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706)

普职分流,把一对父母逼急了

2023-09-15 12: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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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雨

毕业于师范大学教育学专业, 曾任电视纪录片编导, 现为教育媒体记者。

9月份,新一届高中生们陆续走进校园。3个月前的那场中考拼杀,决定着孩子们如今的去向,“职普分流”下,竞争前置,中考成了孩子读普高还是职高的关键“赛点”。已经享受高考红利的“考一代”家长们尤为焦虑,他们无法接受自家的“考二代”连普高都考不上的事实。

我是重庆的一位母亲,自从儿子升入初中,就全力护卫孩子备战中考,伤痛累累,一言难尽。如今,尽管儿子作为美术生勉强读到了普高,但回想起过去3年来所经历的种种焦虑、彷徨、挣扎,特别是夫妻之间的分歧、争吵和相互指责,心情依旧怅然,对教育的迷思犹在。

1

今年5月初的一天,儿子晚上放学回来,摊开英语书背着单词,但明显心不在焉。过了一阵,他终于开口:“妈妈,‘三诊’成绩出来了,我只有393分。”

“三诊”是初三的第三次“诊断考试”,也是中考前对学生各门功课最后一次全面的检测。儿子声音很小,但这个数字实在太刺耳,我心头一沉:“加体育吗?每科分数是怎么分布的?”

“加了的。”他嗫嚅道,片刻后,又抬高了声音,“这次考试题要比中考难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爸爸在隔壁房间已经听到了,怒不可遏地走过来:“考了这么点分,还有脸回来?上不了高中,等着以后成社会底层!想上职高,没门!6月份后不要待在这个家!随便你去哪里!”

眼看父子间的一场暴风骤雨又要来临,我赶紧制止住儿子:“咱们出去走一走,谈谈心。”

儿子跟我下楼,电梯里,他涨红着脸,连连质问:“妈妈,教育究竟是什么?只看成绩,只会内卷?普高就真比职高好?”

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心乱如麻。自从儿子进入初中,这样的情景已经无数次发生,十五六岁的儿子和快五十的老公,因为“考高中”多次激烈冲撞、擦枪走火。儿子读的是普通初中,初三又被分到了差班。据儿子说,从3月份开始,班里已经有好几个同学陆续敲定了职高学校:

“张源报了老师推荐的那个职高,学工艺美术,他说以后出来要当文身师。”

“陈显的哥哥给他报了五一技校,学汽修。”

“易杰报了一个民办的职高,学营销。”

……

说起几个小伙伴的去向,儿子很羡慕,因为他们想学的就是各自喜欢的,家人也支持。儿子不理解,他也心心念念想进职高学美发专业,为啥却得不到爸爸的支持?

我可以帮儿子回答:在爸爸眼中,因为你是“考二代”,职高?配不上你!

 

罗振宇在2020年跨年演讲中提到,如今的高考竞争为什么越来越激烈?是因为“考二代”进场了——他们的家长是受益于高考、被高考改变命运的一代,所以又把自己所有的资源都投入到这个赛道,让下一代重复这个过程。我家也一样,自儿子出生那天起,我和老公就理所当然认为,孩子将来应该考上大学,不然还能咋的?

但事实不容乐观,从小学开始,儿子就成绩平平。在这方面,我承认我这个妈妈有很大责任——孩子小学五年级前,我从没给他报过辅导班,也没在学习习惯上对他做过引导或严格要求,整个小学,儿子过得轻松愉快。这种做法,在“考一代”家长中应该很少见。我出身农村,小时候父母从未管过我的学习,之所以能考上大学,全靠自己“长醒”后的发奋努力。人往往会被个人经验束缚,我一直认为,小学时成绩差一点没什么,孩子自己会“长醒”,所以虽然周围的人普遍鸡娃儿,但我家“岁月静好”“母慈子孝”。而且,我家也没考虑过什么学区房——现在回过头看,如果可以重来,我应该会在儿子三四年级时考虑此事,但当时完全没这个概念,身边偶有人说起,也没在意。

2020年,儿子上了一所普通的划片初中。初一快读完了,他非但没出现我预期中的“长醒”,相反,成绩还开始下滑。可怕的是,从2019年开始,国家严格执行“职普分流”,近一半孩子初中毕业后要去读职高。老公得知这一消息后,急得抓肝挠肺,对于之前的放养模式追悔莫及,也对我多有指责:“要是从小对他学习上严格要求,完全不会是这个样子。”

老公是一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除了上班,心思全部在家里。儿子上小学时都是他每天接送的,孩子晚上写作业,他一般都要检查——对于孩子的学习,他比我更有督促的动力,因为他同办公室里的一个女同事也有一个儿子,只比我们的儿子大一岁,那个女同事对孩子的学习盯得紧,几乎不准孩子接触电子产品,还经常带孩子参加研学、阅读活动,小学毕业时,她儿子如愿考上了“七龙珠名校”中的一个分校。

“人家当妈的就这么负责任,你是怎么当的?对儿子太纵容了!”面对儿子学习上的懈怠,老公开始把怨气指向我。

我的确是有责任,但也觉得委屈。毕竟,身边还有一些家长同样对孩子要求严格,但也无济于事的,也有宽松散养但孩子成绩依然很好的。

不管怎么说,我得认真对待儿子升学的事了,不过,我依然没给儿子报补习班——五年级暑假我们曾花2万多元报过一次,补了一个暑假及六年级上学期,没有任何效果。

这次,我决定自己来。我想:学校的班级统一教学显然不能照顾到每个孩子的差异,所以针对性辅导是必需,课外培训班也是这个原则,但依然不能做到精细化;我中学时数理化英各科成绩都还行,如今还有网课辅助,我就辅导儿子一人,对症下药,反馈也更精细;而且,儿子一直在宽松的家庭氛围中长大,我们亲子关系挺好,他也乐意我来辅导。

于是,孩子的网课我陪着上,帮他整理错题本,研究考试题,归纳必考点、易错点……老公也对我说:“这两三年,工作上能拖起走就行,孩子第一。”

然而,我这样“起早贪黑”,依然没效果。初二多了一门物理,儿子几乎完全学不懂,数学和英语随着难度增加,成绩继续下滑。

我也找老师聊过,老师说我儿子上课不专注,心思根本就没在学习上。我只有默然——老师说的与我在家的观察是一致的。根据“刻意练习”原理,一个孩子即便智力平平,但只要方法正确,足够专注努力,达到一定成绩并不难。但问题恰恰出在我儿子的专注力上,每次坐在课桌前,他都如坐针毡,东倒西歪,完全不在状态,很少见他对一道题冥思苦想过。他书写潦草、应付,做数学题竟然还没用演草本的习惯。

劝也劝了,吵也吵了,都没用。我很清楚,这是孩子对学习没有内驱力的表现,自己不主动不用心,任谁也没办法。

我也开始怀疑儿子的智商。以数学、物理为例,他只会做最简单最明面的题,稍稍拐个弯就不会了,常常在阅读已知条件时梳理不出其中的逻辑关系……这种现象到底是不愿意动脑子,还是天生数理逻辑思维不足?应该是两者兼有,而且会造成恶性循环,越不会,就越排斥,就更不会……

这孩子像谁?我们夫妻俩很难想得通。在90年代大学扩招前,我过五关斩六将能考进211大学,而孩子的爸爸尽管只考上了大专,但在90代初也不容易了,他本人非常能吃苦,遇事爱琢磨、认真仔细,但这些优点,却似乎统统都没遗传到儿子身上。

如果照这样下去,儿子中考肯定上不到联招线,而他上职高,是我们全家无法接受的。

2

初二暑假,儿子突然给我说一个消息:他们学校足球队初三的学生全部进了对口的区重点高中,“有些成绩很差,数学只能考三四十分,也保送进了”。

我很吃惊,又一次意识到自己以前对“艺体生”这一块的政策是多么混沌无知——从儿子初二下学期开始,我从一家财经媒体换到了教育媒体,经常进校采访,对升学渠道、学业规划开始有了些了解。了解越多,我就越后悔小时候对儿子的疏忽。以考大学为例,其实查阅“阳光高考网站”,就会发现足足有20多个进大学的渠道,比如竞赛、保送、才艺加持等,硬拼“裸分”只是其中之一。而对于中考来说,重点高中的生源也有一部分是来自特长生。

儿子身材匀称、高高大大,跑得快,课余时间喜欢参加篮球足球活动。刚进初中时,我就听他说学校有专门的足球队,但并没在意,他也没主动提出过想加入。那么,儿子能不能也通过体育降分录取呢?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到了曾经采访过的一位高中体育老师。他说,技能性的球类运动,现在开始有点晚,但如果孩子有跑步天赋,还是可以试试,这是硬功夫,要多练、吃得苦,百米测试能达到国家二级运动员标准就行。

儿子愿意去试,从暑假开始,便跟着那位老师训练,30多度的高温也能坚持。然而,初三开学后,儿子就不愿意去训练了,问题还不在于吃苦,是儿子总觉得,那在别人家的学校训练,其他同学相互都认识,他是局外人,没有归属感,这种感觉很不好。

“这是关系到你前途命运的事,还在乎这些?太不懂事了!”老公很生气。

但儿子执意不再去。我倒是能理解他,对于一个14岁的少年来说,同伴关系很重要,再者,就靠每周末一次的训练,希望也不大。我也打听过田径私教,但都因这样那样的问题,不了了之。

体育“助力”的希望破灭了,我还想过美术、音乐,但觉得此时可能什么都晚了,只能再次回到催逼成绩的轨道上来。

 

儿子的成绩依旧在下降,他也不愿意学。这彻底惹恼了他爸爸,父子俩多次发生严重冲突。那段时间,我老公的血压已经高到160,一天难得见笑脸。可他愈是这样,愈增加儿子对数理化的痛恨:“妈妈,学这些函数啊、电路啊、分子原子的,有什么用?我将来也不想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我一时语塞。其实,儿子在学习上也并非一无是处,初一时,他的历史成绩一直稳居班级前列,地理还曾得过全班第一名。他特别喜欢地理,对世界上哪个地区有什么山脉、海湾,居住着什么肤色的人种,太平洋有哪些岛国,这些人最初是沿着什么路线迁移而来、语言属于什么语系……如数家珍。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在家上国家课程中心的网课时,他宁愿去上高中的历史课,专心致志,兴趣盎然。我想,如果儿子将来能读地理人类学之类专业,应该是很合适的方向。然而,这些研究型的专业,必须跨过高中、大学的门槛,也就意味着初中阶段必须跨过数理化难关,这对他来说困难重重。

儿子还有一个另类的爱好——美发。这个兴趣最初也是源于他对地球上不同人种头发、脸型差异的好奇,再叠加青春期对自己外形的在意,一发不可收拾。有一次看世界美发大赛,他一脸神往地对我说:“妈妈,以后我也要参加,拿世界美发冠军。”

学美发,这个倒不受制于数理化成绩,触手可及、很现实,上职高的美发专业就可实现。说实话,我基本能够接受。毕竟,大学本科毕业找不到工作的比比皆是,拥有一项实用技能却可能活得很好。

我平时有一块工作内容,是深入职校采访优秀学生。真正走近他们时,我就能真切感受到了老被教育工作者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好的教育,不是千篇一律,而是善于发现孩子的兴趣和天赋。”这些优秀的职校生,在初中刷题模式下大都灰头土脸,但到了职高后,或者是及时“长醒”,或者恰好学到了适合自己的专业,“小宇宙”爆发。他们有初中毕业先打工然后到职高读书,获得世界技能大赛冠军的;有先读汽修专业不合适转到电商专业,工作后21岁就月入3万的;也有通过职高曲线救国再考取本科的;还有从小爱打扮后来学人物形象设计专业,拿到国赛大奖收入不菲的……当然,我并没天真到认为每个孩子都会这么优秀,这也许是幸存者偏差效应,只有优秀的孩子才进入了媒体的视线。

如果成绩不好,那就根据兴趣学一技之长,靠手艺踏踏实实吃饭——我开始考虑起儿子上职高的问题。但老公坚决不同意。对于儿子,他曾经有着美好的想象:读政法大学,成为一名高大帅气的法官;或者读医科大学,成为医生;当然,公务员更好……儿子读初中以来,尽管老公屡受现实摧残,预期不断降低,但始终有底线:哪怕以后考个二流三流大学,也要拿到本科文凭。

老公当然也晓得读职高也有继续考专科本科的机会,但概率以及可选择的学校,显然比普高小得多。更让我们担心的是职高的学风问题,孩子青春期正是受同伴影响最大的阶段,儿子初二时成绩持续下滑,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每天与班里成绩最差最调皮的几个孩子裹在一起玩耍。他本来就不懂事,如果周围有更多这样的孩子,简直不可想象——其实,这也是很多家长不愿意孩子上职高的最主要因素。

退一万步说,即便老公同意孩子读职高,那也一定是学汽修、机电、电焊等硬手艺,而不是旅游、美容美发这些“虚头巴脑”的,在他看来,1米8的大小伙子,搞这些婆婆妈妈的东西,成何体统?这点我倒是不认可,但我不想再与老公拗着来,不管他的身体、精神还是我们的家庭关系,都不能再受折腾了。

我给儿子讲明了情况:“如果现在上职高,因为爸爸反对,你根本学不到喜欢的专业。所以,还是先上普高,读完高中后,你若还喜欢美容美发,最差也能考高职的此类专业。当然,最好是直接去日韩、意大利,学高端的。”

儿子听到这些话时,眼睛中顿时闪现出光彩。我继续提振他的动力,为他描绘美好前景:“你不是也喜欢地理人类学吗?到国外学习后,空余时间就能去实地‘ 考察’,接触各色人种,多有意思。”

儿子连连点头:“妈,我还是要上普高。”尤其是想到进普高后能选文科,能甩掉最不喜欢的物理化学,他很愿意冲一把。

兜兜转转,依然回到原点,目前必须考普高。

3

进入初三不久,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由于成绩差,儿子被分到了差班。

按照往年经验,这类班级中考上线率只有不到20%。我几乎不敢想几个月后儿子到底会是在哪里读书,老公也唉声叹气。

我理解老公,他目之所及,似乎都是成功的家长:表哥家的女儿考上了985的研究生,如今在国企上班,待遇可观;单位新分来的年轻人,最起码也都是硕士;而离他最近的例子,就是那个女同事家的儿子已经考取了重庆“七龙珠”高中的本部……偏偏自家儿子不行,他觉得颜面尽失。

我倒看得开,我大学同一寝室的6个同学中,只有2个同学的孩子成绩好一些,其他都一般,看来,并不是每个“考一代”都能把学霸基因遗传给孩子。前几年,清华教授刘瑜不也吐槽女儿学不好数学吗?而且从我的采访来看,那些期望值过高的“考一代”家长,孩子反而容易出问题。

谁说孩子小时候成绩不好就没救了?人生很长,输在起跑线未必就真输。我自己是初二才“长醒”的,还有很多孩子到高中才“长醒”,甚至更晚。但是这些,都缓解不了孩子爸爸的焦虑,每当我试图去安慰他,他都连连摇头,有时言语中还不无鄙夷:“别自欺欺人了。”

 

就在这时,又一根救命稻草递了过来。

寒假前,老公接到一个美术机构的电话,说让孩子交9000多元参加美术夏令营。这个机构与很多高中都有合作,可通过美术降分录取。考试分为两部分,作为专业课的美术,只要孩子愿意学,一般都能过;而文化课分数,不同等级的学校分数线不同,但都比“裸分”考要降100多分。

这样算下来,有些高中,分数能达到400多就有可能进。最初我还以为对方是骗子,但仔细了解后,发现操作是合规的——各个学校本来就有“艺体生”降分录取的渠道,相对于体育等其他硬实力项目,美术的弹性空间很大,孩子通过短期集训可达到一定水准。毕竟,特长生考高中不像考大学那么严。

我们没有犹豫,立马交钱报名。想想,儿子小时候挺喜欢画画的,涂涂抹抹画得像模像样,可惜那时我没有意识,就没给他专门报班学。听到有这样的机会上普高,儿子也很乐意,寒假去集训了一段时间,回来后颇为兴奋,给我讲如何画物体的轮廓线,什么叫体积感,透视的分类……我很欣慰,喜欢就好,毕竟,哪怕以后学美发、人物形象设计,都需要美学做基础。

 

但文化课的压力依然不容乐观,因为最差的高中也要400分以上。

本来,自从有了美术这根拐杖后,老公终于舒了一口气,然而,儿子“三诊”考试的393分,让他再次暴怒。他原本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我们的家庭关系比较融洽,但是自从儿子进入初中后,一切都变了,心情烦躁之下,他对我们娘俩说话动不动就气急败坏、恶语相向。这两年多来,他肆意发泄的愤怒中,隐藏着很多不甘和后悔,他不甘心儿子这么“笨”、这么“懒”,也后悔从小没有对儿子的学习严加管束……最终,他的矛头指向我,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这也是老调重弹了,之前在我与老公最严重的一次冲突中,他指着我说:“好好的一颗苗子,都被你惯坏了,如果听我的,从小严格管理,哪至于成绩那么差?”

他的话是有所指。初一时,有两三次因为学习的事,他与儿子激烈冲突,青春期的孩子很冲动,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怕擦枪走火,赶紧介入,安抚儿子情绪,但在老公看来,那是在他管教儿子时我“过多插手”,影响了他在孩子心中的威信,导致他无法施展自己的教育理念,对孩子的学习只能听之任之。

“影响一个孩子成绩的因素太多了,怎么能这么简单归因?”我反唇相讥,“从小我父母也没管我学习,我高中时所有的同学都这样,我们是怎么考上大学的?我舅舅家的孩子考上了上海交大,舅舅舅妈都忙于生计,从没管过他学习。这些都怎么解释?”

老公情绪失控,面部扭曲,依然不依不饶:“等孩子中考结束后,我们就离婚!”

我知道这是他的气话。不知道有多少夫妻,因为孩子的成绩差,相互指责,日子一地鸡毛。

 

“妈妈,教育究竟是什么?只看成绩,只要内卷?普高就真比职高好?”

“将来不从事理工职业,为啥要学数理化?”

……

那天晚上,父子俩争吵后,我带儿子下楼散心的路上,儿子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我对儿子说,考大学看似是比成绩,其实是筛选一个人的自律、愿意吃苦的程度。毕竟以后我们工作中也要遇到一些不喜欢不想做、但必须做的事,不可能凡事都由着性子。我还以自己的例子回答他:妈妈大学读的也是文科,现在从事文字工作,也不喜欢数理化,但至少在初中阶段,我知道必须跨过这些门槛,所以再难我都要啃下。另外,逻辑思维能力,无论干什么都很重要。

我是发自内心说这些话的,近30年过去了,如今回过头来,看这些枯燥的函数、不等式、方程配平、电路电压试题,我都很奇怪当年十几岁的我是怎么啃下来的。是因为对命运的恐惧,以及对脱离农村的巨大渴望。当年我刚进入高中时,年龄还没有现在的儿子大,但每天晚上自习课放学后,还要在寝室外昏暗的灯光下继续学习。如今的儿子物质生活丰裕,很难有我当年的学习动力,就任性地循着自己的兴趣来。

除了成绩不好外,儿子性格阳光、外向,尽管也喜欢玩手机,但他对游戏几乎没啥兴趣,多数时间都在看他喜欢的人种地理学、电影、美发、人物形象之类。他对这个世界有着无穷的好奇心,唯独对刷题没有。

但这个时代,不愿意刷题,很可能就意味着与好大学无缘。距离中考只有1个多月时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能提高一分是一分。

我放下工作,全力以赴辅导儿子。我分析了他的分数结构,问题还是出在数理化上,都距离及格还有一大截。于是,我和他一起研究了近几年的中考题,数理化只抓最简单的基础题,确保基础题不丢分;语文、历史、政治,主要研究答题套路和规范,把字写好;英语主抓基本单词和句型,死记硬背作文句型……看得出,儿子对上普高还是非常渴望,学习态度终于端正了一些。

我也安慰老公,毕竟我还是积累了一些学校资源,即便孩子分数差一些,靠美术生身份,可能也有周转的余地。当然,我们也还做了另外一手准备:打听哪些职校有适合孩子的专业,对比师资和校风。

4

6月12日,儿子没让我们送到考场,他坐学校大巴去的。那天天气晴朗,在校门口,望着孩子们鱼贯而入钻进大巴奔赴考场,我心情复杂:这么小的年龄,他们就不得不面对人生的第一次大考,接受筛选和分流。这对于那些“长醒”得晚的孩子来说有点不公平,但教育资源有限,又能如何?

3天考下来,儿子很高兴,说题目比他想象的简单。忐忑不安地等了10多天后,分数下来,495分!显然,即便是排除题的难易因素,最后1个月的“冲刺”还是见了成效。由于分数比预期要高,那一瞬间,儿子高兴得跳了起来,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妈妈!”

我和他爸爸又喜又愁,喜的是比预期高,愁的是这两年重庆联招线也很高,他依然有近90分差距。我发动自己及同事的关系,问了几所区重点高中,无一例外,即便是美术生,也需要上联招线。儿子的分数差那么多,我没脸去求人。

之前那家美术机构不是承诺说400多分也有学校读吗?果然,他们说,有2所学校可以报。那2所学校连“区重点”都不是,但好歹是公办,有普高学籍。我有同事与其中的一所学校很熟悉,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托她打听了一下,消息属实——当然,开学时要交好几万块钱,是高中3年的“美术培训费”。

填完志愿那天晚上,我们一大家人吃火锅表示庆祝。老公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3年了,第一次如此畅快。晚上回去后,我们与儿子进行了一番深入交谈,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学好美术,以后选文科,不学物理化学,应该会好很多。”儿子回答道,不过他转念一想,“我还是要试一下体育,说不定也行呢。”

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单纯乐观。不过也许儿子说得对,就算在体育这个公认为需要童子功的领域,也有不少人是高中才开始正式训练。但不管往哪个方向发展,他未来3年也都不轻松,因为都需要考文化课,考大学依然路漫漫。

眼前的计划是,如果他3年后依然对人物形象设计感兴趣,可以报考大学的相关专业,高职(大专)也可以,还可考虑去国外的这类专业技校学习,把一门手艺学精学透,就有吃饭的门路。不过,计划不如变化快,他或许真的转向体育了呢,还有他一直喜欢的地理历史,可以做导游……未来的路很长,有很多不确定性。

与此同时,我同事家的孩子奔奔,被保送至市内最好高中的清北班——几乎是重庆市最优尖子生的汇聚地。这位奔奔同学属于我前面所说的“宽松散养型”。他妈妈工作忙,陪孩子学习的时间很少,孩子也从未补过课,但小学时上过“小牛顿科学班”、编程、围棋,体育也不错。初中时孩子通过学区房上了一个“七龙珠”的分校,初一之前,成绩一般,进入初二后突然发力,成绩扶摇直上,获得保送资格。

“我觉得数学非常有意思,做难题更有成就感。”说起数学,奔奔眼睛中放光。暑假时,他已经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数学夏令营,这是学校在筛选日后进入数学竞赛班的人选,他志在必得。

“他是一个比较自觉、有目标感的孩子,从小我都以鼓励为主,给他机会让他尝试。其实,就算奔奔成绩一般,我们也接纳,孩子关键是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做自己。”奔奔妈妈说。从事教育多年的她,目前正在为其他孩子辅导生涯规划,从内心深处认可孩子之间的不同。不过,在她的职业观察中,还是看到了更多家长的不甘与挣扎——别人家的孩子是学霸,为啥我家孩子不行?

著名教育家朱永新曾经问自己的朋友:“你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将来是个普通人吗?”对于很多“考一代”家长来说,这个问题可以问得更具体一点:你能接受自己的孩子考不上大学吗?能接受孩子将来不如你吗?

估计大多数家长不能。他们要确保孩子不从现在的阶层掉下来,而上大学是最稳妥的通道。所以一旦孩子成绩失守,他们就焦虑、崩溃。就算我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成为美发师、美容师、导游、厨师、维修工,只要他喜欢……然而,却要面临他人甚至自家人质疑的目光,被扣上 “教育失败”的指责。身边还有多少这样的孩子活在家长高期待的枷锁中?这何尝不是家长充满褊狭的自矜自傲?社会需求越来越多样化,新职业新行业层出不穷,年轻人的机会很多。你知道“颜值经济”催生的大量职业机会吗?知道中国老龄化趋势下康养行业的人才缺口吗?知道育儿嫂、家政保姆职业的新趋势吗?还有抖音B站上那些眼花缭乱的创收方式,你也可能早就都看不懂了。

父母走通的那条路,孩子未必就能走通;父母喜欢的事情,孩子也未必就喜欢;父母在特殊年代下锻炼出的“刷题力”和“应考智商”,孩子未必能遗传下来……孩子即便没读大学,但依然可能过得比你好;当然,也有可能不如你,又或者是你觉得孩子不如你,但孩子因为从事了喜欢的职业,他内心的幸福度高于你……

一切皆有可能,但大概率上,我们的孩子都可能是普通人。在如今“双减”和“职普分流”政策背景下,做好对孩子的期待管理,是“考一代”家长们必须面对的时代课题。

本文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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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腺外科,那些被选中的女人

 张双双 全民故事计划 2023-09-13 08:22 Posted on 北京
曾姐说她自己倒无所谓,就是不敢想女儿之后的日子怎么办。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732个故事—

 

 

曾姐是我的隔壁床病友,比我早来,选了靠过道的床位。我刚进病房时她不在,只有电视传来狗血剧集的声音。

 

 
这是我第二次踏进同一家医院,一个乳腺小手术,单枪匹马上阵。因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住院我平静许多,唯一让我犯怵的,是担心遇到化疗的室友,曾姐恰巧是。
 
我的病历丨作者图
 
我办理完入住手续后到病房拿证件准备去做术前检查,曾姐已经回来了,穿着一套橘红色棉睡衣,衣服反穿扣在身后,右袖脱下,挂着引流管,正吃力地慢慢地往病床上挪,我忙跑过去扶她。
 
“谢谢。”曾姐躺好后,问我住院原因。
 
“长了个结节,要切掉。”我告诉她。
 
“你这还好,小手术。”不待我问,她便告诉了我她的情况,“我上周才做完乳腺癌切除手术,这周开始第一轮化疗。”
 
我听到心里一紧,又感到一阵唏嘘,一时不知道说啥,待看清她脸上的颓色,忙以要检查为由跑开。上次住院时看到听到各种不幸的故事,多了,我有些承受不住。
 
医院永远人满为患,等我排队做完全部检查已经10点多了。当天手术已排满,我的手术被安排到了第二天。
 
当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进入病房,曾姐正在输液,旁边坐着前来陪床的老公。后来我才知道,她老公每天上班会抽空过来陪她,下班后再做好晚饭送过来。
 
“我老公都说我这辈子不值得。”说这句话时已是晚上,曾姐她老公帮她洗漱完后回家了,我正百无聊赖翻看着手机。听出话里有故事,我往曾姐方向看去,只见她面带苦笑,情绪却还算稳定。
 
曾姐给我讲述了她的前半生。
 
曾姐生于一个严重重男轻女的干部家庭,父母什么都只为她弟弟考虑,而她因老公自幼父母双亡,被父母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强烈反对,甚至连她俩的婚礼两位都未曾出席。
 
好强的曾姐决定不靠父母自己闯出一番天,好在两人十分有骨气,凭借自身的能力工作,生活日渐见好。但其中遇到的艰辛,曾姐一笔带过。
 
变故出现在生孩子的时候。生活总是在你放松时给绊你一脚,曾姐自嘲道。
 
因为顺产时卡了几秒,曾姐的女儿一出生就被放入保温箱,虽然捡回一条命,但被诊断为脑瘫。当头一棒的感觉,曾姐这样形容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受。
 
来不及与医院扯皮,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迫切需要曾姐做决定。刚出月子的曾姐收拾好自己悲愤的心情,开启了长达数十年的救治之路。
 
曾姐表示,他们夫妻俩每天都在医院和单位的路上来回穿梭,早上坐着漫长的公交到医生家治疗,再跑到单位去上班,下班后把接孩子回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曾姐说,她们当时甚至直接住在了康复医生家。康复医生家住满了和曾姐一样遭遇的家庭,在孩子休息的间隙,其他家长会稍微放松一会,打打牌抽抽烟,但曾姐不敢。
 
她拉着女儿不停地练习,孩子哭着问她为什么别人不用这么辛苦时,她也只是含泪告诉娃,不管别人,她们必须要练习。那段日子太苦了,曾姐反复强调,不仅她们夫妻苦,孩子也苦。
 
除了康复外,曾姐还给她还定了学习的计划。她让孩子读书的决定现在回看是再明显不过的明智之举了,但曾姐跟我说这是她做过最艰难但是最正确的决定。
 
做这个决定时曾姐遭到了全家的反对,每个人都试图说服她,孩子的智力、行动能力都较一般人差一大截,将孩子健康带大就已经很幸运了,让她读书这事基本不可能,只会增加她们的负担。
 
“我偏不信邪。反正也没人帮我们,我们靠的都是自己。”曾姐笑着说。
 
不信邪的路注定不是平坦之途。从此,曾姐开启了一条更加艰辛的求学之路。小学时还好,孩子的学校就在她们家附近,只需平衡好康复和学习就行。中学开始,她们一次次跟着孩子搬家,孩子到哪读书她们就跟到哪。
 
为了让孩子跟上学习的进度,曾姐甚至将孩子的每门课都学习了一遍,由她提前教,再让女儿在课堂上学习一遍。
 
“就是物理我怎么都学不会。”曾姐自嘲。不过曾姐说后来再看自己的决定非常及时,如果晚一年读书,家门口的小学就撤掉小学部了,上学这事怕也会蹉跎。
 
在曾姐的坚持和别人惊异的目光下,曾姐女儿顺利读完了初中、高中,直至大学。后来碰上合适的单位招考,曾姐又鼓励她女儿考上了事业单位。女儿考上的那一天,曾姐再次将家搬到女儿单位附近,方便为每天上班的女儿梳洗。这个决定却遭到了一向支持她的老公的反对。
 
“我知道他怎么想的。”说到老公曾姐语气不自觉柔和了些,“他觉得我不能一辈子都只围着女儿转,应该让女儿过自己的生活,她也要学会过自己的生活。但是怎么可能呢?”
 
“我就每天做我老公的工作。”曾姐给我描述了她给老公做的工作内容,给老公讲女儿上班没法梳头洗漱,结婚后生娃没法自己照顾。
 
“都已经照顾到这了,你说我能放手吗?”我看着曾姐期待的眼光,没法说出他老公的说法也是有理的。
 
曾姐表示,这段幸福时光简直让她不敢再想象。如今,优异的女儿有自己的事业,又找到心仪的对象,本来去年就打算结婚,后因疫情及家中老人接连去世耽搁,婚期定在今年八月。曾姐甚至在女儿楼上再买了一套房,做好了当姥姥带娃的打算。
 
“我们单位每年都会安排体检,我去年体检还啥事没有,平常也不痛不痒的,今年检查,却说我得了乳腺癌。”说到此曾姐眼中带了点恨。曾姐说她自己倒无所谓,就是不敢想女儿之后的日子怎么办。
 
说话间曾姐女儿电话打来,一阵带着童真的女声传来。电话里曾姐女儿询问着曾姐的状况,给她描述着自己一天的生活细节,纠结着将自己胖了的事告诉妈妈。曾姐耐心地哄着她,让她注意控食,不要过胖。最后俩人因减肥的事闹了些不愉快。
 
挂断女儿的电话,她又打电话给女儿的男朋友,交代他盯紧自己的女儿,不要太过宠她依着她的任性。
 
曾姐尴尬地朝我笑笑,称女儿电话中的行为过于幼稚。她解释说太胖对女儿身体十分不利,她的身体承担不了过重的体重,自己之前花了一年时间陪她减肥才减掉十几斤,如今自己的身体是再不能陪她走过另一次减肥之路了。
 
许是想到万一自己熬不过后天真的女儿日子更艰难,或是被女儿电话里的行为刺激到,刚还很平静的曾姐泪如雨下。
 
我被她的眼泪刺痛,却只能用苍白的语言安慰她。
 
而她那些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才会暴露的脆弱,作为这个家庭的强势的顶梁柱,或许根本没法在老公、女儿显露些许。
 
后来我手术后又住了几天,曾姐收起了她那晚暴露出来的脆弱,即便对着前来探的友人,也只在两人互数往年的艰辛时红了眼眶。之后便又淡定地处理着理财上遇到的问题,远程指挥着女儿的生活。
 
那一刻我明白,在这场艰难的战争中,为了女儿,曾姐不会做逃兵,而是会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因为在此前的日日夜夜,她时刻都在这样战斗着。
 
 
廖姐比我晚几天住进来,来的当天被安排在我们病房斜对面过道的床位,当时过道上安放了一整排病床,每个都住上了病人,她们需要等到第二天有人出院后才能安排到具体病房去。
 
 
我对廖姐的第一印象是黑瘦、头发稀疏,一开始我并不知她也是来化疗的,因晚上见到她在吃泡面,想着如果是化疗的病人应该不会这么不注意吧。可惜就是这么不幸,廖姐也是来化疗的,这是她的第五次化疗,许是熬过了前面几次痛苦,现在她对化疗已轻车熟路。
 
廖姐的陪床是她的老公,不过直到晚上查过房后我才见他回来,他没有单独申请陪护床,和廖姐挤在病床上对付几晚。我那时已手术结束,各种不舒服,被他的鼾声吵得整晚睡不好。
 
早上5点多医生开始陆续抽血,打扫卫生的阿姨也开始工作,我便起床洗漱,洗漱完碰到抽完血准备洗漱的廖姐。
 
住在过道上的病人没有固定的洗漱地,只要哪个病房空着就可以进去。我让位给廖姐,去过道上走走,廖姐的老公还在睡梦中。
 
等我走完一圈回来,廖姐在那喊他老公起床去买早餐,今天她就要打针了,早餐必须吃,才见她老公慢悠悠地起床。
 
查完房护士问廖姐她的药带来了没,廖姐似乎有点在状况外,“我不知道,药不是放在医院吗?”
 
“没有,你们没有给我们。”护士表示她们还没有拿到药。
 
“那我要问问我女儿,这些都是我女儿在管的。”只是廖姐老公还未回来,她又手头挂着吊瓶,护士只好接过她的手机拨通了她女儿的电话。
 
电话问询后才知道药还未拿来,因化疗药物特殊,必须要医生开了单后才可以购买,但廖姐她们昨天一直以为医生会主动来找她们,便错过了开单的机会。
 
“你的陪护呢?”护士环视了一圈不见人,问道。
 
“我老公买早餐还未......”廖姐还没说完便看到买早餐回来的她老公,忙喊住他,“护士叫你。”
 
护士便将状况跟他讲明,让他马上去找医生开单拍给她女儿,快点把药送过来。“你这吊水已经打上了,我现在把你吊瓶速度调慢,你赶紧去找医生。”
 
一阵混乱,好在终于把事情理顺。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观看,廖姐往我方向看过来时恰巧与我对视上,她讪讪一笑,显得些许不好意思,我对她笑笑。
 
再次见廖姐时她已经住进了我们隔壁病房,病床里有个做微创手术的已办理出院,另外一床是和我当天一起住进来的一个病友。她和我同一天手术,只是我做的传统手术,她只需微创。午睡起床无聊,我找她聊检查结果和手术结果。
 
廖姐那时已经打完了化疗药,精神状态尚可,她老公外出抽烟解闷去了。听到我俩在聊天便也加入了进来。
 
“你俩应该是小问题,癌的话B超检查定级就会很高了。”廖姐说话带点口音,我努力辨别了好一会才听懂。
 
乳腺B超检查分六个等级,1、2、3、4A、4B、4C,前三个等级一般医生让你定期复查,4级以上医生就让你手术。我几次医院都定的4A,廖姐告诉我她的也是4A。
 
“我的也是4A,但是切出来检查确认是癌,当天又继续切除了。”许是看到我被吓住,廖姐又宽慰我道,“你还年轻,一般没问题。”
 
我的手术结果当天晚上医生已经告知,快检没问题,但病理报告还未出来,我还悬着一颗心。
 
廖姐便又岔开话题,问我们怎么发现有结节的。
 
“我估计是气的,之前日子太苦了,不是说这个和情绪有很大关系吗,得了也不奇怪。”廖姐说着瞟了眼门外,我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一开始不解,后来才明白可能她在看她老公是否回来了。
 
“我老公完全干不了重活,家里之前都是我一个人撑起来的。”廖姐苦笑,她那头上因化疗而变得稀疏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她换了个躺着的姿势,略带歉意让我帮她将床摇下来一些,稳当后才继续说。
 
“结婚前被他骗了,是我妈的堂弟介绍的,当时第一次见面他的嗓子就很哑,结果说是感冒了。但第二次见面还是哑的,我们当时还奇怪感冒这么久。更气人的是,当时他家给我们看的房子也是借的,结完婚我们才晓得。结完婚,去他家看才晓得,家里穷的呀!结果结婚一年多,他就犯病了,看病动手术的钱还是我娘家借的。”
 
还来得及,怎么不离婚呢?我们问道。
 
“当时我爷爷是村官,他对我们几姐妹的要求就是不能离婚,我们家族不允许有人离婚。”廖姐用平静地话语说道,我却听得有点胆战心惊,一条人定的规矩,就能将人困在错误的牢笼里。
 
“我老公手术后就完全干不了活,我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我一个人又要顾他又要带娃,半夜都还在喂猪,累得直不起腰,有时候气得半夜都在哭。”廖姐似乎陷入了当时的日子,一脸痛苦。
 
“现在日子熬出来了,我女儿都结婚生娃有自己的家庭了,又孝顺,结果我在两癌筛查中检查出了乳腺癌。”说起这个廖姐倒是没啥情绪。
 
“我现在来化疗都是我女儿在负责,她也没告诉我我的病有多严重,到了时间就帮我办理住院,喊车来送我们接我们。”聊到女儿,廖姐满脸欣慰。
 
又是一个被苦难生活选中的女人,我没问更多细节,刚好廖姐她老公回来了,我便告辞回到自己病房去了。
 
 
乳腺外科住院部每天都有办理住院和出院的人,一个手术期至少3—4天,待得久了便也对附近的人有些面熟,而大家都不避讳聊起病情,互相交流着放化疗间的身体状况。
 
 
我作为病症小又身体素质尚好的人,常因无聊到走廊处走动,又徘徊到各病房,见到了各个阶段的病人。那些还挂着引流管的是切除手术不久的病人,那些有些紧张各种询问的是刚办理入住手续的人,那些戴着帽子的是化疗后掉了发的人。
 
或许因乳腺癌是当今控制方法比较多的一类癌,比起其他死亡率高的癌症病房而言,乳腺癌病房的气氛倒是还没那么沉重和压抑,大家还能说说笑笑。
 
说的最多的,便是各种劝诫。乳腺癌作为女性中最多发的病,正朝着年轻化的方向发展,而其中最大的诱发原因和女性情绪、激素有关。情绪、激素又常因为女性爱生闷气,不注意情绪发泄有关。
 
我在出院前一天遇到了我的新室友,一个还在大三的小妹妹,她因右乳长了一个2厘米的结节住进医院准备手术。这是我在几次住院后碰到的年龄最小的病友,聊天中发现小妹妹可能因为实在太爱多想又比较拧巴,才会导致郁结,这也可能就是她长结节的原因吧。
 
那些住在医院的每三周必须要来化疗一次的姐姐们,以自己的经历诚恳地告诫我们这些出院后便不会再见的年轻病友,健康是最重要的东西,多爱自己,其他的身外之物都不用太过纠结。

 

 

作者 | 张双双

编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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