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继承家业这件事,真的靠谱吗?

来源: YMCK1025 2021-08-07 13:28:39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70107 bytes)

赘婿继承家业这件事,真的靠谱吗?

能老师 就叫熊太行也行 6/26

王首富家的儿子王少爷,三十多岁了,还是喜欢和各种网红女主播谈恋爱,后来被女主播揪出来爆锤。

 

那几天有人做了一个统计,说两位前首富,娃哈哈的宗馥莉和碧桂园的杨惠妍,比王少爷也大不了几岁,都已经在家里承担公司管理的重任了,相比之下,有儿子的王首富就比较被动。

 

这位研究者的结论是:有钱人还是有女儿比较好,把家业传给女儿,可以招一个贤良方正的女婿,而如果只有儿子,儿子不成器,那就什么都保不住。

 

这个结论咱们不评论,还是趁机讲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有钱的大少爷不成器,老爷子走投无路让赘婿来继承家业的故事。

 

这就是《醒世恒言》的《张孝基陈留认舅》。

 

巨富之家

 

东汉末年的许昌,有个老爷子叫做过善,他家是“巨富之家”。

 

“真个田连阡陌,牛马成群,庄房屋舍,几十余处,童仆厮养,不计其数。”

 

三言二拍的世界里经常说一家富,但很少说一家人巨富,过善就是其中一位。不过故事虽然设置在曹丕称帝之前,但后面的各种民风、物价,都是明朝的风土,所以我们可以把它看做一个明朝故事。

 

过善非常节俭:从来不出去玩;绫罗绸缎不穿;山珍海味不吃;逢年过节,也不张罗着饭局请客,整天就是攒钱,身上随身带着箱子的钥匙,包里装着账本儿。

 

偏偏就是这种财迷老头,会摊上那种大手大脚、花天酒地的儿子。他的儿子过迁,年纪轻轻,吃酒、赌钱、蹴鞠、弹唱、女色……无所不通。

 

过太公也希望儿子能读读书,但是又舍不得花钱专门请一个老师在家里教孩子,就把孩子送到亲戚家去蹭人家的学上,学堂里来了这么一个大少爷,同学们都巴结着,过迁又聪明伶俐,时常送老师一些小礼物,老师也明白,这个大少爷以后是要继承家族产业,也不会指望读书出人头地,所以根本也不对他的学业做要求,一来二去,这孩子就算是养废了。

 

过太公还蒙在鼓里,觉得自己儿子早出晚归地上着学,自己跟拧足了发条一样,玩命挣钱呢。

 

过迁整天在街上浪荡,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岳父方长者,长者,就是长厚富有之人的意思,方老的女儿和过迁订了亲,但是还没有过门,听说过迁在街上浪荡,就赶紧去找过善,让他管一下儿子。

 

过善把儿子叫过来,问他为什么出去鬼混,没想到过迁一脸认真,要跟告状的人对质,还要打人家的嘴,说自己天天在学堂里,又买通了身边的小厮,大家都给他作证。这一下过善疑惑了,不过过善有一点好,他相信金钱的力量。

 

过善不给儿子钱,所以儿子就算想要出去淘气,也没有本钱,过善觉得卡住现金流就能管控儿子,但是儿子比他超前,人家搞起来信用消费了——赊、借、贷,反正过家是大户,大家都不愁收不回钱。

 

又过了几天,方长者又差人来问过善,过善才派了心腹人去学堂里,一看过迁果然无影无踪,一问老师,老师说:“他说家里有事,好几天没来上学了。”

 

这下把过善气坏了,把送饭小厮抓过来拷打,这小孩被打得扛不住,老实交代,说挺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气得手足俱战,恨不得此时那不肖子就立在眼前,一棒敲死,方泄其忿。

 

脾气不好的父母很多,尤其是父亲,这样粗暴地希望用暴力管教,那不会有什么效果。过善有个女儿叫过淑女,这姑娘比过迁小,看见爸爸号称要打死哥哥,赶紧劝解。过迁熬到晚上才回来挨骂,过善的气消了一半,把他关在家里看书也就是了。

 

隔了两天,过善要买别人的几百亩地,到后面房间里去开箱子,一看,两千两白银,已经没了一半,一查,是儿子作怪,他偷配了钥匙,趁着爹睡着,就进去偷钱花。

 

这次真的要打——

 

忙寻了一条棒子,唤过迁到来。此时银子为重,把怜爱之情阁过一边。不由分说,扯过来一顿棍棒,只打得满地乱滚。

 

我们中国的老百姓本性善良,但是性子都有那么一丢丢念头,喜欢看有钱人出丑。所以你看冯梦龙“银子为重”这话,就是讽刺老守财奴的。

 

打完了审,审过了关,毕竟不能把儿子打死。

 

这老儿虽是一时气不过,把儿子痛打一顿,却又十分肉疼,想道:“看他这模样儿,也不像落莫的,谁道到是个败子!怎地使他回心转意便好?”心下踌躇,无计可施。

 

淑女劝父亲:“哥哥年纪小,才被人这么引诱做错事,关键是那群狐朋狗友坏事,您把他关在家里读书,自然他就老实了。”

 

家里一群仆人们,刚才都是替少爷求饶,现在也是议论纷纷:“赶紧让少爷成亲吧,娶亲之后,这人就收心了,有媳妇管着不就行了吗?”

 

娶媳妇其实没啥用,你可别觉得这种浪荡公子出去鬼混是喜欢女人,给他一个好女人漂亮的就能拴住他,大多数这种家伙,他是喜欢耍,喜欢那种不着家、不负责、呼朋引伴、请客埋单的感觉,那不是娶媳妇能替代的。《金瓶梅》里,西门庆家里就有七八个女人,一样要到勾阑行院里去玩,就是同样的道理。

 

过善也是病急乱投医,就赶紧去找亲家,让媳妇尽快过门。

 

败家儿子

 

新婚燕尔,过迁确实收心了,但是三天之后新媳妇回门,过迁无聊,就想起来那些狐朋狗友了,现在已经结了婚,他在习俗上被看做是个成年人,父亲再想把他锁起来,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过迁偷了妻子的嫁妆,出去花天酒地!

 

各位!嫁妆是女子嫁人时候娘家送的最后低保,就是关键时刻救命用的。动这个钱,可见是全无心肝了。

 

妻子回家一看箱笼都被开了,首饰被过迁卖了,俩人吵起来了。

 

过善听说:

 

气得手足麻冷,唤出儿子来,一把头发揪翻,乱踢乱打。这番连淑女也劝解不住了。过善喝道:“只道你这畜生改悔前非,尚有成人之日。不想原复如是,我还有甚指望!不如速死,留我老性命再活几日!”见旁边有个棒棰,便抢在手,劈头就打。

 

过善看起来很向着媳妇,其实是粗暴懒惰的,他不去讲道理,也不去想办法,就想着用锤来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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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必打得过

 

淑女和方氏姑嫂怕出事,赶紧又劝过太公息怒,就这样打一次哭一次,哭一次打一次,过迁知道回家要被禁足,索性睡在娼家或者那帮闲汉家里,四五个月不回家了。

 

过善觉得有这样的儿子不如没有,于是写了一封状纸,拿到衙门里,告儿子忤逆不孝,但是儿子身边的闲汉里颇有几个在衙门出没的刁棍,帮过迁使钱,衙役们每次都是看过善的笑话,却不去帮他抓人。

 

有些没从过迁这里骗到钱的闲汉跑来对过善说,过迁最近可能欠了三千多两银子的债,过太公听了,简直心疼死了,打听清楚儿子暂住的地方,带了家人杀过去了。

 

过迁恰好和一个朋友说话,不觉送出园门,作别过了,方欲转身,忽听得背后吆喝一声:“畜生那里走?”过迁回头一看,原来是父亲,唬得双脚俱软,寸步也移不动。说时迟,那时快,过善赶上一步,不由分说,在地下拣起一块大石块,口里恨着一声,照过迁顶门擘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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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拿儿子当猴儿了

 

没砸着,过善让手下家人都去抓逆子,自己坐在路边生了半天闷气,回到家里。

 

又是女儿劝他:“爹爹年过五旬,又无七男八女,只有这点骨血。总虽不肖,但可教诲,何忍下此毒手!适来幸喜他躲闪得快,不致伤身。倘有失错,岂不覆宗绝祀!爹爹,今后断不可如此!”过善咬牙切齿恨道:“我便为无祀之鬼也罢!这畜生定然饶他不得!”

 

这话是认真的,过善这会儿已经开始考虑招赘的事情了。

 

再说两个家人,兄弟两个,一个小三一个小四,在路上发现了过迁,要拉他回去,被他一拳打在小四胸口。

 

小四着了拳,只叫得一声“阿呀”!仰后便倒,更不做声。

 

其实小四没死,但过迁以为自己杀了人,逃亡到外地去了。

 

半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那些闲汉们就撺掇着各种借钱给过迁的债主,拿着借据欠条,找到过善家来,过善开始很硬气:

 

“我告了他忤逆了!我也是受害人!”

 

放债的人都有势力,把他告上县衙,县官说:

 

这都是你儿子借的,须赖不得!”

 

过善道:“逆子不遵教诲,被这班小人引诱为非,将家业荡费殆尽,向告在台,逃遁于外,未蒙审结。所存些少,止勾小人送终之用,岂可复与逆子还债!况子债亦无父还之理。”

 

父债子还,是因为父亲把财富传给了儿子,儿子要继承家产,就要先还债,父亲不继承儿子的家产,所以没有替儿子还债的义务。

 

县令笑道:“汝尚不肯与子还债,外人怎肯把银与汝子白用!且引诱汝子者,决非放债之人,如何赖得?总之,汝子不肖,莫怪别人。”

 

县官的意思是,过善要负教育不严的责任,同时他也批评了擅自借贷给败家儿子的那些奸商,让过善只还利息,还把借贷的中间人拿来问罪责打。

 

过善把债还了,惋惜自己的损失,希望儿子客死他乡,永远不要回来。

 

优质赘婿

 

过善身边还有女儿淑女,这个姑娘特别懂事明理,但是亲事一直不太顺遂,因为哥哥不成器,父亲就希望她能招一个上门女婿,但是那种条件好的男子,不愿意做赘婿,所以一直不顺。

 

幸好邻居家有个小伙子,叫做张孝基——

 

生得相貌魁梧,人物济楚,深通今古,广读诗书。年方二十,未曾婚配。

 

过善希望张孝基做自己的女婿,说了几次,张家老两口舍不得,独生儿子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实在说不过去,但是又觉得这姑娘淑女非常好,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张孝基虽然做了赘婿,但是父母就在隔壁,早晚都能过去探望,所以也没有别的赘婿的那么不方便。

 

张孝基在过家呆了几年,非常孝顺岳父,忽然过善染病,眼看着身体不见好,过善就把亲友们都叫来,拿出来一份遗嘱。

 

特请列位到来,做个证明,将所有财产,尽传付女夫,接续我家宗祀。久已写下遗嘱,烦列位各署个花押。倘或逆子犹在,探我亡后,回家争执,竟将此告送官司,官府自然明白

 

大家不敢点头,觉得是不是张孝基鼓捣老头立遗嘱,防止过迁回来闹事,这个时候张孝基说话了:“岳父,您说的不对,您有儿子,为什么要把财产给我这外姓人?”

 

这话一说出来,亲友们松一口气,还是过太公恨儿子,要把财产给女婿,人家张孝基是好样的,高姿态,不贪财。

 

“大舅虽然失踪了,但是舅嫂还在,未来我们在过家宗族里找一个孩子算舅嫂的后嗣,继承这份家业也就是了。”

 

“再说,我觉得大舅哥还活着,我们派人出去四处找他,可能能找到。”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亲友都佩服了,人家张孝基就是读书人,明白事理。

 

淑女支持丈夫的意思:“我哥哥就是怕父亲责罚,他一定会回来的。”

 

过善坚持要给,他怕张孝基回头被过迁这个无赖欺负吃亏,过迁半年就花掉了四千多两银子,早晚会败光家产的,但是张孝基坚决不肯收,亲友们和稀泥,说分成两份,一边一半也好,过善也不肯,最后过善还是决定,给儿媳妇方氏三百亩地和二百两银子作为生活费,让她回娘家。

 

把剩下的家财,全都交给了张孝基。过善心事一了,伸腿瞪眼——死了。

 

再见浪子

 

张孝基当儿子办丧事,大舅嫂方氏回娘家守活寡,一眨眼五年过去,一点过迁的下落都没有,张孝基和淑女生了两个儿子,家里也产业也操持得很兴旺。

 

有一天,张孝基去陈留出差,走在街市之上,看见有一个病恹恹的乞丐,正被一户人家驱逐,张孝基不忍心,就让仆人朱信拿钱给他,这朱信是过家的老仆人,精明强干,给完钱过来,低声对张孝基说:“官人,那个人就是过小官人。”

 

朱信当时不认过迁,而是回来跟张孝基商议,他不知道张孝基是不是真的想认下这位大舅哥。

 

张孝基也吃了一惊,想了想,让朱信去跟过迁相认:

 

1.可以说你现在在新主人手下;

 

2.不许说是女婿继承了家产;

 

3.带他来见我。

 

朱信再过去,过迁抬眼看他,也认出来了。

 

“少爷,怎么不回家去!”

 

“我打死了小四,不敢回去。”

 

“小四没死呀!”

 

“啊?那我爹……”

 

“五年前没了。”

 

一听说爹五年前死了,过迁突然天良发现,哭倒在地,最后一个似乎还可能回去的地方也没有了。

 

“那家呢?”

 

“您家败了,被债主追债,下人们哄抢,破产了,房子、地,都成了别人家的了。 ”

 

“妹妹呢?”

 

“姑娘出嫁了,倒是嫁得不远。”

 

“我媳妇呢?”

 

“回娘家了,可能也改嫁了!”

 

过迁抚膺大恸道:“只为我一身不肖,家破人亡,财为他人所有,妻为他人所得,诚天地间一大罪人也!要这狗命何用,不如死休!”望着阶沿石上便要撞死。

 

奇怪,过迁跟之前不一样了,是什么教育了他?

 

是生活。

 

生活中的苦难让人成长了。

 

朱信一把扯住道:“小官人,蝼蚁尚且贪生,如何这等短见!”

 

过迁道:“昔年还想有归乡的日子,故忍耻偷生。今已无家可归,不如早些死了,省得在此出丑。” 

 

朱信道:“好死不如恶活!不可如此。老奴新主人做人甚好,待我引去相见,求他带回乡里。倘有用得着你之处,就在他家安身立命,到老来还有个结果。若死在这 里,有谁收取你的尸骸?却不枉了这一死!”过迁沉吟了一回道:“你话到说得是。但羞人子,怎好去相见?万一不留,反干折这番面皮。”朱信道:“至此地位, 还顾得什么羞耻!”

 

这段对话非常有意思,许多中国人的传统民间价值观都在这里了,比如:

 

“莫急一死,但求个安身立命;”

 

“可以归乡,何妨忍辱偷生;”

 

“羞人子,怎好相见;”

 

“说不得,顾甚面皮。”

 

朱信说的“安身立命”,在《水浒》里面林冲、鲁智深和武松都说过,参透了这四个字,就参透了中国人的精神内核了。

 

朱信带着过迁来见张大官人——

 

过迁上前欲要作揖,去扯那袖子,却都只有得半截,又是破的,左扯也盖不来手,右扯也遮不着臂,只得抄着手,唱个喏。

 

张孝基看了,愈加可怜,因是舅子,不好受他的礼,还了个半礼,乃道:“嗳!你是个好人家子息,怎么到这等田地?但收留你回去,没有用处,却怎好?”

 

张孝基说这句话,就是为了听听过迁对劳动、对人生的看法。

 

朱信道:“告官人,随分胡乱留他罢!”张孝基道:“你可会灌园么?”过迁道:“小人虽然不会,情愿用心去学。”张孝基道:“只怕你是受用的人,如何吃得恁样辛苦?”过迁道:“小人到此地位,如何敢辞辛苦!”

 

灌园是苦活儿,一要用力气,二是脏累臭,要挑大粪,过迁愿意灌园,那张孝基就明白他的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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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生活可以改变人

 

张孝基道:“这也罢。只是依得三件事,方带你回去,若依不得,不敢相留。”过迁道:“不知是那三件?”张孝基道:“第一件,只许住在园上,饭食教人送与你吃,不许往外行走。若跨出了园门,就不许跨进园门。”


这个要求,其实跟当年关门读书一样,就是要养成过迁耐得住寂寞的习惯。

 

过迁道:“小人玷辱祖宗,有何颜见人,往外行走!住在园上,正是本愿。这个依得。”

 

这话已经很懂事儿了,但是不光要看他怎么说,还要看他怎么做。

 

张孝基带过迁回店中洗澡,又吃了一顿饱饭,过迁本来就受了风寒,病了一场,休息了一个月才能上路,命令大家以后也不叫他名字,都叫小乙哥。

 

路上,张孝基说:“反正在路上无聊,讲讲你往年的风流事儿吧。”

 

当年多快活,如今就多羞耻。

 

张孝基道:“你起初恁般快活,前日街头这样苦楚,可觉有些过不去么?”

 

过迁道:“小人当时年幼无知,又被人哄骗,以致如此。懊悔无及矣!”

 

张孝基道:“只怕有了银子,还去快活哩。”

 

过迁道:“小人性命已是多的了,还做这桩事,便杀我也不敢去!”

 

这个好,过善遇到事儿就要打死过迁,他的行动都是发泄,不是教育。

 

张孝基又对朱信道:“你是他老家人,可晓得太公少年时也曾恁般快活过么?”

 

朱信道:“可怜他日夜只想做人家,何曾舍得使一文屈钱!却想这样事!”

 

孝基道:“你且说怎地样做人家?”

 

张孝基是个聪明人,讲道理最好的方式就是讲故事,讲讲老爷子当年怎么含辛茹苦积累财富勤劳工作,是最好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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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一辈拼命攒,后辈未必珍惜

 

朱信开始讲老头怎么一点点积累财富,怎么省吃俭用,最后说小乙哥怎么去糟蹋这些父亲的血汗钱,最后弄得家破人亡。

 

过迁听了,只管哀泣。

 

张孝基道:“你如今哭也迟了,只是将来学做好人,还有个出头日子。”

 

点化这位大舅哥,让他明白道理。

 

重逢之日

 

张孝基把过迁安排进了张家的园中住下,自己回去就跟淑女悄悄说了,淑女自然是感谢了丈夫,他们有个计划,先不能相认。

 

却说过迁第二天早晨就扛着锄头干活儿去了。

 

看那园时,甚是广阔,周围编竹为篱。张太公也是做家之人,并不种甚花木,单种的是蔬菜。灌园的非止一人。

 

劳动改造人,一点都没有错,这不是说我们每个人都要下地干活儿,至少在自己的领域,不能脱离基层,要随时保留立刻上手还能干的能力。

 

过迁初时,那里运弄得来?他也不管,一味蛮垦。过了数日,渐觉熟落,好不欢喜。

 

只要能吃饱肚子,干活儿就是一种比较愉快的体验,运动会产生内啡肽,对缓解抑郁有好处,而过迁这些年,其实解不开的就是他和父亲的那个心结。

 

每日担水灌浇,刈草锄垦,也不与人搭话。从清晨直至黄昏,略不少息。或遇凄风楚雨之时,思想父亲,吞声痛泣。欲要往坟上叩个头儿,又守着规矩,不敢出门。

 

过去不知道父亲的死讯,所以离开六七年,也不觉得特别想念,而今知道他永远都回不来了,哀伤才慢慢地纠缠上了自己的心头。

 

痛苦能让人觉悟,甚至连败家子都可能觉悟。

 

中间不断地出现一些插曲,有别的家人来勾搭过迁出去赌钱喝酒,都被他严词拒绝了;还有一次,张孝基来园中检查工作,发现过迁有一些失误,当场一通骂,过迁虚心认错领罚,但是到最后一刻,张孝基又饶了他。

 

我们看故事的人知道,这,全都是试探。

 

又过了半年多,张孝基给过迁带来了一套头巾衣服,说:“有个库房里的差事,我要用你来做。”

 

过迁千恩万谢,穿了这正式的衣服一路跟着张孝基出去,穿街过巷,走进了自己家的家庙,抬头看时,父亲的画像挂在墙上。

 

过迁放声痛哭:

 

“不肖子流落卑污,玷辱家门,生不能侍奉汤药,死不能送骨入土,忤逆不道,粉骨难赎!”以头叩地,血被于面。

 

一个女子出现在她面前,和他一起抱头痛哭,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妹妹淑女。

 

淑女告诉过迁,大嫂也没有改嫁,在家里等他。这时候张孝基过来跟大舅哥赔不是,告诉他说,是自己让朱信撒了谎。

 

他们一起祭扫了过太公的坟墓,张孝基把库房账目交给过迁,让他管理。

 

更高明了,过迁这个不算账瞎花钱的毛病,有一半也怨过太公,这老爷子自己把钱和账都攥得太紧。

 

如果早早让儿子对金钱的多少、如何增值有概念,只怕他也不会沦为败家子儿,败家子儿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败家子儿也不知道自己需要花多少钱。

 

管了几个月的账,张孝基又派人试探了过迁一次,怂恿他贪污银子出去吃花酒,过迁勃然大怒,要揪着这个人去见张孝基,直到这个人苦苦哀求认错才作罢,张孝基才明白过迁真的是有钱也不会瞎折腾了。

 

张孝基把库中账目,细细查算,分毫不差,乃对过迁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向*****初回时,我便要上覆令岳,迎大嫂与老舅完聚。恐他还疑你是个败子,未必肯许,故此止了。今你悔过之名,人都晓得,去迎大嫂,料无推托。如今可即同去。”

 

过迁依允。淑女取出一副新鲜衣服与他穿起,同至方家。方长者出来相见。过迁拜倒在地道:“小婿不肖,有负岳父、贤妻!今已改过前非,欲迎令爱完聚。”

 

方长者扶起道:“不消拜,你之所行,我尽已知道。小女既归于汝,老夫自当送来。”

 

第二天,张孝基摆酒,邀请亲朋好友,庆祝过迁和方氏复合。

 

酒过三巡,张孝基让人拿出一个箱子,斟了一大杯热酒,敬给过迁,让他喝了再说话。

 

过迁过意不去,应该是自己敬酒给妹夫的,如今毕竟妹夫是一家之主,但他还是喝了。

 

张孝基打开箱子,里面是十本账簿。

 

张孝基说:“当初岳父恼恨大舅你浪费钱财,把家产传给了我,我再三推辞,岳父执意不从。那时他的病很重,怕把他气个好歹,于是答应了。岳父去世之后,我也一直在找大舅你,后来在陈留相遇,按说我就应该交还家产;但是我担心你旧态犹存,依然浪费,所以撒了个谎,又让你学种地,又让你守规矩,还说了好多话劝你,甚至于讽刺你,希望你悔过自新,这几个月我让你管库房,发现你处心公平,临事驯谨。我还几遍叫人试诱,你已经是志诚君子了!今天请各位亲戚来,见证我把家产奉还老舅,明早我和淑女就搬回我们家了。”

 

张孝基就属于做人做到极致的那一种。过迁哭着拜倒在地,他是真心赞成这个妹夫,要退让,要跟妹夫平分家产,妹夫不肯,只好第二天大摆宴席,好好地给妹妹妹夫践行。

 

后来的过迁一直都非常本分,只是因为这段经历,逐渐变得像过善一样,特别抠门儿了。

 

许昌是汉末和曹魏时期的首都,张孝基的事迹惊动了当地的官员,他们打算征辟他做孝廉,让他当官,但是赶上曹丕篡汉,张孝基推辞没有去,张孝基的两个儿子,在晋武帝年间都被举孝廉,成了有声誉的官员。

 

张孝基五十岁后,和淑女一起无疾而终,过迁倒是活到了八十多岁,张孝基死后,有人路过嵩山,看见了张孝基在锦衣车队的护卫之下风光前行。

 

这位乡亲非常惊讶,问张孝基当了什么官。张孝基说:“我做的官,是阴职,我因为还家财给大舅哥的事迹,现在当了嵩山之神。”

 

这可能是有人爱戴张孝基编出来的传说,说给他的两个儿子听,让他们减轻悲痛,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巴结他的两个儿子的。

 

不过对我们普通人来说,我们对那种极其克制自己欲望、一片公心的人无比敬爱,我们希望他能够成神,这是我们凡人的一点心意。

 

好了,多说一嘴,这是一个汉朝的故事,但它其实讲的是明朝的市井生活。

 

富有的人家希望保持自己的财产和社会地位,特别焦虑,但是就像今天的很多学霸父母生下的孩子只是中等生,痛苦不堪一样,老守财奴过善生了一个败家子儿。

 

儿子好不好,有基因,但是也要看运气;女婿好不好,真的是可以精挑细选挑出来一个好的。这点来说,过善的思路,和日本的很多百年企业非常像。

 

日本的三井集团、松下集团,都曾经由女婿入赘改姓的方式来解决继承人问题,甚至本身有儿子,都把企业交给女婿,这就是把企业交给最适合掌舵之人的思路。

 

不过我们看看张孝基的决策,就会发现实用主义的“能干女婿原则”和宗法制度的“全给儿子原则”,一直在张孝基的身上搏斗。

 

明朝的有钱人们又希望张孝基能够展现才干和美德,继承自己的产业,给自己养老送终,又希望这样的好青年能够做好一个信托事业,最终把产业还给自己的儿子。

 

这就是明朝的纠结,“资本主义萌芽”中的纠结,这种纠结,也让当年的中国失去了很多种可能性,很多机会。

 

愿大家都能遇到张孝基和过淑女这样的兄弟姐妹,在需要善意和温暖的时候,不妨试试转向我们的家庭成员,血亲手足,说不定会有极大的惊喜。

 

祝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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