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车屠夫:我把车子开上五环,骂过我的乘客无人生还

来源: 都是国货 2018-10-19 09:18:21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13583 bytes)

黑车屠夫:我把车子开上五环,骂过我的乘客无人生还

 

 

我的刑警哥们赵赶鹅前阵子来找我,我们聊到一个故事,大概是这座城市数年来最奇的一桩案件。

 

一切都透着诡异:两具尸体被关在密闭空间,警方为了破案从垃圾桶里捡出上百个烟头,水落石出后,真凶的身份又让所有人难以置信……

 

故事很长,但我舍不得删去里面的任何段落。在看之前,我建议你先深吸一口气,这故事就适合一气读完。

 

最后提一句,挖掘施暴者的经历,是为了规避暴行产生的诱因,而不是为暴行提供任何合理性。

 

事件名称:消失的搭车客

事件编号:寻凶手记03

亲历者:赵赶鹅

事件时间:2014年8月

记录时间:2018年10月

 

消失的搭车客

赵赶鹅/文

 

2014年8月17日半夜12点,城区还是那么热。

 

五环外,转出一个高架桥,穿过一片密密匝匝的居民楼,一个废车场躺在那里。

 

这里本是一个小区的停车场,后来不知道是谁抛下第一辆废车。至今,近百辆锈迹斑斑、轮胎干瘪的“僵尸车”聚首,荒草藤蔓围裹,俨然一座“汽车坟场”。

 

黑暗最深处,有一支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光柱精准地打在一辆无牌废车身上。光柱与这辆废车成为“坟场”主角。

 

光柱之外,阴影中,烟头闪烁。十几个便衣警察,站着,蹲着,等着。

 

 

直到我带着出租车司机老王冲进这个巨大而离奇的光柱内。

 

“怎么烧成这样了?”老王带着哭腔,抚摸车身。出租车的牌照被卸下,玻璃尽碎,车内焦黑一片。

 

“肯定是我的!”老王指着车右后的一块剐蹭,“这是我蹭的,还没来得及修呢。”

 

老王的出租车在15天前被盗,现在神秘地出现在距被盗地40多公里外的“坟场”,车篷被烧成黑铁。

 

重案队十几个便衣靠了过来。

 

老王把头伸进副驾驶,只一个刹那,猛地用双手将自己反推了出来,几乎坐倒在地,满脸惊恐。

 

“警官!那是什么东西?那个我可没见过!不是我的!”

 

老王说的“东西”,是车后座一具烧焦的女尸。

 

尸身已完全碳化,骨头外翻,四肢蜷成一团,与融化的座套黏在了一起。

 

老法医走过来,拍了拍老王的肩膀,示意他打开后备箱。惊魂甫定的老王照做了。

 

后备箱打开的瞬间,老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们面前,出现了第二具女尸——尸身高度腐败,脸和肚子气球一样胀着,唯有两条腿完好。

 

两种味道在空气中交织混合。我很清楚,被烧毁的尸体是一股焦糊味,高腐味是另外一种。

 

老王猛地跳起来,在光柱下跌跌撞撞,四处向便衣举手作揖告求,像个乱打摆子的瞎子。

 

 

不久,局里解剖室中那几支刺眼的灯柱又亮了起来,把两具尸体照的纤毫必致。

 

很快,尸检结果出来了。老法医带着我们,推开布帘。

 

两具女尸并排躺在床上,经过简单处理,异味尚可忍受。

 

老法医告诉我们,高腐女尸的致死原因,是机械性窒息。虽然胳膊、大腿、乳房上有十几处刀伤,但都没有生活反应,为死后所致。

 

而烧焦女尸的死因是头面部被板砖重创,凶手用火烧只是事后掩盖。

 

“发生性行为没有?”队长问。

 

精斑往往是破案的黄金线索。

 

“烧焦的那个不敢说。高腐这个肯定没有。”老法医答。

 

他解释道,掐死之后还戳了那么多刀,根本就不是冲着杀人去的,也不是为了分尸的试探,只能是泄愤。

 

警局会议室桌上摆着好几个烟灰缸,十几个民警吞云吐雾,加上天气炎热,像在桑拿房。

 

没人知道,在出租车被盗的15天里,车厢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两具女尸,又是怎么来的。

 

分局指挥中心协调后,出租车公司派来一位女士配合我们工作。

 

她刚到会议室,张嘴就说盗车“这是不可能的”——

 

第一,出租车本身有防盗抢报警系统,暴力开锁后台会有报警信息。

 

第二,出租车后备箱里有GPS,位置很隐蔽,就连司机自己都未必清楚。

 

更何况,出租车被盗后,是没有贩子收的。

 

得知两具女尸在车上,她就不吭声了。十几个民警齐刷刷地盯着她。不太情愿地,她说可以给我们一份公司内部人员名单。

 

等她离开后,内勤梳理了一下案件的基本情况,开始分析——

 

被盗车辆为正规出租车,特征明显,易于识别。该车于2014年8月17日被发现时,车上仪表盘公里数、发票计价器等物品变化不大,不曾开到外地。怀疑有人冒充出租车司机自行运营,收取利润。

 

嫌疑人盗窃出租车的手法娴熟,对监控情况非常了解,能准确找到后备箱内的GPS端口。

 

从受害者角度看,嫌疑人很可能以开出租车为由头,临时起意抢劫,强奸,杀人。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

 

该凶手盗窃手法熟练,不排除职业团伙作案。

 

凶手极可能有抢劫前科,且性格异常残忍。

 

 

整整半个月前,这辆出租车被盗的第一天。2014年8月3日,早上10点。

 

东五环外的一个小区大门口,一辆没挂牌子的出租车停靠在路边。随后车牌被卸了下来。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车子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少年,长着一副介于小学生和中学生之间的无害面孔。

 

少年没有名字,只有外号“小崽”。

 

小崽端坐,一会抚摸计价器、收音机,一会按按喇叭。虽然一夜未睡,但他丝毫不感觉疲惫。

 

发动机透过座椅在身下传来低沉的震动,阳光透过前窗,烤的他全身暖洋洋的。这感觉像做梦一样,舒服的不真实。

 

想到这,小崽再一次下车,再一次欣赏这个强壮有力的“铁家伙”。

 

它现在是他的家了。

 

小崽的全部家当就放在后座上:一个从小学生手里抢来的黑书包,里面有一个砸车玻璃用的银色逃生锤,两个“开天窗”(扒窃)用的刀片,还有一套写着“地面执勤”的保安服。

 

 

小崽回到车上,开始抓着摇杆在一档和五档之间一通乱摇,他挂挡不熟。10岁那年,小崽去了远房亲戚的汽修店,偶尔偷客人的车来开。他最多只挂到过二档,慢慢溜车。

 

有次他偷偷开着客人的汽车在后院转了一圈,凶神恶煞的老板听到伙计告状,照着他的鼻梁狠狠一拳,满嘴的酸苦。

 

挂挡不熟练是很容易出大事的。

 

就在3个小时前,小崽到加油站加满了油,加油师傅放下机油枪,盖上油箱盖的那一刻,他试图逃跑,但因为挂错了挡位,油门踩到底,但轮胎就是不转。

 

师傅狠狠抓住肩膀,手指掐进肉里,小崽龇牙咧嘴地把油门踩到底,师傅跟了几步,只能放开手。

 

“X你妈的,你过来逮我啊,傻X!”小崽边开车边把头伸出车窗,对着后面已经看不到脸的加油师傅伸出了中指。

 

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一天前,小崽本来只想砸个车玻璃拿点零钱,结果发现这位司机大哥把全套车辆行驶本,驾驶证,出租车运营证都放在了出租车里。

 

小崽想起以前一个出租车司机说过,出租车公司可以远程开锁,于是他在附近一个超市里,给出租车中心打了电话,报了号,说车钥匙找不到了,那边就帮他开了锁。

 

小崽在副驾驶的手抠里,又找到了司机的备用钥匙,今天是真TM的走运。

 

他用后备箱里的工具拆掉了防盗装置,又拔掉了gps的插头,这辆车是他的了!

 

一切都是天意!

 

第一天的“拉活”大业并不顺利。第一个客人是个拄拐棍的老头儿,他上了车,浑浊的老眼扫过小崽的细胳膊和小细脖子,定格在小崽热情的笑脸上,“你今年多大啊,刚拿驾照吧?”说完,不等小崽回答就摇着头下了车。

 

我TM哪知道我今年多大?!小崽心里暗骂。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挣够一万块钱,我就收手。

 

小崽心里想着,开着车继续找客人。

 

 

警局里的两具女尸还摆在那,像等着什么人。这是废车与她俩被发现的第二天,8月18日。

 

其实她们在等待自己的身份。烧焦的那具女尸暂时没找到,而高腐女尸有了眉目——后备箱里,她身边有一个女用小手包,里面有一个打火机,上面印着:“XXX歌厅”。

 

我们直奔歌厅。这家歌厅位于另一个分局的辖区内,开在高速公路旁边,是一座废弃家具厂改造而成。外面看起来破破烂烂,里面却别有洞天,富丽堂皇。大厅中间是个大旋转楼梯,一个妖艳的女经理领着一堆穿短裤短裙女孩站在楼梯上,冲着每一个客人露出最职业的笑容。

 

歌厅的老板是个满嘴金牙的老牌混混,一听说我们不是管他们辖区分局的就变了脸,勉强坐了一会,一边装做打电话,一边斜眼看我们,不久就溜走了。

 

我们问女经理最近有没有女孩失踪,经理回答说不清楚。这本身已经犯了大忌。

 

如果说不知道,那证明一定是歌厅内私自安排上班的野路子,所以不敢说。

 

队长好言相劝,经理换了两次说辞,又改口说没有女孩失踪。我变了脸,经理还是不卑不亢,推说老板出去了。

 

队长笑了笑,走到门口打电话。

 

20分钟后,十几辆警车的旋转警灯开始在大院里闪烁,一个年纪不大的陪酒小姐闯了进来,花容失色。

 

“经理不得了了,来了好多的警察,还有一大警察!来了一大警察!”

 

那个所谓的“大警察”是队长警院的同宿舍兄弟,体校练篮球的,身高2米,现在是附近派出所所长,前来“站脚助威”。

 

看到这架势,客人也不管结没结帐就跑了一多半。

 

经理赶忙给我们道歉,说今晚上停业也要帮着找人。

 

很快,死者的情况出来了。

 

死者“梦梦”,31岁,福建人。她干歌厅小姐只是个兼职,另一个身份是一家小复印社的老板娘。

 

2014年8月9日,出租车被盗的第7天,一个外地男客人喝得醉醺醺的,要梦梦送他回宾馆。梦梦步行15分钟送他,客人要她上楼,梦梦推辞了,打车走了。结果再也没出现,手机也关了机。

 

歌厅小姐还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梦梦使用的是一部苹果手机,但死者遗物中并没有发现这部手机。

 

我和队长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问道,“那苹果手机的包装盒还在吗?”

 

霓虹灯旋转不停,五彩斑斓中,这名小姐点了点头。

 

 

8月10日,出租车被盗的第8天。

 

小崽吃完汉堡,反复舔了舔包装纸上的芝士,最后的20块钱就这么没了。

 

拉活的日子压根没想象的顺。不过这种日子小崽早已习以为常。就像小老鼠熟悉自己的下水道一样。

 

小崽是母亲上高中时怀上的。孩子的爹不是她的同学就是学长,“嫌疑人”有好几个,谁都不认。

 

小崽的姥爷是个基层小干部,气得不行,直接把女儿赶出家门,宣称断绝关系。

 

母亲也是犟种,就在家边租了个小房,没几个月把小崽生了下来。

 

那段时间娘俩生活很辛苦,姥姥有时候趁着姥爷不在,偷偷去接济一下,但也供养不起。

 

后来当妈的成了村里有名的“烂货”。她依然和小崽的姥爷较着劲,谁也不退让。

 

小崽7、8岁时,母亲跟着外地来村干活的汉子跑了,不久姥姥也去世了。姥爷搬到了天津,去和小崽的老姨一起住。

 

打那起,小崽在村里再没有亲人。

 

他吃了两年邻里的百家饭,就去远房亲戚的修车行擦车,又两年,他一路流浪到京城,住进火车站,活得像阴沟里的小老鼠。

 

汽车对小老鼠当然是个梦想。

 

只是没想到,盗车容易,开车赚钱却很难。

 

小崽的出租车没牌照,也没发票,他又长着一张小孩的脸。偷来出租车的这8天里,没什么客人愿意上他的车。

 

8天中,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是实在舍不得睡。青春期脑袋里与身体中的荷尔蒙总在提醒他,要干点大事。

 

他想起他的师父们以前说过的下流话:那些大晚上开着门,响着歌声的地方,有一种女孩,只要给钱就能摸大腿,而且通常都喝的很醉。

 

霓虹闪烁不定,一片姹紫嫣红。

 

他开车来到附近的一家歌厅门口,盯着穿着暴露的女人出出进进。

 

凌晨三点,一个“小姐”扶着客人从大厅走出,走了十几分钟,客人送进酒店,她又出来了。

 

挂着一档,小崽静静跟在后面。这个女人有些特质吸引了他,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

 

女人二话没说上了出租车。她穿着长筒靴,皮短裙,一嘴酒气。

 

 

“你是出租车司机?”女人疑惑地看着他。小崽极力让自己镇定,听出对方福建口音,小崽也说了两句福建话,那是他从火车站学到的。

 

女人放松下来,二人有说有笑。小崽讲起了段子,她笑得花枝乱颤,短裤和长靴子之间那段雪白的大腿抖个不停。

 

“老弟,你真太逗了。”女人笑得喘不上气了,轻轻扶了下小崽的上臂。

 

她不知道小崽动用了多少神经才经受住她手臂的轻轻一触。

 

女人渐渐睡着了,眼睑微微颤动,似乎在做梦。小崽不知道她叫“梦梦”。小崽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直在等待,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在等待什么。

 

小崽在一片树林附近停下车。他的手迫不及待地伸向女人的皮短裤。

 

小崽用鼻子在女人的脖子,胸口,腋下乱蹭乱拱,感受那份温度与淡淡的味道。

 

女人骤然惊醒,狠狠扇出一个耳光。“女人和小猫一样,她们会用尖尖的爪子挠你。”这是小崽的认知。

 

小崽的脸热了起来,一股怒气直冲上脑,他找准时机把车开下辅路,压过行车道边上的条石,开进树林。女人还在他的脸上抓,挠,从兜里掏出金色的手机。小崽一把抢过手机塞进兜里。

 

小崽停车,绕到副驾驶,打开门,将试图钻进驾驶位的女人拉下车。女人尖叫,他握拳,鼓起中指指节,冲她的太阳穴上连揍几拳。女人没动静了。

 

然后他扑到女人身上,撕扯她的衣服,一边用力地吮吸她的脖子,一边用拳头捣蒜般打向她的脸。

 

可他愣住了。

 

眼前的一片狼藉和脑海中的活色生香远远无法相比。

 

一股火在他小肚子里左冲右突,憋得他满脸通红。

 

“你等我找人弄死你!”女人说出最后一串话。

 

小崽的手自然“放”在了女人脖子上。

 

他的视线越来越狭窄,眼前逐渐只剩下女人伸出的舌头和暴起的双眼。

 

女人像小猫一样不会动了。

 

小崽坐在地上喘了半天,心里很纳闷。为什么一个人这么容易就死了?

 

小崽不知道该把尸体放在哪,吃力地把满身牙印的女人扔到了后备箱。

 

他怕因为咬痕被抓获,就拿出小刻刀,在牙印上乱戳乱捅,鲜血浸透了她的衣服......

 

小崽从女人的手包里翻出了2000块现金,去超市买了很多清洁剂,洗手液,把它们倒在女人的身上,他不想让女人太快有味。

 

地平线已经露白。

 

小崽坐在车里,抹着手上的血迹,对着金色苹果手机,愣愣出神。

 

 

就在发现弃车烧尸后的第3天,8月19日,我们还在追踪那个“有过前科的残忍惯犯”。

 

就在这时,技术分析出来了:梦梦的那部金色苹果手机于2014年8月19日下午3点05分进入了XX商场!就在刚才!

 

我们迅速赶到商场,商场档次不高,卖些杂牌子的服装和儿童小玩具。调取了录像,我们锁定了一个30来岁的短发胖男人。他来到二楼,进了浴池。

 

我和队长也穿过二楼隔断大门。

 

浴池不大,雾气微微,男人却不少。竖着横着上百个储物柜,几条板凳,我和队长坐下等待。

 

不知道看了多少光屁股老爷们来来去去,胖男人出现了。他脱掉绣黄花的桑拿上衣,休息了一会,然后起身要去开箱拿衣服。

 

队长一个眼色。

 

我站起身,一肩膀猛地撞向他胸口,腋下紧紧夹住他湿漉漉的右臂,胖子被我挤在了墙上。

 

我的脖子和后背不停哆嗦,想到出租车里的两个女孩,大段脏话脱口而出。

 

“哥们你认错人了吧!”胖男人一脸震惊。戴上了手铐,趴在地上,他开始大叫。

 

储物柜他那件灰不拉几的牛仔裤里,果然是一台金色苹果5s手机。

 

回到刑警队后,审查却来了逆转。胖男人其实是附近一个小区的保安。8月11日上午他轮休,打车出去时,司机以1000块的价格把手机卖给了他。

 

“我当时就记得车上有好大一股味,好像从后备箱传出来的,司机说是皮革味。但闻着不像。”胖男人至今记忆尤深。

 

其实我对胖子真的不错。

 

至少没告诉他那味道到底是什么。

 

问及司机模样。胖子又是一个难忘的表情——“是个小孩,也就初中生样子。”

 

现在,轮到我们震惊了。

 

知道了是个“孩子”,与知道是“小崽”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况且2014年8月15日那天,盗来的出租车正在京城路上拉活,不露痕迹。

 

8月15日,凌晨4时。

 

小崽紧挨着车窗坐着,五环的高架桥悬在面前,下方是一条笔直的大道,直插进五环。万家灯火,那么近,又那么远。

 

 

那儿有足够的客人,但也有穿着反光背心的交通警察。

 

小崽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开进去。

 

这些天连一个像样的客人他都没拉到。

 

确切的说,有一个女大学生在白天上过他的车。可到了目的地,她硬要向出租车公司投诉,说车里有怪味。小崽没敢怎么样,只能答应她不收钱,放她走了。

 

后备箱里的尸体传来阵阵臭味,小崽气得要命。福建女人现在成了累赘。

 

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黑夜中,小崽狠狠踩了一脚油门,紧接着迅速刹车,听到后备箱传来咣当一声。他这口气是出了,但尸体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

 

小崽决定,今天再开最后一个晚上。

 

一种莫名的东西再次涌动。出租车突然有了方向感。直奔五环外的一片灯红酒绿。

 

这回上车的女人是东北的,留着披肩长发,带着一顶米黄色的帽子。

 

警察得知这个东北女孩的信息是在一周之后,弃车抛尸几天之后了。经过大量的串并青年女孩走失事件,那具已被烧焦的女尸身份显露了出来。

 

茜茜,33岁,某酒吧驻唱歌手。

 

2014年8月14日那晚,她找来了一帮高中同学消费聚餐,看她表演。酒吧经理清晰记得,8月15日凌晨,茜茜还找自己要求打折,不过得到的回复是,如果打折,这一桌子的消费就不算她的业绩了。

 

8月15日凌晨4点,茜茜独自离开酒吧。她踏上一辆出租车。4点30分之后,茜茜的手机就再没开过机。

 

茜茜的个人物品是在附近一片待拆迁的空地被发现的,包括一个香奈尔黑色皮质背包,内有范思哲深灰色皮质钱包,她本人二代身份证、还有家门钥匙一把。

 

茜茜的同事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她是东北人,为人机警,性格剽悍,碰上“毛手毛脚”的客人,都能从店里追到大街上去骂。她能着什么人的道儿?

 

不过科学不骗人。我们去她宿舍,拿上了牙具和几顶帽子。

 

DNA结果确认正是茜茜。

 

8月15日凌晨4点之后的故事是这样的。

 

东北女人拦下出租车。小崽用熟练的东北话和她聊天,取得了她的信任。

 

小崽把车开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借口后车胎出了点问题,来到车后,看到女人还在玩手机。

 

他冲上去,用刻刀抵住了女人的脖子。

 

“给我下车。”

 

“你个小逼崽子,还跟我玩这个!”女人惊讶多过于生气。

 

小崽狠狠揍了她几拳。女人开始哀嚎,祈求小崽放过她。

 

“大哥,我服了。你想怎么就怎么吧。”女人说着趴在地上。

 

小崽瞬间觉得失去了对场面的控制感。女人的主动配合像一种嘲笑,打破了所有的对抗与幻想。

 

小崽转身到在地上找来一块砖头,用砖头狠拍女人的后脑勺。

 

女人似乎明白自己的命运不可扭转,最后骂了小崽一句:“*****养的!”

 

小崽愤怒了,用砖头不停击打女人面部。

 

小崽把第二具尸体拖到后座上,将车藏在附近。他自己躲了一白天,买来塑料桶和塑料管。

 

夜幕再次降临,他开车直奔“汽车坟场”。他看见在五环路边上,不少司机睡在大卡车里。

 

汽车坟场内,四处无人。

 

小崽将塑料管插入油箱,吸出满满一桶油。

 

他把油均匀地倒在女人身上,又从纸抽里抽出全部面巾纸,分成五份,在油桶里浸湿。

 

掏出打火机,面巾纸依次引燃了四个轮胎,最后一束燃烧的纸巾小崽扔向女人。

 

火舌舔舐了几下,开始大口吞吃出租车与车内两个比小崽大不了多少的女人。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转身走了。两天后的17日半夜,巨大的光柱与众多警察聚焦而来。

 

其实在这个东北女人上车之前,小崽看着她的披肩长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长得很像我妈妈。

 

不过现在小崽没空想那么多。他决定了,要拿抢来的现金到黑网吧挥霍。那天他玩得很过瘾,在游戏世界中大杀特杀,看着屏幕中的小人儿不断争斗——死去——复活,小崽突然觉得,这种永无休止的虚拟循环让他心安。

 

 

派出所会议室是个椭圆形大屋子,能容纳四、五十人。一条长长的桌子将会议室整齐地劈成两半,派出所民警坐对面,我们坐这一头。

 

局长在会议桌的最东头。每说到一处需要去的工作的,就立刻有一路人马起身,拿着保温杯就走。

 

大家围着大白板七嘴八舌地讨论,对凶手还是没线索。

 

队长拉着我来到地图前面,手指在大头针上一一掠过。然后停留在那个“汽车坟场”的大头针上方。

 

“他扔车地方最近的地铁站在哪?”队长像自言自语。

 

“最近的一站是XXX站。”我回答,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地铁站离被焚出租车那里有多远?”

 

“4、5公里吧。”我漫不经心地说。

 

“你一小时能走几公里?”

 

说着说着我就明白了,那一瞬间,做数学大题想到了思路的快感传遍了全身。我哆哆嗦嗦拿出了烟,给队长点了一根。

 

原来答案就在眼皮底下。

 

凶手将出租车开到汽车坟场并且焚毁的时间是8月16日凌晨4点。

 

但是周边是一个刚建成的居民区,没什么配套交通工具,地铁离得也很远。小区监控录像早调取了,可以肯定凶手并不住在这这里。

 

凌晨四点,焚尸烧车后,他是怎么离开的?

 

公交车!

 

就在汽车坟场旁大约500米的地方有个公交站,发车时间早5点30分到晚23点。

 

我们赶紧联系茜茜的男朋友,前几天正是他来到公安局领走了女友的遗物。

 

他说茜茜确实有一张公交卡,但是遗物里没找到。他也没多想。

 

我们把情况简单和一脸苦恼的局长报告了一下,他拍着大腿直乐。一眨眼,所有民警都背上书包冲了出去。

 

经过比对公交卡数据,我们很快确定了凶手的交通轨迹。

 

最近的一个轨迹,距离现实时间只有11个小时!

 

我们与凶手之间的“时差”正不断缩小。

 

火车站的监控录像上,民警第一次看到了凶手的样子——

 

他高高瘦瘦的,穿着和季节不相称的深蓝色套头衫,黑色七分裤,脸深深埋在帽子里。

 

他在火车站广场上抽了根烟,其实只抽了两口,就把剩下大半截扔进一个垃圾槽。

 

之后他进麦当劳买了个汉堡,吃掉,然后走进车站地下空间。从这开始,那就再没上来。

 

就在看到凶手视频的那一天下午,车站广场上出现了雷人的一幕:

 

五六个穿着警服的派出所民警围成一个圈。圈里,我和技术队俩民警穿着便衣,屁股朝天趴在地砖上,把戴着白手套的手深深插进垃圾槽,将数以百计的烟头从腐烂的卫生纸、水果皮、臭鸡蛋之中掏出,挑出,放进证物袋。

 

旁边还有大爷打趣,“这小伙子这是把啥值钱玩意整丢了?”

 

从监控视频上看,凶手很焦虑,香烟只抽了两口就直接扔到脚下踩灭,而不是在地面上掐灭,所以烟头一定是长长扁扁的。

 

这是我们的DNA检测优选。

 

8个小时后,结果有了。

 

距离案发的第4天,8月20日中午,我们通过监控视频与DNA检测的手段,找出了嫌疑人的身份。

 

他叫“王立志”,前科20条,砸车玻璃,扒窃,抢夺。所有的犯罪全都发生在火车站附近,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入拘留所的信息。

 

当我打开嫌疑人照片的时候,就明白为什么了——

 

照片是2012年拍摄的,里面明显是个介于小学生和中学生之间的孩子,一双清澈的眼睛,浓密的头发,脸色蜡黄又有点黑,满嘴老烟鬼的黑牙,身材干瘦。

 

当年的办案民警叫老汪,参加工作快30年了,一张宽大的方脸,总是笑呵呵的。

 

我们找到老汪,把监控录像里穿着套头衫的凶手照片递给他。老汪只看了一眼,就无奈地笑了。

 

“这不就是小崽儿嘛!”

 

“不是叫王立志吗?”我拿出系统里的嫌疑人信息截图冲他比了一下,他只摇摇手。

 

“那是孩子姥爷的名。”他说。

 

民警老汪第一次遇见小崽是在公共厕所里。

 

当时小崽躲在厕所一个隔间里搂着右手哭,保洁大姐听到后,告诉了巡逻的老汪。

 

老汪打开隔间把小崽拉出来,发现孩子右手食指被整个夹断了。问他怎么回事,就是不说。老汪带他去了医院,聊着聊着就明白了。

 

小崽是个专门在火车站里翻人行李的小贼。

 

这次被几个北方大汉抓个正着,把他堵到厕所,用老虎钳夹断了他的手指。

 

老汪让小崽报警,小崽不去。他说行有行规,自己学艺不精,是活该,要是报警让师父知道了下场更惨。

 

下次再被抓怎么办?老汪问他。“下次我要改用飞刀和镊子,这样就不会再被抓到了。”

 

老汪又问他家里人呢,小崽只报了个村庄名字。

 

那是京城东郊。老汪去了趟,找到了当年给小崽接生的老太太。

 

老太太说小崽不是99年,就是00年出生的。他是真正的“黑户”,既没户口,也没名字。

 

小崽一路流浪到火车站,成了阴沟里的老鼠。也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自己的师傅“大黄鱼”,还有一伙常年在这偷东西的贼。

 

这些三教九流里,有专门玩刀片,七进宫的老炮,有抱着塑料娃娃扮中年妇女骗钱的上访户,也有使镊子的年轻人。

 

小崽成天和他们厮混在一起,学会了一身“本领”。

 

他可以用两根手指把开水里的肥皂夹出来,也能用飞刀(刀片)开老鼠皮(西服内兜),还能用报纸隔着,拿逃生锤无声无息地砸车玻璃。最绝的是,小崽现场给老民警表演过拿牛仔裤链上的拉索片开手铐,一分钟都用不上。

 

有钱的时候,小崽就找黑网吧玩游戏,没钱他就回到车站里,找人要点地瓜,煮鸡蛋。

 

他在车站学到了全国各地的口音,天南海北不管碰上谁,小崽亮出一口方言,攀一攀老乡,和谁都能聊到一起去。

 

前两年他经常和民警老汪打交道,被抓了好几回。小崽一进派出所就和老汪嬉皮笑脸,自称“王立志”,还说王立志是天字第一号王八蛋。可他连14岁都不到。

 

这两年老汪看到他次数越来越少,但小崽的暴力行为逐渐在升级。

 

有几个老太太在车站附近被抢包,如果拉着包不放,小崽还要给两脚。

 

“他这次到底犯了啥事?”老汪一脸关切。

 

“他在这有其他衣服穿吗?”我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老汪想了想,小崽不知道在哪偷了一套带有“执勤”样式的保安服装,经常穿着这套衣服在附近混。

 

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录像里没有再看到小崽。

 

他变装了。

 

我和队长拉上从小崽手里买了手机的胖男人,他是唯一一个见过小崽正脸的证人。我们三个加上50几个便衣分成四组,如水滴一样,散入四个火车站的人流之中。

 

 

没找到小崽,先找到了他师傅,丐帮帮主之一的“大黄鱼”。

 

大黄鱼57岁,83严打期间因为猥亵罪被取消户籍,发配边疆。后来逃回车站,在这里“占山为王”。

 

大黄鱼的惯用手段,是把上好的铜疙瘩卖给收废品的大爷大妈,再让小崽等小贼偷回来,一块废铜能卖一年,值几千块。

 

我们在火车站一角见到了大黄鱼。他盘腿坐在地上的报纸中,旁边坐着新收的“一妻一妾”。

 

那是一对母女。母亲50多岁,满头白发,正在给大黄鱼剥橘子,女儿30多岁,看起来有点痴傻。

 

我和同行民警还没开口,大黄鱼先报了价,:“找人吧?有照片的4000块一个。没照片8000一个。”

 

我说我是警察,旁边的傻丫头鼓起了巴掌。大黄鱼双手支地,盘腿冲向别处。

 

“点炮的事我可不干。”

 

“别废话。”民警觉得没面子,把照片展开对准他的脸,大黄鱼看都没看就开始大喊不认识。

 

“这不是你徒弟吗!再废话我就把你们那点人全清走。”民警吓唬大黄鱼。

 

大黄鱼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

 

“最多1000块钱,你丫爱干不干,不干我去找老杆儿了。”民警最后一口价。

 

大黄鱼不情愿地从身边的破公文包里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我们已经在小崽的小世界里搜寻了整整一个礼拜了。早8点到晚11点,我们穿梭在人群之中,成天麦当劳,肯德基,同蹲在角落里的各色人等为伍。

 

你不能否认,任何阳光下都可能留有阴影。这里确实属于乞丐,盲流与小偷。

 

这些人很多假以上访为名,长期滞留在火车站,乞讨,要饭,捡饭,捡破烂“四合一”,稍有机会可能就偷盗,抢劫。

 

小崽等小贼们吃的多是饭馆捡来的剩饭,要不就用卖废品或者要饭来的钱,买点烂菜叶做着吃。更好的是救济站,在附近,实在没饭吃就去蹭一顿小米粥。

 

火车站定期会往外清人,那时候这些“四合一”就只能找几根木棍,支点破烂麻袋,搭个窝棚住进去。

 

他们有的全家来此,有的在京相识,男女同居于此,还有个从80年代来京的已经繁衍了三代。我看见一个拖着一条右腿的大爷,对我们喊,“别送我回老家,送回去我还得回来,这里捡破烂都比老家挣得多!”

 

不久后,大黄鱼给了回信,小崽已经跑到另一个火车站去了。

 

2014年8月28日上午——距离出租车被盗26天,第一个女孩梦梦被杀18天,第二个东北女孩茜茜被杀12天,距离小崽焚尸烧车11天。

 

某火车站广场上,和我们一起的胖保安突然转身蹲在地上,手指头往身后直指,本就挤在一起的五官快打起来了。“那个孩子就是!”

 

二三十米外,一个穿浅蓝执勤服装的保安侧对着我们,蹲在地上拿着泡面盒正闷头大吃。

 

衣服能换,鞋子不会变样,我一眼看到他穿的还是视频中那双白头黑鞋底的破运动鞋。

 

我和队长上前两步。

 

小崽转头发现我们。

 

我们冲了过去。

 

小崽扔下泡面,欠着身子想站起来,顿了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又干脆坐下了。

 

队长搂着小崽的脖子,将他仰天绊倒,我掏出手铐,铐住手腕。他太瘦了,手铐上到了最紧处。

 

小崽两只眼睛布满血丝,眼角眼屎,嘴角唾液,呼吸很臭。

 

小崽丝毫没有用力,反而笑了:“X你妈的,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在讯问室这一亩三分地里,和我面对面坐过的,有冷血无情毒杀亲生孩子只为顺利改嫁的母亲,也有用斧头杀害老师全家,丧心病狂的学生。

 

但小崽这样一个脸上胶原蛋白满满,硬要装出一幅老成样子的未成年人,还是第一次。

 

更何况他可是身背两条人命的嫌犯。

 

小崽走起路来故意端着膀子,像个强壮男人。

 

老猫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上楼补觉去了。

 

这次由我主问。

 

因为小崽的监护人找不到,我们在司法局提供的名单上,找到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学老师,作为“合适成年人”陪着小崽讯问。

 

这个20岁出点头的女孩,带着看热闹的表情来的。在10多个小时的讯问中,她骂过人,掉过眼泪,远远地冲小崽挥了拳头,往地上扔过瓶子。我们一边要观察小崽的脸色,一边还要时不时劝劝她。

 

最后她走的时候,说回去就要和班里的小朋友讲,将来千万别当警察。

 

小崽从一到讯问室就大吵大闹要睡觉,我冷冷看着他,告诉他问完了再睡。

 

于是我们开始过招。

 

小崽先是捂着胸口装病,要我们带他去看心脏病。我们大晚上领着他去了家三甲医院做心电图,结果他摆出成年人的无赖嘴脸,说这是啥医院,水平不行吧,然后乱抡胳膊,把贴在身上的电线搅成一团。

 

同事把执法记录仪镜头对准我,我上前死死按住他胳膊,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再乱动就用约束带把他捆上,到时候鼻子痒痒也只能在肩膀上蹭。小崽不敢再动了。

 

在医院厕所里,我眼见着他把一小块肥皂捏在手心,但我没有立刻点破他。

 

回到了讯问室,他倒地,哆嗦,吐白沫。我冷笑看着他表演,女大学生死命拉扯着我的衣服,“你赶紧过来啊,一会出人命了”。

 

我慢悠悠走过去,在小崽嘴边的沫子上沾了一点,闻了闻,告诉他用洗手液效果更好。

 

小崽立刻停止表演,没事人一样站起来。

 

女大学生坐回椅子,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独自生闷气。

 

小崽用手指着她,笑得歇斯底里。

 

经过这一番胡闹,已经过去将近4个多小时。女大学生怯生生地在旁边问我,每一个嫌疑人都这样吗,啥时候讯问能完事?

 

我们对峙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过一会儿,小崽张嘴说肚子饿,我给他去厨房拿了一个馒头,他一边吃,一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大哥,你心眼真好使。”

 

他用的是东北话,因为他听出来我是东北人。

 

我看他吃馒头噎得难受,就给他拿纸杯子接了一杯水,他说自己胃疼,必须喝热的,“拿你的保温杯喝一口就行”。说完冲我坏笑,一嘴黄牙。

 

女大学生也盯着我看。

 

我知道,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挑衅。

 

我板着脸,没犹豫就将自己的保温杯递给了他。

 

从这开始,对峙的空气明显缓和下来。

 

 

我和小崽聊起网络游戏,我的水平还停留在中学时代的传奇和千年上。小崽撇撇嘴,说你那都啥时候的事了。然后兴致勃勃地聊起他玩的网络游戏,聊着聊着他讲起了自己的幻想。

 

他说现在人类科技逐渐发达,地球污染越来越严重,早晚有一天要毁灭。

 

到时候网络游戏里的世界就成真的,所有人穿着装备在户外大杀特杀,抢装备,抢资源,死了灵魂就飘到附近的复活点里复活。

 

小崽的眼睛里充满了向往。女大学生在旁边嗤地笑了一声。

 

小崽急了,和她辩论半天,最后撂下一句:“娘们就是没见识。我不和你说了。”

 

“可是现在没到那个时代呢,杀人还是犯法的。”我说道。

 

“唉,我也没想到人这么容易就能死。那俩女的也是倒霉,碰上我了。”

 

小崽巨细靡遗地讲述了他的杀人经过,连心里想的是什么都说了。

 

女大学生没有心理准备,开始还装着镇定,玩着手机,很快就偷偷将椅子越挪越远。

 

小崽讲到他用刻刀往被害人身上戳的时候,女大学生腾地站起来,指着小崽的鼻子就开始骂,骂着骂着就哭了,我赶紧拉着她胳膊往回拽。

 

小崽盯着她的脸,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看着眼前的小崽,真相与死亡一样令人恐惧。现在,正当青春的梦梦与茜茜两个女孩的死亡与真相合在了一起。

 

讲到如何偷走那辆出租车时,小崽很自豪。他细细地给我讲解自己砸开车窗后的每一个流程,样子就像个老师。

 

旁边的民警问他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他的,他挠挠头,说是师父。

 

我问他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对社会会有什么危害。

 

他一边啃馒头,一边抬起头来冲我狠狠的一乐:“社会是啥,法律是啥,你觉得和我有关系吗?”

 

“我也想过干点正事。我那时候想,能挣到一万块钱我就能干点啥去。可老板一分也不给我,还揍我。”

 

就是在远房亲戚的那家修车店里,他学到了不少关于汽车的知识。后来因为一点琐事,老板借机赶走了要求给工钱的小崽。

 

小崽走之前,用打火机点着店里一辆本田车的轮胎,跑回到西火车站,过起颠沛流离的生活。

 

 

小崽说全世界都想让他死。“夏天太阳想把我晒死,冬天想把我冻死。这个世界唯一对我好的,是我姥姥。”

 

讲到姥姥时,小崽第一次动了情。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半夜发高烧,连水杯都没力气拿,妈妈不知道跑到哪玩去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姥姥开门进屋,二话不说背起他去医院。可姥姥的脖子有很严重的颈椎病,背了一段路后改用双手抱着小崽,过后连续好几天,姥姥的胳膊定格在同一个位置上,根本伸不直。

 

讲到这里,小崽哭得一喘一喘的,满脸眼泪鼻涕。

 

女大学生在旁边也跟着抽了两下鼻子。

 

我打断了他的哭声,问起他对女人和性的看法。

 

小崽对于那些穿得少的年轻女人感觉很奇怪,他在感觉到强烈的生理反应同时,心里却恨得痒痒。

 

小崽以前在地下通道里玩的时候,很喜欢把流浪小猫的肚子用刀剖开,看看小猫还能跑多远。

 

他后来想想,小猫不就是美女吗?心形的脸,高高的颧骨,大眼睛小鼻子,优雅性感的步态。

 

他说有两个女人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第一个女人,是他在地铁里碰到的。那天小崽坐地铁去黑网吧上网,路上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靠在另一个同样年纪的男孩肩膀上笑着。

 

小崽对那张笑脸入了迷。女孩察觉到他的眼神,看了过来。

 

小崽紧忙把右脚藏在左腿后面,因为他那天穿的是捡来的老北京破布鞋,右脚上有个洞。

 

女孩翻了个白眼,看向别处,就像小崽不存在。

 

小崽明白了,他永远也不会得到一个女孩这样的倾慕和爱。

 

第二个女人,是小崽在西站地下碰到的。那天他在麦当劳里蹭了半盒没人要的鸡块,闲逛时碰到一个老迈的男人,正在追打一个女孩。

 

在男人的拳头下,女孩尖叫,挣扎。她痛苦的表情激起了小崽强烈的欲望。

 

小崽认为,能够有个女人在身边,打都打不走地跟着他,就是最大的幸福。

 

女大学生听到了这里,已经完全没了魂,愣愣盯着桌子出神。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有的我都没有。”小崽说道。

 

小崽最喜欢听的是一首叫做“马上有钱”的神曲:

 

“.........房子车子有了吗,身边是否有个她,不要再去烦恼了,快点去买匹宝马,马上有美丽洋房,剩女再也不愁嫁......”

 

小崽哼哼了两句,低头看着脚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送往看守所的路上,小崽最后和我提了两个要求。

 

第一个要求,是小崽迫切想知道自己究竟够不够14岁,希望马上做出结果告诉他。

 

我同意了。

 

第二个要求,小崽说想管我要两张受害人的照片和出租车的照片。

 

我狠狠地骂了他,告诉他不可能。

 

因为我知道,他把这件事当成了成就,他需要东西满足自己的幻想。这些幻想很可能将伴随他终生,直到一颗子弹穿过他的颅骨。

 

可这颗子弹会到来吗?

 

 

一个半月以后的一天,我和同事来到看守所提讯小崽。

 

四监区铁门前,我趴在洞口往里瞅,30多个穿着囚服的老爷们,躺在一张方型大炕上午睡,其中一个正是小崽。

 

他还穿着入所的那件套头衫,只是外面多了一件橘黄色马甲,头发都刮了。

  

小崽听到我来了,脸上瞬间露出笑容,大跳了过来,可看到我的表情,他很快就收敛了。

 

我刚把他放进讯问室的铁笼子里,他就毫不客气地伸手过来。“给我来根烟吧,警官。”

 

我没理他,直接告诉他骨龄测试的结果,15岁。

 

小崽闭上眼睛,眼珠在眼皮下骨碌碌地乱转,又冲我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什么时候把我转到市一看(第一看守所)?”转到第一看守所,说明案件将会有中级检察院或者高级检察院审理,刑期十年打底,小崽一定是听看守所其他人说的。

 

我还没等说话,小崽毫无征兆地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拼命摇晃铁笼,像要把铁条掰弯。

 

“到底要判我几年!你打死我算了!”

 

说完小崽的动作开始升级,他用脑门子在铁笼子上大力冲撞,撞得铁笼微微颤动。

 

我对他说,你丫今天不把白浆子磕出来你都不是爷们!

 

同事见我们谁也不肯让步,只好走进铁笼子,把小崽固定在铁椅子上。

 

笔录做了一半,小崽冲着我臭来劲,居然淡淡说了一句,“我不会进监狱的。我不应该进去。”

  

我当时以为他威胁我,狠狠瞪他一眼。他却满脸无所谓。

 

随后我们谁也没再看谁一眼。我没想到,下次再见面时,他已经成了一具尸首。

 

9个月后, 预审民警突然打来电话,说小崽因为肺结核死在公安医院。让我赶紧联系看守所,看看怎么处理尸体。

 

最后这一次,小崽没吹牛逼,他真的没进去。

 

嫌疑人死在公安医院是很敏感的事,要随时做好家属来闹的准备,所以不敢把尸体火化。尸体停放在医院太平间的冰柜里,每天停尸费150块钱。

 

我千方百计找到小崽天津老姨的手机号,电话里磨叽了半天,他老姨一听说要结1000多块的停尸费用,说了一句,你们爱几把咋处理就咋处理,马上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两天,我给小崽老姨家里的固定电话打了过去,是小崽的姥爷。我终于和真正的“王立志”说上话了。

 

我说明了情况。电话那头深深叹了口气,说全按他姑娘说的办,也把电话挂了。

 

我们给了小崽家属两个月的时间,但谁也没来认领尸体。

 

最后是局里出面,结算了小崽的停尸、火葬等等费用,不打折的话,得要将近一万块。

 

小崽几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我一直记得,他说自己想在汽修店老老实实挣到一万块,结果工资被老板吞了。后来他偷盗出租车,定下的营业额目标也是一万块。

 

或许他自己也想不到,生前无论如何都难以挣到的一万块钱,死后却从公安局这边挣走了。

 

家庭是每个人最早接触的小型社会。

 

人从小就被家庭有意无意地影响,甚至很多人对待他人的态度,就取决于家人如何对待童年的自己。 

 

小崽遭遇了不幸的童年,但他造成的罪行,无法抹灭。

 

赵赶鹅曾对我说过,“每个人心里的阴暗面其实是共通的,只是多或少的问题,当积累的量突破了阈值,就可能出人命了。”

 

这个故事不想放大阴暗面,但它在提醒,如何避免利于阴暗面滋生的土壤。

 

长在阴暗面的孩子不要再有了,小崽从出生就是黑户,直到变成一具尸首,也没有过正经名字。

 

谁都不要因为一时的任性或其他人的催促去生孩子,如果生了,就给到孩子应有的耐心、责任和陪伴。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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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对死刑,没有谁出生就想杀人。 -海边居- 给 海边居 发送悄悄话 海边居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10/19/2018 postreply 10:5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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