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731)

来源: FormatRun58 2023-11-20 17:50:23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28582 bytes)

失业白领「攻占」上海夜校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3-11-08 20:43 Posted on 北京

 

文 | 解亦鸿 

编辑 毛翊君

 

 
彩色的阿卡贝拉课堂——
“声音被看到”

最近,36岁的何晓竹会在星期四的晚上坐1个小时地铁进城,周周如此。地铁总是朝着公司的方向开,但何晓竹出门不是为了上班,而是去上夜校。

课是她失业之前抢下来的。她特意提前两天选课,在离公司最近的徐汇校区,挑中了中药调香课、手工剪纸课,她想的是,每周大概总能有一天不用加班,可以去做点手工,放松一把。开放报名那天上午10点,她握着手机准时登入,等来的却是报名系统突然瘫痪。她退出,再登入,重复多次,界面仍是一片空白。

做好抢课准备的年轻人几乎都经历了这漫长的10分钟。8月11号那天,上海市民夜校的报名系统因访问人数过多,一度无法正常运行。一位抢课的女孩纳闷,“印象里市民夜校都是叔叔阿姨在上,他们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手速?”有年轻人在界面空白后,立刻打开电脑继续抢,却是同样的卡顿。

等系统结束瘫痪,何晓竹顺利登入报名界面时,她首选的调香课、手工剪纸课已经被抢空了。这时距离系统开放刚过去18分钟,她赶紧捡漏,抢到了一节公司附近的阿卡贝拉课——无伴奏人声合唱。

老师是上海彩虹合唱团的成员,留一头可以扎小辫的卷毛,穿背带牛仔裤,一侧的肩带始终没待在肩膀上。他会先跟着人声的节拍,一蹦一跳地在教室里徘徊,像个从游戏里走出来的卡通人物。

半学期过去,同学之间的交流比何晓竹想象中少。大家仓促卡点上课,下课了又很快离开。而她总要认真化个妆,再挑一件亮色上衣——湖蓝、深红、明黄,让自己可以在每节课的合唱视频里被一眼找到。有次迟到,她站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觉得录像时会被前排同学挡住,就主动举手,被老师换到了C位。

何晓竹自诩在工作中就是个有很强自我立场的员工。前几个月,公司经历较大的人员流动,有许多同事离职。因此她在常规项目之外,又被塞了不少额外的工作。她拒绝这些安排,领导让写封邮件,说明为什么不能做。何晓竹照做了,把自己每星期的工作内容细化到小时,由此解释这些将怎样占用她的时间。邮件还抄送了领导的领导,以及所有合作的同事。

抢课过后的第二周,她收到公司通知,所在的团队被裁员。她才意识到,“他让我发我就发了”,也许这样成了眼中钉,被优先劝退了。但她说不清裁员背后的原因。这是一家药企,她做市场工作,医疗反腐后确实感觉到团队的业绩在走下坡。

“突然闲下来,有大块的自由时间,更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平时,何晓竹的声音总被夸“好听”“清脆”,但她很少在公开场合唱歌,也没有太多这样的机会。第一次上课,她有些紧张,站在后排,担心高音唱不上去会跑调,或是音色有瑕疵。

试音环节,何晓竹排到了最后一个。她记得自己“头一回听到这么多好听的声音”。有的同学高音上不去,但低音唱得很有动感。她渐渐发现,在夜校课里,唱歌不是一种表演,而是一个“声音被看到”的过程。“我在这种氛围里,不再是评判他人的视角。每个人的声音都有它的特点,所以我觉得我站上去唱的时候,别人也不会再评判我。”

 

何晓竹在手帐里记录下唱阿卡贝拉的自己。讲述者供图

何晓竹坚持去上夜校课,也想把上课的合唱视频发给父母。他们刚知道何晓竹被裁时,觉得天塌了。何晓竹安抚远在武汉的两个老人,同时也在沟通中反复自证。“现在裁员太常见了,但是我没法说服他们,这个事情不是我的错。”父母很容易陷入同一种逻辑:“为什么不开别人就开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

国庆节前的一周,合租的室友提前休假回家,何晓竹一个人待在上海,求职面试没有回音。她感到孤独。妈妈劝她,“既然都失业了,就少出门吧。”那是她失业后第一次向他们宣泄情绪。“失业就该把自己关起来吗?”母亲觉得说错了话,不再给女儿提建议。

 
“做自己”的戏剧课——
真正的休息

“用身体的不同部位,互相打个招呼吧。”在老师的指令下,李雨飞用膝盖轻轻触碰陌生同学的膝盖,她小心地控制力道,不想伤到对方。随后,手心触碰手心,手肘触碰手肘。没有人进行语言交流,大家也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但李雨飞用这样的方式认识了其他人。这是破冰环节,她感到新奇,像回到孩童时代,那段在操场上互相打闹的时光。

31岁的李雨飞在裸辞一个月后,上了这夜校的第一节戏剧课,她和十几个陌生同学一起光脚围坐在空旷的教室里。她后来发现,同班同学除去两位稍显年长的女性,其他都是二十、三十多岁的年轻人。

 

李雨飞在市民夜校上戏剧课。讲述者供图

抢课前她做了充分准备,提前保存下八段锦、瑜伽、戏剧的5条报名链接——这些都是她感兴趣的身心灵领域课程。担心抢不到,她还找了同类课在另两个校区的时段作为备选。她之前在大厂做产品经理,自觉对交互界面敏锐,发现虽然这系统持续空白,但屏幕上下滑动后,可以直接刷出课程报名的选项。

系统开放后的6分钟之内,李雨飞就完成了瑜伽、戏剧课的缴费,但是她仍然没抢到最想上的八段锦。这课从去年开始走红,越来越多年轻人在社交平台上传打卡视频,此次名额在第4分钟就被抢空了。

最后抢中的这门戏剧课不需要她用力表演,也不需要扮演另一个人。“我觉得我是在做自己。”老师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爱笑,常在上课前鼓励大家穿宽松的衣服,教学中不轻易纠正自己的学生,而是更喜欢给出建议。

第三节课,老师带着李雨飞感受肢体的能量。她和同学列队行走,队首同学假装在沙滩上悠闲地散步,其他同学观察她的动作,并模仿着复刻出来。每个人轮流当队首,感受走路的快慢、轻重。老师用指令让大家的肢体能量不断升级,从沙滩散步,变成上班迟到,最后想象有猛兽在身后袭来。

决定裸辞时,李雨飞想得很清楚,只有一个目标:“我要休息。”不是报复性消费或特种兵旅行,而是彻底的、全身心的休息。她给自己列了一个Gap Year计划,系统地学习心理咨询,去山林徒步,用政府补贴学按摩推拿……但她现在有时担心,会不会把自己的生活排得太满,不是真正的休息。

她在上一份工作里感受到倦怠,最终提了辞职。这是她在互联网行业工作的第九年。她最初的想法很简单,“我想做一款好的产品,做点好玩的、有意义的事情。”但到了近几年,她发现自己在工作中必须去“卷”一些别的事,比如用PPT做好一个汇报。

老板时常批评李雨飞,“你的独立思考不够,好好想一想,营销到底要怎么做?”没有具体的建议,李雨飞觉得无助,又在宏大命题下感受到压力。那时她在周末爱上了去山野里徒步,“爬山的时候,我必须盯着脚下,只看脚下,万一想其他事情,脚没站稳就摔下去了。这样就不会再想任何其他乱七八糟的事。”

她开始读韩炳哲的《倦怠社会》,发现工作中的自己不断在多个任务、信息源、程序之间转换焦点,不能容忍一丝无聊的时刻。“而深度无聊是产生文化、哲学思想的重要环境。” 她想到,在办公室里坐久了之后,自己很容易被异化,辞职后要先找回对身体的感知。“我不是机器,不能等身体出现疼痛、像一个机器零件坏了的时候才知道要去修。”

第六节戏剧课上,老师教大家做感受力的训练。“想象一段独自在房间里的时光,不借助实物,用肢体动作把它表演出来。”李雨飞走上舞台,假装推开房门,拿起笔记本电脑,抱着它,惬意地躺在榻榻米上,学习心理咨询课,偶尔打几个字,想象阳光照射下来。

她在台下看到,有的同学模仿了回家进门时,宠物狗跑来迎接她的场景,还有人“躺在床上玩手机”,刷到开心的内容会笑起来。她注意到,在这个环节里,每个同学都选择了体验最自在的时光。

在无实物表演的训练中,李雨飞发现有个男生总是第一个举手上台。她佩服这个同学的勇气,“我不敢去当那第一个人。”课后同学之间聊天,李雨飞才知道他曾是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2017年开始就不做这个行业了,现在在学习翻译,也对戏剧非常感兴趣,每个月会去看两三场话剧。她被这样的故事吸引,“如果还能继续跟他聊下去,想知道他从离开互联网到现在,怎样维持生计,又有怎样的人生体验。”

但一位同学和李雨飞下课聊天时说,“她感觉自己的表演,一节课不如一节,能量越来越低。”每周一个半小时的课程,老师有时拖堂十多分钟,也让这位同学感到疲惫。她在互联网公司做运营,从公司过来上课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下课后又要匆忙地坐地铁回家。“她说上班已经很累了,有时没有多余的能量用来表演,像是来加班的。”

 
与人连接的花艺课——
赶风口还是保护生活?

“转课转课,市民夜校成人键盘,临时工作有变动,赶不及上后面的课程了。”十月中旬,市民夜校开课不到一个月,一个刚换工作的女孩发布了这条转课帖。她顺利抢到了iPad绘画、钢琴、瑜伽三门课,但上着上着手机就突然弹出工作消息。她总得抱着电脑去,“最后老师讲的内容一个字也没听。”

夜校里的迟到、缺勤挺常见。上到第五节课时,王晴忽然发现,来听课的人数少了三分之一,裸辞的自己竟是难得的全勤学员。与她同桌的年轻姑娘,几节课下来,替换成一个退休的大姐。她打听后才知道,对方工作变动,出差国外,她妈妈来替她继续上课。

如果不是辞职了,王晴是不敢报夜校的——“晚上七点上课,工作日很难有时间赶来。”裸辞之后,王晴接连抢了家附近的花艺和iPad插画两节夜校课。花艺课上,她重新与人建立起连接。她愿意在课堂里做那个大声跟老师接话的人,又找陌生的同学互相分享自己带的种子,用角堇、向日葵交换到了酢浆草。

她也在上一份工作里感受到倦怠。那时在教培行业做运营,夏天的中高考季是王晴最忙的季节。周中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周末也要时刻待命。许多同事破罐破摔,长期住进公司里。

那段时间,王晴回家的唯一动力是家里的花和猫。“我的花不浇水会死,我的猫不喂会饿死,所以我就算在家继续加班也要回来。”但她还是因为工作太忙,错过了太阳花的花期,没赶上绣球的换盆季,又在梅雨天养死了一盆美女樱。

王晴的猫趴在阳台边。讲述者供图

裸辞的念头是年初产生的。去年上海疫情那段时期,双减后仅剩的线上业务迎来前所未有的增长,王晴和同事的工作量逐渐达到顶峰。今年开始,线上业务又回到了往昔,业绩走下坡,领导也给员工施加新的压力,她有点干不动了,也在迷茫。

她大学学工科专业,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工程师。每天打开电脑,画图,写代码,关机结束。办公室其他同事也都是这个节奏,她感觉接下来十年如一日都是这样了。“我喜欢每天生活有点小意外,有点让我兴奋起来的东西。”那一次辞职,她有一个清晰的目标,“找一份有价值感的、能留下点什么的工作。”

经历教培行业这几年的动荡,现在的王晴越发相信,选对一个行业比选对一个职业更加重要。辞职前,王晴曾辅导高中毕业生的志愿填报,也会跟学生讲,“如果你知道未来要做什么事业,大学期间就要为此做准备,争取在毕业之后第一份工作就顺利去到想去的地方。”

刚辞职那几天,王晴出奇地兴奋,每天约朋友出来吃饭、逛公园。这样过了三五天,兴奋的劲慢慢消散,她开始想要独处。晚上十二点睡,中午十二点起,生活里最大的欲望反倒成了睡觉。她和一位同样裸辞的朋友交流经验,发现多数裸辞人都会经历兴奋、独处之后的第三个阶段,陷入迷茫、焦虑、无所事事。王晴觉得,好在有每周的夜校课帮助她逃避了这一阶段的虚无。

工作日的白天,王晴在花艺课老师的组织下,报名参观了城市公园,重新认识上海街边的植物。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居住的浦江社区种着许多栾树,它们九月生出的金黄叶子,十月又会变成粉红色。“一个早上赶地铁,晚上到家天都黑了的人,从前哪知道观察这些。”

但她很纠结,还在刷新闻,焦虑接下来该去哪个行业。她曾经觉得自己的性格适合做一个“踩到风口”的人,赶上某一个行业的上升期,或是去赌下一个赛道在哪里。现在她想到自己已经28岁,有了年龄焦虑,“我是不是应该求稳一点,去找一个可以一直做到退休的行业?”

裸辞后,王晴的人生第一次有这么长时间的空闲,终于可以在白天给花浇水了,也有了新的困惑。“我变得不仅想要一份事业出众、有价值感的工作,还想要保护好我的生活。可能到了一个年纪,朋友吃饭聚会的时候也越来越不愿意讨论工作怎么样,更多是看看谁生活得更精彩一点。”

王晴在花艺课上完成的作品。讲述者供图

(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

30万买到乳山海景房,十年后8万一套没人要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3-11-09 23:51 Posted on 北京
 
 

十年狂跌20万,买过的人都后悔

 

 

时隔13年,27岁的青灯意外想起家里所有人闭口不谈的一个“秘密”:父亲曾花30万,在乳山银滩买过一套海景房。

 

乳山是山东威海下的一个县级市,银滩则是位于乳山的国家级4A景区,它还有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鬼城银滩”。千禧年前后,这里出现房地产开发热潮,绵延的海岸线上,密集地排列了200多个海景房小区。随之兴起的,还有银滩独有的售房模式:旅游大巴买房团。

 

房子,向来是中国人的“人生大事”。父亲当年为什么会先斩后奏,花光积蓄在银滩买房?十多年过去,如今的银滩是什么样子?去年夏天,青灯带着一肚子疑问和父母从湖南老家出发,第一次去到了银滩。他们也想借此机会,把房子转手卖出。

 

只是摆在他们面前的现实十分残酷。尽管房地产早已告别只涨不跌的时代,但30万买进的海景房,如今只能8万卖出,仍称得上魔幻。

 

这套住不了也卖不出的“海景房”,就这样困住了她们家一辈子。

 

 

 

在银滩, 

房屋中介比普通居民更多

 

不到十万就能买到一套海景房?曾经红极一时,现在却被称为鬼城的乳山银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抢眼的标题映入我的眼帘,使我停下了上下滑动的手指,不是因为前面诱人的价格,而是后面的地点,乳山银滩。

 

愣了两秒后,我赶紧跑出卧室,举起手机对着正在看电视的父母,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我记得没错的话,咱家是不是在乳山银滩买过一套房?”

 

母亲的反应出乎意料得平静,眼睛都没动一下,还是紧盯着电视,不屑地撇了撇嘴:“是啊,你爸一零年那会儿非要跟着购房团一起去买,说什么‘呆在内陆一辈子了,也要试试大海的生活’,结果呢?不就是被骗了吗?”

 

父亲被一番话搞得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两个人因为一套早就消失在记忆里的房子吵了起来,可我却忍不住开始幻想:打开窗就是大海和蓝天,出了门没事了晒晒太阳,这可是我这个内陆人梦寐以求的生活。想说的话没有经过大脑冲了出来。

 

“我们暑假去银滩吧。”

 

夜晚的银滩海景

 

这次出行目的不仅是悠闲度假。父亲把一个红色的大本子塞进行李箱,见我一直盯着,他轻咳了两声解释“你看去都去了,找个机会把房子卖了省心”。

 

一路上我做了很多功课,网上把银滩描述为鬼城,晚上就一两户亮灯、路上看不到人、房子比人多……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以为会见到荒凉的景象,可是当我下车的一瞬间,才真正地愣在了原地。

 

停车场里没有空档,很多外地牌照的车都在慢慢悠悠地寻找着位置,最后只能临时靠路边停着;不远处的集市上更是拥挤,每一个摊位前都站了好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人。说好的鬼城呢?

 

身边的父亲看到眼前的这些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么多人!房子肯定不愁卖了!”

 

可是,银滩似乎生下来就是为了打我们脸的。

 

很快我就发现了,这里的卖房中介比普通生活着的人都多。无论哪里,你都能看到“XX房屋中介”“XX房产”的门店以及房产出售信息,大路的街边、小区的门店、公交站的站牌、“老头乐”的车身上,甚至在海滩聊天的人的衣服上,哪都能看到,想躲都躲不掉。

 

原本我们下定决心,就算钱再少、再怎么亏本,也不能让这套房子继续在手里屯着了。只是面对如此多的竞争对手,原本激动的父亲也立刻冷静了下来,他咂咂嘴:“哟,咋这么多人都想卖啊?”

 

 

 

凡是银滩的房子,

都叫海景房

 

我们一家三口慌不择路地找了很多家卖房中介,也慢慢摸清楚了他们的“套路”。

 

在我的常识里,一定是从窗户望出去,直接能看到大海的,才算是海景房。可在银滩,无论你买哪一处房产,恭喜你,你买到了海景房。

 

无论是踮起脚尖,还是把手机镜头伸出老远,再刁钻的角度和姿势,只要能在阳台看到一丝丝大海,那么这套房子在中介口中就是“一线海景房”;如果房子位于小区离海最近的那一排,就算一点海也看不到,同样会被叫做一线海景房,只不过会在介绍里换一种说法——“步行五分钟,出门就是大海”。

 

如果房子都跑到小区最后几排,走路到大海的距离又远、根本也看不到大海呢?傻孩子,想什么呢,房子既然在银滩这个挨着海的地方,又怎么能不算是海景房呢?

 

如果是真正意义上的海景房,那在中介处可就是最大的噱头了,只要到了暑假,肯定不缺卖家。就算户型奇怪、墙皮潮到掉落了一大片,但这么好的风景,这么绝佳的位置,这么“标准”的一线海景房……可遇不可求,加价吧。

 

他们也就靠着这一套好卖的房子,吃一年了。

 

我们在银滩住的酒店,有漏水和发霉的情况,酒店老板说因为离海近、空气潮湿,银滩的房子都有这个毛病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才发现,原来那些挂牌说一套3万、5万就能买到的海景房,有且仅有偏远小区里没有装修过的、连屋顶都是斜着的顶层阁楼,要不然就是中介从我们这种冤种买家手里收购的二手房。那些只是看了短视频和新闻,图低价想在银滩买一套房子的人,从来没有成功过。

 

 

 

三十万买进,八万卖出

 

去房产中介挂房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把房子的钥匙和房本放在中介那儿,等有买家了再卖出。另一个是中介用低价全款把房子直接买下,后面就和卖家没关系了。而大部分的卖家都会选择后者,也包括我们家,毕竟谁知道房子一直放着,还能不能卖出去呢?

 

“我看了一下,你们这个房子我只能给你们出到八万。”

 

母亲一听到报价就坐不住了,嗓音也提高很多:“怎么会这么低!我们这房子可一天都没有住过,是全新的!我们买的时候价格可是三十多万啊,你们这开价也太少了。”

 

中介听到反驳一点也不在意,像是习惯了。“姐啊,我实话跟你说,我现在手里的房子,哪个不是高价的时候买的?”他抿了一口茶,继续不慌不忙地解释,“你这个地理位置一般,又时间久,还是个毛坯,我们拿到手了还得装修才卖得出去。银滩这边你也知道,卖不了几个钱,我们也是得吃饭的,能挣个零头就不错了。”

 

听完中介的话,我们的心已经凉了一截。父亲想再试试讨价还价,但中介似乎完全不缺我们这一个客户。他抬了抬下巴,我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黑色柜子上摆了几排文件夹,上面写着小区和户号,原来这些都是他手里有的客户资源。的确,不缺我们一个。

 

出门的时候母亲越想越生气,连着埋怨了父亲好几句。“我不都是想着以后可以来养老度假吗……”父亲小声为自己辩解道。

 

听到这里,母亲怒不可遏,所有的抱怨都在此刻变成了质问:“养老?医院呢,这边有什么医院,养老不考虑医疗你生病怎么办?度假?买了之后你来过一次吗?我喊你来,夏天你说太远,冬天你说太冷,如果这次不是孩子叫着来,你是不是准备放在这儿一辈子,给我们放骨灰啊!”

 

银滩最中心的大拇指广场,只有寥寥几个人

 

母亲的话不假。因为入住率不达标,管道缺少维护、严重老化,银滩的大多数小区都没有暖气,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实在很难熬。交通也不方便,当地没有机场,也没通高铁,仅有一个破旧的火车站,此行我们只能选择自驾,从湖南老家出发,轮番上阵开了整整两天车,抵达时三人都疲惫不堪。

 

我听着母亲的训斥,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周围黑漆漆没有几户亮灯的楼房,尽是凄凉的模样,很是不解:“这儿怎么会要三十万?”

 

我们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三十万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小数目,就算以现在的工资水平,三口人加在一起也得攒上个一两年,更别提13年前了。可想而知,这三十万花光了他们积攒的全部存款,甚至动用了母亲当年的嫁妆钱。

 

2010年,30万,够在我们的老家,一座湖南三线小城全款买下大平层了。就算是省会长沙,那年房价也不过三千多每平。然而父亲选择花在了银滩这个相隔一千七百公里的偏远县城。

 

2023年,8万,在老家也只能买一间厕所的价格,却能在银滩“豪气”地买下一套当年价值30万、80平米的房子。这样的落差,让我都忍不住默默痛心。

 

 

 

旅游买房团骗局

 

说起当年在银滩买房,不仅不被认为是上当受骗,反倒像一股新鲜的风潮。

 

2010年,正是银滩房地产如火如荼进行了三四年的“黄金时间”,大批人从天南海北来到这里,买下房产,梦想银滩能成为“第二个海南”。

 

等到这些买了房子的人回到家乡,又照搬房产中介的话术,向身边人转述银滩有多美、投资前景有多好、养老有多合适。一件事如果光是广告上宣传,可能大部分人还抱有疑虑,可如果身边的人都绘声绘色地讲起来,相信也不是那么难了。

 

父亲当年就是这样,身边好多同事亲戚都在银滩买了一套甚至多套房,再加上没事儿就收到几张传单,几年下来,“乳山银滩”这四个字已经悄悄入侵了他的脑子。

 

傍晚,银滩的沙滩上空荡荡

 

心动没多久就变成了行动。夏天一到,市里来了几辆看房团的大巴车,宣称“免费到银滩玩,吃出玩全包”,直接开进小区,把本身就动摇的父亲拉进了坑里。父亲点着烟说,当时上大巴车一看,都是他脸熟的人,戒备心就放下一半了。加上导游还特别好,嘘寒问暖,动不动给一个小礼物,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进入了全身心交付的信任状态。

 

最后的一丝不确定,也在下车看到大海的那一刻消失了。眼前的景色和宣传单上的一模一样,身后的房子也建好了,不存在烂尾的可能。一切的一切,都和身边人以及房产中介说的一样,都是真的。

 

尽管并没有学校、医院、公园等配套措施,但问就是还在路上。上头的父亲不自觉地相信了中介画的大饼,觉得这一系列承诺会像眼前的风景一样,日后全都实现。因此,看房团才带大伙走了一个小区,父亲就急不可耐,甚至没有打电话回家商量,直接掏出存折要买下梦中情房。

 

尽管后来,当年和父亲一起在银滩买房子的人,无一不是后悔的。

 

罗叔和我们家境差不多,是父亲多年的好友,俩人还专门买的一个小区。在原本的计划里,他们应该每年夏天一起带着家人去银滩度假。可除了买完房的第二年,罗叔自己去装修过一次,剩下的十几年就和父亲一样,再没有去过,也很少谈起。两位老友在这时达成默契——假装自己从来没有来过银滩、从来没有买过房、从来没有上过当。

 

父亲说,这次我们来银滩前,罗叔还专门交待,如果我们家的房子卖出去,也帮忙把他的房子挂上。只是罗叔在得知收房的价格情况后,同样不舍得骨折出售。这两套比肩而立的房子,似乎还要继续彼此“陪伴”,在银滩无尽地等待不会过来的主人。

 

不同于父亲和罗叔的优柔寡断,身边还有几位在银滩买过房的人,早几年对着中介拦腰砍半的出价,咬了咬牙决定卖掉。母亲说起他们的名字,我都有些耳熟,没想到他们这么有魄力和决断。母亲说,当年她也是听到他们卖房的决定,和父亲商量过,可是一想到“半价不到”,还是只能摇摇头叹息。

 

现在再想起来,母亲忍不住难过:“早知道当初就咬咬牙卖了,几年前还十五万,现在才十五万的一半,啧,怎么会跌这么狠!”

 

“那要不就这个价卖了?谁知道过个几年是不是八万的一半。”我试图照比例换算,得到的却是母亲的一记眼刀:“乌鸦嘴!怎么可能四万!你看看现在路上挂的那些房子,哪个是这个价?现在八万已经是最低价了好吧。”

 

我没有接话,心里却忍不住想,几年前大家似乎也是这么觉得的。

 

 

 

什么样的人,

会选择留在银滩

 

我本以为在银滩买房子的人,必定都和我们家一样,是上当受骗。却在某天忽然发现,竟也有主动住过来的。

 

我们房子的隔壁,住了位老爷子,开门碰面时,他两个眼睛瞪大,惊呼出声:“你们是这户的?稀奇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见到是谁。”

 

一问才知道,他已经在银滩生活了将近十年,无论春夏秋冬都在这里度过。“您就在这儿住着,一直都没回去?冬天这边不通暖气,多冷啊。”我十分疑惑。

 

大爷乐了,告诉我他在来银滩前查出了三高,却在银滩生活了几年后,指标恢复正常。“我每天去海边走走,和人聊聊天打打牌,就都没事儿了。尤其是我那脂肪肝,我以为就几年的命,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这可是银滩救了我一命,我不在这儿去哪儿?”

 

只是说起医疗和交通,大爷止不住地抱怨。他有时候设想,万一哪天出了事,打个120,也只有附近镇子的卫生所能接收,那简陋的医疗设备可以说是“一个脚跨进棺材里了”。唯一的一家大型医院,尽管外观上看起来和大城市的三甲医院差不多,可是至今都没有开业。

 

交通同样糟心。在银滩,所有公交站名都是小区名,每一个小区,无论大小,无论距离,都会安排上一个站点。但班次少,一两个小时只有一班,下午五点就是末班车了。

 

酒店楼下的公示栏会标注集市时间和公交线路。因为超市太少,比起去超市,当地人更习惯在早上赶集购买生活所需

 

如果说来养老的尚还可以理解,那常住这里的年轻人又图什么呢?我在小区里遇到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漂亮姑娘,忍不住发出疑问:“你不是光来度假的?你的工作没事儿吗?常年在这儿呆能都受得了吗?”

 

她笑着给我扳手指:“我呢,这辈子不婚不孕、写小说不用坐班、喜欢安静的地方、对着大海会文思泉涌、家里有一套城里的房以防生大病。”五个理由下来,她握着拳头笑嘻嘻的,“这么适合我的地方除了这里还有哪里呀?”

 

她给我看她房子的照片,名副其实的第一排海景房,是年初花15万买的。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我当时是急着买,就没怎么砍价。现在在这边呆久了才知道他们的套路,后悔死了!早知道多砍砍价了,剩下的钱吃生蚝不香吗。”

 

从姑娘口中我得知,有很多像她一样的年轻人都在银滩租房生活,数量都快超过老年人了。他们要不是自由职业者,要不就是手上存了一些钱,到这里来躺平的。为低廉的房价与没有人的幽静环境来到这里。

 

在距离银滩20公里的乳山市区,这是最繁华的一条街

 

只是大部分较宜居的小区,若是去问“有没有房子可以租”中介通常不会搭理。我有些不解:“卖房子的人不是很多吗?卖不出去租难道不行吗?”

 

姑娘听到气急,“我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我问中介有没有出租的房子,沿着海岸线把所有的一室一厅的海景房小区问了个遍。谁知道,所有中介像统一好了口径一样,说‘只卖不租’!”她咬牙切齿继续道,“大骗子!我就是因为这番话才决定买房的,结果买了和邻居们交流才知道,很多人挂房子的时候明明说了可以租,可是中介们都瞒着不说!”

 

听到这样的真相,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起初我们也有把房子租出去的想法,尽管可能这辈子都没法把买房的钱挣回来,但能回本一点是一点吧。现在才知道,尽管很多人要租房,但是中介永远不会告诉他们有房可租;尽管很多人要招租客,但是中介永远不会告诉他们有人想租。

 

原来最难的关卡,竟然是房屋中介这个大魔王。

 



 

 

我问姑娘要到了另一家中介的联系方式,一家三口按照地址见到了中介。中介笑容满面地招呼我们坐下喝杯茶,等我们介绍完房子,她还是笑着,什么话也没说,伸出了十根手指,直愣愣地摆在我们面前。

 

“我看在咱们关系好,通通情面。呐,这已经是我可以给你们最大的数额了。”

 

我们三人尴尬地对视了几眼,默契地端起纸杯喝了口茶,没有再回答。

 

最终,我们面对这十根手指,还是没有狠下心卖。毕竟当年的30万,变成现在的10万?就算不考虑通货膨胀,单单这个数额,我们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只能期待有一天,这里能像买房团曾承诺的那样,成为第二个海南,这样我们就不算太亏。但答案,似乎已经写下来了。

 

父亲面露难色,挠挠头,纠结地提议道:“要不然我们每年夏天都过来度暑假吧。”

 

我和母亲没有回话,只是看向无边无际的大海,发着呆。

 

或许是因为遥远的路程、过于高昂的油费和路费;或许是因为面对房子无尽的失望;或许是因为“眼不见心不烦”,我们没有点明,可心里都清楚,过个两三年,不,明年我们可能就会忘记这个约定。

 

我们不会再来乳山银滩了,这套房子还是会这样困住我们家一辈子。

 

 

作者  青灯  |  内容编辑  铃铛  |  微信编辑  赵文佳

 
 

收藏收藏 分享分享 鲜花鲜花 鸡蛋鸡蛋

所有跟帖: 

海德情殺案 -FormatRun58- 给 FormatRun58 发送悄悄话 (214 bytes) () 11/20/2023 postreply 18:47:53

请您先登陆,再发跟帖!

发现Adblock插件

如要继续浏览
请支持本站 请务必在本站关闭Adblock

关闭Adblock后 请点击

请参考如何关闭Adblock

安装Adblock plus用户请点击浏览器图标
选择“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装Adblock用户请点击图标
选择“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