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转载) 月夜魔 ——作者:聊聊A(4)

来源: 秀念 2005-12-28 15:33:31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66175 bytes)
 乘坐公交车去看许兰,在图书馆门口遇到三个黑袍修士,他们一脸惊诧的看着我,直到走过他们身边,我听到他们语速极快的议论着什么。心中有一丝疑惑,但并不在意,这些以色列来的犹太人总是神秘兮兮。
  许兰在盘点,图书馆刚进了一批新书,文学艺术这层楼封了。我托许兰的同事叫她下来,许兰穿着一件灰色大褂,戴着白色套袖,扎了两个羊角辫,看起来就像五六十年代的劳动妇女。我禁不住微笑,许兰在同事们好奇的目光中红着脸兴奋的跑过来。
  “哎呀,你怎么来了啊,才三点半,离下班还早着呢!”
  “这不是想你了吗,就过来看看你,顺便闻闻你的味道。”
  我说着凑上前做势要抱许兰,她忙后退一小步,但还是让我抱在怀里,使劲的闻她的体香。
  “臭坏蛋,快放开,这是图书馆,别人都在看着呢!”
  “让他们看吧,不收费。”
  只有和许兰在一起时,我才会不去想那些理不清的思绪,她就像是我的镇定剂。
  “晚上来我那吧!”
  “不行,这个星期恐怕不能去你那了,下星期吧,我也想你。”
  我们没说一会话就有人来叫许兰,是个四十左右面相凶恶的中年人,他很不友好。许兰低声告诉他是副馆长,就是他提出宿舍外租计划的,在这没人喜欢他。我本想晚上和许兰一起吃饭,再送她回宿舍,但许兰说晚上约好同屋的姐妹一起出去,要我不用等她了。明天是星期天,她休班,到时候过来找我。
  “还有,不许你总关机!”
  “嗯嗯,我今天忘带了而已,真的。”
  许兰的同事再次来催促,在副馆长刚露头时许兰大声回应马上就过去,副馆长板着的脸孔这才消失。许兰垫起脚尖在我脸颊上一吻,飞快的跑开了,在阳光里划过一道彩虹,光与影在许兰白皙的脸上交错而过,发丝都闪着金光,美的惊心。
  回家路上买了手机电池和充电器,到家后换上,坐了会总感到有什么事还没做,于是起身给二咪清理沙盆,打扫房间,把该洗的衣服都丢进洗衣机。但那种有事未完成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逼迫的我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二咪在窗台上盘成一团,享受着阳光。洗衣机还要十几分钟才停,心中烦躁,忍不住带上手机逃离自己的家。
  一到楼外,烦躁顿时消失了。


  步行穿过马路到对面社区的心心兽医,我想就二咪的饮食问题与高萌萌讨论一番。它现在快不是我的宠物了,许兰一来总要把二咪抱在怀里,还一再警告我不许欺负二咪。远远的就看见有人站在屋顶拆除临时的防雨层,高萌萌在屋里与人说话。
  “你怎么来啦?先别过来,等一下,他们要把东西丢下来。”
  高萌萌打开窗对我喊,屋顶的工人目测安全距离,叫我再后退几步,然后才开始把屋顶湿漉漉的杂物丢下来。虽然雨早就停了,但心心兽医屋顶仍存有积水,上面的杂物抛下来时难免污水四溅。我不停后退躲避污水,退到大型广告牌下时不觉中撞了一下摇晃的支架,蹭了一身铁锈。
  “快闪开!”
  耳边突然再次响起那个神秘的女声,只是似乎异常惊慌,我猛然回头,只有露天广告破败支架,再回头时撞上高萌萌惊恐的眼睛,屋顶的工人们也焦急的指着我上方大喊着什么。头顶悄无声息,我仰起头看去,一个巨大的黑影向下扑来,我甚至来不急惊叫就被无边的黑暗笼罩住了。
  我在朦胧之中想到,今天还没干完的事就是脑袋上挨一下子。
  我像是睡了很久,嘴里发苦,舌头像是已经腐烂了,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在舌根蔓延向咽喉,可疑的液体凝滞不动。眼睛发涩,眼球与眼睑上似乎有无数细沙,磨的生痛。全身的肌肉酸胀,找不着手的感觉,像是已经脱离躯体。我试着挪动头部,额头向上的位置顿时传来剧痛,我倒吸一口冷气,但也由此可知我还活着。
  “他醒了。”
  “真的?奇迹啊!”
  “要不要叫张主编她们?”
  “不用,让她们多睡会吧!他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清醒。”
  “噢,那我去叫孙主任去。”
  一个朦胧的身影飘走了,剩下的一个向我靠来。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莫名的恐惧。
  “能听到我说话吗?眼睛随着光源移动。”
  眼睑被人拨开,一道光射进来,左右移动。
  “不要急着睁眼,再睡会,你现在状况还不稳定。”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想起自己在家中坐立不安的走来走去,但是为了什么呢?像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还没完成,我仔细的回想每一件事,忽然觉得疑点重重。我和许兰、钱宇、王敬一起吃饭那晚,分手时钱宇说到行为艺术家不是真正的纳兰无术,王敬当时的表情显得很惊讶,钱宇也说没想到,可是后来唐风却告诉我他们俩早就认识纳兰无术。如果唐风没有说谎的话,那钱宇和王敬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演戏?他们在隐藏什么?
  头痛欲裂,虽然没睁开眼睛,但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目光温柔甚至有一丝心痛,这感觉就像是来自母亲的关爱。我的呼吸渐渐平复,再次睡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团光,光中有两个朦胧的身影。
  “他醒啦!他醒啦!”
  “你怎么样?头还痛吗?”
  “快叫去孙主任!”
  “你吓死我了!”
  “你要死了我可怎么样?”
  “不许你死!我还想做人……”



 耳边是两个女人七嘴八舌,我睁开眼睛努力适应屋内的光线,好一会才看清楚,是许兰和高萌萌,她们两个挤在床前,各不相让,两双红肿的眼睛一齐盯着我。我倒吸一口冷气,她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然后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受伤住院了,这样说来她们两个想不碰面都难。
  但是,张之芊在哪?
  这时我怎么会想起她呢?头部内外一起痛起来,让我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们干什么呢?高萌萌你也是,身为医生难道不知道病人现在最需要的是安静吗?都出去!”
  我感激的眯眼看着这位救星,他戴着超薄的镜片,四十岁上下,身材精瘦,看起来文质彬彬,这让我生出些好感。两个女人离开病房前都回头望过来,我在许兰的眼睛里看到欣喜,高萌萌则只有关切。
  “兄弟,你真行,三个女人都能摆平,厉害啊!不过,就你这身子骨……不知道挺多久。”
  救星一开口就让我哭笑不得。
  这位医生就是孙主任,是高萌萌的朋友。而这里是132医院,原为镇西市司法医院,后更名为中国人民警察镇西132医院,该院门诊及住院楼一座,建筑面积1456平方米。病房62间,设内科、外科、功能科等9个科室,共有医护人员21名,管理人员9名,设备57件,是经市卫生行政部门批准的一级乙等医院。专科特色:戒毒。
  我是头部被重物击中,又不是有毒瘾,为什么会送到警察医院?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孙主任就又说了一件让我大吃一惊的事。
  “你的情况很特殊,我们在你大脑中发现一颗子弹,已经被脑组织分泌的一种胶状物质包裹,我估计至少有二十年的历史。我就不明白,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颗子弹明明贯穿了你的大脑,你应该早就死了才对,就是不死也该犯个癫痫什么的,怎么会一点事也没有呢?”
  “你说我头里有颗子弹?!”
  “嗯,没错,而且弹体不小,估计是军用弹。”
  我霎时想起父母双亡的那一天,母亲的遗体被拉开时那人惊愕的目光,还有父亲的同事不让我在追悼会上看父母最后一眼的原因,难道,当时母亲的头部被击穿了?
  “我为什么没死?”
  我有些激动的问。是啊,我为什么会没死呢?如果那时死了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烦恼了,现在当晨报记者的就是另一个人,高萌萌、张之芊还有许兰,她们就会爱上别的人,幸福因此而不再遥远。可为什么偏偏活下来的人是我?
  孙主任搬过张凳子在床前坐下,一脸兴奋的盯着我。


 “嗯,这个问题问的啊……你别激动,你头上的伤还没好,躺好了,听我慢慢说。你刚送来时浑身发热,那热度正常人根本受不了,高萌萌担心是脑出血,结果拍出片子一看居然有颗子弹!我们几个医生会诊得出的结论是,你的发热情况是因为这颗子弹引起的。子弹的位置在脑上腺,噢,就是传说中能激发特异功能的那个松果体。这颗子弹射的角度刁钻,正好挤占了松果体的位置,被松果体和奇怪的胶状物质包裹。通常情况下呢,松果体主要是调节神经的分泌和生殖系统的功能,而这种调节具有很强的生物节律性,并与光线的强度有关。但是你这个情况很特殊,松果体被击碎却仍能正常分泌激素,而过了这么多年,震一下居然就开始罢工,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孙主任忽然停下,目光在我头上扫来扫去,似解剖刀挥舞不停,他那跃跃欲试的模样让我再次不寒而栗。
  “我这么讲你能听明白吗?”
  “能能,您讲吧!”
  “噢。医学上讲呢,松果体细胞会交替性地分泌褪黑激素和5-羟色胺,有明显的昼夜节律,白昼分泌5-羟色胺,黑夜分泌褪黑激素,褪黑激素可能抑制促性腺激素及其释放激素的合成与分泌,对生殖起抑制作用。另外,松果体细胞还分泌8-精催产素、5-甲氧色醇、黄体生成素释放激素和抗促性腺因子等。这些激素的具体作用还不太明确,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一项就是调节体温。我想可能是因为重击使松果体包裹内的子弹受到震荡,而使激素分泌异常,导致体温高热。因此我们做出针对性治疗,你的体温果然降了。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
  孙主任一脸得意,可我却感到愤怒,他根本就没听明白我问的是什么。
  “我没问这个,我问的是为什么我脑子里有颗子弹却没死!”
  孙主任有些惊讶于我的愤怒,皱皱眉头,口气随即有些冷了。
  “我怎么知道?你这种情况是必死的,但你却活着。人脑的研究至今仍处于起步阶段,要有答案至少还要再过二三十年。”
  我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虽说医者父母心,但做为医生难免希望听到患者的感激之辞。而我却对治愈我的医生发火,怎么说都是不对的。
  “对不起,我有些激动了,脑子里有颗子弹……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道歉,孙主任长出一口气,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躺好。
  “不要想了,每件事都有其存在的理由。我听高萌萌说起过你的事,那你活着的理由嘛,就是你父母的遗愿。好好活着吧,别让死人担忧。”
  孙主任离开病房,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一切事物都有存在的理由,真的是这样吗?那罪恶的存在难道是为了让人类感到幸福的珍贵?
  头又开始痛了,但我禁不住思绪如在狂风中飞舞。
  那月夜魔存在的理由呢?是为了将死亡带到人们中间?还是像纳兰无术说的那样,他们只是在为了像人一样活着而疯狂杀戮。因自己的不幸而决定他人的死,这样的理由太过凶残。又或者这是一种进化,人类繁衍生息淘汰弱者,一种本能的理由。
  也许这就是无情的现实。




 第五章:人心叵测
  <一>敢于前行却不敢面对过去
  我恢复的很快,第二天晚上就已经能下床走动。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我昏迷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二十八日,庄不非的追悼会如期举行,只不过追悼会后遗体并没有立即火化,仍运到公安局冷藏。二十九日钱宇被放了出来,因为证据不足。丘虹在我昏迷后就全面接手了月夜魔的独家报道,但苦于与警方没有内部关系,钱宇一回报社她立即果断行事,力排众议让钱宇负责与警方联络。而月夜魔的案子也似乎真的结束了,镇西市的夜经济重新启动,不管是阳光大道的文化街还是泗水街的色情场所全都恢复往日的繁华。
  但是我知道,唐风一定还在全力追查月夜魔的真凶。
  高萌萌每晚都要回诊所,许兰留下陪我,张之芊则是深夜才会来。今晚天刚黑没多久,我正和许兰聊天时张之芊就来了。气氛有些尴尬,我不知道该怎么同时面对这两个女人,倒是她们像相识以久,甚至很默契的给我削果皮换衣服。只是这等齐人之福享受起来浑身发毛,总觉得阴森森使人不安。
  夜里许兰先睡着了,她熬了几夜,体力严重透支,见到我醒来后就支撑不住了。张之芊同样熬了几天,她白天还要回报社工作,真不知她怎么能坚持到现在。
  “今天真的是星期三?”
  “嗯,是啊,你星期六受的伤,到现在已经五天,可不是星期三了。”
  “你瘦了,对不起。”
  “没什么,是我愿意的。”
  张之芊坐床沿欠身和我说话,领口半垂,我只需目光下移就可一饱春光。这让我紧张的很,身体有些僵硬。张之芊身上的味道很淡,她从不喷香水一类的东西,只在脸上抹点保养皮肤的乳霜。张之芊是干性皮肤,中学时冬天曾冻伤过,她的第一瓶乳霜就是我送的,那还是一九九零年的事,从那时起她就一直只用乳霜。
  这一次醒来后我每时每刻都能想起过去的事,一些我经历过却被遗忘了的事。包括张之芊,我想起在孔凡红走后我真的和她好过,那时以为是地久天长的爱情转眼间就破灭了,并没有什么具体理由,像是突然间厌倦了一切。我回忆起分手时张之芊的眼睛,那么深的绝望,但却没有恨意,她只是追问为什么。如果我能有一个理由的话我一定会告诉她,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在逃避。后来造神运动中催眠术再次兴起,我去做了一次深度催眠,试图抹消关于张之芊的一切回忆。
  我是如此的自私,可张之芊却仍一往情深,令我羞愧无地自容。
  张之芊小心翼翼的避开敏感话题,但不一会就趴在我身上睡过去,她太累了


 外面的夜漆黑无比,看不到一点星光。132警察医院靠近郊区,周围是大片农田,过去一直是作为尸体解剖教学用的基地,后来渐渐给活人看起病来,主要是警务人员的家属,再后来上马大型医疗器械,直到作为乙等医院独立出来。用孙主任的话说就是真实的为警务人员解决后顾之忧,市区内的医院收费普遍较高,而132医院收费收只有他们的一半,当然只对警务人员家属。因为高萌萌的原因,我在这里也享受到了半价的待遇。
  我把张之芊的腿也扶上来,自己却下床走动,躺了这些天,腰都快要断掉了。
  今晚是孙主任值班,他正在和几个护士说话,见我离开病房忙跟过来。
  “你怎么一有空就到处乱跑啊?不知道大脑还有颗子弹吗?”
  “当记者当惯了,再说这颗子弹又不是昨天才射进来的。”
  “一般人听说自己大脑里有颗子弹就是没病也能吓出病,你倒好,真是想的开啊!”
  “不想得开还能怎么办?反正都在里面了。对了孙主任,最近我常能想起很久以前的事,甚至二十几年前的事也能想起来,会不会和这次的伤有关?”
  “噢?有这个可能,像是短暂性失忆症,你刚醒那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现在恢复的很好,这是一种脑部受伤后的综合征,就像你现在的状况。没事的,过两天就能完全恢复。”
  回到病房仍旧睡不着,只觉得烦躁,处处都不对劲。这也许是因为伤口在复原,那种胀麻酸痒的感觉让人想要撞墙。
  夜静的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电机震动声,我伏在窗口向外张望,极远处有一点灯光,像是农田里临时搭起的棚子,即能照亮灯下的一小片地方,仿佛有无形的墙把光包裹其中。四野寂静,没有风,看不到麦田里如浪般涌动的壮观场面,那般诗意的画面在黑夜里回归到死一般的本相。天空里没有月亮,几点星光亮的如探照灯,朦胧中能看到有动物在飞行,似乎不是蝙蝠,要比那大许多,使人联想到一些恐怖的东西。
  我收回目光,轻轻的转身,只仰望了一会天空脖子就已经痛的忍受不住了。
  喝了一口水,在椅子上坐下,忽然想起钱宇,他从拘留所出来到现在也没来探望过我,就算工作再忙也能挤出点个人时间,可是他却连这点时间也不愿留给我,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在回避我。我心中隐痛,这份友谊已经累卵。
  张之芊在睡梦中低声哭泣,我给她盖好薄毯,心中愧疚,她最美的青春全让我毁了,生活在阴郁中不能自拔,我欠她太多,只怕今生都难以还清。再一转头看见许兰,也不知她在做什么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幸福的神态使她看起来更加美丽。
  该如何选择呢?我难以决定,不论选择谁都会伤害到另一个,更何况还有一个高萌萌。
  头痛欲裂,我不得不停下来深呼吸。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出来下,说点事。”
  唐风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他一脸疲惫,显然几天没睡好了。我立即起身随他下楼,到外面的小花园找了个石椅坐下。




唐风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他一脸疲惫,显然几天没睡好了。我立即起身随他下楼,到外面的小花园找了个石椅坐下。
  “我叫人重新做了尸检,就在这做的,情况很糟。所有尸体体内的霉菌重新做了鉴定,包括生长周期,这种霉菌的生长周期为三周左右,结果有两具尸体体内的霉菌孢子是第二代。法医断定这不是月夜魔做的,这两具尸体也不是同一人所杀,手法风格不同。两具尸体的头都不是一刀砍下来的,其中一具用了三刀,但看起来像是一刀,另一具则很明显是很多刀。法医根据颈肩处的刀口模拟试验了好几回才确定,也就是说月夜魔极有可能还会再次做案。”
  我没料到案情竟会如此复杂,一时陷入沉默,等唐风停下后好一会才问。
  “这两具尸体都是谁?”
  唐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点上一支熊猫烟,目光中有些疑惑。
  “是陈小亦和庄不非。”
  “啊?怎么会是他们俩?”
  “就是他们俩!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三桩案件了,月夜魔,杀害陈小亦的凶手和杀害庄不非的凶手。妈的!窝囊!到现在为止都还一点线索也没有!”
  “也不是,如果陈小亦案独立出来的话,王敬有嫌疑,他和陈小亦有矛盾冲突,又有机会接触到案件细节,如果有心犯案的话甚至能弄到霉菌,条件具备。不过还有终点,上回出现场时他差点吐了,后来见到庄不非的尸体时吐了,那绝不是装出来的。如果他是凶手,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反应?还有庄不非案怎么会出现霉菌?我原以为是药物的……而且钱宇虽然有嫌疑,但他不太可能接触到这些案件细节啊?”
  “停停停!你怎么可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人民警察?”
  唐风打断我的推理,但脸上却分明露出认同的表情。



 我一笑,没再讲下去,但心中却接着这个思路继续推理。庄不非案倒像是王敬做的,一个内心懦弱的人不可能利索的砍下人头,砍很多刀是必然的事情。那陈小亦案与庄不非案,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像唐风说的那样,只能是怀疑。唯一可知的是,两案的嫌疑人互相认识。
  唐风深吸一口烟,在路灯下眉头紧锁。
  “你的意思是……他们交换作案?”
  “我什么都没说,我现在是伤员,担不起责任啊!”
  唐风笑骂几句后,面露忧色。
  “王敬不好动啊,他上边有人,阻力太大,你不介意我先动钱宇吧?”
  “不介意,其实我希望自己错一回,真的很希望自己错一回。”
  我的目光避开唐风的眼睛向黑夜遁去,但那黑夜却乘机潜入我的内心,漆黑一片。
  “那个,我听说有三个女人追你,真的假的?”
  唐风本想缓解一下气氛,但我却更郁闷了。唐风干笑几声,借故离开了,走前再次提醒我一件事情。
  “那个,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所以明天报纸上不会出现什么吧?”
  我笑了,唐风变得越来越谨慎了。
  唐风走后我独自一人在小花园里呆了会,夜空中那几点星光此刻已经深深的印进心底,连同小花园里的柳树、梧桐、月季,还有环形的游廊,还有那几根盘龙柱,也都印进了脑海,在路灯下它们全都鲜亮如同有了生命。
  回病房后发现张之芊不见了,以为她出去方便了,但坐了会听到外面吵吵闹闹,出于职业敏感探头一看,竟看到张之芊疯了似的想冲进一间病房,正与护士争吵。我忙过去看出了什么事,却被护士长一把抓住。
  “看!你看看!他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莫名其妙,张之芊却哭的满脸是泪的扑到我怀里,抖的利害。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以为你出事了,到处都找不到你,我害怕……”
  拦在病房门口的护士还想批评张之芊,但张了张嘴,却又咽了回去,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开了。护士长也摇摇头,把出来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全都劝开,一时间走廊里只剩下我和张之芊。
  “没事了,我只是出去走了走,躺了几天腰都要断了。”
  “最近我总梦到你出事了,我害怕……”
  “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好好的吗?咱们回去吧!”
  “嗯,但是刚才我还做梦……”
  “梦都是反的,我不会有事的。”
  张之芊这才不再说话,跟我回病房。
  许兰还没醒,躺在一旁的床上半伸着手像是抓着什么,嘴角微微撇着,笑靥如花。
  我在床边坐下,张之芊则坐回到椅子上,红了脸不敢抬头。


张之芊不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谈过去还是谈工作?这两者都有些尴尬,一个是我在逃避的,一个是应该回避的。自从和唐风接上头后,现在我知道的太多,伤后又不知道报道进度和深度,言多必失。
  就在我为不知该说什么时好,张之芊开口了。
  “我给你当情人吧,哪怕是周末情人也行。”
  “我不值得你这么付出,真的,我不值得。”
  “你值得,再说我愿意。”
  我看着一脸期待的张之芊,再次无语。
  究竟是什么让张之芊等了我这么多年?哪怕我忘记她的存在也不放弃,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她?是爱吗?可在我的回忆中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恋发生,还是其他什么?比如一些动情的细节,可我真的有这么好吗?能令女人们对我痴迷?
  我困惑的险些笑出声了,我还没有自我陶醉到那种地步。
  “不值得的,真的,你应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的幸福就是你!”
  张之芊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嘴唇有些颤。
  我心中叹息,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完全是我的责任,爱一个逃避一个,不知悔改,伤人伤己。
  “张之芊,你不要这样,我知道自己太自私,犯过很多不可原谅的错误,我也知道我没有理由没有资格拒绝你,但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而且恢复记忆前我已经决定不再逃避,不再伤害爱我的人,我要向许兰求婚,现在我爱的人是她,不是你,对不起,我不能再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那我呢?你就没想过我的感受?我等了你这么多年,难道是要听你说一句对不起?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没有一点地位?我就不是无辜的人了吗?”
  张之芊的眼圈红了,泪水打着漩溢出眼角,从她刚擦干的脸庞滑落。我心中痛的异常,可却仍一横心,决定今天把事情解决,不能再拖了,这样对谁都不好。
  “对不起,我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那为什么孔凡红死后你要那样对我?为什么?”
  “什么?孔凡红死了?”
  我如被雷劈中,胸腔里一阵揪心的痛,大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像一段尘封的记忆,我似乎听到自己的绝望的哭喊,还有阳光直射进眼睛里却不知道刺痛的木然,心碎了痛。令人压抑的悲伤猛然间溢出,刹那间将我淹没了。
  张之芊意识到说漏了嘴,试图岔开话题。
  “你说过咱们的孩子起名时要带一个红字,我都同意了……”
  可是我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这次受伤后一直以为所有记忆都恢复了,可是现在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我自己骗了自己整整十五年,我全都想了起来,原来孔凡红在到达美国的当年,就在一场抢劫中遇害了。十五年前我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所以选择性遗忘了关于她离开镇西后的一切记忆,甚至选择与张之芊恋爱,麻痹自己。直到有一天被亲威咒骂才突然间想明白,其实自己是一个不祥之人,克死了父母,克死了喜欢的人,如果再和张之芊在一起的话,恐怕连她也要克死,所以选择了分手。




原来,我确曾爱过张之芊的,只是这份爱从一开始就注定的不幸。
  “对不起,我都想起来了,可是,那都过去了,对不起,我不想再面对和她有关的人,我不想,对不起,对不起……”
  我咬牙想要忍住泪,但却使泪水更快的滚落。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日光灯的镇流器发出叭叭的声响,那么的压抑,仿佛世界的末日。可是我却分明听到张之芊心碎的声音,在她的胸口,碎裂如粉沙般不可收拾。
  “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张之芊满眼泪水恨恨的说,可是转眼间,那些恨消失了,她站起身来,摇晃了几下才站稳。我想要去扶住她,却被她伸手拨开。
  张之芊流着泪直直的看着我,忽的凄然一笑。
  “还能有下辈子吗?”
  张之芊像是在问我,更像是在问自己。我没有答案,她也没有答案,只怕坠入轮回千百世也不会有答案。
  我的手指深深嵌入枕头,关节像要裂开了,但却仍旧无法缓解心中的痛和愧疚。我避开张之芊的目光,看向他处,可每一个地方都似乎有张之芊的影子,和那双绝望的泪眼。
  张之芊走了。
  走廊里有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护士在一旁低声的劝慰。几间病房的门打开了,有人站在门口张望,脸上挂着木然的表情,但心中却滥起一抹悲思。走廊深处男护工推着运尸车走来,吱吱呀呀。不知哪间病房里的呼吸器在响,混着病人气管嘶嘶的喘息。还有我把脸深埋进枕头无声的哭泣时,那种发不出声窒息的呐喊。
  突然间,有人温柔的抱住我,抬起头一看,是许兰。
  许兰的悲悯的看着我,圣洁如母亲。
  “没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永远。”
  我把头埋进许兰的怀里,哭的像个孩子。
  “睡吧,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睡吧……”
  许兰的声音在耳边响着,让我感到安全,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我做了个梦,梦到父母都还健在,母亲在做饭,我在写作业,这时门开了,父亲走进来,看着我不说话只是微笑,霎时间我泪如雨下。父亲摩挲我的头,问我为什么哭,我哽咽着答不上来,只是痛彻心肺。父亲说咱们做游戏吧,说着叫我闭上眼睛,片刻后说好了。我睁开眼睛发现父亲站在门边,四处张望,却找不出物品有被移动过的迹象。这时母亲走出厨房,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菜,抿嘴微笑看着我,和父亲一起坐在餐桌旁,他们都不再说话。
  “你找到了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问,我摇摇头,然后醒悟到这声音居然是那个在我脑海里怪异的声音!
  从梦中惊醒的刹那,我看见父母站了起来,挥了挥手,向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走去。
  坐起来时发现天已经亮了,许兰正坐在床边托着下巴看着我,微微的笑着。我擦去眼角的泪,突然间想到,父亲根本没有移动任何东西,他只是改变了站的位置。
  阳光洒在床前,明亮干净。
  我心中有一种道不清的觉醒,所有没有生命的物体都是恒久的,只有人会改变,此一刻是爱,下一刻是恨,无定时光。



 <二>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
  今天是星期四,算起来我在医院都六天了,CT、心脑电图、核磁共振,凡是能做的都做了一遍,虽然有高萌萌的关系能减半,但这笔住院费可不是小数目。
  早上许兰上班,高萌萌来了会后就接电话走了,这些天二咪一直住在她那。张之芊的手机关机,我有些担心她。孙主任查房见我愁眉不展,就坐下开导我。
  “皱什么眉头啊?有三个女人爱你,尽享齐人之福,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哪!”
  “你来试试!”
  “免了,哈哈,我老婆会阉了我的。”
  “那你还说。”
  “不好选择吧?就高萌萌吧,我和她共过事,这个女人好。说真的,要不是当时我已经有老婆了,肯定追她。”
  “我也知道啊,可是还有两个怎么办?”
  “哈哈哈,你问我,我问谁去?”
  孙主任大笑,我平白的一阵心悸,汗毛都立了起来,因为我听到那个神秘的女声很轻的哼了一声。
  心中慌乱,忙岔开话题。
  “孙主任,我这个住院费……一共有多少?”
  “噢,闹半天你在担心钱的问题啊!没事,不用担心,咱们自己人好说话,算上今天一共六天,给个床位费和维护费加起来八百左右就可以。”
  “啊?这么少?”




  “这话说的,我还觉得多呢,你要转内科就是我说了算了,免费都行。”
  “不会吧?CT和核磁共振都做了七八回,我算着怎么都得交个三千多。”
  “都算维护费里了,运行一次的成本还不到五十,骗骗病人的人已经良心不安了,要连朋友也骗的话那还是人吗?”
  我无语,市区内的医院核磁共振收费最低的也在四五百,还打出便民服务的招牌,难道说都是假的?过去我也知道些医疗收费的黑幕,但没想到竟黑到这种地步。
  孙主任走后我闲极无聊的翻看当天的报纸,晨报、晚报、日报看了个遍。
  ‘台风“泰利”登陆中国东南沿海造成重大损失’,‘巴格达万人大践踏死伤841人’,‘镇西市发现五例霍乱疑似病例’,‘一民工嗜赌成性,狂喝两斤白干险丧命’,‘市公安局局长于长根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布近期严打成果’,‘市图书馆副馆长殒命情人床’。
  看到最后这条新闻标题时我心中一动,想到这不就是那天亲自来叫许兰回去盘点的人吗?居然就这么死了,而且是死在情人床上,我当时还为许兰担忧。于是细看这则新闻,发现有疑点,副馆长是心脏病复发死的,而他的情人疯了,怎么会这样呢?他们看了什么?
  正在这时,钱宇和几个同事来探望我了。
  我心中有些感动,钱宇终究还是在意这份友谊的。
  同事们都变得非常友好,那些笑容是真诚的,毫不掺假。我有些困惑,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对我的态度?同事们陆续离开回去上班,钱宇留下陪我聊天。原来我不在的这几天里,报社变得混乱一团,那些我默默做了的事现在突然间没人做了,所有人都很不适应,然后才想起平时是我做了那些本应是他们的工作,所以都很惭愧。
  “耿哥,知道吗?你这回是翻身了,主编副主编都罩着你,他们就算没有良心发现也会来抛媚眼的。”
  “你这话说的就不动听,怎么能叫抛媚眼?明明是投怀送抱!”
  “噢,对对,是投怀送抱,哈哈哈,来,让兄弟我先抱一个。”
  钱宇说着做势要抱我,我笑着给了他一拳,然后问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这几天你小子到哪去了?连个面都不露一个。”
  “你没看新闻?晚报那个民工喝酒的,我去采访他了。”
  我仔细回忆,一下子想了起来,是有这么则新闻,那个民工与人打赌喝下了两斤白干,那是前天晚报上的新闻。可却仍不明白这与他不来看我有什么关系。
  钱宇咧咧嘴笑了,貌似忠厚。



“是这么回事,我当时看这则新闻时心里就不好受,晚报用的那些词全都是歧视性的,就根本没有站在民工的角度去想他为什么这么玩命,所以我就去医院采访那位民工。果然,这里有隐情。那位民工叫马皑,他老婆患病多年一直卧床不起,家里很穷,但生了个有志气的女儿,今天考上大学了,但不够贫困标准,得自己交学费,马皑四处借钱终于交了学费,但下半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老婆的药钱也没着落,所以在打工之余有一机会就和工友打赌,都是些玩命的赌。他是给逼的,就像这回,赎金就一百块钱,整整两斤白干,胃穿孔,酒精中毒。唉……”
  我张嘴想说晚报那些记者都是冷血动物,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在我看这则新闻时不也是麻木不仁的吗?又有什么资格说晚报的记者们冷血?
  “我就想着资助马皑,但又想到资助了一个马皑还有另一个马皑,像他这样的农民工在城里多的是,不如成立一个基金,专门救助这样的家庭,不管是城里的还是农村的,最主要的是让他们的孩子都能上得起学,孩子才是中国的未来啊!我这两天一直在忙这事,所以,耿哥,没来看你,对不住了。”
  血热了起来,我像是又回到年少时,心中涌起那种为天下苍生谋福的勇气,而这都是钱宇带来的。我一直认为钱宇的眼睛里只有钱,因为他那悲惨的过去,可是现在我要再次重新认识他。
  想起一句佛偈:善念一起,修罗成佛。
  “兄弟,这个事做的好,等我出院了也帮你一起办。真是没想到,最有心的居然是你。”
  “别这么说,其实我也浪费了不少时间,我爸死后我一直在恨这个世界,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人都生活在现在和未来,总惦记着过去有什么用?发生的事也改变不了。想想我浪费的那些钱和干的那些事,我这心里羞愧啊!”
  钱宇这么一说,倒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了。
  送走钱宇后,护士端来了药,我感到一阵头痛,问能不能不吃,护士眯眼盯了我眼,问刚才头痛了吧,我说有点,护士一瞪眼,说那还不吃药,我只好乖乖吃药。吃药的后果就是犯困,外面阳光明媚,我却只想上床。
  小睡一会后我又清醒过来,我在想钱宇的事,他经历了那么些不幸,却依旧能保留一颗与人为善的心,实在出乎意料。如果这个基金真能成立起来,那钱宇在贫困户眼中就是英雄了。我居然会有一个英雄做朋友,想到这里我禁不住笑了,随即想到,也许能成为自己的人就是英雄,如果人人都能成为自己,不为外物所诱,那英雄的时代就到来了。



 小睡一会后我又清醒过来,我在想钱宇的事,他经历了那么些不幸,却依旧能保留一颗与人为善的心,实在出乎意料。如果这个基金真能成立起来,那钱宇在贫困户眼中就是英雄了。我居然会有一个英雄做朋友,想到这里我禁不住笑了,随即想到,也许能成为自己的人就是英雄,如果人人都能成为自己,不为外物所诱,那英雄的时代就到来了。
  下午高萌萌打电话说要到鱼东市出诊,给一只难产的猫接生,不能来看我了。许兰也打电话来说馆里因为前几天下雨,地下藏书全湿了,正在开会研究处理方案,这个新副馆长比前一个还严格,大概九点多才能过来陪我。钱宇则根本就没见影,创建一个基金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们都在忙碌,只有我被困在病房里无所事事。
  晚饭后我把报纸又翻了一遍,无聊至极,于是盘起腿学许兰跌跏打坐,想练习一下那个古瑜珈呼吸术,结果好容易把脚架上去,才一会的功夫就痛的眼泪都出来了。只好放弃,按平常的坐姿闭目吐纳,不一会竟入静了。
  心念不起,自性不动,如与天地同体,这种入静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我想起在警校时同学写的一句诗:‘月照柴门花隐径,风来风去是为空’。当时只觉意境幽深,现在看来大有南宗禅味,但又有点落入空的执念,虽见空性却未必到达真空非空的境界。想来那时都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想创一翻事业,只是口头上的空,现在经历过大起大落,少了些许幻想多了几份务实,年少时的那些禅思道悟都随年龄增长淡去。
  只是没料到此刻竟能体验到静的极致,心中莫名喜悦。
  远处,田垄间有山羊在叫;近处,住院楼外不时有人说笑着走过;走廊里,一个男人在拐角处的查询处向护士打听路,我清楚的听到他问的人竟然是我!这个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一睁开眼睛,这些声音都消失了。
  刚才真的有人在向护士打听我住几号病房?好奇心起,下床到门口向外张望,看见走廊里有些发暗的灯光下,一个目露凶光的人向我走来。这个人穿着件半身的短风衣,双眉上挑,眼睛直直盯着我,行动间衣摆有些异常突起,像是夹着什么东西。
  我看着那张脸心头一跳,忽然想起他是楼下高老太的儿子夏岗!
  夏岗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听邻居讲他过去从事运输行业,家庭还算美满,前几年撞死人关了进去,出来后发现老婆早就跟人跑了,儿子不认他这个爸,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他妈又跟别的男人结了婚,受了刺激精神有点问题,街道出钱治过一段时间,好了后就破罐破摔了,整天闲逛,也不找工作,饿了就到邻居家借点吃的,再不就回他妈家吃饭。开物业会时谈到他,大家都说是名字起坏了,但谁又能预见到几十年后会诞生‘下岗’这么个词?我白天有时候也回家睡午觉,所以偶尔会在过道里遇见他,他总是灰着脸半垂着头避开别人的眼睛。
  但是,夏岗怎么会来探望我?而且他这副模样可不像有什么好事。
  “喂!那个人,你还没登记!”



 护士在夏岗身后叫,他根本不理,径直向我走来,在还有几步的时候突然伸到到敞开的短风衣里,一扬手,一把砍刀出现在他手中。我感到一阵惊悚,颈部似有凉风掠过,这把刀居然和菜市场凶案的那把刀一模一样。夏岗是来杀我的!
  “耿重宙?”
  “嗯……”
  夏岗问,我无意识的应了声,两腿发软,动弹不得。
  夏岗将刀高高的举起,我睁大眼睛盯着刀锋处的半月齿,上面的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紧接着刀锋化做一道白光向我扑来,我条件反射般抬手去挡,只觉一阵钻心的剧痛,左前臂被砍入一半,血顺着刀体涌出,只片刻就把夏岗的衣袖染红。夏岗的眼珠因亢奋向外突出,我的血不知怎么溅到他脸上,流进他嘴里,那一口沾了血黄红相间牙齿就在我眼前,如梦魇般使人窒息。我感到一阵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
  “啊?杀人啦!杀人啦!”
  护士惊恐的大喊,我终于清醒过来,忍痛拔出手臂撞开夏岗向外逃去。在撞开夏岗的瞬间我看到,他的刀嵌门框上方,即使不挡也根本砍不到我。我想咒骂自己愚蠢,但更想活下去。
  “你别跑!”
  夏岗在身后怒吼,我一哆嗦,差点就停住了,但活下去的念头更强烈,跌跌撞撞向前逃。
  现在大概是晚上八九点钟,大部分病人都还没睡,正处于闷的发慌阶段,听到外面的叫喊都探头出来观望,几个大胆的跑出病房,见到一身是血的我都本能的避开,却阻挡了我身后夏岗的路。
  我听见身后不断传来的惨叫,心中被恐怖压的喘不上气,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左前臂完全失去了知觉,我甚至怀疑夏岗那一刀已经把它砍断,只剩一层皮相连。血还在向外涌,我本能的捏住肘关节处的血管。虽然我处在奔跑中,但仍能感觉到自己在剧烈战栗。
  “你站住!”
  夏岗的声音在身后如影随形,看样他是不杀死我不算完。眼泪模糊了双眼,我想到了死,想到了那个神秘的声音,想到了父亲中弹后直直盯着我的眼睛。不觉中我已经逃出住院楼,前面就是小花园,两名保安正从停车场向这边奔来。我迎着他们跑去,感到生的希望。
  “出什么事了?”
  一个保安大声问,我一停下立即感到力气全被抽走了,险些摔倒。另一个保安扶住我,查找伤口。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惨叫,我回头一看,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夏岗浑身是血如恶魔般追出住院楼,几个护士在门口丢下东西四散奔逃。
  “我杀了你!”
  夏岗嚎叫着冲过来,一头撞进小花园里几盏坏了的路灯下的阴影。我瘫软在保安的胳膊下,再也没有逃跑的气力,泪眼中全是夏岗的刀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突然间,一道黑影掠过夏岗上方,嚎叫声顿时变了调,但他仍向我冲来,却只剩下半颗头颅!
  夏岗终于倒下了,在我身前五步的距离,他的半颗头滚到我脚下,脑浆溅了一路。两名保安惨叫着丢下我逃开了,我跌坐在地,急促的呼吸。夏岗的半颗头是侧面对着我,我挪动位置,把眼泪挤出眼眶,盯着那半张表情凝固了的脸,即使只有半张脸,也还是能看出夏岗处于疯狂中的神态。
  妈的,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我僵坐在地上颤抖着哭了。




 “你瞅瞅你这点出息!妈的,亏你还当过警察!苦练了几年擒拿格斗是干什么吃的?让人追的满世界逃,胳膊都差点给砍掉了,你他妈的真长脸啊!以后别跟人说认识我,我丢不起这个人!耿重宙,我就奇怪了,你怕什么?死有什么啊?头掉了碗大个疤,你他妈也算是男人?”
  接到报告唐风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在了解完案情后痛斥我的懦弱。
  “以前就知道你晕血,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废物。妈的,真不知道晓露看上你什么了!”
  我心中一阵刺痛,想要反驳,可唐风却不给我机会。
  “那个夏岗多重啊,才一百斤出头!风稍微大点都能刮倒,九级的风就能把他送太平洋去!你倒好,一百三十多斤都是喂猪的啊?”
  “你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吗?”
  “……”
  我突然打断唐风的话,抬眼盯着他问。唐风一愣,立即闭上了嘴。
  夏岗的死太过诡异,加上我现场一共有三个人,但谁也没看清那道黑影的真面目,只知道他像切西瓜般轻而易举的切开了夏岗的头。
  有如此恐怖力量和速度的,会是什么呢?
  “你是说,是月夜魔?”
  我没有回答,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如果杀夏岗的真是月夜魔,那我就理由解释自己异常惊恐的表现,完全可以栽赃到月夜魔身上。当刑警久了的人都会有强烈的第六感,那种对危险的敏锐嗅觉。唐风是老警察了,如果我解释说是因为月夜魔而惊恐的话,他应该能理解。但是事实却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月夜魔都救了我,而我不仅毫无感激之情,还心存恶念。
  究竟是为自己的懦弱辩解,还是保持沉默接受唐风或其他人的唾弃呢?许兰又会怎么看我?一个逃跑的懦夫?
  心中的天平向虚伪一边沉去。
  “虽然没看清楚,但那份力量,你觉得用什么词形容比较好?难道你就没想到过其他案子里整齐的切口?其实从下午起我感觉月夜魔在附近,只是不明白他有什么目的。现在仔细回想,我觉得他可能在通过医院来寻找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很可能是性生理上有问题的人,那种天生异常的人。”
  唐风眉头紧锁,起身在病房里走了几圈,回过身来。
  “你怎么下午时不早告诉我?现在死了两个,重伤了七八个……”
  “早说你会信吗?”
  唐风没有说话,即使我真的早有预感,唐风也不会理睬,他从不信没有证据的事。看样子他不会再为这件事而羞辱我了,可我的心里却仍感到羞愧,甚至无地自容。

“那个……你查过没,夏岗为什么要杀我?”
  唐风正要说时,孙主任过来了。
  “咦?你怎么还在这?待会就要手术了,麻药开始起作用了吧?高萌萌刚打来电话,说南线塞车,赶回来怎么也得明天上午。对了,你手机可以开机了,隔壁那个心脏病的吓死了。外面怎么乱糟糟的,护士都哪去了?”
  孙主任说着转身又出去找护士。因为今晚的凶案,所有大夫都在进行手术,我手臂几乎断掉居然也算是轻伤,排到我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我忽然想到,许兰居然还没来,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忙找出手机,一开机立即收到十几条短信,原来许兰还在图书馆加班。打电话和她聊了几句,没告诉受伤的事,许兰说今晚就不过来了。
  唐风一直在思考什么,等到我停下来才重新抬起头。
  “我一直在想,那个姓高的老太太和你究竟有什么深恨大仇?来的路上我让人去调查夏岗,结果发现他母亲自杀了,就在昨天晚上,初步判断她自杀的目的是唆使夏岗杀你。据你的邻居讲这个老太太不止一次和人说要灭了你,她老伴也说这老太太最近常叫夏岗宰了你,不过据说她想宰的人不少,所以没人当真,夏岗也是从不吭声。我估计这老太太是急了,她的遗书上说是因为你的羞辱而自杀,叫儿子给她报仇。最毒的就是老太太把遗产全给了再婚的老伴,她儿子没饭吃了,自然就和你玩命……”
  我已经听不到唐风在说什么了,大脑里乱糟糟的,高老太因我而自杀?我都干过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夏岗半张脸上那阴毒的目光在记忆中重又盯住我,甚至与高老太恶毒的眼睛重叠,失去理性的疯狂,这大概正是高老太所期望的吧?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可能是因为仇恨,可能是因为肉欲,可能是因为贪婪,也可能是因为嫉妒,甚至可能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它们驱使人变成魔鬼,做出灭绝人性的事情。
  那我呢?我心中又住着一个怎样的魔鬼?
  “局麻还是全麻?”
  护士在给我做术前准备时问,我毫不犹豫的回答。
  “全麻。”



  <三>二咪的女友是条狗
  手术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我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自己还活着这一事实。
  我一直在想高老太和夏岗,他们不是好邻居,但也不是坏人。可究竟是什么促使他们失去理智非置我于死地不可?我听说很久前高老太不是这样,那时的她刀子嘴豆腐心,快人快语,又愿意助人为乐,曾很受欢迎。后来夏岗撞了人,并不是全责,但目击者收了钱一口咬定是夏岗全责,于是入狱赔钱。夏岗的父亲不服,上访回来被一伙身份不明的人打了顿,上访信又石沉大海,老人家拖了几个月后死了,夏家从此衰败。夏岗的老婆虽徐娘半老但仍颇有几份姿色,本就觉高人一等,现在丈夫不在家更受不了穷耐不住寂寞,就跟人跑了,过了几天把儿子也接走了。夏岗的儿子开始还叫奶奶,没多久就喊她老太婆了。高老太从那后越来越刻薄,再婚后也没一点改变。夏岗没出事前也算家庭美满,妻儿父母,该有的都有,整天一副乐呵呵的表情,甚至在狱中也保持乐观,直到出狱后面对无情的现实,他疯了。
  他们是坏人吗?我在想高老太默默忍受家庭巨变,却不愿儿子知道真相时的煎熬,夏岗疯了后眼中光怪陆离不真实的世界,他们本就该承受这些痛苦吗?
  经过一夜混乱的思考,我现在觉得即使没有我,他们也会因为其他事与其他人发生冲突,可能没有现在这么疯狂,但却必不可免,因为他们心中压抑了太多痛苦,以及对这个世界不满的愤怒。
  善与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医院里挤满各路记者,晚报、晨报、日报、市电视台、区电视台,甚至公安内部电台也来采访,昨晚伤亡惨重,132医院立即成为媒体聚焦的中心。大家都在不停的提问:为什么一个人就能造成如此重大伤亡?医院里的保安措施在突发事件面前为何成了摆设?医生护士是救人的,但谁又来救他们?死了这么多人,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孙主任给我安排了一间静室,是领导住院的贵宾房。
  我站在窗前向楼下望去,平时就显得拥挤的停车场此刻更是车满为患,两路记者正在为进出问题争执。一群麻雀从田间飞起,老农民在追着跳着,心痛的吆喝着什么。远处的麦田如金色的波浪起伏不停,似乎起风了,但开着窗却感觉不到一丝风,像是面对着一面与天地宽般的电影屏幕。
  人站在这样的画面前,像看客,更像过客。
  经历了昨晚的事,我还活着,我在这里,虽然闭上眼睛眼前的一切就都不见了,但我分明感觉到世界仍在这里,那空气,那光影的变换,那存在的触觉,我在一切中,一切也在我之中。
  “呵呵,是这样的。”
  那个神秘的声音再次出现,我心头一跳,但却不再感到惊恐,只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中涌动,像是引起共鸣的两只音叉。我忽然间想通了,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存在的意义。
  我在这里,我还活着,那就应该做出些还活着的事情。




 头上的绷带还没拆线,胳膊又吊了起来,还好吃饭上厕所都不需要护士,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午后,我坐在病房里看书,《百年孤独》,满眼文字飞舞,但一个字也没进入脑海中。我还在为那些死伤的人心痛,没有脸迈出病房一步,后悔当时只知道逃跑。那些人虽不是我打伤杀害,但也都是因为我而遭此大难,内疚是肯定的,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重压感,无处不在,让人窒息。还有那道神秘的黑影,真的像我临时想到的那样,是月夜魔吗?又或者潜意识里早就认定那就是月夜魔?
  已难以分清。
  “你怎么起来了?躺下躺下,流了那么多血,你真当自己是造血机器啊?”
  孙主任走进病房,他带了几个青苹果来。
  “下边都炸了锅了,电视台记者和日报记者打起来了,那一地的牙啊,哈哈,真是热闹。对了,你们晨报的记者想采访你,是个姓钱的,我给挡下了,探访行,采访没门,我跟他们说你还没醒。这么解决行吧?不过也拦不了多久,你得做好思想准备。”
  这个孙主任虽然说话大咧咧,但办事却细心周到,做朋友真是没的说。现在我已经调整好心态,接受采访应该没问题了。
  “姓钱的还没走吧?过会叫他上来吧!”
  “那我现在就叫他上来。”
  孙主任边说连看床头的记录,然后转身要走。
  “对了,孙主任,我最近总能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别人却都听不见,会不会跟脑袋里的那颗子弹有关?”
  “噢?幻听?”
  我把第一次听到那个神秘的声音的时间地点,直到刚才听到那声音的情况全都告诉了孙主任,他皱着眉头不语。
  “按说幻听不可能出现你这种情况,但怎么说呢,我觉得这应该归属精神科,我不是这方面的专业医师,没法给你一个专业的答案,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这就是幻听。我接诊过不少病人,有人说自己身上某一器官会说话,精神也无异常,可能是心理压力过大所致,应该和大脑中的那颗子弹无关。”
  孙主任虽然没有直说,但我听出弦外之音,他在暗示我,我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真的是这样吗?我不敢肯定。
  钱宇带了一个新人来,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叫李金嫒,颇有几份姿色,看钱宇的眼神充满崇拜,只不过钱宇对她态度有些冷淡。
  “耿哥,你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我听那两个保安说有鬼,真的假的?”
  钱宇关切的问,李金嫒立即在一旁打开录音笔,却被钱宇拦住。
  “待会再录,现在是个人时间。”
  “哪来的什么鬼啊,我估计是个武林高手,就像练了《葵花宝典》的东方不败,当时只看见黑影一闪而过,然后就被小竹林挡住了。说真的,这段你打算怎么处理?走科学路线还是政治路线?我想半天了,不管怎么写都不容易过。”
  我本来想过钱宇会来探望,自己会怎样难堪或悲伤,但没想到会如此平静,甚至麻木的开玩笑。心中暗叹,自己变了。或者是人们变得越来越难以感动,而我只不过是其中一分子罢了。


 我本来想过钱宇会来探望,自己会怎样难堪或悲伤,但没想到会如此平静,甚至麻木的开玩笑。心中暗叹,自己变了。或者是人们变得越来越难以感动,而我只不过是其中一分子罢了。
  钱宇拿起孙主任带来的苹果,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大口咬下去。李金嫒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我拿起一个苹果递给她。
  “放松,别紧张,就当聊天好了。”
  钱宇几口就把一个苹果吃完,然后擦擦手,到门口向走廊探头张望,回来坐下时已经点上两支烟,我不客气的接过一支。
  “是鬼的话还好点,走科学路线进行批驳,现在照你这么说问题就复杂了,这人真是一武林高手的话,那见报后市政府肯定得对武术界下手,已经阉割成体操了,不知道再阉割会变成什么样,幼儿保健操?”
  我顿时被烟呛着了,不停的咳嗽。
  李金嫒在旁边笑了,眼睛没有离开钱宇片刻,笑的很好看,脸色绯红。
  “别笑了,耿哥,帮我想个主意。你倒好,往医院一住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我们在外面都忙死了。”
  我也想忙,但即使现在出院也帮不上什么忙,心中忽然有些悲哀。
  我们又聊了会昨晚的事情,护士来说我该休息了,钱宇立即起身要走,李金嫒有些诧异,这大概与她想像的采访完全不同吧。
  “采访的最高境界就是聊天。”
  钱宇做出解释,李金嫒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高萌萌急冲冲的进病房时钱宇还没走,正伸拿抓向最后一个苹果。
  “你没事吧?”
  高萌萌眼圈发红,显得很憔悴,显然一夜没睡。
  钱宇在高萌萌身后伸大拇指,眼睛里有笑意,我明白他意思,但他却完全不知道我的感受。钱宇走时带上了房门,他有时细心的让人生气。




 “我没事,只是胳膊上挨了一刀。那只猫生完小猫了?”
  “嗯,五只小猫,都活着。”
  高萌萌努力保持平静的口气,但眼角却有泪水滚落。
  “对不起。”
  我想起身,但被高萌萌轻轻按住,她的小手放在我胸口,隔了一层衣裳仍柔若无骨。我们在同一时间停住,保持这个尴尬的姿势。高萌萌憔悴的脸上泛起红晕,目光中有些慌乱,片刻后恢复正常,她扶着我躺好,又给我盖好薄毯。
  “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要不是为了我的诊所,你怎么会受伤?要不是在这近郊的医院,保安措施不会这么差,你就不会受伤了。所以,你别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
  “没事了,对了,二咪在你那还好吧?”
  “好着呢,快把我那当成自己家了。不过,还是不让人碰,天天妙鲜包侍候着也不行,许兰就可以抱它……”
  高萌萌还在继续说,我的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夏岗怎么知道我在132医院的?
  据高萌萌所说,我受伤后立即就被送到了132医院,这几天除了许兰和高萌萌一起去把二咪接到宠物诊所外,再没人到过我家,而且当天许兰和高萌萌也没和任何人说话,邻居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我住在哪所医院,所以夏岗不可能知道我在132医院,除非有人特意告诉他。这个念头太过疯狂,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怎么会有人要这样做呢?也许有更合理的解释,夏岗可能是打电话问我的同事,有人告诉他的。
  这件事回头问一下钱宇就知道了。
  “你的伤,很痛吧?”
  高萌萌见我一直沉默不语以为扯到了伤口,心痛的问,双手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打开,许兰站在门口,目光复杂。我和高萌萌的姿势仍旧暧昧,忽被人撞见都异常尴尬,慌忙分开。高萌萌站起整理衣领,脸色羞红。本来没什么事情,但现在却像有什么事情一样。
  “许兰,你来了。”


 高萌萌说着,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见许兰还没进屋忙又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下午不上班?”
  我问,许兰这才慢慢进屋,目光中掩不住的醋意。
  “哎呀,我来的真不是时候,再晚个一两小时就好了。”
  许兰这么一说,高萌萌更加坐立不安了,忙解释。
  “我们什么都没做,真的,我也刚来。”
  许兰转向我,眼睛里有戏谑的成份,我立即明白她已经不吃醋了,现在是在进行小小的恶作剧,大概算是对我的惩罚。
  “我们是清白的。”
  “呵呵,关着门啊,再过会就不知道是不是了。”
  “我去看一下病历……”
  高萌萌再也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离开病房,许兰胜利似的抿嘴一笑。
  “你真是,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我对许兰说,我现在越来越拿她没办法了。
  许兰一转身脸上立即写满心痛,到床前抱住我。
  “坏蛋,都不告诉我昨晚的事,你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你,要不是警察来调查,我要到晚上才能知道。还痛不痛?再没其他地方受伤吧?别动,让我看一下。”
  因为外伤还要换药,所以做的夹板,伤口处的血浸透绸带,触目惊心。许兰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碰了碰,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怎么就伤成这样了呢?真的不痛了吗?”
  “不痛了,就是还有点头晕。对了,你刚才说警察又去图书馆了?这回是为了什么事?调查你们副馆长的死?”
  许兰伏在我胸口磨蹭,然后努力闻我的味道,就像小动物一样。



许兰伏在我胸口磨蹭,然后努力闻我的味道,就像小动物一样。
  “不是,他们在找所有带字的书,就跟疯了似的,特别是你借过的书。那本《癌症楼》快到期了,我今天才去你那拿回来,就给他们带走了。坏蛋,你干什么在书上写我的名字?”
  我心中一惊,这回的调查目标直指向我,难道他们开始怀疑我了吗?
  “晚上想你想的睡不着,就随便写的。”
  “油腔滑调,大坏蛋!”
  许兰脸上挂着泪,也不拭去,笑容灿烂圣洁。我捧起她的脸,正想吻去那几滴泪水,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早饭午饭都没吃,现在开始饿了。许兰小声的笑着把头埋进我怀里,任性的蹭着,就像小动物要把自己的味道涂抹在属于自己的物体上一样。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饺子。”
  许兰来之前我一直心神不宁,吃不下饭,像是在担心什么事情,细想又觉得自己是在为昨天发生的事情而羞愧。
  现在虽然吃饭时间早过了,但医院的食堂总是有饭菜出售,小米粥、白米粥、疙瘩汤,还有速冻饺子一类食品,做起来也不麻烦,就是味道有点差。
  许兰离开病房后我立即给钱宇打电话,问昨天有没有人打听在哪所医院,钱宇让我等会,他也要打电话回报社问,因为他现在很少有时间在报社悠闲的喝茶聊天了。
  过了会钱宇打回电话来。
  “没有,绝对没有,昨天新闻大厦的通信电缆被挖管道的铲断了,晚上七八点才恢复,大家都用手机联络,没人打听你住哪里。怎么了耿哥,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噢,没有,随便问问。”
  钱宇的声音竟有些发颤,我不加思索的遮掩过去后才发觉,自己对钱宇竟有所防备。挂断电话后有些发呆,自己是不是有点杯弓蛇影?我明白朋友间信任的可贵,但心底却在对钱宇不自觉的戒备,这究竟是为什么?刚才钱宇问我是不是发现什么了,那声音里透着不安与惶恐,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我真的会发现什么秘密吧!
  关于夏岗怎么找到我的这个问题,暂时不再去想,我不相信会有人利用夏岗对我进行谋杀,我又没得罪过谁,除了高老太。也许是某个知道我行踪的人无意中透露给夏岗的。我当过警察又是个记者,坚信一点:想要找到某人,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有办法找到。
  在我胡思乱想时,许兰和高萌萌回来了,两个人并肩说笑,她们什么时候成的好朋友?我有些莫名其妙。
  “在聊什么呢?”


 “高萌萌说,你的那只色猫最后还是把那只小狗强奸了。”
  “啊?你说二咪强奸了一只狗?”
  “是啊,不信你问她!”
  我转头看向高萌萌,她的脸色不知为何仍有些红,这有点不像她的个性。
  “高萌萌,二咪真的强奸了一只狗?”
  “也不能这么说了,它们是自由恋爱。我把二咪接过来的第一天它们就挺投缘,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说来也怪,那只小母狗和别的猫都打架,就是见了二咪爬地上不动,二咪走哪它跟哪。刚才帮我看店的阿姨打电话说,二咪和它发生了超友谊关系。”
  在高萌萌说到超友谊关系时,许兰的手在我背后腰间,高萌萌的视线之外狠狠的掐了一把。我痛的倒吸一口冷气,高萌萌忙问怎么了,我解释说不小心碰到伤口。许兰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起身打开饭盒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过来,我刚想自己动手却被许兰拦住。
  “我喂你吧!”
  许兰的脸也有些羞红,但目光坚定。这分明是在向高萌萌示威,她才是我的正牌女友。高萌萌尴尬异常,不知道该不该解释。
  “我还有事,不耽误你们了。关于医药费你就不用操心,我都和孙主任说好了。”
  高萌萌说着向门外走去,我刚想起身送她,却瞥见许兰杀死人的目光,便只说出一句路上小心。许兰的脸上再次露出胜利后得意的笑容,我却只有苦笑。之后许兰仍执意要喂我,我也只能被动享受这无边的温柔。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张之芊,心底蓦地一痛。
  吃过饭后许兰忽然变得沉默了,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相对无语。我想出去走走,但又觉得没脸见人,思前想后,又翻开那本《百年孤独》。许兰见我一只手不方便,就接过了书。
  “我给你读吧,看到哪了?”
  我指给许兰,她恬淡笑容中有些许疲惫,抬手把落下的鬓发撩上耳后,轻咳一声开始诵读。许兰的手指纤细,小巧的让人想要亲吻。
  ……
  “这不是发疯,”奥雷连诺说。“这是战争。别再叫我奥雷连诺;从现在起,我是奥雷连诺上校了。”
  ……
  我闭上眼睛,平时只是些混乱的文字经许兰一读都变成了生动的人物,爱恨情仇的故事慢慢展开。
  时间过的飞快,我似乎只闭目倾听了片刻,再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寂静的走廊里护士低声交谈,窗外的黑夜有车声驶过,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地,空荡荡的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那种即使身处闹市仍倍感孤独的错觉铺天盖地袭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晚饭后许兰继续坐在床沿给我读书,我安静的听着,心情渐渐在这宁静的假象中放松。许兰所读的故事已经不再重要,我像是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不知何时许兰停止了诵读,我睁开眼时看到她正望向窗外发呆,我刚要开口时许兰忽的转过头。
  “你说,二咪为什么会喜欢一只脏狗?”
  我一愣,立即反问。
  “脏狗?不可以吗?”
  许兰面带困惑的重又转头向窗外,用一种陌生的语调对我说。
  “那样真的可以吗?”
  我突然之间感到一阵阴冷,由灵魂中蔓延而来。
  并不是恐惧,而是心底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如冰川崩塌。我刚想开口,许兰已经腻上身来,轻轻架起我的胳膊钻进怀里,心安理得。
  “我睡了,你不许乱动。”
  一切刹那恢复原状,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有刹那的恍惚,再然后只剩下苦笑了。




 <四>不可知的事仍会发生
  夜色深沉,黑暗逼近到窗前,仿佛伸出手去就会消失。
  我最后一次扭头向身侧的窗口,有风徐徐,医院通用的质地不佳的厚布窗帘微微抖动,后有一团黑影,隐藏着什么般让人不安。我咽了口唾沫,尽量不惊醒怀里的许兰,用晚上剥下的香柚皮丢过去,却仍无法确定后面没有让人恐怖的东西。正在这时,护士查房来了。
  “睡着了?”
  护士一边查看床头的记录本一边微笑着问,许兰在我怀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我轻轻的摩挲她的肩膀,她这才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护士,帮我把窗关上吧,有点热。”
  “好的。”
  护士走向窗边,我的眼睛盯紧她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异常,护士把窗帘也拉上了,还把地上的柚子皮收拾干净。让人不安的黑暗终于被隔绝在了窗外,屋内是一片光明。
  “要关灯吗?”
  “不用,谢谢你。”
  护士笑了笑,转身关好门,走廊里响起空旷的脚步声和低声的交谈。
  现在屋内只剩下我和许兰,我试图活动一下腰,但立即发现浑身酸麻,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咬我的身躯,左前臂的伤口处发胀,由于许兰压在胸前,血液循环受到一定阻碍。我欠身一点点把许兰放到枕头上,让她和我并卧。这个动作并不复杂,但也让我出了一头的汗,好在最后躺好时没有惊醒许兰,我长出一口气,看着许兰脸上压出的印痕,轻吻,然后睡去。
  我做了一个奇怪而血腥的梦。
  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从门外望进去院中有葡萄架,几串青葡萄垂在半空。没有风,地上有影,炙热的日光似实体般重压下来,使人如在水底。眼前的世界静的出奇,听不到一丁点声音,我犹豫着,有些胆怯,不敢向前迈步担心发出任何细微的声响。
  这是梦啊,真的是梦啊!



 正在这时,眼角突然瞥见什么,扭头看去,不远的路旁杂草丛中走出一条土黄色野狗,耷拉着耳朵没精打采的立在坚实的土路上,它也发现了我,于是抬头看过来,目光渐渐变得犀利,两排尖牙露出嘴边,像是有什么东西使它兴奋起来了。
  我心跳的利害,扭头迈过膝盖高的门槛进入小院,抬头的瞬间看到黑影一闪,有人比我先先了屋,而且是从门上方。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我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似乎在担心什么。紧接着屋内传来一声惨叫,我莫名一抖,眼前闪过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心中剧痛。我跑到门口看见一只断手,顿时失声大叫。
  “妈妈!”
  我的声音居然是个小女孩!瞬间的诧异立即被无边的悲伤淹没,我看见墙角坐着一个失去双手的女人,她不给自己止血反而惊恐的仰望屋顶。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怪诞的场面,有个男人像蝙蝠般倒挂在天花板上,上半身扭转向下盯着我,他的眼睛是红的,像血一般,一只手里还握着把奇形怪状的弯刀,刀身镂空,上面浸满鲜血,看不出是什么图案。我感到自己在发抖,却并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你为什么要杀人?!”
  我朝天花板上的人大喊,他盯着我,我也盯着他。我应该感到害怕,应该逃跑,可为什么还要留在这?我像是被困住了,被困在另一个躯壳的记忆里。
  “王,我来救您,如异宝拭去浮尘重获荣耀。”
  那个声音阴森的说,声音中透着野兽般的气息。就在这时,里屋突然冲出一个男人,向天花板上的人投去一张方凳,试图挡在我身前。
  “快逃!”
  “爸爸!”
  我大喊,但只刹那一切就都结束了,天花板上的人轻巧的避开攻击迅捷扑下来,刚一落地又飞速跃起倒挂到天花板上,而被我喊做爸爸的那个人则已经被斩作两段,贴着胸口的上段跌落在我脚前,一双眼睛惊恐的看着我,脸上的肌肉还在抽动,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血浸湿了我的鞋,我感到阵阵晕眩,但同时又感觉心里怒火中烧。
  “你为什么要杀人?!”
  “代天父行不忍之事,天父赐我以永生。”
  “我杀了你!!”
  我猛然跃起如那人般倒挂在天花板上,却感觉如在平地上一般自如,我扑上前疯狂撕咬,那个男人只是后退,退无可退之时才落下地面,只一晃便逃出门外,我也落下地面正要追出去,眼角却瞥见墙角的那个被我称作母亲的人。
  “妈妈,你痛吗?”
  我拣起门口的断手向她走去,她本已经微弱的呼吸顿时又急促起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举起失去双手的断臂拦在身前,身体僵硬,呼吸越来越快。
  “妈妈,妈妈!”
  我走过去时她已经停止呼吸,双臂却没有放下,满脸惊恐。
  “妈妈,是我啊,你怎么了?”
  我抱着僵硬的尸体哭泣,浑身上下沾满鲜血,那些红色的液体流到门口,被日光一照泛起妖异的光芒,我舔了舔嘴唇边的血,努力的吸气,甜腥的味道直冲脑门,我感到心中一阵焦渴,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恐慌莫名。我停止哭泣,有些犹豫的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父母的血在舌上化开,刹那间浑身上下充满了奇异的力量,我感觉心中有一个念头:飞!但一抬头却看见母亲惊恐的眼睛,心中剧痛,那奇异的力量也无法阻止这痛的蔓延。
  再闭上眼睛时忽然沉入大地,不停的下沉,那无边的黑暗笼罩住我,世界消失了,但我却并不绝望,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我醒了。



  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窗帘没拉开,阳光照在上面亮的耀眼。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病房外偶尔有人经过,足音远远近近。我眨了眨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划落。
  警校时学过心理分析,知道梦到小孩表示梦者内心深处的儿童天性,而这个儿童是女孩则表明性格中柔弱善良的部分;那个像蝙蝠一样的男人大概是性格中恶的象征吧,而那把刀就应该是果断刚毅的象征;鲜血是生命的象征,暴力行为造成的流血是无法压抑破坏力的征兆;手象征力量和创造性,而断手则表明失去了这些。综合一下分析,善与恶相互压制,虽然最终善良获得胜利,但却也失去了阴柔的忍耐力和创造性。这与我目前的处境相似,不过相似的部分只是暂时失去力量,要说我性格中女性成份会突然转变得强硬那显然不太可能。
  我躺在床上顺理成章的分析,窗外突然有汽车喇叭刺耳的鸣响,思路一顿,身体如踏空般一沉,我忽然感到有些困惑,这个梦可以这么解释吗?
  孙主任查房,一进门就看见我正坐起。
  “咦?你醒啦?我看看怎么样了,还有血肿反应啊……对了,高萌萌叫我转告你,她今天就不来了。兄弟,是不是搞不定了?要不要我帮你开点伟哥?按平价收费,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去你的,留着自己用吧!给我来几箱杜蕾斯、杰士邦还差不多!”
  “不要狡辩了,一个正常男人一年也用不了一箱避孕套。我明白地,病人最害怕医生讲真话了,不过是不举了嘛!待会我叫个护士来看看,是不是不举了……”
  “哈哈,你可真坏!对了,昨天日报和电视台的记者打架最后谁赢了?”
  “年轻人又开始转移话题……哈哈哈,当然是电视台记者了,四五个人打日报的两个人,你说谁会赢?今天日报记者都不敢来了。不聊了,我还得继续查房,用不用我叫护士来帮你洗脸?”
  “不用不用,你忙吧,我自己来。”
  孙主任走后我起床了,吃过早饭天已近中午,查询台的护士不时探头看我,她们出事时不当班,所以都想看看我这个‘逃亡者’的风采。我脸上火辣辣的,羞愧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中午时许兰打电话来说今晚又要加班,我十分好奇,图书馆这样清闲的地方怎么也会天天加班呢?许兰解释说副馆长光荣了,新上任的总要烧三把火,搞的全馆上下鸡犬不宁,都乱了套了。
  “好吧,那你晚上回宿舍后记得给我打个电话,那个真正的月夜魔还没抓着,晚上没事别出门。”
  “嗯,我记住了,你也要按时吃饭,乖!”
  挂断电话后过了会,我突然想起家里的那几盆花和猫草,大概几天没浇水快干死了吧!于是我打许兰的手机,结果关机了,只好打到到图书馆,又转到文学部分机,接电话的是个女的,问明情况叫人去找许兰后与我聊了几句,无非是想从我这知道些许兰的小秘密。这个女人似乎是许兰的好友,因为她知道不少我的事。
  “对了,前天你们加班到几点?”




  “前天啊,十一半点多吧,许兰这个没义气家伙八点多就跑了,不是去看你了吗?留下我一个人盘点整层的书,不过后来翻然悔悟又回来给我们送夜宵……”
  我的心一沉,听筒离开了耳朵。
  “喂?喂?你还在吗?许兰来了!”
  “噢,还在。”
  许兰接过了电话,旁观响起几个女人的嘻闹声。
  “什么事啊?这么急?”
  “噢,我想起家里的花没浇水,你哪天有空帮我看看。”
  “嗯,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没有。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没电啦,早上忘看还剩几格电了。不说了,她们都看着呢!”
  许兰旁边立即响起一片哄笑声,有个尖声尖气的声音扭捏的说:不要嘛,人家都害羞了。许兰捂着话筒对旁边叫:讨厌!不理你们啦!
  许兰在欢笑声中挂断电话,我仍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好半天才醒悟到那边已经挂断。
  也许有其他解释,许兰来的路上塞车,或者在和另一个男人约会,又或者是惦记着看《大长今》的结局回了家,再或者突然间心情低落在街上闲逛……但是,前天晚上八点半夏岗被阻杀时,许兰按平常时间应该刚好到达医院!这意味着什么?让人不敢想像!
  我的手心发凉,耳畔嗡嗡作响,心慌气短。
  一下午我都在不安中度过,钱宇打电话来说张之芊疯了似的找他麻烦,不用说我也知道是因为我的原故,心中的不安又加了层愧疚,说不清是对张之芊还是钱宇。给张之芊打电话,她反而不接听。一时间又想到许兰,她怎么会在夏岗被杀时行踪不明?她为什么要骗我说在加班?心情烦躁,思绪种种乱如麻草,压抑得人坐立不安。
  九月初的镇西天气炎热没有一丝一毫转凉的迹象,公路旁的防风林墨绿,极远的主题公园内则是一片红黄的彩叶。从窗口望出去,天是蓝的,中间是红黄的淡影,大地却是绿与金色的,美的无法言说,油画般不真实。
  我站在窗边,《百年孤独》在床上,手机还剩下最后一格电,又该换电池了。
  我还在犹豫不决,我对自己说许兰不可能是月夜魔,她那样软弱善良,无害的连二咪都敢和她亲近。心底另一个声音则在冷笑着说那又怎样?恶人不会因为恶而在脸上刻下印痕,世间事,一切皆有可能。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惊出我一身冷汗,拿起时发现竟是许兰。





  “手机快没电了吧?忘告诉你了,充电器给你塞包里了,叫护士帮你找下,我挂了。”
  “等下,那个……”
  “什么事啊,快说,她们又要聚过来了。”
  “这个事很重要,你一定要告诉我,前天晚上,就是夏岗被杀那晚,你和我说加班,但……”
  “哎呀,被发现了!宙哥哥,我错了。那天晚上我去你那里做鸡汤来着,想做给你吃的,结果收拾房间洗衣服忘了时间,一锅汤都干了,鸡也糊了,再后来好容易才把厨房收拾干净,又重新做了夜宵,已经快十点半了,我想着这个时候你该睡了就没去。是不是胡可可说的?哎,哈哈哈,别闹……讨厌,好吃的都封不住你的嘴!”
  许兰身边又响女人们的笑声,原来中午和我说话的女人叫胡可可,此刻她凑到电话旁大声说我要揭发,许兰跑回家是为了看《大长今》最后两集!
  我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竟禁不住想要哭一场。
  “那就好,那就好……”
  “她们终于走了,我得挂了,一会副馆长该过来了。对了,你床下有件衣服上怎么有血?而且还不少,害我洗了那么长时间,要不是因为这个,鸡汤就干不了。”
  “啊?血衣?”
  “不说了不说了,一说他就来了,晚上给你短信。”
  还不等我再问什么,许兰已经挂断电话。
  可是,我还想问什么呢?我不记得自己有件衣服丢在床下,而且还是血衣,这怎么可能?心中困惑,同时又在为许兰有不在场证明感到高兴,这百转千回的念头压在心上,叫人不知所措。可是最后,在一群麻雀飞过天空时,我终于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只有三个字:对不起,我爱你。
  为什么是对不起呢?我疑惑着这刹那的思绪,也许是因为无端的怀疑吧!但在这念头之下仍有不可知的念头隐藏,使人不安。
  也许不该把自己困在病房里,是该出去走走了。
  傍晚六点多时,我正在小花园散步,远远的就看见一群人吵闹地奔向门诊楼,是些农民模样的人,我一时好奇心起,跟了过去。地上有斑斑血迹,在将落的夕阳照耀下泛着不真实的油亮色,我喉头一阵焦渴,紧接着感到晕眩站立不稳。这两种感觉几乎是同时出现,我心中的疑惑重出升起,但随即就被眼前正发生的事冲淡了。
  “大夫!救命啊!”
  那群人抬头个伤者乱哄哄的挤进门诊楼,刚看见一个护士就扯着嗓子开始喊,把那个护士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后躲。
  我避开地上的血迹快步跟上,不知为何,总感觉这其中会有重大新闻题材。
  “乡巴佬,吵什么吵什么?不知道这是医院吗?”



 一个着便装的男人鄙夷地喝斥这些农民,为首的人一愣,垂在腰间的手一抖,眼睛里凶光一闪,但只是瞬间就又恢复急切的模样,此刻救人是第一等重要的事情。这个农民的反应间我想像到伤者是因为城里人而受的伤,但能救他的人也正是城里人,所以最终才会放弃自尊求人帮助。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也感到愤怒了。
  “都闭上嘴!不知道看病得先挂号吗?一点素质也没有!”
  “你在这干什么?让开!快送手术室!”
  值班医生带着抬担架的护工赶来,对那名便装男人叱问,有人在一旁议论电视台记者就这点素质,那个男人板着脸不情愿的让开,原来他并不是医生。
  我仔细观察这个所谓的电视台记者,一身名牌,脚上是双运动鞋,戴了三枚戒指,头发油亮,脸色发灰,并不是健康的颜色,而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让人胆寒的凶光,凶光之后空洞无物,一看便知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太子党。
  正这时孙主任走来,一眼看到我有些惊讶。
  “咦?你怎么下来了?”
  自从夏岗死后,132医院就成了媒体聚焦的中心,而引起这一事件的关键人物我当然也成为记者追逐的目标,出于对我的病情考虑,孙主任将我安排在四楼的贵宾房,三楼楼梯口有专人把守,无关人等根本上不去。不过,楼上的人下来倒没过问的。
  “太闷了,出来走走。”
  孙主任把我拉到一旁,还好我过去不是什么知名人物,认识我的人不多,不然此刻肯定会被仍守在医院的记者们包围。
  “你可真行,万一出点事我怎么跟高萌萌交待?快回去!”
  “没事,他们现在有新闻了,不会盯着我。”
  伤者是个五十六岁的老农民,已经被放到担架上,黝黑的脸上满是血,透过人群我看到他的一只眼睛陷了进去,眼半闭着,有白色的东西连在眼角,下边挂着瘪了的眼球,不停的抖动。有闪光灯照在伤者惨白的脸上,他嘴角溢出浑浊地胃液,护士正跟在一边清理。
  我突然间想起死去的父亲,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门诊楼内乱成一团,记者们围着那些农民各自为战,进行现场采访。孙主任不得不上前制止,离开前再次叫我立即回四楼,我答应着,心里却并不以为然。我也找了个农民打听情况。
  伤者是这附近三原村的村民,今年刚四十九,叫衣永叹,和老伴住在村头,一儿一女,老伴长年卧病,一年到头的辛苦全都交了医药费,而且至今尚有六七万的债没还清,女儿前些年出嫁后就再没回来,儿子进城打工,只有过年那几天在家。衣永叹在家种了几分地,养了三头羊,还顺便给邻居们放羊,一共十几头羊,是三原村出名的老好人。
  事情发生在前天上午,有四个城里的年青人开辆面包车到三原村,花七百向衣永叹买了头羊,衣永叹卖羊从没卖过这么高的价钱,心里高兴,到132医院外的小饭馆买肉包子,准备回去给老伴上营养,但饭馆的人告诉他是假钞,七张都是。衣永叹当然就晕倒在地,醒了后回去找,当然找不到人,衣永叹就守在村口,坐了两天两夜,直到今天傍晚,还真让他找着那四个年青人。衣永叹和他们理论,结果被打了,衣永叹拼死抓住其中一人的腿不放,眼球都被踢出来了,要不几个路过的村民发现,衣永叹就要横死当场。三个歹徒跑了,剩下一个被愤怒的村民暴打一顿,直到歹徒晕死过去衣永叹还紧紧抓着他的脚踝不放。
  “老衣太苦了,他们两口子都一年多没自己做顿肉吃,他老婆要洗肾,花费太大,我们村里人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老衣这样了,他们家更没活路了。”
  我有些听不下去了,眼睛湿润,心中不停的在问为什么会有这样事,这些苦难究竟是因为什么?




  孙主任出场很快就控制住局面,记者们都在拍摄记录或者已经开始向报社发现场画面。我避开人群,在安静的地方给报社打电话,接电话的竟是刘厚义,他今天值班,听到消息后说会立即调在附近的同事过来。我在楼梯上回望下边乱糟糟的人们,心中感到悲哀,以同类的苦难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大概是人类所独有的吧!
  回到病房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我是记者,但我首先是一人人,如果我只把这件事成一条通讯的话,那我将良心不安,日夜难寐。
  我忽然想到钱宇,他正在搞的扶贫基金,或者衣永叹有救了。
  “钱宇,是我,耿重宙。”
  “耿哥啊,我知道,是那个老农民的事,我正在往你那赶,估计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
  “我不是说新闻的事,我是想,也许你搞的那个基金可以救他,至少可以帮他渡过难关。”
  “嗯,我明白,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可以和玩命打赌的马皑一起救助,也算是给咱们的基金做一下宣传。这两天关于马皑的新闻闹翻天了,咱们晨报算是把晚报得罪了,他们说是没素质,咱们说是贫困,这事闹的。丘副主编说既然得罪了,就要把这事闹下去,新闻是什么?眼球!哈哈,她那口气跟庄主编一模一样!对了,我买了一堆做宣传用的东西,家里放不下了,打算放你那几天,先打个招呼。”
  “行,没问题。不过,许兰可能在我那,你要看见家里亮着灯可别以为进了贼。”
  “哈哈,这么快就交钥匙,看来你们的进展还真快啊!”
  挂断电话后我猛间心头一跳,感到心中剧烈地恐慌,许兰说家中床下有件血衣,而有我那钥匙的除了许兰外,就是钱宇了。我刚买下房子时穷的吃饭钱都没,钱宇就过来合租了一段时间,所以他也有我家的钥匙。
  既然不是许兰,那就只能是钱宇!
  一件血衣,不管是什么案子的证物,如果被警方发现我都脱不了嫌疑,钱宇这样做的目的是想嫁祸于我吗?可刚才他的声音没有一丁点不自然,而且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难道除了他还有别人拥有我家的钥匙?那会是谁呢?
  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半小时转眼间就过去了,钱宇却还没有出现。
  护士送来晚饭,按孙主任的要求我还得继续吃清淡的饭菜,但是心中有事,根本吃不下去。想起高萌萌,打电话聊了几句,二咪已经不再理睬那只小狗,高萌萌在电话那头半开玩笑的说真是太惨了,紧接着又一语双关的说真是个负心汉哪。我听的脸上发热,忙转移话题,又聊了会就挂断电话。
  钱宇突然打电话来,说车在路上抛锚了,前不着村后着店,往来的车辆没一个停下来帮忙的,打电话叫了拖车,估计还要再等半小时才能赶到。我想问血衣的事,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孙主任带了一叠报纸,一进门就喊累,他已经连加三天班。
  “非常时期啊,真比非典还非常。”


 孙主任面带倦容,目光有些散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去年我做过一期医生过劳死的调查,医生们所承受的压力较其他岗位大,甚至比一线刑警还重,尽管如此病人对医院的不满意程度还在不断增加,医患矛盾难以调解。
  人人都在加班,这个社会在大步前进,似乎有些停不下来了。
  “刚才在下边又替病人家属签字,那个病人眼球保不住了,重度脑震荡,颅骨骨折,我估计左侧听力算完了……你说现在的小青年下手怎么就这么狠?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的。我听一起来的人说抓着的那个还不到二十,要不是警察及时把他带走了,还真能叫这些农民打死。”
  孙主任像是在自言自语,呆坐了会重重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护士跑进来,一脸焦急。
  “孙主任,刚才手术完的那个病人醒了,电视台记者非要进去采访,我拦不住……”
  护士的声音越来越小,孙主任腾的站起,一脸震怒。
  “你就让他们进去啦?”
  孙主任说着来不急和我打招呼就向外走,我心底再次出现那种强烈预感,即兴奋又恐惧,像是有大新闻要发生了。
  护士跟在孙主任身后,我则悄悄跟在护士身后。
  病人已经送到住院部,在二楼。病房外的走廊里挤满人,有农民有记者,更多的是看热闹的病人和病人家属,有不少是还穿着制服的警察。夏岗事件前132警察医院也有身着制服的警察来看家属,但从没像现在这样多。警服对犯罪分子有震慑作用,对警察自身也有保护作用。
  我挤进人群,碰到个认识的日报记者,他一把就抓住我的手腕往人群外拖,我忙凑到他面前低声许诺给他一个独家报道,他这才放手,然后和我一起起劲的往人群里钻。
  电视台的女记者正在对衣永叹采访,我看到过的那个太子党居然是摄影,孙主任在一旁阻拦,被他伸手推到一边。孙主任脸色铁青,像是忍不住将要暴发了。病床上衣永叹泪流满面,正在哭诉事情经过,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一只眼睛。
  我虽然不是医生,但凭本能也觉得刚摘除眼球的人不该哭,对伤口不太好。
  “七张都是假的,他们告诉我都是一个号肯定是假的,我不懂啊,以前都是别人帮助我,我没想过他们会骗我啊,我都好几个月没见过一百的了,我就是想给老伴买几个肉包子啊,她都几个月没吃肉了,我心痛啊,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不懂啊!”
  病房外没有了声音,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记者们都忘了拍照。
  我的眼睛里再次涌起泪光,这样一个朴实的农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停!我跟你说多少回了!要看镜头!再不看记者!你看医生干什么?”
  电视台的女记者没有说话,摄像喊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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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回复:转载) 月夜魔 ——作者:聊聊A(全文完) -秀念- 给 秀念 发送悄悄话 秀念 的博客首页 (79917 bytes) () 12/28/2005 postreply 15:45:07

谢谢秀念,全文贴做得那么好,省了我许多功夫!加油~ -玉珠- 给 玉珠 发送悄悄话 玉珠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2/30/2005 postreply 04:06:25

呵呵,好啊好。。。 -秀念- 给 秀念 发送悄悄话 秀念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2/30/2005 postreply 10:3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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