班里表现不好的,我们觉得他是替天行道。当然他马上被叫到教导处去了。

高干子女有特殊化的问题,这是任何制度和社会都避免不了的。但我们这个班相当平民化。老师不让高干子女当学生干部,以品德,纪律,成绩为标准评判学生,高干子女受批评的时候多。不像干部子弟寄宿制学校和机关大院,干部子弟扎堆,比谁爸爸的官大,不和平民子弟来往。在我们班,高干子弟八九个,我们只知道三个,他们扎不起堆来。毕业时我班五个同学拿到了北京市三好学生奖状:张小宝,李彤,邵公寅,印红标,杨更,全是平民子弟。

中央干部要求子女比较严,让他们住校,过集体生活,毛泽东刘少奇都是表率。刘元元,朱援朝住过一段学校。周末上下学坐儿童车,到中学骑自行车,没轿车接送。听四中副校长康辑元说,他曾在师大女附中做保卫干部,每天去接毛主席的两个女儿上下学,中南海那边有人送过来,她们都是走着上学。

毛泽东1964年对他的侄女王海容谈话说:我们的干部子女很令人担心,他们优越感很强,又没有生活经验和社会经验。要教育他们不要靠父母,要靠自己。

他老人家理想太高,对人性不满意,为培养“革命接班人”,干脆把城里的孩子们一股脑赶到农村,造就了“老三届文化”。这件事在农民子弟眼里可能另一种看法:让你们城里人过几天农村生活有什么了不起!

50年以后,一位小学同学告诉我:毕业前, 霍老师找班里9名高干子女开会,说:为了不搞特殊化,我不能太照顾你们等等。

我听了心里一震,霍老师的完美形象打了一个折扣。我相信霍老师的话是正面说的,但按出身找小学生开会,我没想到。

我这位同学是有反思精神的,她说这个会激发了干部子弟的优越感,一股看不起同学的情绪“油然而生”:我们的父母当年揣着脑袋干革命,你们的父母在干什么?

霍老师是全国特级教师,三代教书世家,她花了特大功夫,给我们当了五六年级两年班主任,语文数学全教。成果辉煌:我们六三班25名男生,有9名考上四中,印红标,张小宝,杨帆,李彤,王伟思,王者曦,刘元元,薄熙成,邵公寅,加上六二班刘明(后改名张树明),共10人。张晨是八中。女生孙晓华杨孝密师大女附中,祝枚女一中,王立群女六中,余心乐齐玲玲杨薇女三中。

1964年上四中,我和刘源,薄熙成,李彤,邵公寅分在初二二班。我在小学是小队副,一进四中就是中队学习委员,可能是因为我考分高,又是北京市三好学生。

当时已在学生里讲阶级路线,干部子弟单独开会成为新常态。我班范西峰的父亲是老红军,他第一个入团,随后就到初二年级团委当书记;陆丹丁的父亲是副部级干部,他为我班团支部书记。刘源薄熙成都没当班干部,也没入团。

1966年6月份文革初期学生夺权,高三孔丹当了校革命委员会主任,刘源为革命委员会委员,薄熙成在初二年级核心组。这两年刘源薄熙成和我们疏远了,但他们没打击自己同学,没支持血统论。

6—10月高干子女掌握权力几个月,血统论盛行,破四旧抄家打人。10月份中央文革支持造反派夺权,干部们几乎全部被打到,高干子弟退出了治舞台。

1967年初我积极配合解放军实现本班两派组织联合,同学们选我为军训排长,以后又进入革命委员会当委员。我在政治上发展很快,团结大多数同学参加军训,帮许多同学摆脱出身压力,斗私批修,积极向上。我对出勤和纪律管得很严,为此经常向同学发脾气,不是专门针对刘源和薄熙成的,但我的确对他们态度不好。我曾劝刘源和刘少奇划清界限,刘源一直说,刘少奇没反对毛主席,他在1945年是第一个提出“毛泽东思想”概念的。我认为他和刘少奇划不清界限,对刘源态度不好,矛盾由此而生。

1968年学校安排我带队去山西插队,和刘源一个村,让我负责监督他。我的户口和行李都去了,人留在北京治病。后因同学反映太大,说我右臂半残废,这样分配对我不公,工宣队下令把我的户口转回北京,否则我和刘源还会有10年共同插队的缘分。

农村的艰苦生活,特别是1971年林彪倒台,动摇了知青的信仰,许多人“看破红尘”。同学高永迈和刘源一起插队,他告诉我,刘源早预料林彪要倒台。毛泽东对斯诺说“四个伟大总有一天要统统去掉”,哪有当着美国记者拆接班人台的啊?

我当时有所感悟,对高永迈说:我当时应对刘源好一些,不应要求子女和父母划清界限,这对双方都非常残酷,连人道主义也没有了,我应去看看刘源。高永迈回忆说,他看我态度非常真诚,就带我去了。两人互相问寒问暖,似乎回到小学时期。刘源问我,听说你在工厂当了小干部?我说没有。

这次见面化解了矛盾,我应感谢高永迈。我曾写过很长的小字报发给插队同学,批评高永迈“政治不正确”,思想消极等,比批评刘源严厉多了,可见我当时思想之左倾,行为之偏激。我应向高永迈道歉,他是厚道人,后来他还有过仗义勇为之事。

以后刘源和同学们谈起我,在1971年那个时间去看他,还是比较早的,说明我知错就改。其实我当时还信奉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我的觉悟在人性上。我突然反问自己:和刘源薄熙成同学10年,为什么在他们遭难时不能关照一点?说明我本性没那么善。为什么其他人能善待他们,我却不能?是因为更强烈地追求信仰吗?追求信仰应该六亲不认吗?我可用许多理由辩护,但我一直没有原谅自己。我是在批判“资产阶级人性论”中,把自己本性中“恶”的因素释放出来了。这和高干子女们被利用去破四旧,抄家打人,还认为自己“阶级感谢深”差不多。大家都不是暴徒,也没有利益动机,当信仰追求被纳入“阶级斗争”框架,就会六亲不认,行使暴力。

刘源在50年后对我说:中学时代对我们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说明他同样有所感悟。

又过了7年,1978年我上大学后给刘源写了一封信,向他道歉。刘源回了一信,说自己也干了许多不应干的事。最后问你还是班里学习最好的吧?可见小学的印象还在。

以后多年,我为自己的错误深感不安,没心思联系刘源。有一次在香格里拉碰到,聊了一会儿,他已在武警当政委了。

霍懋征老师去世,我们在葬礼上见到,我说大西线调水恐有地质障碍,不如从北边贝加尔湖调。他很感兴趣,说在武警水电支队当政委时曾参加三峡大坝建设,随即拉我去张木生家,那天他们邀请沈志华谈朝鲜战争问题,薄熙成也去了。

路上刘源提到《乌有之乡》原来挺好,最近有点问题。我当时在《乌有之乡》还有影响,就找韩德强,请他们把骂刘少奇的文章删掉。这是我为刘源做的唯一一件事。

2009年政法大学聘刘源为兼职教授,刘源说要见我和王宏治。王宏治是政法大学教授,他的妹妹王慧治是我们小学同学。聘任仪式上有学生问刘源,现在军队的政治思想工作还有没有用?刘源是上将了,在军科当政委。他说任何时期都需要。解放战争组织俘虏忆苦,讲土改,他们马上加入解放军。

我发言说:刘源有少奇的风范。他大惊失色,说我们怎能和老一辈比?他们都是死里逃生多少次,什么苦都吃得。

中午吃饭我和刘源谈了一会,和校长黄进一起照了相。黄进有点尴尬,他刚上任一年,在策划第二次整我。我委托刘源讲请,黄进不买账(事情经过见附件)。

我所理解的“少奇风范”,主要来自他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把列宁主义政党中国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结合起来,他平时作风朴素,谦虚平和,在关键时刻敢于坚持正确意见。他在1962年七千人大会上讲大跃进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以至于惹下杀身之祸,在文革中全家受到全国性诽谤,被扣上“叛徒内奸工贼”大帽子,15年后才得平反,刘少奇本人死于非命,付出的牺牲太大,赢得了全党全国人民的尊敬。

我和刘源见面甚少,主要通过张木生范西峰得知他的消息。张木生在2010年前后研究新民主主义。刘源说新民主主义毛泽东提出,刘少奇实践的,他力图把毛刘统一起来。刘少奇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是毛泽东路线最忠实的支持者,1945年中共七大在党内的地位超过朱德周恩来,毛泽东两次离开党中央,一次重庆谈判,一次转战陕北,都委托刘少奇主持工作。1959年4月二届人大,1964年三届人大连任国家主席, 在人民日报的照片和毛泽东并列。他和周恩来,邓小平,陈云等人一直抵制“左倾路线”,特别在1964年“四清”中反对以阶级斗争为纲,被作为“最大走资派”打倒。

1976年打倒“四人帮”后三年华国锋坚持“两个凡是”,围绕刘少奇平反等问题进行了激烈斗争,主要理论线索是“毛刘路线对立”。 刘源对此是清醒的,30年后他强调“毛刘一致”。他和我谈到毛泽东是党的领袖,要坚持理想主义,而刘少奇他们是做具体工作的,必然会有矛盾。他主动团结毛泽东林彪等人的子女,都做的很好,这是从中国共产党长远利益考虑的。我支持这一研究,帮张木生组织讲座并大力宣传。

刘源心善,帮助同学,经常回山西插队的地方帮他们解决困难。他也是爱憎分明,有斗争精神的。他最辉煌也最危险时期,是任总后勤部政委,和谷俊山及其后台徐才厚,郭伯雄进行生死斗争。刘源在军队反腐,是他本人对共产党和解放军的最大贡献。

有类似情节的是范西峰。 其父范忠祥是贫农出身的老红军,参加过长征,开国少将,曾任北京军区炮兵司令,政治委员。范西峰 16岁,20岁两次参军,从战士始历任每个职务,直到总政治部。8年前以大校军衔退休,我们为他没当上将军而遗憾。他说无所谓,军队比地方可腐败多了,能平安落地就不错了。去年他才口吐真言,当时没给总政治主任徐才厚送礼。范西峰写回忆录每每提及继承军人传统。时间如大浪淘沙,一个人是少将还是大校不会有人留意。能青史留名的,是精忠报国的英雄事迹,是忠心耿耿,铁骨铮铮的优秀品质。范西峰的遭遇引起很大反响,他在军队里的上级,战友纷纷来信,赞扬他正直无私。

范西峰和刘源一样,对军队反腐起到了推动作用。加上薄熙成扶贫,我们中学一个班这三位高干子弟,以终生努力维护革命传统。刘源在有人向他行贿时怒不可遏,认为是不把他当人看;范西峰宁肯当不上将军也不送礼。他们是红二代和老三届的典范。

前年范西峰转给我刘源一本书《梦回万里,卫黄保华—–漫议父亲刘少奇与国防,军事,军队》, 刘源签字称为“杨帆老同学”。此书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在央视播了几十集。我党决议说少奇是白区工作正确路线代表,大家以为少奇没指挥过军事,此书引证大量材料,证明了少奇的军事贡献,如在新四军当政委,进军东北,帮胡志明打奠边府战役,抗美援越等,不仅丰富了少奇形象,也丰富了党的历史。我认为,刘源这本书经党中央确认后,应正式纳入党史。

我曾动员刘源写自己的回忆录,没想到他花这么大功夫去整理少奇历史,真是“父子情深”。 刘源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回忆起他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情景:

“我给父亲洗碗筷,他问我母亲在哪里?那时他身边都随时有看押人,对我的要求是不许跟他说话。我跟他说了一句:就在后院。—–他们不许我跟你说话。

“以后我被赶回学校,再没见老人家了!我后悔的是,早知是最后一次见,我就多说点话!我怕什么呀!当时就怕以后不让我见,只说了一句不敢多说,还是决别了。”

说到这里他哭了。这个情节我感受很深,刘源对我说的“刻骨铭心”4字含义很丰富。

高干子弟题材,在香港和海外华人当中,始终是炒作热点。我在1990年出版第一本回忆录《共和国第三代》,被一个同学在海外乱传,何频高新写了《中国太子党》一书,说我是太子党智囊,在香港炒作。薄熙成非常敏感,埋怨我半天。后来他说这本书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给高干子弟说了许多好话,我说这是我的自我批评。

刘源马凯李三友都说这本书好。

2010年以后老三届退休了,又写出一大批回忆录。我和刘源这段经历,被有些卑鄙小人在海外多次炒作,为炫耀自己认识高干子弟,不惜瞎编乱造,出卖同学,出卖自己的灵魂,去博海外茶余饭后,低级趣味一笑。《亚洲自由之声》电台的高新多次编造谣言,企图陷害我。可惜国际官司没法打,要是在中国,早告他们的损害名誉罪了。

我既写回忆录,和刘源这段关系就难以避开。这是我多年来反思和实践的结果,有实事求是之意,无哗众取宠之心。我们之间早无个人恩怨,写这些东西是非常严肃的,不是给小市民做笑料的。老三届回忆还有,但立场早已定型,好的永远说好,坏的永远说坏,我只求真实,这个写法也是经过刘源统一的。 我写给年轻人看,是希望他们增加一点文革印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试图用文革方法解决困境。

为此,我付出了几十年的努力和代价,或许能够说:我对得起老同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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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比地方可腐败多了“。还是好话说得多。为啥不多写些东西纠的事情?东西纠可是有大人在后面指挥的。 -桃花源主- 给 桃花源主 发送悄悄话 桃花源主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9/23/2020 postreply 20:4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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