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728)

来源: FormatRun58 2023-11-13 17:07:54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27633 bytes)

我,89斤女孩,爱穿芭比粉,一年接生200头牛

 自PAI 自PAI 2023-11-08 22:50 Posted on 北京
 

这是《自拍》第415个口述故事

白婳身上有太多看似矛盾的地方。

作为学畜牧兽医专业的女生,没有转身成为家庭主妇、或者城市里的安稳职员,而是回乡当起了兽医,起早贪黑,干脆利落,一年至少给200头牛接生;

作为爱干净爱打扮的粉色控,偏偏不是在牛圈就是在去牛圈的路上,被牛踢、被喷得满身污物都成了日常;

在村里干着又脏又累的活,却又靠最接地气的出诊记录在抖音圈了276万粉丝……

但细想起来,这些矛盾又都合情合理。她靠兴趣和对家乡的感情指路,靠专业本事在一个男性占绝对主导地位的行业站稳脚跟。她的身上,印刻着这个时代独立女孩的选择,也让我们看到这选择背后的艰辛、努力和馈赠。

以下是白婳的自述。

班里唯一的女兽医

我是白婳,生于1996年,宁夏固原人,从小在村里长大,现在是一名兽医,日常就是跟养殖户和牛羊打交道。

宁夏本身很小,我们固原市更小,不过固原牛多,基本家家户户都有十几、几十头牛。自打我记事起,父母就搞养殖,现在他们还养着80头牛、种120亩地,而且就他们两个人自己做。

上学时,梳着齐刘海的我(右)和同学,与墙上的牛合影。
 

一头牛的价格可能是几千、上万块钱,这笔钱就是整个家庭最大的经济来源,孩子上学、家里的所有花销都从这里面来。牛如果生病了,就会给养殖户造成很大损失,一年就白干了。所以对我们来说,牛特别重要。

由于从小受环境影响,我在固原职业技术学校学的畜牧兽医专业。2015年毕业后,我在银川市区的一家药店干了一年多,17年就回家创业了,先是养鸡,然后回归专业、做起了兽医,还在我们当地开了两家兽药店。

从城市回老家,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因为父母年龄越来越大,我想留在他们身边,多照顾照顾;而且我们老家在山区、比较偏远贫困,我也想通过创业和服务,帮助周边养殖户发展。

2017年,我决定回老家发展,回来后开始养鸡。照片里的鸡料槽是我和爸爸一起做的。
 

当年在学校里,我们两个班总共有13个女生,到现在仍然做兽医、而且在一线出诊的,只有我一个。毕业之后,很多女同学结婚了,要么在家里带孩子,要么去外地打工,还有的在牛场做一些化验、文员相关的工作。

在固原职业技术学校上学时,我们畜牧兽医专业的大合照。两个班总共有13个女生,目前只有我在一线出诊。
 

做兽医,尤其是跟大型动物打交道其实挺危险的,有的牛1000多斤,给它做检查时,它不让你碰,就会踢你顶你,所以我的伤基本没断过。今年6月,我给牛看诊时被踢到了肚子,当时肠道感染还有了积液。这种事防也防不住,只能看诊时让养殖户把牛固定好,检查过程中自己注意力集中一些,看到牛伸腿就赶紧跑。一般被牛踢伤后,我会去医院检查骨头有没有问题,没事儿的话,第二天就照常工作。

虽然有时候牛很“坏”,还踢我,但我喜欢跟它们打交道,也喜欢大型动物。因为从小我们家就养牛,而且我的性格比较外向,感觉跟大动物打交道比较有挑战性,越危险越脏越累的活,我就越愿意干。像给猫狗看病,我也会,但兴趣不大。

给牛羊看病时,擦破皮、被踢伤,都是家常便饭。每次看到我受伤,父母都很心疼,但他们还是支持我在兽医这条路上走下去。
 

我体重是89斤,很多人一看我这小身板,就觉得我干不了这么重的活儿。因为给牛看病是需要很大力气的,比如一头刚出生的小牛犊,起码有百八十斤。但我在农村出生、在农村长大,从小就帮着父母干农活,体力已经锻炼出来了,抱起一头100斤的小牛犊不成问题。2017年我回家后开始养鸡,需要进饲料,每次一拉就是一车,一袋饲料有80斤,我都是自己卸货。所以我的手也特别粗糙、老茧特别多。

是“粉红女郎”,也是“白一针”

很多人对兽医的日常工作不是很了解,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出诊,去养殖户家给牛羊看病。牛羊比较常见的病症是拉稀、感冒、不吃东西。冬天天气冷,大牛容易胃积食,小牛容易腹泻,感冒咳喘的比较多。

一般我早上七点多出诊,要到晚上九十点结束。有时候最长一天能工作20个小时,而且没有周末调休,我手机基本是24小时开机,即便逢年过节,养殖户只要打来电话,我都会过去。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牛会生病,赶上有的牛晚上生产,即便半夜也得去。最近一次我凌晨4点出诊,就是碰上母牛难产,为防止布病传染,取完防护服,我就紧急赶往养殖户家接产了。

11月6日凌晨4点,我和同事紧急赶往养殖户家接产。
 

接生的时候,有的牛不听话,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卧倒,要趴在地上把手伸进去,如果胎位不正还要给它调整,调整好再把牛犊拽出来,整个过程非常累。接生完回到家,就一点都不想动了。有时候我也会想,“一个女生为什么要干这么累的活?”但休息一下,缓一缓,第二天早上就又起来出诊了。

我一天最多能去20多家农户,一整天就是开车、上路,看完一家再去下一家,没有闲的时候。早上出去,到晚上也吃不上饭,可能中午饿了刚想吃点饭,结果养殖户打电话来催,就得去下一家。

我在抖音有个账号,ID就是“白婳”,主要记录出诊的日常。视频里有一些画面是我把手伸进牛屁股,可能有些人会觉得特别脏、接受不了,但其实兽医经常要这样做。有时候是牛排便不正常,要给它掏粪便,判断是哪里出了问题;有时候是要摸胎,看看牛怀孕几个月了、牛犊有多大;还有接产的时候,也要伸进去把小牛犊拽出来。

做兽医、跟牛羊打交道,被踢、被喷得满身污物都是常事。
 

一开始这么干,确实也心存芥蒂,但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尤其是接生出一头小牛或者又救活一头牛的时候,就特别有成就感,特别开心。因为它们都是生命。

虽然跟牛羊打交道很脏,但我每天都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早上七点多要出诊的话,我六点就会起床化妆。

抖音上的粉丝们给我起了个绰号,叫“粉红女郎”。在做短视频之前我就喜欢粉色,我的兽药店装成了粉色的;医药箱、进牛圈穿的雨鞋、大褂、听诊器是粉色的;我的衣橱里,可能三分之二的衣服是粉色的。我觉得粉色看起来很干净,本身干着又脏又累的活,看到车里面粉粉嫩嫩、我穿得干干净净,就会感觉这份工作舒服一些。

因为特别喜欢粉色,粉丝给我起了个绰号叫“粉红女郎”。
 

可能一些人觉得,跟牛羊打交道,天天泡在牛圈里,干的活儿也很脏,你穿这么干净,明显是在作秀,不像兽医。在他们眼里,兽医都是男人,而且年龄要比较大,干这种活儿就要穿得脏脏乱乱的,这样才是好兽医。我每天出门化妆,把自己收拾好,就是想改变大家对我们这个行业的看法。

给大牛看病的话,产后偏瘫我治得比较好,就是给那种起不来的牛做火疗,做完之后一般牛就能站起来了。除了“粉红女郎”,现在还有很多人管我叫“白一针”,这是因为我给牛扎针一般都一针见血,很少需要反复扎好几针。

在给牛羊扎针时,我基本都能做到“一针见血”。
 

我觉得这可能跟人自己的“喜欢”有关系,我喜欢大动物,从第一次扎针、摸到血管就有那种感觉,所以刚开始就能扎得挺好。

不过扎针也要练习,需要不断研究,因为牛的品种不一样、皮的厚度不一样,而且牛的体格大小也有差异,进针的角度就不一样,这都需要摸索。为了练习,我专门买了能缝合皮肤的针,还有用于模仿练习的血管,我就这样一直练一直练。

动物虽然不会说话,但它们也有灵性。扎针前,我一般先会抚摸牛,直到感觉到它不抵触。这也是女兽医的特点,比较温柔。第一天去给它看过诊,等第二天再去,就会感觉我们彼此是熟悉的。

与养殖户打交道的两件小事

从17年返乡创业到现在,我做兽医已经六七年了,平时出诊范围是周边的二三十公里之内,算下来,这些年我一共开车跑了30万公里,医治过的动物很多,光接生一年就能有200头牛。我们这个乡镇上,有一半多的牛是我们团队在出诊、接生。在跟养殖户打交道的过程中,我特别能体会他们的艰辛。

开车上路、牛圈看诊、跟养殖户打交道,这就是兽医的工作日常。
 

今年夏天的一件事我印象特别深。当时去一个养殖户家出诊,他家的牛生了小牛犊,但小牛站不起来。我过去才知道,这家的大叔得了脑梗,腿站不起来,他在炕上躺着,小牛犊在地上躺着。进去之后我给小牛检查,大叔说别看了,“人都好不了,给牛看有什么用?”我只能安慰他,“等把牛看好了,可以给你挣钱,你就可以治病了”。

 

听完诊,我发现小牛情况特别严重,它生下来呛到了羊水,再不治疗就要死了。我就跟大叔说,得给牛打一针,打完如果它体温能上来,就能好;如果体温上不来,可能就不行了。说完我就要出去拿药,准备给小牛输液。然后大叔就喊他老婆,要把他的低保钱找出来给我,让我给他看腿。当时他说那句话时我特别难受,他以前也是健健康康的,得了病因为没钱看,腿就不行了,站不起来了,但是他也特别渴望能好起来。

躺在炕上的大叔对我说了心里话,我让他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
 

输完液之后,小牛的头就抬起来了,大叔又说谢谢我,让他老婆给我出诊费,但我没要。虽然100块钱不能帮他们解决什么问题,但也是一点爱心,至少可以让他们买点水果吃。然后这个阿姨就哭了,哭得特别伤心,她儿子不在家,儿媳妇走了,她要照顾丈夫,还要带两个孙女,过得特别不容易。当时我就想,能帮助到他们这个家庭,也算好事。

现在很多粉丝看我的视频,觉得我看病挺利落,养殖户们态度也很好,好像每次出诊都很顺利,但其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们当地的兽医基本都是男的,女的就我一个,刚开始做这一行时很困难,大多数人都不认可,觉得你一个女的、年龄又小,怎么可能会给牛看病?我去一些养殖户家里,他们第一句话就是,“哎,你家里人呢?你爸呢?”要么就是,“你一个女的还能看牛?能看好吗?”甚至我到了养殖户家,已经把雨鞋和衣服换好了,准备进牛圈了,养殖户突然说一句,“我家牛好了,你别看了”,其实就是觉得我看不了,找个理由让我走……

2021年,有一次我去接产,那头牛是头胎,它骨盆太小,小牛犊又太大,卡住了生不出来。当时小牛犊还活着,大牛的体况也比较好,我说牛生不出来,只能做剖腹产。周围有很多村民围观,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牛还能做剖腹产?”“你一个女娃还想给牛做剖腹产?”“你这不是把牛往死里整嘛!”

看大家都这么说,这家养殖户就犹豫了,说不行把牛卖掉算了,如果剖腹产的话大牛会死、小牛也活不了。我当时告诉他,如果现在做剖腹产,还有挽救的机会,大牛和小牛都有可能保住,你要卖掉的话就得赔钱。最终,养殖户答应了让我做。

然后我就准备手术,给牛剃毛,因为旁边人很多,而且一直质疑,我当时确实有点紧张,他们看着我用刀拉开牛的皮肤,血一下就出来了,就说“哎呀你看流这么多血”;等我把子宫拉开,把小牛牛腿提出来,他们又说,“小牛犊肯定活不成了”。最后,我把手伸进去,把小牛犊拽出来,再给大牛缝合好,又打了醒药,过了一会儿大牛就站起来舔小牛犊了。

这是刚刚在牛圈里接生的一头小牛犊,我觉得,能做跟生命相关的工作特别幸福。
 

剖腹产一共做了两个小时,围观的人看完就一句话都不说了,之后有几个大叔说,这个女的真厉害!从那次之后,他们整个村的养殖户就特别相信我,都成了我的客户,觉得我虽然看着年龄小,但技术还可以。这种成就感,特别让人开心。

从一个人到四个人,到更多人

以前出诊,刚开始一次两次养殖户不信任,但时间长了,他们看到了我的手艺,就开始相信我,但这种改变的辐射范围还是有限。直到做了短视频,才有更多人看到,原来也有女性在从事兽医行业;看到我是真真实实地在给牛看病,才有更多的人转变态度,对我这个年轻的女兽医有了改观。

我17年开始做短视频,当时主要是养鸡,视频发得不频繁,基本三五天甚至半个月才更新一次;真正开始认真经营短视频是去年8月,我下定决心每天发,主要就是出诊的日常,还有兽医、农技的内容。

之所以能坚持做下来,我是想让更多人了解我们这个行业,看到我们做的事,也想吸引更多年轻人加入。大家日常生活中都吃牛羊肉,很多人以为只要养殖户把牛羊养好了,我们就有肉吃,但可能不知道背后还有一群人,也正帮着养殖户一起把牛羊养好。

虽然发的都是村里、跟牛羊打交道的事,但我发现喜欢看的网友挺多。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可能没见过穿个粉色大褂、化了妆在牛圈里工作的女兽医,会比较好奇。还有粉丝说,以前不知道还可以给牛打针、输液,还要修牛蹄、锯牛角……自己白天上班辛苦一天,晚上回来看这些视频,挺解压的,第二天上班又有了动力。

这是在锯牛角,对很多抖音粉丝来说,这是生活中没见过的“稀罕事儿”,他们觉得看我的视频很解压。
 

现在我的账号有276万粉丝,其实不是一两天一下就涨到这么多的,运营账号的每个阶段都会有瓶颈,有一段时间流量很高,可能过段时间数据就下来了。但平台给了我们很多支持,也帮助我们学习了很多规则、改善了发布的内容。

我和团队小伙伴正在剪辑视频。做账号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抖音乡村守护人、乡村英才计划给了我们很多支持。
 

做短视频这一年,我觉得收获很大,得到了养殖户的认可,也得到了年轻人的支持。陆续有很多小伙伴加入到我的团队,他们都是90后和00后。我们总共十几个人,其中有三个人负责短视频拍摄剪辑,另外11个人都是兽医,还包括4个女兽医。

我和部分小伙伴合影。

这跟我小时候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当年我们本地几乎没有兽医,家里的牛生病了,我爸要拉着牛走几公里、十几公里去看病,有时候牛走到半路就死了;现在不仅兽医多了,而且还能直接上门服务。

也有年轻人跟我深度互动,他们不知道选什么专业、以后要做什么职业,就会来咨询我。有一个粉丝是甘肃山区的,他们那边信号不太好,他就跑到山顶给我发信息。他家里很穷,虽然父母很支持他上大学,但他不想再花家里的钱,高考后就没继续上学,已经在家里待了两年。他刷视频时看到我,因为他们当地也养牛,他就想当兽医,想学完之后回到村里帮助那些搞养殖的人。

我跟他聊了很多,也帮他联系了甘肃的一所兽医学校,这所学校有国家补贴,所以他不用花钱。我们去年开始联系,到今年,他考试已经考到班级第一了,拿了奖状,还给我发来一些他写的毛笔字,我都挂到了店里。这一年时间对他改变很大,如果他在村里一直待下去,很难有好的前途,但这次选择可能就会改变他后半生。我觉得这是件好事。

有年轻人因为看了我的视频,开始对兽医行业感兴趣。

现在很多人见到我爸妈就说,你女儿成网红了。但我爸妈一直嘱咐我,不要别人喊你一声“网红”你就飘了,要实实在在地把本事学好,实实在在地给养殖户服务,你要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这样路才能走得远。他们担心我做了短视频之后就不干兽医了,或者不帮养殖户解决问题了,天天给我“警告”。

父母会这样说,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搞养殖,特别能体会养殖户的艰辛,他们就是普通的农村人,没什么文化、年龄也大了,很朴实,也特别低调。

我想留在农村,就是希望能帮助到像我父母一样的人,让他们减轻损失,日子过得更好。未来,我也想吸引更多年轻人加入兽医行业,我们尽最大努力,更好地为大家服务

*本文由白婳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白婳本人授权提供。

*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白   婳 | 口述

志   新 | 撰文

猫   基 | 编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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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女工们的晚年,幸福是一种偶然

全民故事计划 2023-11-08 07:21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 Author 燕草

 

|本文作者:燕草,编辑:张瑞

 

前 言
 
本文关于作者所见的几位“老年女工”的生活。她们既是老人,也是女性,两重身份的叠加之下,她们的老后生活总有许多艰难困苦:被欺骗、被疾病折磨、又或者被困于家庭之中不得安歇。对于她们,生活就像投来的一个个石头,每一个都能稳准狠地砸中她们。
 
她们的弱势处境,有着社会性的根源:第七次人口普查统计,老年男性生活来源更多地依靠劳动收入(占比为28.78%)和离退休金/养老金(占比为36.71%),女性这两方面逊色得多,分别为15.62%和32.77%。需要倚仗家庭其他成员供养,这个比例是男性23.29%,女性41.39%。
 
出现这种状况,绝不是女性好吃懒做,一方面女性退休金较低,另外就是老年女性的劳动,比如做家务带娃都无法获得收益,注定她们会更多地受制于人。
 
一个贫穷而衰老的女人,生活得幸福是偶然的。
 
颐养天年并不容易
 
前几天返乡,陪我妈去医院看她的老同事小霞阿姨。七十二岁的小霞阿姨不堪抑郁症困扰,服药自尽,家人及时发现,送进icu抢救了几天,刚转到普通病房。
 
看到我妈,小霞阿姨的眼泪流下来。我妈拉着她的手,勉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两人便默然相对,没有别的话说。
 
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是小霞阿姨,还是我妈,都明白,劫后余生并不是重头再来,而是磨难的延续。
 
小霞阿姨和我妈同年,十八岁时,她们从乡间被招进针织厂,分到倒纱车间。针织厂曾是我们那座十八线小城最大的工厂,机器日夜轰鸣,隔两条街也能听到。厂里有医院、幼儿园,宿舍区比厂区更广袤。
 
车间里温度高,工作累,但总是个铁饭碗,在当时也为多数人羡慕。我家相册里有一张照片,五六个女孩子站在工厂门口,眼光打进年轻的眼睛里,是傻呵呵的风华正茂。小霞阿姨尤为突出,她身材高挑,站姿挺拔,不服输的心气,呼之欲出。
 
她嫁的是本地土著,不算多富裕,但没有后顾之忧。儿女争气,分别是老师和医生。在我妈那些工友里,过得算是不错的。
 
崩塌发生小霞阿姨六十五岁那年,有人带她去买玉,说是买了还有利息拿,四个月本金翻倍,玉还是你的。她投入十几万,自然是血本无归,她觉得对不住家人,日夜躺在床上抹泪。有天下楼时,她一脚没踩稳,摔断了股骨头,从此以轮椅代步。
 
抑郁症缠上她,发病时人像是掉进一个洞里,看不到一丝亮光,觉得自己只剩死路一条。身上忽冷忽热,心里难受,看人模糊不清,必须吃药,吃了会好过一点,然后绝望地等下一次到来。
 
小霞阿姨跟我妈说过,谁也救不了她。寻死,也许是她于无限痛苦中唯一的自救之道,说起来很荒谬,却是残酷的现实。
 
回来路上,我妈说:“年纪大了,我们那些老姐妹都过得不好。”她的话让我难过,如果磨难是一种偶然,还能让人存些逃脱的侥幸。但我妈口气淡淡地做了定论,仿佛年龄到了,人人在劫难逃。
 
某著名主持人曾说,他渴望老去。也许在他的想象中,老去可以让生活变得更简洁也更高级。我也在各种媒体上看到那种old lady的照片,白发胜雪,神采依旧。对他们来说,老去,就是终于能坐下来,在自己辛苦营建的花园里喝一杯茶。
 
但是,对于我妈和她的老姐妹,这些曾经的女工,老去更多意味着衰弱。关节炎,高血压,脑梗……还有精神上的边缘感,被漠视,被欺骗,时常感到无力,要背负的并没有变少,而是越来越多。颐养天年这几个字看上去平平无奇,要实现却很不容易。
 
我妈和她的老姐妹们,各有各的磨难
 
像多年前结下的怨仇,在老去后一一找上门,力不从心的年纪,她们却要迎战人生里最难的战斗。
 
李姨是我妈另外一个工友,我小时候常去她家玩。她丈夫赵叔叔是厂里的保健医生。我每次去都会熟门熟路地拉开五斗橱第一个抽屉,从最外面的纸盒里摸出一把崭新的避孕套,外面的粉末淅淅索索落下来,后来才知道是滑石粉。
 
年幼无知的我,不知道它是何方宝物,拿来当气球吹倒是不错,半透明的一只只,飘在半空中,我和小伙伴们奔跑着追逐着,将想要下落的一一拍回天上去。
 
托赵叔叔的福,我资源富余,甚至能当礼物分给小伙伴们。常有小孩们跟在我后面喊:“给我一个避孕套。”这场景太魔幻,我妈站屋里都听不下去了,一声厉喝把我喊回了家。
 
此外,他们家让我印象深刻之处,是家庭成员间彼此惊人的温柔。
 
在我们那个工厂宿舍区,从早到晚声浪滔滔,似乎有法律规定我们这一带的家庭成员之间绝对不能好好说话,温和是羞耻之事。唯有赵叔叔家例外,他和李姨相敬如宾,他们对儿子小辉态度亲切,在门口听他们家人轻声细语地讲话,像是误入收音机里的文明世界。
 
在他们家,人慢慢地说话做事,金鱼在玻璃缸里慢慢地游,连植物的生长开花,都似乎比外面慢一点。
 
直到2018年,赵叔叔被查出肝癌晚期,很快去世。生活突然加速,习惯了慢的李姨,瞬间被卷入急流,又被用力甩出,艰难笨拙地面对她之前不熟悉的人世江湖。
 
赵叔叔的葬礼上,赵叔叔的兄弟姐妹轮番上阵,指责她不过问儿子的婚事,让赵叔叔到死也没抱上孙子。

 
他们的儿子小辉那年三十五岁,性格随父母,斯斯文文的,大学毕业后在企业当网管。热心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也去,但淡淡的,不怎么主动。
 
在赵叔叔的葬礼上,李姨被指控为“赵家的罪人”,小姑子指着她的鼻子骂:“没见过这样当妈的。”李姨百口莫辩,她原本就不擅长和人分争,赵叔叔去世得太突然,更让她感到亏欠丈夫很多。她低头认罪,唯唯诺诺,答应务必尽快解决儿子的婚姻问题,赵家的人才骂骂咧咧地散去。
 
李姨至此上了心,见人就问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小辉依旧是无可无不可,好在他工作稳定,相貌尚可,相了几回亲之后,有同样被家里唠叨得受不了的姑娘约他,接下来便是水到渠成。李姨和亲家见了面。
 
亲家对他们家条件不满意,具体说,对他们家只有一套房子不满意。“现在谁家没有三五套房子啊”,亲家母撇着嘴说。但是看在“小辉这孩子还不错”的份上,就算了。“没房子”,彩礼就得比本地标准高一点,二十八万。
 
李姨没钱,她原本就没多少积蓄,赵叔叔生病更花了大半。李姨七拼八凑,借遍亲友,凑够了彩礼酒席的钱,虽迟但到地给儿子娶上了媳妇。
 
一年后,孙子出生,本地规矩,婆婆要么出保姆费,要么自己带娃。
 
李姨退休金三千多,本地虽是十八线小城,住家保姆也要五六千一个月。请保姆的钱,李姨只能拿出两千多,算一点贴补。她自知理亏,只能尽量多做些家务。
 
儿媳妇却对保姆多有不满,也嫌贵,叫来了亲妈。亲家母退休后在超市当理货员,一个月也就两千块,她来带孩子,李姨的退休金给了亲家母,倒也正正好。
 
亲家母人不坏,很能干,但也像很多能干的人一样,目光到哪,嘴巴就到哪,哪哪都是问题,比如李姨做的饭洗的衣服都不能让她满意。李姨不敢做声,想让自己的存在感小一点,再小一点。
 
小辉白天去上班,家里剩下三个女人,亲家母和她女儿在房间里带娃,俩人嘁嘁促促地小声讲,大声笑,一起去小区附近的公园遛娃。李姨跟着也不是,不跟着也不是,她在自己的家里,逐渐寄人篱下了。
 
亲戚到她家来串门,注意到李姨的处境,跟她说,你这也才七十来岁,不想再走一家吗?你看你,细条条的身材,人有人样有样,找个退休老头,人家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月月工资都交给你,日子过得多滋润,也不用跟儿子媳妇挤在一起了。
 
李姨听得心动,这个家,现在是多她这么一个人。但她上哪找个退休老头?
 
亲戚手里就有现成人选,以前的邻居,老干部,一个月退休金七八千,半年前死了老婆。给他介绍对象的人踏破门槛,他眼光高,但李姨一定能入他法眼。
 
相亲时,对方的女儿也来了。李姨本来有点怵人家孩子,谁想那个女儿一见她就亲热异常,挽着她的手,一口一个“姨”,说她跟自己的妈长得像,娘俩一定能处好。
 
李姨被她说得有点晕,看老干部也挺精神,三室一厅的房子也挺亮堂。除了风烛残年还要去过人家的日子让她多少有点恓惶,似乎也挑不出别的毛病。于是就嫁了。
 
嫁过去才知道老头的房产已经转到他女儿名下,工资卡也攥在他女儿手里,日常开销要等“拨款”,家里来人多烧两个荤菜都算大宗开支。
 
老头被前妻伺候惯了,家务活不沾手,生活习惯还不好,进屋不换拖鞋,前列腺有毛病,小便经常滴地上。李姨爱干净,跟在后面收拾,每天凌晨即起,拖地洗衣做饭,八点还得去儿子家里,再收拾那一摊子。收拾完了,把饭做上,再回来做这边的饭菜。
 
老头不太高兴,但李姨宁可得罪老头,不敢得罪儿媳妇。儿子挣钱不多,更要命的是话也不多,儿媳妇觉得这日子没滋没味,经常摔摔打打,儿子钝感力强,只当没听见。李姨暗地里捏着心,万一儿媳妇真跑了,小孙子怎么办,再有赵家那些人会不会卷土重来,李姨心有余悸。
 
她只能继续在老头家和儿子家之间奔波。
 
细细碎碎地消磨
 
当然,不是所有的晚年都风高浪急,以前住在我家楼上的陈姨的生活,相对比较平静。但平静也有平静的烦难,细细碎碎地消磨着,堆积成难以承载的负荷。
 
陈姨身体好,两个女儿懂事,不要她贴补也不用她带孩子,她的生活相对而言要清净利索很多。直到,她丈夫张叔突发脑梗,摔倒在地。
 
在急救室,医生说这种情况要做溶栓治疗,但溶栓有一定风险。最常见的风险是出血,会导致病人颅内压增高,严重时可能致死。此时张叔神志还算清醒,听得心惊胆战,表示不愿意。医生尊重他的选择,采取保守治疗。
 
后来张叔无数次后悔这个决定,陈姨则不知道怎样才对,她只知道保守治疗效果一般,错过最佳溶栓治疗时间后,严重偏瘫的张叔可能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希望,而这个现实,让张叔性格大变。
 
张叔本来是著名的模范丈夫加女儿奴,洗衣做饭无所不精,连馒头都比别人蒸得漂亮。他对自己很抠,对老婆孩子大方,夏天常见他穿着磨得可用“褴褛”形容的背心在家中忙碌,他笑说破衣服穿着才舒服,但他两个女儿脚上穿的都是粉红色的“奇安特”运动鞋,一双五十块,那时他一个月工资七十。
 
他日常骑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见到熟人便满脸笑意,眼角皱褶飞扬,好脾气之外,是对生活不能更满意的愉悦。
 
而现在,这个知足常乐的张叔消失了。他大半身子不能动,连给自己拉下被角的力气都没有。人是这样的,越是不能做什么,就越想做什么,他每天躺在那里,一声声地央唤陈姨给他拉上被子,拉下被子,倒水,扶他上厕所,给他拿眼镜……喂饭洗澡当然也是必须做的。
 
陈姨再无一刻安宁,张叔一晚上能喊她十多次。睡不着的人,一会儿想大便,一会儿要小便,一刻不能忍,扶进卫生间就便意全无。他自己焦虑困顿地待在里面,陈姨在外面等着,长夜漫漫,不知道要等多久。
 
她原本是倒头就睡的人,现在被喊醒后再难睡着,睡着了也像醒着,要留一只耳朵留心对门。
 
女儿们一开始也来值过班,值了两晚就扛不住,加上她们自己家也是一堆事,要上班要接送孩子还要看作业。陈姨心疼女儿,只说自己没问题,叫她们晚上不要再来了。
 
请过护工,五六十岁的男护工,来了没几天就受不了张叔一夜不停歇的央唤,张叔也烦人家嗓门大,有口臭。
 
陈姨一方面亲力亲为惯了,使唤不好人,一听张叔喊,还是会急慌慌地跑过去;另一方面,她想到护工工资每天两百块,就深感肉痛,就算女儿们出一半,她心里也难受;再有家里突然多了个人,她起居坐卧都不自在。护工没干一星期就要辞职时,她不无轻松地答应了。
 
邻居推荐了一个医养结合的疗养院。女儿们犹豫着,带张叔去参观,到那儿张叔表示喜欢,他看中医护人员所言的每天都会带他做护理,他始终抱着再次站起来的希望。
 
办了居住手续,陈姨和女儿们离开,路上陈姨跟女儿说:“信不信,你们的爹,最多明天早上就会打电话要回家?”
 
事实是,这个预估还是保守了,当天夜里,张叔就打电话吵着要回家。让他一刻都不能忍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像陈姨猜的,疗养院的医护虽然承诺召之即来,但张叔的呼叫太频繁,医护人员不能立即赶到,一度让张叔尿了裤子。
 
再就是,傍晚张叔去食堂吃饭时,发现其他人状况比他糟糕得多,一个个坐在轮椅上,昏昏欲睡,似乎都在完全不抵抗地等死。
 
张叔觉得自己没到这一步,他还想站起来,想做很多很多事,要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和他们一样。他越想越不对,立即要回家。
 
深夜十一点,陈姨一个人来到疗养院。工作人员不太开心地帮她办了手续,陈姨把张叔推到门口,出租车在那等着。她尝试着把张叔抱到车上,张叔太重了,她抱不动,还是司机看不过去,伸手帮了她一下。
 
至此陈姨只能陪着张叔一起熬,好在她只管这一件事,勉强扛得住。不能再多一点事了,再多一点,她就吃不消。
 
去年年底,疫情真正出现在陈姨周围。小外孙相继在幼儿园感染,传给女儿女婿。陈姨不再带张叔出门锻炼,她怕张叔被感染,更怕自己被感染。
 
但社区叫她去打第三针,她去了,回来当晚就发烧。她想着也许是疫苗的副作用,撑一撑就过去了。第二天撑不住了,上吐下泻,喝口水都吐,眼皮都抬不起来。那边张叔还在一声声地喊,喊她倒水,喊着要上厕所。
 
她咬牙一次次爬起来,白天黑夜,无休无止。天明时女儿来了,她想跟她们交代后事,又怕吓着她们。另外就是她没有财产,只有负累。她怎么跟她们说呢?要是她就这么撂了挑子,她们怎么办。
 
一个老母亲,是没有随便死去的权利的。
 
好在两三天后,发烧症状消失,可以进食。张叔接力被感染上,症状居然不像想象中严重,发了一晚上烧,第二天就好了。日子又这么囫囵着过下去了,但愿,再不会出新的问题。
 
她们需要被看见
 
我打小住在工厂宿舍区,我妈和她的工友们宛如姐妹,曾经在我眼里她们个个都是美人。她们脱下沾了毛絮的工作服,穿上当时最流行的款式和面料,朱丽纹衬衫,马海毛外套,大摆裙,丝袜在小城时兴起来时,她们人腿一双,踩着高跟皮鞋,高高兴兴地到其中某一位家里聚会。因为我外婆热情,我家是经常被选中的点。
 
她们大着嗓门说话,眼睛里的笑意总有三分讽嘲,话题生冷不忌,青春期的我,在隔壁听得皱眉头,觉得俗。待我再长大一点,我知道那就是生命力啊,长年累月三班倒,做着那么辛苦的体力活,还能那样兴高采烈地说荤段子,这种兴致多么难得。
 
后来,她们老了,怎么形容那种老呢?像是被一个细细密密又薄如蝉翼的网罩住了,能看见她们脸上线条走向变了,眉眼的弧度变了,但目睹过她们的芳华的我,仍然能隔着网,看到永远年轻的她们。老,对于她们,似乎只是一种氛围感。
 
直到这几年,我看到她们结结实实地老了,生活丢过来一个个石头,每一个都能稳准狠地砸中她们。因为她们脚步慢了,眼神晃了,躲不开了。她们只能用血肉之躯接着,像一棵落尽叶子的树,对风霜不再做任何抵挡。
 
噩运在她们身上如此普遍,不是一种偶然。
 
很多次在医院,我看到一个老人将另一个老人颤巍巍扶下出租车,同时手忙脚乱拿行李,还要面对保安的不耐烦,得不到任何帮助。孤独无助,也很容易让他们成为被欺凌诈骗的对象。
 
女性一直被赋予更多要求。比如说,不管在城市还是乡村,子女,尤其是儿子不结婚,在别人眼里就是母亲的失职;子女结婚后她们依然不得消停,在小区里遛娃的,老年女性远多过老年男性,看上去温馨的画面背后,是老母亲对于轻松闲暇的主动放弃,有时候可能还要背井离乡。
 
当然,如果有比较优裕的退休金,她们多少可以赎买一部分自己,但我笼统的印象,因受教育机会以及分工所限,起码上一代女性普遍比男性穷。
 
这个印象得到数据支撑。第七次人口普查统计,老年男性生活来源更多地依靠劳动收入(占比为28.78%)和离退休金/养老金(占比为36.71%),女性这两方面逊色得多,分别为15.62%和32.77%。需要倚仗家庭其他成员供养,这个比例是男性23.29%,女性41.39%。
 
但凡有点常识就知道,出现这种状况,绝不是女性好吃懒做,一方面女性退休金较低,另外就是老年女性的劳动,比如做家务带娃都无法获得收益,注定她们会更多地受制于人。
 
一个贫穷而衰老的女人,生活得幸福是偶然的,“过得不好”是必然的。这不只是我妈和她的工友的命运,在乡村,你会遇到更多或被动或主动将自己压榨到极限的老年妇女。在各种序列中,她们总是被排到最后,无所防范,步履艰难。
 
相对那些“优雅老去”的范例,这些“过得不好”的女性,才是生活的底,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的明天。就算当下你是掌控力较强的中产,但明天呢?谁能说得准。而你为了孩子倾己所有的样子,跟自己的老母亲,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她们”也是“我们”,是当下的“我们”的堆积。
 
不管是为了帮助“她们”,还是为了自救,也许都应该想想,艰难晚景中的女性,到底需要什么。
 
她们需要被看见。社会应当看到老年女性的真实处境,而不只是广场舞,红袖箍,短视频里多管闲事为世界操碎心……她们应该被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他者”去注视。
 
她们需要得到帮助。老去之后,很平常的事,都变得很难,要付出更多生活成本。明明是最辛苦付出最多的一个群体,她们却总有无休止的抱歉,抱歉自己没有给儿女更多,抱歉自己拖累家庭,内疚是普遍的心结。如果社区有一套更加细致成体系的救助服务,也许能够降低生活成本,遇到变故不会雪上加霜。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们需要获得勇气,可以心安理得地生活,不要总是感到抱歉。
 
生而为女人,不需要抱歉。周作人曾写他路遇一位老妪,她背着很多东西,忽然,她对他们这些学生说:“我背的东西太多了,你们帮帮我啊”。这话让他大吃一惊,因为她的求助那么坦然,而他过去见到的老年女性,总是懦于开口。他思考,到底什么才是应该的态度。
 
他想得没错,坦然求助才是应该是老年女性应该的态度,而这,是需要全社会鼓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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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亿身家的高中生之离奇命案 -FormatRun58- 给 FormatRun58 发送悄悄话 (214 bytes) () 11/13/2023 postreply 17:3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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