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骚,你不可以扰:那些日漫里的性感女角

来源: 都是国货 2018-07-13 05:42:21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37384 bytes)

她可以骚,你不可以扰:那些日漫里的性感女角

廖伟棠 

 

少年漫画里的“坏女人”:美型恶役

 

从1980年代第一次在黑白电视上看到中央电视台引进的《铁臂阿童木》,日本漫画里的非传统女性形象就开始“启蒙”我这一代最早的动漫迷。我说的是《铁臂阿童木》里的大反派:普龙斯共和国秘密基地的司令贝雅大校,这个丧子、独身的少妇,头戴大檐帽,身穿紧身军服和长靴(漫画里她的第一个镜头是马靴特写,第二个镜头是胸部特写),手执马鞭,给当时尚存“不爱红妆爱武装”审美思维的少年们传递了何谓“坏女人”的性感。

 

《铁臂阿童木》里的大反派:普龙斯共和国秘密基地的司令贝雅大校

 

日本动漫向来有“美型恶役”一说,贝雅大校算是开先河的角色,其大胆除了性感身材,还在于她担任反派领袖,斗胆策划一次类似偷袭珍珠港的行动挑战联合国军队——这在刊载《铁臂阿童木》的1950年代日本是难以想象的,须知1951年阿童木被手塚治虫创造出来时,日本还在“盟军占领期”。1956年6月,《铁臂阿童木》第一本单行本出版,12月日本才正式加入联合国。另外,贝雅的性格倔强但恋子,是手塚治虫的恋母情结的镜像反映,这种种都构成了她的混杂魅力。

 

1956年6月1日发行的第一本单行版《铁臂阿童木》封面

 

不过,在处理贝雅之死的时候,手塚治虫还是遵循了日本传统,请看这段对话:

 

阿童木:“你少噜嗦,停止无谓的抵抗。你是一个妇女,却这么蛮横。在机器人中,女性也是很通情达理的。”

 

贝雅:“这次我承认输了。阿童木,过去我曾经像男人一样,老不服输,但……但在你这样的机器人面前,我甘拜下风。你到外面去,看我是怎样失败的。”

 

然后她引爆人工岛自杀了。就像日本乃至中国历史上有数的几个女性反叛领袖一样。

 

有趣的是手塚治虫让她拜服的不是男权社会,而是一个无性别但倾向于男性的机器人。其后,比贝雅这个角色更性感更复杂的漫画角色,直接就是一个介乎于人工智能与改造人之间的女皇级人设:《银河铁道999》的美黛尔。

 

《银河铁道999》的美黛尔,是位极其神秘的女子

 

可以说,直到漫画版连载终结,作者松本零士都没有明确告知读者,美黛尔到底是人还是机器人,她同情丑陋的男主星野铁郎,又肩负着为母星寻找人类牺牲品的使命,最后在矛盾中选择了人性。但她对铁郎如果存在爱意的话,则是一种姐弟恋式的倾斜,就像铁郎也不过把丧母的缺失转移到她身上一样。

 

铁郎一方面对美黛尔的身体存在好奇,但又觉得她像母亲一样神圣不可侵犯。我依然记得两幕情景,一次是美黛儿脱下长袍给列车长观看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质问后者能否也脱下制服和她一样坦荡荡;一次是她遭遇星际海盗夏洛古船长,两人暧昧似旧情人。两次背后都有铁郎嫉妒的眼神。终于在铁郎对她的身份强烈质疑下,她也当着他脱光了,说:“铁郎,瞧,你好好看清楚了,没有穿伪装内衣,你靠近点看。”言下之意是,你好好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和你一样的人?

 

无论如何,裸体美女与丑陋少年这一搭配贯穿了松本零士的大部分作品设定。而这一美女的形态和手塚治虫的美女相若,金发大眼、丰乳细腰长腿,可以说完全不是日本传统美女的样子,后者是收敛、去性征的弱者形象(竹久梦二的美人是其最后代表),受西方民主思想启蒙的手塚一代,其美女想象也向西方投降,然后几乎影响了后来大多数的少年漫画女主设定。

 

手塚治虫和松本零士是日本少年漫画的奠基者,再加上创造《哆啦A梦》的藤子不二雄组合,从中可以看出日本半世纪来对理想女性的想象之端倪。和美黛儿不停当着漫画读者脱衣服相似,《哆啦A梦》里的静香的入浴镜头之泛滥也是少年读者们津津乐道的集体记忆。虽然这两个形象大相径庭,静香非常传统,甚至没什么个性,面对通过随意门或者什么法宝掉进她的浴室里的男同学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尖叫。美黛儿和静香分别代表了少年们不同的美感憧憬,但漫画里对女性裸体的消费却是一样的。

 

《哆啦A梦》里尖叫的静香

 

小学时代看到这一幕,就觉得有点匪夷所思,直到中学时代看到另外三部少年漫画经典《城市猎人》、《福星小子》和《龙珠》里的女性之后,得出一个鲁莽的判断:如果有一个国家比中国更不在乎性骚扰,那就是日本。《七龙珠》里的龟仙人常对布玛(ブルマ)上下其手,《城市猎人》更自不待言,冯羽獠(中译本:寒羽良)除了不停吃剧中女性豆腐,还和委托人常常以“一发”来代替收费,已经到达“意识不良”与“色情漫画”之间微妙的界限了。

 

且看《城市猎人》里面两位著名女角,冯羽獠的助手槙村香常作中性打扮,号称是唯一不能让冯羽獠勃起的女性,相反的是艳冶的女刑警野上凉子,性感但彪悍,常以“一发”引诱冯羽獠协助其破案,以至于让读者觉得她是在消费后者。《城市猎人》如大观园,轮流上阵的女角令人眼花缭乱,但无论冯羽獠本人是否得手,作者北条司都会让读者眼睛大吃冰激凌,即使槙村香也不能幸免。

 

《城市猎人》里槙村香常作中性打扮

 

作者让女主角主动裸露,帮读者代替男主角完成对女主角的意淫/性幻想,这和松本零士一脉相承——让读者认为这一幕二次元的性骚扰是女性主动,是一种典型的日本式卸责行为。

 

反抗这种“性剥削”的漫画女性有吗?不但有而且取得了“双赢”——既客观满足了男人们的性幻想,同时又暗示了女性主义主张的独立可能。代表人物是加藤一彥《鲁邦三世》里的女贼神枪手峰不二子,和男装打扮的女英雄如《风之谷》的娜乌西卡等不同,这个女杀手以衣装性感暴露、深沟长腿著称,但她和男主鲁邦三世之间的关系极其独立,有时还会是竞争关系。

 

峰不二子的性感是自己的选择,且不容鲁邦等人(虽然剧中不少人和她有性关系)揶揄或调戏,和《城市猎人》里的女性大不一样。这点跟当代女权主义一个重要口号相符——“我可以骚,你不可以扰”。

 

当然,峰不二子并非不知道自己的性本钱,令人佩服的是她对性本钱使用的利索,2012年新《鲁邦三世》系列以她为主角,直接叫《名为峰不二子的女人》,简直是她的艳史。她可以上一刻为了脱身与男守卫做爱,下一刻把该男送上断头台,这要是搁手塚治虫的时代,就是《人间昆虫记》里被批判的交配后吃掉雄性的螳螂一样的女人吧(这一点,相信部分复仇心切的女权主义者也是认可的)。

 

2012年新《鲁邦三世》系列:《名为峰不二子的女人》

 

峰不二子成功成为了新一代日本人向往的独立女性形象,2017年,日本娱乐公司Oricon进行的读者调查下,男观众和女观众票选心目中最美丽的女性角色,竟然都是峰不二子,确实双赢。而走这种路线的日本当代女性、艺能界人物也越来越多,像椎名林檎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另一个类似形象来自高桥留美子的《福星小子》(うる星やつら)里的拉姆,她也是永远的性感打扮,但她对男友有强烈的占有欲而对其他女性醋意极浓,与其说她是来自外星的女性主义者,还不如说她象征了依然囿于传统的那部分日本女性内心深处的矛盾。

 

高桥留美子的《福星小子》(うる星やつら)里的拉姆

 

个性强悍的她绝不是诸星当这个典型渣男心目中的可爱女子,她亦忙于搞笑,而欠缺了女性少年漫画家高桥留美子在严肃作品如《人鱼》系列里触及的女性意识,可说是一个让人遗憾的角色。幸好有押井守大师导演的实验之作Beautiful Dreamer,用梦中梦的形式深入各人的潜意识,让这个神经有点大条的女孩有了深度。

 

少女漫画里的“男装丽人”

 

好吧,少年漫画部分的讨论到此为止,虽说《名侦探柯南》作者青山刚昌曾经表示,峰不二子是自己的女性角色工藤有希子和苦艾酒的灵感来源——工藤有希子是峰不二子好的一面,苦艾酒则是她坏的一面,但要在当代的著名少年漫画里寻找叛逆独立的女性形象,和寻找一本完全没有性骚扰行为的少年漫画一样困难。

 

还是这个老问题,为什么充满男性意淫和消费女性肉体的漫画,在日本完全没有得到女权主义者的抗议?我想这和“耻感”有关。对羞耻的感受,在中国慢慢流向身体金钱地位的落差(所谓笑贫不笑娼),日本则维持在纯精神向度,为抽象的理念感受荣辱,而不是具体的侮辱行为,但两者都导向某种对所谓小恶的宽容。那是为什么“揭发性骚扰运动”在日本难行,同样是热爱潜规则的色情摄影师,Terry Richardson会被西方时尚和艺术界封杀,而米原康正和荒木经惟则不会有事。

 

所幸还有另一维度:少女漫画,女性漫画家也许略为多一点性别意识。早在七十年代,池田理代子《凡尔赛的玫瑰》成为经典,法国宫廷禁卫队队长奥斯卡是乔装成男人的美女,一方面因为内心是直女而陷于对男性的爱恋,一方面又因为中性魅力得到剧中女性(和女读者)的追慕。最后奥斯卡超越情爱,为法国大革命战死,也可谓一种独立宣言,和秋瑾相似。

 

《凡尔赛的玫瑰》的女主角:男装丽人奥斯卡

 

奥斯卡的形象塑造,暧昧地暗示着女同性恋和双性恋的可能,但直到竹宫惠子成名作《风与木之诗》,同性恋才光明正大地进入少女漫画并且渐渐蔚为大观。不过,相比于竹宫惠子明确的现代性意识觉悟,她之后的大多数“耽美”“少年爱”作品沦为另一种形式主义的意淫,再起巅峰的唯有尾崎南的《绝爱1989》,把“耽美”之“耽”在形式上推到极致,可是再没有竹宫惠子那么惊世骇俗了。

 

少女漫画家竹宫惠子的成名作《风与木之诗》

 

观看即权力,“少年爱”漫画无疑是一种权力颠覆——把女性读者对男性情欲的赏玩放在了中心位置,把消费的主客体转换。但剔除了女性角色的主动,剔除了男性角色的真实,实际上是在欣赏人偶演戏而已,所有的政治、经济、社会矛盾和人性丑陋都被架空,BL作者也大多不是同性恋不存在自我纠葛。唯一的好处,是微薄地为男同性恋正名,虽然是以幻象、美化的形式。

 

当然,在早已经高度商业化的日本动漫产业,无论少年漫画青年漫画还是少女漫画,都受制于漫画杂志社的商业考量,腰斩角色、修改模样都是常见的,也只能从中揣摩出时代对女性的看法(如果不说“口味”的话)。

 

特立独行者不是没有,却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比如说永野护的《五星物语》,这部打着宇宙歌剧的旗号的科幻巨著,实际上是异色爱情漫画,里面的纷纭角色大多数有隐秘或公开的性癖好,而女性角色以Fatima这样一种完美但任人宰割的人工智能体为主,缺乏性征的纤弱体态,直到和机器人(MH)结合才变成疯狂的毁灭者。这是贾宝玉情结还是厌女症?沉迷于华美形式的读者也懒得追究。

 

不过也许漫画自己有自己的生长之力,漫画中的女性也渐渐生长变化,我们的操心是多余的。

 

我们见过最正常的现代女性形象塑造,是柴门文《东京爱的故事》吧,赤名莉香不但经济地位独立,情欲也独立,关键是她是彻底现实主义的——从画风到设定,没有唯美浪漫化的五官和身材,没有时空穿越或者峰不二子那样的特殊身份……

 

如果说满足读者,她满足的不是窥淫癖的性幻想者,而是满足女性自我认知、认同的需要。她让我们直面真实的女性。

 

《东京爱情故事》可能是唯一真人版人气度高过漫画版的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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