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的崩溃 ((作者:刘敏)

来源: 慧惠 2018-04-29 09:15:59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42667 bytes)


      那天下班,齐科长要不是为了一泡屎憋不住,他是不会走到地铁口又返回单位去上卫生间的,没想到这一回去让他看见了不该看到的惊吓一幕。


  这不该看见的场景,后来竟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改写着齐科长的人生。


  齐科长是一个有洁癖的男人。


  他在自己办公桌底下放着一个白搪瓷盆,那个盆是齐科长专门用来大便后洗屁股的。多少年不变的老习惯,无论在家还是单位,每次大便后必洗。


  可能是临下班的时候,齐科长把一块剩咸鱼连同鱼骨头嚼了咽肚,于是他开始腹泻。齐科长解完手洗完屁股倒水的时候,发现洗手盆边有一串钥匙,那钥匙可不是普通的钥匙,而是一辆奥迪轿车的电子钥匙。


  齐科长看着钥匙突然就像是得了宝一样。他平时很想接近领导,尤其到了五十八岁这个年龄段,他在单位工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盼着退休前还能够有一次晋升的机会,比如弄个副处什么的,看人家别的科室的老同志早就混上了处级,他心里一直很急。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做事情超级仔细,做报表从来不出差错。他除了胆子极小,还从来不会搞关系。可是现如今只会老实巴交工作,不会搞人事关系的人早就落伍了,靠边站了,不吃香了,被人家踩在脚下了。


  卫生间的窗户正好对着单位的停车场,一眼望去就能看见机关唯一的那辆奥迪轿车纹丝不动地停在那儿,这让齐科长的心里有底了。这钥匙肯定是金总的。可是金总怎么会到他们这层楼来上卫生间呢?这层楼的卫生间和金总的独立卫生间相比,那就是公厕和豪华别墅里卫生间的区别。嗨,可能金总也有尿急的时候。


  齐科长对着镜子抻了抻扎在化纤西裤里的衬衣,他的衬衣即便是洗到褪色,依然是每天烫平了穿。他对着镜子沾了点水理了理有几根凌乱的头发,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挺干净利落的,然后决定上楼去把车钥匙交给金总。


  机关的大楼真是老掉牙了,木楼梯一走发出咚咚的声响。可能是下班后人去楼空的缘故,静得让他有点战战兢兢。


  天要下雨了,刹那间传来沉闷的雷声。


  齐科长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金总的办公室门前。他真是太久没有来金总的办公室了,甚至连这层楼都很少上。他竟然发现金总办公室的门变样子了,全大楼办公室的门都是清一色的褐色木门,唯独金总的门换成了白色的铁质防盗门。这样的门应该有门铃吧,可是齐科长看到整扇门就像一面白墙,没有按门铃的地方。


  齐科长当时很紧张,面对白门,他的心怦怦直跳。


  当然敲门要轻了,尤其是敲领导办公室的房门更要格外地轻上加轻,他蹑手蹑脚地轻轻敲了几下门,然后屏住呼吸等待,门内没有任何响动。他停顿了近一分钟再敲,还是没有回音,难道金总不在吗?他开始头发蒙,手里攥着的钥匙和手心里渗出的汗水把钥匙弄得湿淋淋的。他望着白门发呆,大脑出现了空白,他竟然下意识用手轻轻地拽了一下门把手,没想到门没锁,那铁门竟然自己开了。瞬间开了一道大缝子,顺着那道大缝子,齐科长看见有一个带有蕾丝花边的红颜色胸罩挂在椅子背上,火辣辣地刺痛他的眼睛。。然后又看见了一双水晶高跟鞋一前一后扔在了套间的门外,接下来他便看见有白花花的肉体在晃动。齐科长惊呆了,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了。都怪齐科长反应太慢,他还没来得及退出,就听见从套间屋里传来了金总的怒斥声:“谁?没锁门吗?”


  当齐科长和金总那满是汗水的白脸相遇,双方四目相对,也就是说齐科长惊恐万状肌肉变形的黑脸膛和细皮白肤赤身裸体的金总来了个面对面,那情形就像是一颗炸弹爆炸燃烧了两个男人。


  齐科长慌乱之中扔下钥匙忙关上门,但是他一个箭步又返回来说:“这钥匙是我从卫生间捡到的。”说完,他失了手没了礼貌,用劲过猛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铁门。


  齐科长从楼上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惊慌失措地往楼下跑,几次摔跤几次倒下又重新爬起来都浑然不知。他的一副狼狈相比抢了人家的女人还要恐惧。齐科长嘴里哆哆嗦嗦地念叨着,妈啊,踩雷了,闯祸了!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屁滚尿流上气不接下气,才离开了那幢让他彻底崩溃的办公老楼。


 


2 


  离开单位,齐科长不敢抬头,他就像个罪人深一脚浅一脚迎着暴风雨往地铁站走。大脑就像是失灵的机器,一片空白。他觉得这风雨太小了,怎么不下大冰雹呢?齐科长任凭雨水顺着他的头顶浇下来。他想哭,其实他早就不知不觉哭了出来,他的泪水被黑夜和雨水淹没。


  坐了十几年的地铁,熟悉得闭上眼睛都能够回到家,齐科长竟然坐错了线路,一错再错,越走越错,最终因强烈紧张造成的短时意识丧失而昏倒在了雨夜中。


  齐科长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医院,身边有妻子儿子一家人围在他的身旁。齐科长是被一对好心的夫妻路人报警后送到医院的,幸好齐科长平时活得仔细,他的那个黑色帆布包里装着自己的身份证和工作证,这样医院才顺利地联系到了家人。


  妻子比齐科长大三岁,早就退休在家,平时在外面做缝纫活补贴家用。儿子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在一家运动鞋商店卖球鞋。家境本来就不宽裕的齐科长是家里的顶梁柱。


  齐科长每天上下班的时间就像是座钟一样准时。那天他下班没按时回家,加上天下雨,妻儿等他吃饭左右等不回来。他们家有一个规矩,一家三口没有特殊的事情,一定要聚全了吃饭。反复打电话没有人接听,急坏了家人,儿子冒雨去单位找,单位传达室值班人员说早就看见他离开了。


  齐科长幸好遇上了好心肠的一对夫妇,把他从狂风暴雨中救起。


  齐科长平时有高血压,那天如果不遇好心路人将他救起,他有可能会丧命。


  齐科长眼巴巴地看着妻儿,他心里有苦难言。他此刻不想将单位发生的事情告诉家人,因为他难以启齿。他觉得这件事才刚刚发生,后面等待他的还不知是什么更严重的后果呢。他不会让家人和他分担压力和恐慌,他不想让一家老小在他身上的梦破碎。


  他睁着空洞的大眼睛看着满是焦虑的妻儿一言不发,任凭妻子泪流满面地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血压高犯了,头晕眼花看错了地铁线路,一下子焦急迷路后昏倒了。剩下的他再也不作任何解释。他闭着双眼,不吃不喝,他说想安静不被打扰。


  齐科长留在医院输了一个晚上的液,转天他坚持去上班,因为他有放不下的心事。


  齐科长平时习惯每天去单位吃早点,单位早点不要钱,白吃。尤其是最近食堂经过改造变成了自助餐,餐后还有水果和酸奶,这简直是太让他快慰和满足了。通常人家年轻人都只喝一杯酸奶减肥,而他把酸奶要留在餐后喝。他早餐不仅吃两枚鸡蛋,如果他不是高血压怕胆固醇增高,他会吃三枚鸡蛋。然后他吃油条、火烧、老豆腐、豆浆,还有各种小菜,最后再喝一杯咖啡。那咖啡是洋玩意儿,他平时不喝,可是夏天做报表有事犯困怕出错,于是又添了个毛病每天喝杯咖啡。这样的早餐他真羡慕年轻人还可以享用多年,而他用这样美味的早餐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每天6点多钟食堂一开门第一个到场,早餐对他来说就像是新出生的太阳让他倍觉温暖,为了这丰盛的早餐,他也不想退休。


  今天他是从医院直接来单位上班的,依然是早上6点多钟。他进了餐厅就感觉自己像个老贼。他没有像平时那样踊跃地去拿吃的,他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低着头,猫着腰,用桌上的调料小瓶子遮挡一点自己的脸。他坐在这儿仿佛就是为了呼吸这里的味道、空气。


  可能是昨夜下了大雨,早上食堂异常冷清,几个年轻人拿了酸奶走人,他一直在餐厅坐到快上班才离开。他没有进食,他也不觉得有任何饥饿感。他的五脏六腑都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气体笼罩着,弥漫着。当一个人执着地想一件事的时候,任何疼痛饥饿难受什么都没有知觉,剩下的就是发呆和麻木。


  今天做报表不出错对齐科长来说是一种特殊的考验。他可能是多年养成的好习惯,只要一工作就什么都忘了。他一句话也不讲,全天都不觉得饿,他觉得工作真好,恨不能不吃不喝就这样对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活着该多好啊,多省心啊。以前自己就是这么活的,而且活得很好,他开始羡慕自己以往单调轻松的日子。


 


3
 


  金总的司机觉得这几天老总有点反常,他平时早上6点让司机准时到家接他去游泳,金总早锻炼风雨无阻。可是金总突然停掉了每天的游泳,这让司机大惑不解。金总没病没灾又没外出,他这雷打不动的游泳怎么会突然停掉了呢?他觉得金总可能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事情还不算小,不然金总很少反常规做事。金总除了家人,最亲近的人就算是司机了。司机王师傅跟了金总十几年,无论金总怎样的升迁调动,金总走到哪儿都会把司机王师傅带到哪儿。


  金总是性格比较内敛的人。他平时话不多,有时开车走很远的路,金总可以一句话不说保持沉默。金总之所以喜欢王师傅,就是因为这位司机从来不打听别人的隐私,领导在车上谈了什么,哪怕是说走了嘴,王师傅从不外传。跟了金总这么多年,只有王师傅最了解金总。只要是他沉默无语的时候,就意味着他有不顺心的事情发生了。每次遇到金总话少又阴沉着脸,这时王师傅就对金总显得更加小心翼翼,他也不多讲话,极力配合金总。有时实在觉得车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快要窒息了,王师傅便主动打开音响,放那支班得瑞的钢琴曲《森林中的一夜》。那曲子顿时让空气变得柔软,给人一种回归大自然的美好享受。平时金总一烦,王师傅放这首曲子就像是一剂良药,金总阴沉的脸会见到光明。可是今天曲子刚一响起,金总用食指轻轻一按,居然直接关掉了音响。


  金总的这个动作吓坏了王师傅。他跟了金总这么多年,还从未遇上过金总这样的心烦意乱。他在想金总这回可能真的是摊上大事儿了,遇到的烦恼也可能不一般。王师傅大气不敢喘,他安静地开车,能不按喇叭的地方尽量不出声音。


  自从金总的艳事被齐科长撞见之后,金总的内心非常不安和慌乱。关键是眼下这个时候不对。因为金总听说纪检委最近约谈的一些人中也有他的名字,这让金总精神紧张和焦虑得几乎快要崩溃了。


  那天他和女人发生的艳事也和自己最近一连串不安的心情有关,不然他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连门都忘记锁。他和女人之间的一些事也需要摆平和安抚。所以说嘛,人不能遇事沉不住气,一慌就会出大事。现在可好,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收场了。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他别说对付一个齐科长,就是对付十个八个上百个齐科长也绰绰有余。对于久经沙场的金总来说,有很多办法可以让齐科长这样的小人物封口。可眼下这个当口却让他不敢对一个小小的齐科长轻举妄动。这个时候动不好会遭到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有牵一发动全身的危险。屋漏偏逢连夜雨,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事情怎么这么凑巧都赶到一起了。金总心里有太多的事情压着,让他窒息,让他崩溃。金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和惊恐过。他不敢去游泳是因为他一想到那碧波的清水就有一种眩晕感,他怕自己一头栽下去再上不来了。他不能让别人看他的笑话,他出的洋相越多,被人耻笑的事情越多,就会有一种不攻自破的危险,人在自己状态感觉不好的时候最好少出事。


  恐惧感对于金总来说,就像是涨潮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他甚至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开始恐惧。他每天睡不着觉,又不敢惊动家人。因为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做的事情有一多半是家人完全不知道的。平时隐瞒了太多,这个时候就只能够自己去承受。他甚至提出了和妻子分房睡,他跑到楼上的客房去整夜地抽烟,夜里实在睡不着,就在家里的客厅阳台上踱步。这些仍然不能消除他的焦虑和恐惧。他甚至锁了门之后,半夜还要在打开门重锁一遍。本来家里说要养狗的,妻子对狗毛过敏就一直没养,现在如果有条狗也好啊,至少对自己也是一种安慰。金总觉得遇到事情感觉恐惧是一回事,而让他感觉这个世界谁都不可信,内心无比的孤独是另外一回事。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一个人去扛,而且也必须自己扛。


  几天的时间,金总被自己折腾得头重脚轻,神不守舍。有一天早上醒来,觉得整张脸都有错位感,别扭,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把脸拽着好难受。他对着镜子一照,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两个嘴角不在一条直线上,金总的嘴歪了。他无论怎么用力使劲把嘴角往上提拉,还是一高一低的样子。金总吓坏了,急忙拿起电话,但马上又犹豫了,他不知该给谁打,他现在这样子不能让外人看见。


  金总每次遇到事情,他第一时间想到的都不是自己的家人,而是其他女人或者是司机。他知道自己欠了老婆很多,可他也知道老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果让老婆看见自己嘴突然歪了,她首先做的绝对不是治病救人,她肯定要冷嘲热讽一番,然后讲一些阴阳怪气的话。与其让老婆挖苦,还不如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疗伤。他知道自己再怎么忍耐,眼下也不能和妻子离婚。因为同样是离不起,当然他不是指物质方面的离不起,而是对他仕途的影响和损伤太大,弄不好会把自己的远大前程断送。千万别小看了家庭的影响,有时候后院着火,比前院着火更容易引火烧身。所以他打定主意在医生没有弄清他病因的情况下,不让任何人知道。于是他把电话直接打给了司机王师傅,他让王师傅把医院的一位朋友接到他的另一住所,他要让医生给他鉴定一下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嘴歪,幸好眼睛没斜。


  司机王师傅把医生朋友接到金总的另外一所房子里。有经验的医生一看就知道他这是面瘫。这种情况治疗越快越好,针灸和中西医结合很快就能见效。


  金总和这位医生私交很好,他表示如果不需住院,就让医生到家里来给他扎针灸。他告诉老婆出差了,他正好利用治病这些日子好好让自己静一静,想些事。

 


4 


  齐科长的状态就像是惊弓之鸟。他平时老实巴交惯了,遇上这么大的事情,他的天塌了。


  关键是距离出事已经过去一些日子了,他这里居然什么事还没有发生呢。虽然表面上看大家都很平静,但是齐科长却感觉此时无声胜有声,让他有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将要迎来大江大河大风大雨的潜在危险感。


  出事后,齐科长的心理底线早就画定了,他是绝对会将这件事囫囵吞枣烂在肚里不说出去。他决定不外传是他天生胆小怕事的性格决定的。可是就怕没有人会相信他不外传。如果只是他一厢情愿,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金总难道会轻而易举地饶了他吗?尽管这都不是他的错,但他现在是抓住了别人辫子的人。也许他想息事宁人,可是他的对手就没那么简单。尤其是当下,他绝对不会让一个发现了他短处的人留在身边。因为这种极端的不对等关系,决定了齐科长今后的生存会被一种强大的阴影笼罩。别看他现在没动手收拾他,那可能是时机不到,也许现在已经开始暗中整他了,只是他还没有发现。因为他在明处,整他的人在暗处。齐科长已然明白,他退休前是什么也混不上了,不混就不混,当个副处又有啥,只要能保证让他平平稳稳退休,别出什么差池就烧高香了。齐科长最怕的是给他来个杀人灭口之类的结果。现在有些人做事情很绝,不想留下把柄就让你人间蒸发。什么坏结果都让齐科长想到了,所以他每一分钟都在诚惶诚恐中度过。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自己被一把剪刀在身体上剪出很多大口子,鲜血流成了河。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他不得不来到堆满了杂物、狭小得只能够容下一双脚的阳台,让自己透透气。他望着迷雾一样的茫茫黑夜对天长叹:我真的没对外人说,我不敢说,你们当官的搞女人关我屁事。齐科长默默地嘴里念叨着,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这难道有什么预兆吗?


  没过几天,齐科长接到了金总司机的电话。司机让齐科长下班后到地铁站口等他,说金总有东西交给他。齐科长通完电话半天没缓过神来,他兜里没烟了,找同事借了支烟到厕所去抽。手指夹着烟一口没抽,两眼直勾勾望着哪儿也不知道,就觉得周身麻酥酥的似僵非僵木木的。他心想,金总终于沉不住气开始露头了。全单位的人都知道金总的司机是他的铁杆,他让司机把东西交给他最合适。那么司机会知道发生的事情吗?恐怕金总不会对他说,不过也说不好,要想对他动手脚,金总绝对不会自己亲自为之,他会让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帮他干。


  下班后齐科长按照约定的地点等候金总的司机。金总的司机把奥迪开来让齐科长上车,当齐科长坐上奥迪时,他心里慌得要命,司机不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见金总吧。可能是心里过于紧张,他额头有冷汗冒出。


  “你怎么啦,看上去好紧张啊。”司机轻松地问。


  “你带我去哪儿?”齐科长神情紧张地看着司机。因为平时他和金总的司机并不熟悉,很少接触。


  “到前面的路口找个清静的地方,我把东西交给你。”


  “给就给吧,什么东西,还要找个清静的地方?”齐科长警觉地看着司机说。


  “没什么,找个好停车的地方。”司机说话间把车子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齐科长注视着周围,这时司机把一个长方形的黑色扁纸盒子交给了齐科长。


  “这是什么东西?你拿回去,我不会收别人的东西。”齐科长惊慌地连连摆手,表示他不收。


  “你最好还是收下,不然我回去不好交代。再说领导给你送礼物,你拒绝这不太好吧?”司机没想到齐科长对礼物反应这样的激烈。


  “我能打开看看是什么吗?”齐科长好奇地问。


  “金总说让我亲自交到你的手上,你最好回去再打开。现在我完成任务啦,我还有事,不能多和你聊了。”说完,他让齐科长下车,然后他开着车子走了


  这对于齐科长来说,可是烫手的山芋。他抱着那个黑色的纸盒拐到街角一个无人处,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很轻的盒子。齐科长看到盒子里的东西,他一屁股瘫软在地上。那盒子里放的是一大一小两把日本产的陶瓷刀。齐科长早就听说日本的陶瓷刀飞快。天啊,金总为何要送两把刀给我?这难道是威胁吗?这寓意又是什么呢?


  齐科长蹲在一棵大树下,他的眼睛瞪成了一对斗鸡眼,那一大一小两把陶瓷刀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齐科长的善良,不想说出去的底线,在这两把刀面前崩溃了。


  算你狠,拿刀来威胁我。没想到表面上看着很斯文的金总,直接用狠招来对付一个小小的齐科长。


  齐科长分析送刀的意思无非是让他闭口,否则他就会变成刀下的一块滚刀肉。可是我不能就这么白白地接受他的两把刀,我该怎么办啊?把刀还回去,还是忍着?齐科长左右为难。


 


5 


  金总躲在他的另一所房子里,一边治疗着他的面瘫,一边用手机、电脑,遥控单位的事情。现在是全媒体时代,只要有网络,虽然人不出现,但他的声音和指令却一分钟也不会耽误地传达出去。


  金总的司机给齐科长送完东西回来,金总脸色惨白嘴角向下歪着问:“齐科长收下了吗?”司机说收了。金总始终喜欢司机办事情从不走板,不多嘴问这问那,有事交给他办,金总最放心。


  金总心里明白,在这个资讯发达的时代,对这种小人物就要下手狠点,不能给他留有余地。谁知道那天他用手机拍没拍下他和女人发生的事情,现在还不好说。那老家伙人是很老实,可是老实人往往做出的事情更阴毒。金总认定齐科长是不怀好意。现在把柄落在了人家的手里,要想封住他的口实在是太难了。对他来软的硬的可能都没有用。如果你收买他,日后你就会有更大的把柄落在人家的手里。所以还不如直接给他来狠的,让他连想头盼头都没有。


  金总觉得先稳住那个齐科长,接下来还有比齐科长更让他恐慌的事情令他神不守舍。


  纪委那边已经打来电话下周和他约谈。接到这样的电话通知后,金总的每一分钟都在惊恐和害怕中度过。他做了很多的事,但不知道上面具体知道了他什么事。还有一周的时间,他的嘴歪即便是治疗不好也要去谈话,这是逃脱不过去的。关键是这个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万一上面对他做的事情只知道皮毛,那他就不要提前自我毁掉。金总的脑仁儿都快想爆裂了,他觉得好难受啊!医生劝他,患这种病,精神放松就会好得快,如果再紧张,说不定还会扩张至不仅嘴歪,还会眼斜。如果病情加重,偏瘫也是有可能的。医生说,不是我吓唬你,你一定要配合,这个时间不能太焦虑,单位的事情先放一放,安心治病。


  可是金总哪里放松得下来呢,即便是偏瘫,他还留有一条命,就怕事情闹大,他的小命难保。千头万绪让金总纠结着,痛苦着,挣扎着。他每天夜里睡前将一把安眠药吞下去也睡不着觉。他白天用大搪瓷缸子喝咖啡,真是煎熬啊,这种难受的日子生不如死。


  金总问医生,一周的时间,他的嘴能矫正过来吗?医生说有的人针灸后效果明显,可是他的治疗效果一点不见好。金总心想不好怎么办,他总不能戴着口罩去和上面谈话吧,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显出自己的病态。于是他请来一位化妆师帮他化妆,他要提前演练一下看看化妆后他的嘴能否恢复正常,那样好让自己的心里有个底。于是他真的请来了一位化妆师,并给了足够的钱,没想到化妆师竟然能够将金总的嘴歪画得不留任何痕迹。只是化妆师临走的时候嘱咐金总,千万不要大笑,最好少笑,那样保持的时间就会长一点。金总心想,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笑得出来啊。


  就在金总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焦虑万分的时候,他又得知,有人以生活作风问题举报了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谁会举报他生活作风出了问题呢?他甚至丝毫也不加思索地就得出结论,肯定是齐科长那天看见他和女人在一起举报了他。这个齐科长,真是不知死的老家伙,临到快退休了还这么张狂。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越是看似老实的人,做起事来越不留情面。金总像一头暴怒的公牛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就差撞墙了。他用手托着疼痛难忍的腮帮子,咬牙切齿恨不能把齐科长撕个稀巴烂。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我落井下石火上浇油!


  看来送刀没有止住齐科长的疯狂行为,他居然举报我。既然你想置我于死地,那我就让你生不如死!于是金总想了一个办法,他要让齐科长在他的眼前消失。


  他给齐科长下了一道指令,他将齐科长发配到甘肃戈壁滩的一个分厂去做事。那个加工厂距离他所在的大城市有几千公里远,那里有一个和他们合作的外加工企业,条件异常艰苦。金总利用手中的权力,直接通过人事部门将调令发出。他要立即铲除这个自己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6 


  那天齐科长心事重重地来到单位上班,虽然他把陶瓷刀藏在了家中阳台的米缸里,但是他的心一直比被刀刺穿了还要疼痛难忍。金总送刀对齐科长意味着威胁和恐吓,可是他却一直默默地承受着。因为他依然不想把事情外传,他想息事宁人。尽管当官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他的原则还是能忍则忍,他为家人的安全也必须忍耐。


  地铁站里看到的一幕让他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一个年轻小伙子被一个矮胖子连捅我对你做了什么,你这样挤对我也有情可原。关键是我什么都没做,而且我也不打算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你竟然还要这样地折磨我,天理何在!


  现在全单位的人都知道我要被调走了。大家知道这肯定不是一般的调动,我到了这把年纪突然发生这种事情,我的脸面往哪儿放?人家会认为我犯了什么错误才被领导这样的处理。而且这个决定没有走任何人事调动的程序,完全是他一手遮天的私人任命。


  齐科长实在忍不下去了,人善有人欺,关键是他这样做丝毫也不会换来金总的任何认同和信任。相反,他倒变本加厉要除掉他。与其我被金总这样的小人活活整死,不如我和他来个鱼死网破,我今天和金总拼了!


  齐科长气呼呼地直奔金总的办公室,他要面对面和他理论,实在不行就豁出去狠抽他。对这种作恶多端的小人没有什么情面可讲。


  但是齐科长来晚了一步,金总命令人力资源部发完文件,他就从后门溜走了。他今天还真是特意为了齐科长的调令来的。


  齐科长在单位没有找到金总,他知道在其他地方根本没有办法找到金总了。因为他不可能去他家里,他这个时候也打听不出他家在哪儿,即便打听出来住哪儿,金总也不会让他进家门。这个老狐狸,就这样让他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齐科长痛苦无比,他怎么也想不开,他无处可去,最后来到了办公大楼的顶层。他站在楼顶上,望着楼下小蚂蚁一样的车流,刹那间,他感觉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思维,他的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感觉沿着顶层平坦的沥青路面可以走向云端,走向无限。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再往前走会坠下去,这条路是他可以到达天国的平坦大道。他不要去什么甘肃,他也不要在这栋大楼里再忍受什么不白之冤,他受够了!


  天国的路原来是这样的无遮无拦,一马平川,谁来了都不会给你下绊子。没有恐惧,没有惊吓,没有无辜蒙受冤屈。他觉得对于自己来说最好的出路,就是从这个天台上结束生命。齐科长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空了,身体的每个骨头缝都松开了,他身轻如燕脚踏星云大踏步地从顶楼迈了下去。


  齐科长死了。

 


7 


  齐科长是在单位跳楼自杀的。这件事就像是在静谧的湖面上投了一枚重磅炸弹引起轩然大波。


  金总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此事,他惊恐万状。他万万没想到齐科长会在单位跳楼。本以为给他调走就省心了,没想到他竟然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公安部门已经介入调查。这个齐科长啊,你死在哪儿不好,竟然死在了单位这样的公共场所。齐科长突然自杀身亡被公安部门调查,会让金总陷入更加复杂的矛盾漩涡之中。


  金总的中风还没好,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恶性事件,他焦虑万分,无论吃多少安眠药都睡不着。早上醒来看到枕头上有一大撮头发脱落,他对着镜子看,发现竟然是斑秃了一大块,正好在头顶中央,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怎么去见人啊。本来单位的事情还可以电话电脑遥控,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都不知怎么向下属布置工作了。


  齐科长的尸体存在了医院的停尸房。家属放话,不把事情真相查清楚是绝对不让火化的。所有的事情都纠集在了一个节骨眼儿上,人命关天,金总这回真的很害怕。他怕得甚至停止了医生到家里来给他做治疗,他心乱如麻,不想见任何人。他眼下需要处理的棘手事情太多了。他首先想到护照必须随时带在身上,还必须立即去办一个境外能够使用的信用卡。自己以前的银行卡都被老婆统统收走了,现在手里竟然连一张境外可以用的信用卡都没有。这些事情不能让司机去办,他要亲自办理。但是办卡的时间需要半个月才能够拿到手,事不迟疑不能耽误立即办卡。再回趟家把护照拿到身边,抓紧办理出境手续,万一全线暴露,三十六计走为上。


  金总全副武装口罩帽子一应俱齐全戴上,一双浮肿的眼睛露在外面,恐慌地看着这个混沌的世界。他要趁着老婆白天出去打牌的时间,回家把重要的东西转移出来。


  金总没让司机接送,他打车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电话是纪委打来的,让他今天下午就去纪委谈话。


  放下电话,金总放走了出租车。他下车蹲在了一个墙角突然想呕吐。他干呕了半天,一点也没有吐出来。他非常难受,脸色惨白。他在那个潮湿的墙角蹲了半天,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回家拿东西还有没有必要。万一他把东西从家里转移出去,谈话后他被带走,那他还不如把东西放在家里安全。尽管他们夫妻不和,但是他并没有和妻子离婚,还是完整的家。


  于是金总快到家门口又返回来。他感觉头晕目眩,两腿发软,胸口憋气。从精神到肉体他都全面崩溃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着出租车又返回住所的。这个时候金总任何人都不方便见,包括自己的司机。他此刻除了自己,世界上什么人都不再相信。他坚持一个人走回家中。他突然有_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自己把所有人都排除在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连个施救的人都没有。他此刻太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了,见什么人都让他烦死。


  金总一个人踉踉跄跄回到住所,他胸口疼痛,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他把从加拿大捎回来的一小瓶急救心脏病突发的喷雾药水拿出来,放在身边的包里,他想再疼得厉害就喷药或许能够止住。他平躺在床上,感觉有所缓解。他就起身去打电话,他再不想见人,也要让化妆师到住处来一趟,他要在下午去纪委谈话前,让化妆师给他好好化个妆。不要让自己的狼狈形象被纪委的人看出来,到那个地方去,不管心里有多么慌乱,至少表面上绝对不能出任何破绽,一定要掩饰好了。他找出了白衬衫、黑裤子、黑皮鞋。他把这些行头穿好,就等着化妆师来给他画一个不留任何破绽的妆容。


  化妆师准时到来,他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任凭化妆师给他化妆。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化妆师将他嘴歪和斑秃全部不留任何痕迹地化好了,他对着镜子一看很满意。他给化妆师付了款,还给了高额的小费。


  金总一看时间差不多该出门了。他出门前想去卫生间,没想到刚一进卫生间,突然身不由己,”咣当“一声栽倒在了地上。他感觉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晕了过去。金总突然倒地是突发心肌梗死。他的心脏急救药放在手包里,他倒地后挣扎着从卫生间爬了几步就再也不动了。


  金总突发大面积心肌梗死无人救助。


  金总死了。


  他死前化妆师给他化了很完美的妆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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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俄国小说也是这个主题 -笑含- 给 笑含 发送悄悄话 笑含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29/2018 postreply 15:5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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