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债/苏特/ZT/非腐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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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债 by 苏特

[狡猾的狐狸精x耿直的土地公 让黑猫也有个好结局吧 顺便求龙君和仙人文]
  风月债
  作者:苏特
  序
  陆靳手执长剑,迎风而立。眼角微微下垂,视线停在自己脚边。
  他的脚下伏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狐狸精,公的,不住的向他磕头求饶:“大仙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陆靳冷笑一声,长剑“刷”的一下就将那只狐狸精的尾巴齐齐削断。
  “我好心收留了你,拉扯你多年,你竟在我的地盘胡作非为——你说,你是不是只畜生?”
  狐狸精痛得“嗷嗷”直叫,磕头如捣蒜:“是,是,我是畜生!”
  “是不是忘恩负义?”
  “呜呜呜,是,是……”
  “连我养的阿猫阿狗你都不放过!”陆靳一声爆喝,“今天不剥了你这身狐狸皮,我就不姓陆——”
  “陆靳,做什么梦呢,还不肯醒来?”
  “哼哼……剥了你的皮……挖了你这双狐狸眼……”
  “哦——?”懒洋洋的语气被拉长了调子,头发被猛然拽起,陆靳痛得哼了一声,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清晨的阳光投射进来,他的身上跨坐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正微眯了一双狭长的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雪白的一张脸,嫣红的唇,眼角眉梢风情万种,从骨子里透出股风骚浪荡。
  陆靳呻吟了一声:“你这狐狸精……”
  男子柔声一笑:“嗯?”
  陆靳顿时清醒过来,连滚带爬的从他身下逃开,指着他的鼻尖大骂:“秦青,你不是走了吗?”
  这妖孽却不为所动,只笑吟吟的看着他,还不紧不慢的向着他蹭过来。
  “你,你还不滚!”陆靳左右看看,长剑挂在洞壁上,法宝都不在手里,更要命的是,他的法力似乎被这狐狸精给缚住了……
  这狐狸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通广大了?
  “你想干什么?”眼看着已经爬到了自己身前,将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秦青,陆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忙出声喝问。
  “我是狐狸精啊。”秦青嫣然一笑,手指轻轻勾起陆靳的下颌,“当然是,采阴补阳了。”
  啊啊啊——老天劈道雷下来,劈死这狐狸精吧!
  第 2 章
  章1
  陆靳守着齐县内的一方土地,已经有上百个年头了。
  在世时他是齐县内的一名捕快,使得一手好剑,嫉恶如仇,很是破了几件凶案。眼看着就要升任总捕头了,却在一次捉拿江洋大盗归案的途中,被那大盗的同伙赶来营救,一时失手,给一刀戳了个透心骨,等到被人发现时,早就咽了气。
   陆靳自幼父母双亡,家贫如洗。当上了公差后,攒足了钱正准备讨房媳妇呢,这就不明不白的成了一缕幽魂,飘进了地府。阎王怜他一生刚正无私,恰巧齐县的土 地神任满后升了城隍,便将他去顶了那土地的位。陆靳稀里糊涂由鬼成了仙,倒也感激,兢兢业业上任去了。土地庙所在的后山腰,有个破山洞,他给整了整,整成 个洞府,便搬了进去。
  只是他这座土地庙,却委实是香火不旺。
  这小小的齐县,最好闹旱灾,平日里乡民们拜的都是龙王爷,祈求来年风 调雨顺,有几个记得他这座破土地庙的。陆靳闲得发霉,有时候便化作常人模样,到人间走走,只是每每看到被修葺得华丽庄严的龙王庙面前,众人搭了戏班子热热 闹闹的酬神,而自己的神龛前却只有干瘪瘪的苹果两三枚,未免心头一阵酸。
  他生前为了齐县百姓的安稳,命都没了,死后依旧守护着这方,却是冷清如斯。
  看过几次,便不去看了,省得添堵。好在陆靳还有个时常过来串门的,便是他这土地庙所在山头的山神。
  这山名唤栖龙山,传说曾经有只神龙从这山岭内白日飞升而去,因而得名。如今的山神叫做晏止淮,陆靳闲来与他扯这些传闻,问是不是真的。晏止淮打着呵欠回了句:“许是有吧,不知道,不曾见过。”
  陆靳翻了个白眼,这晏止淮比他更不如,连个破庙都没有,每日无所事事,就去找他一帮仙友下棋品茶——他那帮仙友也大抵都是些闲得发慌的清闲神仙,偶尔晏止淮来看陆靳时,还给他带来几枚仙果,说是蟠桃宴上剩的。
  陆靳不信,那蟠桃宴,是晏止淮这等地位低下的小神仙去得的?八成是他不知从哪个神仙那儿诳来的,生得形状异常了些,便哄他是蟠桃宴上的仙果呢。
   晏止淮来时,他这洞府便能热闹几分。不来,那便是冷清一片了。晏止淮又不能时时过来串门——那山神仙友可多得很,三川五岳,他御风而行到处飞,落在哪个 山头都能蹭上几天。说是连海外孤岛上都有他的仙友哩!陆靳很是羡慕,但也知道自己嘴拙,不似晏止淮那般擅长结交朋友。又个性拘谨,不敢离了这齐县半步,生 怕落下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唉,世人都说神仙好,真正做了神仙,究竟有什么意味。
  春去冬来,终日里守着这破庙这冷清清的洞府,陆靳终于耐不住寂寞,捡了只狐狸回洞里养。
  那狐狸当时被几只野狗撵得到处乱窜,眼看不得活命了,陆靳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使了个法术,将它箍进了自己的洞府内。待那狐狸缓过气来,一双眼睛瞅着他,悄悄的往他身边蹭,乖乖伏在了他腿边。陆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又热又软毛茸茸的身子,乖顺的任他揉搓。陆靳心头恍然闪过一丝叹息——自己都多久没有碰过活物了。那狐狸柔顺的很,自此后便住在了陆靳的洞里,觅食时自己出去,吃饱了后又乖乖回来,俨然将这里当作了自己的窝。
  陆靳也不赶它走,常常当作毛团般捏在手里,从头摸到脚。狐狸舔舔他的手指,眯着眼任他摸。
  过了些时日后,它竟化作了个眉清目秀的小童。
  陆靳被吓得够呛,这,这咋还是个狐狸精?
  狐狸委屈的看着他:“你嫌弃我是妖精,不配跟你这神仙一起住?”
  陆靳忙摇头:“不,不,不嫌弃……”
  怎么说也养了这么久,变成个小童又生得水灵可爱,讨喜得很,怎舍得看它一脸委屈可怜样儿。
  于是仍旧将狐狸留了下来。
  狐狸变成了人后,陆靳便俨然将它当人一般看待了,琢磨着该给它取个名字。
  “看你一身红毛,就叫小红好了。”陆靳笑眯眯的摸着狐狸的头。
  狐狸死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下挣开,郁闷的蹲到了一边。
  陆靳知道它不喜,便忙哄它:“那你随我姓,陆红。”
  狐狸仍是不理,用屁股对着他。
  “陆赤,这个好不好?”
  “……”
  “那,陆……陆……”
  “陆什么陆!”狐狸终于发怒了,龇牙咧嘴的一回头,爪子歪歪斜斜在地上画出两个字:秦青。
  陆靳吃惊道:“你做什么要姓秦?”
  狐狸闷闷的:“我本来就姓秦。”
  陆靳大惊,这狐狸还是个有姓的?又转念一想,既然是只成了精的,道行深浅且不说,父母只怕也是精怪,命了名也就不奇怪了。只是狐族大多姓胡,这姓秦的倒是头一遭听闻。
  “你明明一身红毛,怎么名字却叫做青?”陆靳将它抱过来,搂在怀里打趣道。
  秦青哼了一声,不理。
  陆靳呵呵的笑,揉乱了它满脑袋的毛。
  第 3 章
  2
  秦青能化成人后,长得也快,没过多少年月便长成了寻常人家十五六岁少年的模样。样子也越发出落得标致,带着些狐的媚性。
  陆靳有时候看它都犯愁,这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
  虽说变成人的模样也挺好看,但陆靳还是喜欢它毛团的样子多些。摸在手里也舒服,搂在怀里也暖和。如今成了个半大少年,却还留着作狐狸时的习性,时不时往他身上一拱,伸出舌头舔他的脸。
  陆靳只得将它从身上扯下来。
  秦青委屈了:“怎么了?”
  陆靳哄它:“你变回去。”
  秦青忿忿的瞅了他一眼,不甘不愿的变回了一只火红的狐狸。陆靳弯腰将它抱起,它便死命往他怀里拱,声音里透着股哀怨:“你不喜欢我变作人的样子?”
  陆靳叹气:“小孩子模样也就罢了,大了就……”
  越长越发妖媚,不是陆靳喜欢的模样。若清秀老实些的长相就好了,还能勉强充作儿子养。如今这模样……
  秦青便不吭声了。
   自那以后,秦青便不似以前那般缠陆靳缠得紧了。隔年开春,它便不大安份起来,有时候一出门,十天半月的不见回来。一开始陆靳还慌了,以为它被猎户捉了, 被大狼叼了——及至见它又不紧不慢的回来了,才算把颗心又放回肚子里。想问它溜达去了哪里,见秦青面色潮红,水润润一双眼似乎要泛出些波光来,吓得立马把 话咽肚子里了。
  陆靳做人时,虽未曾娶妻,却也在兄弟们的撺掇下,逛过几回窑子,晓得那温柔乡的滋味。心里想了想,明白了,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这狐狸也要发 情了。
  不免一阵唏嘘,也算是看着长大的了,怎么越大就越生分了呢?忒不懂事,出去这么久也该和他说一声么——然后自己也不觉有些好笑,咋说?狐狸怕是也晓得羞。
  他不敢和秦青搭话,秦青脸一冷,那点子残余的媚意也全散了,化成只狐狸径自窝回了它惯睡的地方。陆靳以为它是被自己瞧破了那些羞耻事,不好意思说话,越发的小心,两人之间就更无话了。
  隔了几月,晏止淮过来串门,陆靳还在睡觉,晏止淮是和他熟惯了的,径直便进来了。
  这一眼却吓一大跳,陆靳那冰冷的石板床上,何时多出了个满身妖气的少年?怎还搂在怀内?
  陆靳听到声息,迷迷糊糊睁了眼,见晏止淮满面惊诧的看着自己,这才后知后觉的往身上一瞥,哦,秦青还睡着呢。
  昨晚嫌洞内冷,叫秦青变了原型,搂怀里暖和。啥时候给变回来了?他也不以为意,推了秦青一把,少年的身子歪到一边,慢慢的化为了一只红毛狐狸。
  陆靳便打了个呵欠,正要向晏止淮打招呼,冷不防被一把扯到了洞口。
  “你这……这,怎养了一头狐狸?”晏止淮惊疑不定的望着他。
  陆靳嫌他大惊小怪:“后山上捡来的,当时受着伤,一时不忍就留下了。倒也乖巧,不怎么惹事。”
  “寻常狐狸倒也罢了,这成了精的……”晏止淮欲言又止。
  陆靳笑笑:“无事,我手把手养大的,不会害我。”
  晏止淮见他仍是不明,不免有些急,只得把话点破:“你好歹是个土地神,总该忌讳些!”
  狐狸性淫,又媚,成了精后更是变本加厉。这东西仙家最是忌讳,有哪个神仙是骑着头狐狸做坐骑,或者养头狐狸在洞府内看家的?
  陆靳也太不晓事了!
  陆靳有些不悦,说话便不由得带上了些冷意:“你不也总和些獐子精,狍子精混在一处,怎不见你忌讳?”
  晏止淮叹气:“那都是我的子民,我忌讳甚?”
  他是山神,这山内的一草一木,一鸟一虫,皆是他管辖范围内的子民,有甚好忌讳的?再说,他也从未曾和狐狸精走在过一处啊。
  陆靳一时出言冒犯,也有些自悔失言,便道:“我知道你担心些什么。你放心,它如今还小,性子天真,成不了祸害。”顿了顿,又道,“等它再大些,我便不留它了。”
   再大些,只怕狐精的妖性便收不住了。总不能一直养在洞内,就算它不成祸害,自己这个土地神,和只狐狸精住在一处,总也会招惹嫌话。陆靳寻思着,等再过几 年,秦青成年了——在他眼里,秦青终究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全然忘了这狐狸都已经会发 情了——就托晏止淮帮忙挑只漂亮点的母狐,也算是替秦青成了家。
  洞内狐狸的尖耳微微动了动,仍旧无声无息。
  晏止淮知道陆靳性子严谨,便不再多劝,只说了句:“你省得便好。”又朝洞内望了一眼,向着陆靳道,“你若是嫌这洞府内冷清,何不养些猫猫狗狗,再不济养几只鸟,也添得几分热闹。你若想要,我向别处的仙友讨只仙兽来给你……”
  陆靳连连摆手:“作罢吧,我这小破庙哪里容得下什么仙兽。正经送我只狍子精也就罢了。”
  晏止淮哈哈一笑,道:“我日前得了壶仙酿,特意为你留着,这便同我一道回我仙府共饮罢。”
  陆靳笑道:“什么仙酿,又来诳我,怕是山里的猴儿酒吧?你那个破山洞也好意思自称仙府?”
  两人说笑着离开,洞内红狐的身子微微动了一动,慢慢张开了眼睛。
  身形一晃,化作了陆靳常见的少年模样,一双媚眼却是闪着些微的冷意。
  “等我再大些,便不留我了么?”他笑了一笑,说不出的阴戾之色。
  第 4 章
  陆靳在晏止淮的洞府内,畅怀痛饮,直喝得近三更才尽兴而回。他为人时本就好这杯中物,做了这土地神后,香火惨淡,多少年不曾沾过酒滋味。这一喝,便不知不觉有些过量,硬撑着辞别了晏止淮,摸黑回了洞府。
  秦青闻得他一身酒气扑面而来,正要开口问话,陆靳却是摇摇晃晃径直爬上了他的石板床,衣服也懒得脱,顷刻间,已然睡熟。
  秦青眸子眯了眯,走过去,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抚:“可是醉死过去了?”
  回答他的,只有轻微的鼾声。
  秦青的眼底染上一层笑意。
  陆靳模模糊糊的,好似在做梦。
  这梦,却是片温柔旖旎的艳景,陆靳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捕快,意气风发,刚领了俸禄,正在一帮弟兄们的簇拥下,去群芳阁找他的旧相好宛玉姑娘。
  门一推,宛玉已经坐在床沿等着他了,羞答答的望过来,他心中一荡,忍不住走过去,挨着她身边坐下了。平常总该先说几句体己话的,这次不知何故,宛玉似是性急了些,他还未开口,身子就被扯了过去,温香软玉就那么压了过来。
  这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不对啊?
  陆靳正自犹疑,宛玉“刷”的一声,便撕开了他的衣襟。红艳艳的唇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下,又是啃咬又是舔舐,弄得陆靳禁不住呻吟出声。
  心底却有些发颤——这是怎么了?宛玉怎这般如狼似虎的?
  不留神间,□已然被握住了,陆靳喘息着往宛玉面上一看,登时惊得几乎跳起来:“秦……秦青!”
  宛玉不知何时化成了秦青的面孔,媚眼如丝,笑吟吟的望着他,原本还带些青涩的少年面庞,竟是染上了一片淫靡的艳色。
  他原本生得就妖艳,这一笑,当真是噬人心骨般的魅惑。
  陆靳大急,伸手猛推:“快从我身上起开!”
  秦青面色微微一变:“你不喜欢我?”
  “自然不是这种喜欢!”陆靳慌张的想要去寻早被扯到不知哪里去了的衣裳,嘴里犹自呢喃,“不是宛玉么?怎变作了你的模样?”
  “我生得还不够好看么?比不上那什么宛玉?”秦青声音一沉,已经夹杂了些许怒意。
  “你再好看也是只公的,还是只狐狸,来缠我,不是笑话么?”
  秦青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缓缓的抬起了身子,嘴角勾出丝冷笑:“既然你不肯,我也不至于强求。原本想让你尝尝这销魂的滋味,竟如此不解风情——”他眸色一暗,笑容越发阴冷,“罢了,我寻到你,原也不是为了贪图你的身子。又无甚姿色,哪里找不到更好的。”
  他手指轻轻一点,正中陆靳的眉心。身子底下的人便又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秦青转身便离了洞府,一去不返。
  待得次日陆靳醒转过来,只觉头痛身乏,想是饮酒过量,宿醉所致。隐约想起昨晚做的那梦,面皮上顿时火烧火燎开来。
  自他做了神仙,这□二字,自然是再不曾有过的,怎忽然做了那种荒唐的梦。其实他连究竟梦到了些甚都记不清了,只模糊能忆起些片段,便只是这些片段,已教他又羞又悔,不该喝多了酒,险些坏了他的修为。
  他抬头四处张望,不见洞内那狐狸的踪迹,也不以为意。近年来它时常跑出去,又不是头一回了,过段时日便自己回来了。
  那狐狸不在,这洞府内便又显得冷清起来。这日陆靳照例溜达去他的土地庙看了一圈,推开破破烂烂的庙门,神龛上供着的土地神头顶上结满了蛛网,小老头双手拱在一处,慈眉善目,陆靳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笑起来,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语道:“可真是一些儿相似处也没有。”
  刚要转身,便听到脚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喵呜”声,低头一看,却是那神案下趴着只瘦弱的野猫,尾巴断了一截,血迹还未干。
  陆靳皱皱眉,俯身将它捡起来,那野猫也不挣扎,只虚弱的咪呜了几声。一看,却是皮毛上沾了好些血,也不知是被山里头什么野兽给伤了。陆靳皱了皱眉,便将它小心翼翼抱在怀内,回了洞府。
  将那野猫安置在洞府内后,陆靳便去山上寻了些草药,替它疗伤。见它奄奄一息的,恐它饿死,又去河里摸了几条鱼回来,一点点喂进它嘴里。如此调养了几日,那野猫总算是又活过来了,再过了几日,便能蹒跚着在洞内四处爬了。
  它好了,便不肯走了,绕在陆靳的脚边讨好的蹭。陆靳不禁笑了笑,想起晏止淮的话,若嫌这洞内冷清,何不养些阿猫阿狗。既是他一手救回来的,它又不肯走,便留下吧。
  只是那野猫留下后,怪事便来了。
   陆靳的洞府内,开始常常出现来历不明的新鲜野果,洗得干干净净了,摆在他的竹桌上。一开始陆靳还以为是秦青弄来的,也不以为意,拿了便吃了。渐渐的,他 发觉来历不明的事物越来越多,他的烛台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碧玉盏,他惯用的粗制茶壶被换成了上等的窑瓷,古色古香,做工精致考究,他虽不认得,但也辨得出 必定是前朝名器——这些绝不可能是秦青所为,当他发觉连床上的旧被褥也忽然变成了上等蚕丝被后,陆靳惊恐了。
  莫不是有贼人进了他这洞府,将这儿当作了销赃之处?
  只是这怎可能呢,他这洞府虽破旧简陋,好歹也是个仙府。凡人如何进得来?
  陆靳心疑之下,这日假装出门去访晏止淮,半道上却悄悄返回,使了个障眼法,隐身入了洞内,却见一黑衣少年正将只名贵的花瓶往桌上摆。
  陆靳大惊之下陡然现身,喝问道:“你是何人?”
  那少年一惊,手内的花瓶“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他“咪呜”了一声,变作了一只黑猫。
  陆靳呆住了,这……不是他养在洞内的那只野猫么?
  居然也是只精怪?
  黑猫似是有些害怕,抖抖索索的看着他,不敢靠近。陆靳不禁失笑:“我又不会吃了你,怕成这样做什么?”
  黑猫“喵”了一声,慢慢的试探着蹭过来。见陆靳面上并无异常之色,就地一滚,又化作了人形,眉眼精致,竟是个美貌少年。
  “前日为猎户所伤,险些丢了性命。幸得神君相救,无以为报,只得替神君整理洞府,略尽些心意。”猫妖小心观察陆靳的神色,见他并无怪罪之意,这才胆子壮了些,挨蹭着过来,“孝敬之物,望神君莫要嫌弃。”
  陆靳看了他一眼,道:“这些事物你从何处弄来的?”
  黑猫一惊,忙道:“不是偷的!这些……这些都是我历年来收藏所得的宝贝……”
  陆靳心道,一只妖精能从何处收来宝贝,还不是去人间偷鸡摸狗得来的。便正色道:“不管你从何处得来的,既往不咎,以后不许了。”
  黑猫讨好的点头。
  “你既然已经伤好了,便回自己处吧。”
  黑猫听他要赶自己走,急得在他面前团团转:“那怎么行,我还没有报答神君呢!”
  “我不要你报答。”陆靳摆手道,“你走吧。”
  黑猫一双浅碧色的眸子内,慢慢的溢出泪光来:“我父母皆被猎户所杀,无亲无故,如今也没处可去。若神君不弃,愿留下来打扫洞府,侍奉神君。”
  陆靳皱眉不应,黑猫呜咽了几声,化回了原型,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洞口。
  见它终于走了,陆靳才微微叹了口气。不是他狠心,只是已经有了秦青在先,他若再养只猫妖在洞内,他这洞府难不成要变成个妖怪窟么?
  既然已经伤好,总也有了自保之力,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
  第 5 章
  隔了两日,陆靳便发觉那黑猫并未离开。
  它悄悄在陆靳的山洞旁边捡了块干净地方,窝了下来。每次陆靳经过它身边时,它便可怜巴巴的瞅着他,见陆靳不为所动,便又蔫头耷脑的缩回去。陆靳一开始还狠着心不去理会它,可它从早到晚的趴那儿不挪窝,也不去觅食,宁可饿得奄奄一息,也执意不动地方。
  到了第十日,陆靳终于熬它不过,走到它身边,弯腰将它抱了起来。
  “我不要你侍奉。你若实在是无处可去,暂时在我洞府内住下也可。”
  黑猫呜呜的叫着,窝在他怀内,点头。
  “你可有名字?”
  黑猫摇头,眼巴巴的看着陆靳。
  陆靳的嘴边勾起一丝笑,道:“那便叫你陆黑吧。”
  陆黑欢喜的蹭他,显然极满意这个名字。陆靳不由得想,只这点倒比秦青可爱,也不嫌他给取的名字。
  陆黑住进了陆靳的洞府后,倒也乖顺。替陆靳将个洞府整理打扫得焕然一新,陆靳见它勤勉,又恭敬,便也由得它留下了。
  只这一日,陆靳离了洞府,恰巧秦青回来了,刚到洞口,鼻尖嗅了嗅,便微微变了颜色。迫不及待的冲进洞内一看,自己惯常睡觉的那窝内,竟然蜷伏着一只野猫。
  秦青大怒,三两步奔过去,拎起那野猫的颈子,便欲将它丢出去。不料那野猫倒也厉害,不提防被秦青捉住了后,身子一挣,落地化作一名少年,伸爪便向着秦青面上挠去。两只厮打在一起,陆黑终究不敌秦青,不多时已被按在了地上。
  “好大的胆子,谁许你睡在这里的?”
  “你这狐精,竟敢进神君的洞府来撒野?”
  两声喝问几乎同时出口,随即秦青和陆黑都愣住了。
  “你与神君是相识?”
  “你是陆靳养的?”
  又是不约而同的出口质问,随后,只听秦青重重的哼了一声,冷冷道:“我不过才离开月余,他便耐不住寂寞,又捡了只妖精回洞府。”仔细瞧了陆黑两眼,嗤笑道:“倒是修得一身好皮囊,陆靳不喜我这样的,倒喜欢你这样的?”
  陆黑变色道:“胡言乱语!我不过是为了报答神君救命之恩,自愿留下侍奉神君。”
  秦青一听“侍奉”二字,面色更加难看,只阴狠的盯着陆黑。自他能变作个少年模样后,陆靳便对他不再似以前那般亲昵,态度言语间也多有生疏,还说再过几年便要赶他走。这猫妖,也不过是化作个少年模样,怎陆靳就肯收留他?
  “说得倒好听。”秦青冷笑了一声,“妖便是妖,若非有所图,怎会心甘情愿为奴为仆。陆靳吃穿住行,皆不需打理,你侍奉他甚?”
  陆黑眸光一闪,嘴角微微勾起,斜睨了秦青一眼:“你说呢?”
  眼神中竟带着一丝轻佻魅惑之意。
  秦青不由得心中一荡,暗骂一声这妖精,竟然在他面前使这手。他是狐,向来只有他去惑人,怎会被这点子技俩迷倒。当下轻笑了一声,挑起陆黑的下颌:“你这般貌美伶俐,何苦将风情都白费在那木头身上。不如,从了我。”
  陆黑眨眨眼,笑道:“从了你?你可别被我榨成条狐狸干。”
  秦青狞笑:“那就教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一把将陆黑的衣服扯开,伏身而下。
   陆黑面色大变,狐精是风月场上的祖宗,雌狐也就罢了,雄狐尤其凶残□,若被他得手,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了。眼中凶光一盛,“喵——”的一声,指甲暴长, 便向着秦青的后心插去。秦青反手一把扭住,邪笑着看它:“倒是会勾人,你接近陆靳,难道不是冲着他的仙家精元去的?乖,我教你尝尝登仙的滋味。”
  使手段来勾他,也不是什么清白的妖精。赖在陆靳身边不走,只怕也想用这般手段勾他?做梦!
  陆黑挣扎不开,这哪是要教他尝尝登仙的滋味?这分明是要活活弄死他!正凶险处,余光一瞟,忽然便停止了挣扎,显出满面痛苦之色来,平躺在那里任秦青弄。
  秦青一愣,心道方才还挣动得厉害,怎地突然就不动了,蓦然面色一变,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盛满了怒意的双眸。
  陆靳不知何时回了洞府,正面色铁青的立在他身后。
  却说陆靳甫踏进洞口,便看到秦青正压着陆黑,欲行那苟且之事,这一下直气得眼前发晕。他一手拉扯大的狐狸,自毛团长成个人后,发 情了到处乱跑,十天半月的不沾家也就罢了,如今竟连他养的陆黑也不放过!
  “你这畜生!”陆靳气得手指都在抖,“你在做什么?”
  秦青吓得急忙从陆黑身上爬起,开口分辨道:“我不是……”
  “你要弄,满山遍野的母狐狸雌妖精还不够,竟敢在我的洞府内撒野!”陆靳怒骂,“这里留你不得了,你走罢!”
  秦青神色大变,声音也沉了下去:“你要赶我走?”
  “你还有脸继续留下?”
  秦青气得毛都要炸了,一眼瞥到那猫精正抖抖索索的挨到陆靳身后,似是害怕得不得了的模样。一双眸子瞟向他,却满是得色。
  他冷笑了一声,看着陆靳:“你留这妖精在洞府内,也不怕被它吸了精元?还是,本就贪它生得貌美,舍不得?”
  陆靳大怒:“放屁!陆黑天性淳善,不过暂住于此,与我之间清清白白,你胡说些甚!”
  饶是做了神仙,也被气得连做人时的脾性都出来了,脏字脱口而出。
  “陆黑?”秦青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必定是陆靳替那猫妖取的名字后,一双眸子内几乎要喷出火来。怒极反笑,“好,好。日后被这妖精害了去,莫怪我事先不曾提醒你。”
  负气转身,头也不回的离了洞府。
  第 6 章
  秦青这一走,竟是真的再不曾回来。陆靳恼它不知检点,也不去寻它。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它竟在他的洞府内胡作非为,把个陆黑吓得,好几天没缓过来。
  可到底气不过,见了晏止淮后,忍不住一通说,茶都喝光了一壶,才算歇口气。
  晏止淮先是颇为诧异的望着他,随后笑起来:“我当是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不就是那狐精差点将那猫妖给欺负了去么。管教两句不就罢了,有甚可气的。”
  陆靳吃惊的看向他:“它,它竟敢大白日的在我洞府内行那不堪之事,欺负一只比它弱小的妖,难道不可气?”
  “它是个妖精,又没去害人,妖精欺负妖精,神仙也管不着吧?”晏止淮不紧不慢的喝着茶,“别说尚未得手,便是真将那猫妖欺负了去,也是那猫妖本事不济。”
  陆靳竟被他说得无话可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这山岭内,大妖怪欺负小妖怪,小妖怪欺负比自己更小的妖怪,天经地义,他也司空见惯,从不觉得有何好大惊小怪。可……可秦青是他捡回来,一手养大的。这等毫不知羞耻之事被他撞破,怎教他不生气。
  “可,可这等有伤风化之事……”
  “哈。”晏止淮忍不住笑出声,“你指望只狐精懂得什么叫有伤风化?你教过它礼义廉耻?”
  陆靳默然了,他……似乎真的从未教过秦青基本的道德礼义。
  毛团时当它是宠物,变作人后依旧将它当作不过是个会用两只脚走路的人形毛团。他从未将秦青视为过人,既然如此,又怎会教它那些做人的道理。
  既然它不懂,又如何知道不该在他的洞内做那种事?又怎知这样会惹他生气?
  “既然都已经被你赶走了,随它去就是了。”晏止淮伸手将茶盏推至他面前,“都做了神仙,还如此易嗔易怒啊,陆靳。”
  陆靳一惊,转头看向晏止淮,叹道:“我比不得你,俗骨未脱便做了神仙,修为终究太浅。你已经有数百年修行了吧?”
  “哈哈。”晏止淮笑了起来,轻描淡写的转开了话题,“说起来,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妖怪。”
  陆靳一怔,这还是头一次听晏止淮说起,不由得好奇起来。
  “什么妖怪?难不成又是獐子精、狍子精之类?”
  “是条小蛟。”晏止淮在陆靳面前比划了一下,满眼笑意,“不过两三百年道行,竟在此处兴风作浪,危害乡邻。我一怒之下,将它教训了一顿。结果发觉,不过是个顽童而已,因无人管教,不辨善恶,随着性子胡闹罢了。挨了打,只会哭,倒像是被我欺负了。”
  他端起茶碗,慢慢饮了一口茶:“后来我便将它带在了身边,一桩一桩的教它什么是善恶对错,如此养了几百年。”
  陆靳想像了一下晏止淮一板一眼教训个顽童的场景,不禁失笑,问道:“后来呢?”
  “后来?”晏止淮放下茶杯,“自然是它修成正果后,自行离去,难不成养它一世?”
  陆靳皱了眉:“你诳我的吧?”
  蛟修满千年,天劫一过,自当化龙而去。这晏止淮不过是个小小的山神,至多不过比他多了几百年的修行,怎可能养条龙出来?
  晏止淮点头:“就是诳你的。”
  陆靳无语。
  晏止淮慢悠悠的道:“不过是想劝你一句,即便是只玩劣不堪的妖,若管教得当,也终有修成正果的一日。”
  陆靳吃惊的看他:“这……你之前不还怪我不该留只狐精在洞府内?”
  晏止淮这句话的意思,倒是要教他将秦青寻回来,严加管教不成?
  “前日那些话,倒是我说得有失偏颇了。”晏止淮微微叹了一声,“其实狐族内也有修成正果的,你既收留了它,若悉心管教,说不定它得了造化,不在人间为恶,日后便是一只狐仙。我却恐它将来害你,劝你将它及早赶走,事后也有些后悔。”
  陆靳低头不语,半晌,才开口:“它已经走了。”
  那毛团性子倒骄傲得很,一句软话也不说,若它肯乖乖认个错,说不定自己心软之下,也就不赶它走了。
  “小孩子负气离家,三五日便回了,担心什么。”
  陆靳板着脸道:“我才不担心。”
  晏止淮瞧了他一眼,笑着给他添上了茶:“好,好。你不担心,便安心在此处品茶罢。”
  陆靳在晏止淮的住处逗留了数日方回,而秦青依旧没有回来。
  走了便走了,难道还怕它在外头会活活饿死么?陆靳一边拿着捉来的鱼喂陆黑,一边忿忿的想着。随后又皱起了眉,最近齐县内不太平,总有人莫名的死在荒郊野岭。
  按说,这是人间官府的事,不归他这土地神管。只是以前做捕快时的性子又犯了,有人作恶犯案,便不由得上心。
  陆黑吃饱了,舔了舔他的手指,“咪呜”了一声。他心不在焉的摸着它的头,思绪却仍旧在近日内连接发生的几起命案上打转。
  原本太平的小县城,如今人人自危,求神拜佛祈求平安的人也陡然多了数倍不止,连他这破败的土地庙内,也有人急病乱投医的来拜了。
  官府迟迟不能破案,人心便日益惶恐。陆靳叹了口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虽担忧,却也自知神格低微,鞭长莫及。
  然后又想起秦青。恼虽恼,却因晏止淮一番话,也有些自责对它失于管教,才惯出它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也不知这数日来,它负气跑去了哪里,当真是再不回来了?
  第 7 章
  这夜陆靳正睡得熟,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拽自己的手腕,睁眼一看,却是秦青,变作一头狐的模样,正咬着他的袖子似要将他拖起来。
  陆靳心里一喜,正要伸手去搂它。忽然忆起前日之事,笑容敛去,声音冷淡的道:“你还回来作甚?可知错了?”
  狐狸愤恨的瞪了他一眼,松开嘴,扭头便走。
  陆靳一怔,心道这毛团好大的脾性!但秦青离家数日,说他不担心自是不可能,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到底舍不得,便急忙跟在它身后追了出去。
  那狐狸见他追出来,愈发走得快。陆靳恼怒起来,默念着这回把你捉回去,一定好生管教一番,不倒提着尾巴狠揍一顿屁股,怎咽得下这口气!
  直追了一程,跟着它到了一片林子边,秦青才停下了脚步。陆靳追将上去,正要开口教训,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喘息声。
  陆靳一愣,秦青已经陡然化为了人形,从他背后搂将上来,将他的身子拖到了一丛灌木内,在他耳边道:“嘘,别出声,往左面看。”
  陆靳莫名其妙,却也不由自主的扭头朝左面看去,这一下,立时大惊失色。
  只见离他藏身之处的数步之遥,一条大汉正压着个少年在树干上,埋首在他脖颈之间不住的舔弄。那少年衣裳半褪,微仰着头,面上一片潮红。淡淡的月色下瞧得分明,竟是陆黑!
  陆靳大惊,急忙要挣脱秦青搂着他的双臂,赶去将陆黑从那大汉身下解救出来。秦青却是一把按住了他的身子,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低笑:“别急,且看看你那宝贝陆黑,到底需不需要你去救。”
  陆靳心下惊疑,但见陆黑原本半眯着双眸,似是不堪承受。渐渐的,面色变得狰狞起来,尖尖的獠牙刺出,原本搭在那壮汉双肩上的手,掌心微微拢起,陡然间指甲暴长,竟是毫不犹豫的向着那大汉的背后猛然插了下去。
  一瞬间只闻一声惨叫,陆黑一口咬在了那大汉喉间,惨叫声立时化为了一片呜咽。
  陆靳直觉脑袋“嗡”的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这……这真的是他的陆黑吗?乖巧又柔顺,喜欢窝在他的膝上眯着眼打盹的陆黑吗?喜欢舔着他的手指,吃他捉来的鱼的陆黑吗?
  秦青一声冷笑,放开了按住他的双手,纵身跃出了灌木林,一把将那已经断气了的大汉从陆黑的爪下揪过来,随手抛到了路边。
  陆黑猝不及防,显然没想到半途中竟杀出了个程咬金。眸子一阴,嘴角还沾着血迹,阴恻恻的看向秦青:“你这狐精,为何来坏我好事?”
  “你这模样,若是被陆靳看到了,不知他会如何?”
  陆黑面色一变,随即冷笑:“那就教他……一辈子别想看到!”
  话音未落,揉身而上,利爪直向秦青面上袭来。秦青闪身避过,游刃有余的与它一边缠斗,一边似笑非笑的瞧着他,眼神中满是嘲弄之意。陆黑心内渐渐开始生疑,忽听身后有利刃破风之声而来,急忙回身,正要挥爪迎上,身子陡然僵住了。
  三尺青锋堪堪的指向它,正是陆靳。
  “我万万没料到,连日来在齐县内作恶的……竟是你。”
  一看那大汉后胸处和脖子处的伤口,和这段时日内莫名出现的那些死尸形状如出一辙,陆靳怎还会不明白?只是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凶手竟然是陆黑!
  陆黑怔怔的看着他,既不反抗,也不求饶,满面绝望之色。
  秦青走到陆靳身后,冷冷望了一眼陆黑,开口道:“我早说它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舍不得下手,便让我吃了他。”
  这猫妖少说也有一、两百年道行,吞了它的内丹,也能平添自身妖力。
  陆黑身子一抖,怨恨的看向秦青,随即转过头,仍旧望向陆靳,眸子里满是哀戚。陆靳手中的长剑微微抖动着,厉声喝问:“你为何要去害人?那些人与你有甚冤仇?”
  秦青“啧”了一声:“还问它有甚冤仇,自然是为了吸食元阳,提升妖力。”
  陆黑怨毒的看着秦青,仿佛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一般:“狐精,我与你素来无仇,何苦这样害我!”
  秦青冷笑:“我何时害了你?是你害人在先,咎由自取罢了。”
  “那些都是该死之人!你故意引神君来此,让他瞧见我杀人。”陆黑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你好狠毒!”
  “若非如此,让你这心地歹毒的妖精留在陆靳身边,何时被你害了性命他都不知!”秦青的笑容愈发阴戾,“还罗嗦什么,陆靳心软,我可不心软!”
  趋前一步,便要去掏陆黑的妖丹。陆黑忙挣扎着要逃开,早被秦青按住,眼见那双利爪便要划开它的胸膛,直取它的内丹,陆黑魂飞魄散,自知这回小命难保了。
  正命悬一线时,却是陆靳拦住了秦青,面上闪过一丝不忍:“罢了,且先听听它有甚说辞。”
  陆黑定定的看着他,眼角慢慢的渗出泪光:“陆靳……你不记得我了么?”
  陆靳一愣。
  “你可记得你前世尚为齐县捕快之时,救过一只黑猫……”
  陆靳面露吃惊之色,半晌,才迟疑道:“难道……”
   “当时我尚未修得人形,父母皆命丧于洪荒,而我亦被冲到堤坝之上,眼见不得活了。你恰巧路过,将我捡了回去,悉心喂养了几日后,便将我放走了。”陆黑垂 泪道,“我回了深山,好容易修得了些道行,正要寻你报恩,谁知你竟已被歹人所害……我恨自己来迟一步,欲替你报仇,而害你的几名歹人,亦已被官府问罪。如 今我杀的,都是当年那些歹人的后代。”
  已经过去了百余年的往事,陆靳其实已无甚印象了,何况只是他无意中救下的一只黑猫,哪里想到它竟会辗转一世,仍旧回来报恩。心下不由得一涩,手中的长剑缓缓垂下,叹息道:“这些人……何其无辜。”
  陆黑泣道:“我不能亲手杀了当年害你的歹人,便只能拿他们的子孙后代出气。便是要遭天谴,我也认了。你……杀了我罢!”
  它是妖,不懂什么是非对错,只凭爱憎之心行事。若陆靳不能饶它,它也甘愿死在他剑下。
  陆靳看了它半晌,终究还是不忍,半晌,颓然闭目:“我如今已被封为神,怎容得你无端害人性命。你也知如此下去,必遭天谴,趁早回头,休再提为我报仇二字。”收剑转身便走,“你走吧,找块地方潜心修炼,莫再为恶了。”
  陆黑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径直离开,竟是一次不曾回头,身子慢慢的软倒在地,捂住了双眼,泪珠一颗颗的从指缝间掉落下来。
  秦青撇了撇嘴角,望了它一眼,道:“真是个笨蛋。算了,陆靳既然饶了你,大爷我也不要你的内丹了,走吧,别再来烦我们。”
  言毕追了上去,只留陆黑孤伶伶的伏在原处,绝望的落泪。
  第 8 章
  陆靳心乱如麻,一路疾走,秦青追在他身后叫了好几声“陆靳!”,他都好似未曾听见。陆黑那孤单单被抛在身后的身影,那双浸着泪光又委屈又可怜的眸子,不是不教他怜惜,而是他已经在最大的范围内,给了陆黑一份容忍。
   自己不杀它,已是存了私心了。若换了别的妖怪如此为恶,枉取人性命,早被他一剑结果了。当年他身为捕快时,眼内容不下半粒砂子,杀人便该偿命,没有丝毫 情面可讲。而陆黑欠下的又何止一桩人命。今天若不是教他撞见了,而是被别的路过的神仙看到,哪怕是向来看起来脾气温和的晏止淮,陆黑便有十条命也早保不住 了。
  杀,狠不下心。留,却也万万不可能。养了这么久,终归也有了感情,如今狠下心丢它独自存活,陆靳心内也自难受。
  秦青在他身后追了一截,叫了好几声也不见理,也恼了,索性变回了一只红毛狐狸,蹲在地上不走了。陆靳埋头走了一阵,一转头发觉秦青竟没有跟上来,也吓了一跳,急忙折身回去寻,才看到那狐狸怄气般蹲在路边。
  “怎么了?”他走到秦青身边,弯下身子,“走不动了?”
  秦青哼了一声:“你舍不得那猫妖,就回去寻它啊。”
  陆靳苦笑了一声:“我何时舍不得它了。”
  “那你摆个脸色给谁看呢?”秦青气哼哼的,“它不过才跟了你几日,就这般舍不得。我呢?你当时说要赶我走,可是气势十足的很。”
  一说起来就有气,陆靳当初为了那猫妖,竟然对它使脸色,发脾气,气势汹汹要赶他走。亏他还这么担心陆靳!
  越想越气不过,跳起来骂:“我这么担心你,你还骂我!你怎不问问我这些天,在外头连个窝都没有,过的是些什么日子!”
  陆靳本想说,你也不是第一次跑出去了,这时候来讨什么委屈。可是见它连毛色都黯淡了,这些日流落在外,也不知有没有被别的妖精欺负了去,心立刻便软了。好脾性的伸手将它抱起来,哄它:“那时候可不是见你欺负它,我气不过么。”
  秦青嚷嚷道:“我不是怕它害你么?”
  陆靳知道它受了委屈,只好给它顺毛:“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跟我回去罢。”
  秦青扭过头不理,却也不挣扎,任由他抱着。陆靳知道它在闹别扭,只得又哄了它几句,答应以后再不提要赶他走之类的话,将这只明显已经不是幼狐了的大狐狸搂在怀内带回去。
  一路上,陆靳心想,秦青这脾性一大半也是被自己给惯出来的。以后还是要得空教它些基本的做人,不,做妖的道理。
  千万别也同陆黑一样,凭着性子胡作非为,万一以后铸下大错,可不是他这饲主的罪过。
  秦青终于又回了陆靳的洞府,跑到自己窝旁,将陆黑鸠占鹊巢时埋在他窝下面的什么鱼干之类的东西都叼了出去,扔得远远的,这才气呼呼的又睡了进去。
  大约也知道陆靳不喜欢它变作人的样子,秦青大半的时间都维持着一只红毛狐狸的模样,方便随时蹭到陆靳的膝上,眯着眼让他替自己顺毛。
  陆靳偶尔也疑惑:“秦青,怎不见你再长大了?”
  自从秦青化成个十几岁少年的模样后,便仿佛停止了生长发育一般,一直保持着那副少年的模样,始终不见变成大人的样子。
  秦青不理他,心内想,本大爷这副样子已教你不喜,若是变得更大,岂不是要被你赶出去。哼,他长得如此玉树临风,貌美无双,也只有这木头神仙不喜欢。
  山头那些个别的雌妖精,可个个都赶着要倒贴,他都不屑搭理哩。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日,这日,晏止淮遣了个小妖过来,说原本说定了立夏这日来陆靳洞府内喝酒,因一些事耽搁住了,来不了了。
   原来自陆黑之事过后,齐县内总算又恢复了安稳,曾在土地庙内拜过的百姓们感激土地爷的庇佑,很是上供了些果食酒酿。陆靳做了百余年土地神,这还是头一回 享受到如此丰盛的香火,一高兴,便邀了晏止淮来喝酒。若换了以前,那山神肯定二话不说便来蹭食了,少不得还要打包带走。如今竟说有事耽搁,无法前来,倒是 奇怪了。
  陆靳闲来无事,便带了秦青前去找晏止淮。他说得上话的朋友也只得一个晏止淮,想着若是他遇上了什么难事,或许自己也帮得上忙。
  刚走到晏止淮的洞府前,便看到晏止淮正倒提着一条蛇不像蛇,蜥蜴不像蜥蜴的古怪爬虫,正狠狠的打屁股。
  那小怪物身子还不够晏止淮一臂长,哇哇大哭:“你这坏人!坏人!”
  晏止淮可不留情,“啪啪啪”边打边教训:“这栖龙山可是本神仙的地盘,你成天跑来捣乱不说,还可着劲儿欺负阿蛮,绿眼,你说,你是不是该打?”
  陆靳听他说的什么阿蛮,绿眼,都是平日在他管辖之内,时常向他进贡些猴儿酿、野蜂蜜的猴精熊妖之类的,想必是被这古怪的小爬虫给欺负了去,跑来告状,晏止淮一怒之下,抓了始作俑者来教训呢。
  那小怪物哭得更凶了,震天山响,抽抽哒哒的还不忘叫骂:“你欺负我……呜呜……我叫我父王来打你!”
  晏止淮教训得起劲,也没发觉正立在一边看热闹的陆靳和秦青,犹自冷笑:“你父王又有多了不起?是哪个山头的妖怪大王啊?”
  陆靳正看得好笑,忽然身子一僵,身后一股强大而充满了浓烈压迫感的气势隐隐而来。还未等回头,便听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道:“这位仙君,不知劣子犯了什么错,竟劳烦尊下亲自教训?”
  晏止淮正要拍打下去的手顿时悬在了半空中,有些呆滞的转过头。
  先是看到了也正扭过头去的陆靳和秦青,然后在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名衣饰华丽的男子,凤眼微挑,容貌俊美,浑身上下散发着奢华而高贵的气势。
  晏止淮的双眼刹那间睁大了,面上闪过一丝似惊喜又似感慨的神情,然而只是一瞬间,立刻便恢复成了客套而尴尬的笑:“原来是龙君殿下,小仙不知这位便是龙君的爱子,得罪了,见谅。”
  急忙将手内提着的那小怪物放下了。
  龙君略微诧异的挑眉:“你倒认识我?”
  晏止淮陪笑道:“龙君当年迎娶龙妃时,我还曾去叨扰过一杯喜酒的,想是龙君忘了。小仙是这栖龙山的山神。”
  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龙君的视线缓缓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露出个淡笑:“是吗。”
  他有请过这个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小神仙去他的水府赴喜宴吗?分明是从未见过,怎会觉得仿佛似曾相识呢?
  便连他摆着张凶狠的脸,教训他那顽劣的幼子时的景象,也好似颇为眼熟。
  第 9 章
  陆靳才做了百余年的土地神,从来只在龙王庙见过龙王爷的塑像,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龙君本尊。便也在一旁拱手道:“小神是此处土地,姓陆名靳,见过龙君。”
  龙君微笑道:“原来是此处的社里之主,我乃益水之主,容琛。”
   他言辞谦逊,态度中却自带着一种高贵傲然。相较陆靳与晏止淮这等神位低下的神仙而言,掌管着整片益水的龙君身份自然要高贵的多。容琛入主益水水府已有三 百余年,只得一子,爱若珍宝。只是这小龙君性子却异常顽劣,常趁人不备时便偷溜到人间,欺负人间幼童不够,被容琛教训过几次后,便改而跑去山林内寻那些法 力低微的小妖的晦气。这一日容琛见它不在寝殿内,循着它龙气而来,却恰好碰见了晏止淮正抓着教训。
  小龙君挨了打,哭得好不伤心。他生来娇贵,谁敢碰他一根指头,龙妃体弱,生下他后不久便故去了,父亲又溺爱得紧,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几时被人抓在手内打过屁股。
  又是羞恼又是怨恨,扑到容琛的怀内,哭着指向晏止淮:“他欺负孩儿,父王替孩儿打他!”
  晏止淮陪笑道:“小龙君息怒,原是小龙君先寻到小仙,非要与小仙切磋一番。小仙不忍拂了小龙君的面子,不得已出手,稍稍下手重了些,望龙君与小龙君见谅。”
  小龙君气得大叫:“我什么时候要与你切磋?”
  晏止淮叹气道:“小龙君将阿蛮打得满头包,骑在它身上说叫它老大出来。小仙一听小龙君要见我,怎敢不见?小龙君如何又不认了?”
  小龙君说不过他,气得眼泪又哗啦啦蹦出来。容琛知道它性子向来骄蛮,生母辞世后,更是仗着自己宠爱,无法无天。如今肯定也是无故跑来栖龙山捣乱在先,被晏止淮抓住后,给教训了一顿。他倒也不偏私,将小龙君从怀内揪出来:“可是你又无故在此惹是生非,得罪了山神?”
  他神色一冷,小龙君也不敢再撒娇哭闹,忍着眼泪小声道:“我……我和它们闹着玩儿的……”
  “既是你有错在先,便合该受人教训。”容琛将它揪到晏止淮面前,“向山神赔礼谢罪。”
  小龙君噙着泪花:“父王为何要偏袒外人,呜呜,帮着那坏蛋说话!我才不道歉!”
  容琛一怔,微怒道:“你还有理了?”
  晏止淮见状,忙来做和事佬:“小龙君尚且年幼,是小仙教训得过了。龙君息怒——唉,小龙君,小仙向你赔个不是罢。”
  被他按着屁股狠揍了一顿,什么气也出了。不过是哄着说两句软话,有什么打紧。想必这小龙君日后也不敢再来他的山头胡作非为了。
  况且揍人家儿子,偏偏被老子撞见了,晏止淮也自觉运气太背了。好在这龙君倒是个明理的,不然万一领着一干虾兵蟹将来寻他晦气,他哪里受得起那折腾。
  容琛微微打量了他两眼:“尚不知神君如何称呼?”
  晏止淮忙向他拱手:“小仙晏止淮。”
  容琛回忆了一下,这名字委实陌生。只是这人,为何却无端的总觉眼熟。
  “神君可是曾在何处与我见过?”
  晏止淮一愣:“龙君喜宴之上……”
  “不是那次。”容琛摆了摆手,当时他迎娶汀水龙君爱女为妃,流水宴摆下去,大庆三日,宾客如云,哪里记得住这个前来讨杯喜酒喝的山神。只是疑惑是否曾在别处见过这晏止淮,“为何我总觉似乎见过神君?倒是颇为眼熟。”
  晏止淮笑道:“那倒不曾,想是龙君记错了。”
  一旁的小龙君气哼哼的道:“你天生长着张坏蛋的脸,父王一定是将别的丑八怪妖精错记成你了。”
  容琛低喝道:“住嘴!”
  晏止淮呵呵笑起来:“小龙君真爱说笑。”
  伸手要去摸小龙君的头,小龙君急忙躲过,扭头向着他吐口水,被神色不悦的容琛一把拽到了身后。
  这真是……毫无礼数!太失他龙君的面子了!
  最终小龙君被他父王带回了益水水府,容琛临走前道是幼子顽劣,自当带回去好生管教,改日再领着来亲自赔罪。晏止淮忙道:“龙君言重,不必了……”
  容琛也不理,御风而去。
  晏止淮呆愣愣的望着腾云而去的龙君父子,叹着气回头,却对上秦青一双不怀好意的眸子。他正了正脸色,笑着对陆靳道:“你家毛团寻回来了?”
  秦青变了脸色:“你说谁是毛团?”
  陆靳苦笑道:“说来话长。你啊,竟然得罪了龙君之子,小心将来它跑来找你寻仇。”
  晏止淮略不在意:“我还怕它个角都没长出来的爬虫?”
  秦青取笑道:“它可有个厉害得紧的爹。方才可是被调戏了一番啊,山神大人——怎么颇觉眼熟呢,可是在何处见过,神君?”他故意学着龙君的语气,得意洋洋的看向晏止淮。
  晏止淮懒懒的瞟了它一眼,一副我不和个毛团计较,大人有大量的模样,把个秦青气得又要炸毛。陆靳忙安抚住他,对晏止淮道:“既已无事,去我处喝酒罢。”
  晏止淮笑着应下,忽又道:“稍等。”急急回了洞府,少顷,抱着条黑乎乎的狗崽子出来,送到陆靳面前,“特意从别处仙友那儿讨来,送你解闷儿的。”
  陆靳诧异的低头,这狗崽子生得模样好生古怪,尖尖一双耳,倒有三分似猫。
  晏止淮笑道:“生得是不太好看,将就着给秦青做个伴罢。”
  秦青大怒:“我才不要这种玩意儿作伴!”
  陆靳迟疑道:“这……是狗吗?”
  晏止淮笑得丝毫不见心虚:“自然是条狗。”
  那狗崽子一条尾巴小心翼翼的缩在身后,断了半截,丑得很。看来也晓得不好看,要遮丑。仰着头望着陆靳,温顺的舔他的手指。
  陆靳心内微微一动,伸手从晏止淮手内接过,道:“如此,多谢。”
  秦青冷冷的瞟了那狗崽子一眼,却没说什么,只哼了一声,跟在陆靳身后,一路与晏止淮斗嘴不止,一道回了陆靳的洞府。
  第 10 章
  晏止淮抱来的那条狗崽子,老实得很,也不大叫唤,贴着洞壁自己刨了个窝,小心翼翼的趴下了。陆靳疑它也是个精怪,晏止淮笑道:“哪里来的精怪,就因为生得丑,我那仙友不喜它,才愿意让我带走。放心,不过是条呆狗。”
  陆靳道:“你不是说特意为我讨来的?”
  晏止淮哈哈一笑,被他戳破也不脸红:“它无处可去,我又不耐烦养它,送你正好。”
   陆靳也懒得同他计较,横竖洞府够大,多条狗崽子也不会见得挤。见那狗崽子已经闭着眼趴窝内了,便招呼晏止淮先行坐下,转身自去布置酒食。秦青跳上石凳, 毛茸茸的尾巴枕在爪子底下,瞟了晏止淮一眼,懒懒的道:“臭神仙,你把那猫精变作条狗崽子的模样,骗得过陆靳可骗不过本大爷——它可是害过人的,你又将它 送回到陆靳这里,到底想怎样?”
  “哈。”晏止淮笑了一声,“我已经封了它的法力,它连人形都变不了,还能作甚?那日路过,它哭着央求我,宁可散去一身修为,打回原身,也要回此处来。我见它可怜,便遂了它的心愿,将它变作了如今的模样。现下它不过是条呆狗,打不过你也争不过你,你还担心甚?”
  秦青哼了一声:“多管闲事。”
  晏止淮望了眼离他们不远处,隔着张石床,正低头扒拉着酒具的陆靳,视线转回到秦青身上:“那你呢,玄狐主?分明已是修炼数百年的老妖孽,却拼命装出这副幼齿的模样,还想瞒陆靳到几时?”
  秦青面色一变,这晏止淮竟早已瞧破了他的来历!不过是个小小的山神,他从未放在过眼里,以为不过是和陆靳一般修为浅薄的低等神仙罢了。如今看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竟能封了陆黑的妖力,又一眼看破了他的道行——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尾巴一扫,冷笑道:“本大爷喜欢怎样,与你何干?”
  晏止淮淡淡道:“我原想劝陆靳早日打发你走,不过思来想去,他身上实在是无甚你可图之处,便作罢了。劝你一句,他即使神格低微,也终究是仙籍在身,与你不是一路。莫要害人害己。”
  秦青眸子一沉:“你真的只是这栖龙山的山神?”
  晏止淮笑而不答,秦青面色更显阴沉,幸好是只狐形,倒也看不出来。正待发话,那厢陆靳终于凑齐了一套酒具,备了些新鲜水果,端了过来。晏止淮一笑,起身伸手帮他摆下酒食,秦青便也只能将还未出口的话吞了回去,跃上了石桌,用爪子去勾那酒壶。
  陆靳忙道:“你要喝,便规矩了像个人的样子,这模样成何体统!”
  伸手要将秦青从石桌上捉下去,秦青不耐烦的一扫尾巴,叼了只酒杯跃下桌面。
  晏止淮笑道:“毛团原来也好饮酒。”
  秦青不理他,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只觉口味甚为一般,毕竟只是普通百姓所供的寻常米酒,比不得什么美酒佳酿。便丢开了酒杯,跳上了陆靳的膝盖,舒舒服服的躺着,仰头示意他给自己喂葡萄。
  陆靳只得剥了两颗葡萄喂进它嘴里,狐狸一口吞了,眯着眼享受得紧。
  晏止淮执杯叹道:“你越发惯得它骄纵了,这都懒散得不成样子了。”
  陆靳笑道:“它尚且年幼,懒散些也无妨。”
  晏止淮笑了一声:“哈哈,委实年幼,如今越发幼齿得连人形都不会变了。”
  狐狸呲着牙威胁般冲着晏止淮呼噜了一声,被陆靳安抚般摸了摸头,才不甘不愿的安静了下来。陆靳有一口没一口的边喂它吃水果,边和晏止淮把酒闲话,说来说去无非是些无聊事,秦青渐渐便觉得困了,干脆就枕在陆靳膝上闭眼打盹。
  而晏止淮倒是难得的显得兴致颇高,平日里饮酒颇为节制的他,竟是和陆靳就着这远谈不上美味的粗酒淡食,喝了个一醉方休。席间谈到认识陆靳之前的些许趣事,逗得陆靳哈哈大笑,不多时便醉倒在了桌边。
  晏止淮歪头看着他,伸手去推:“你醉了?”
  陆靳的身子顺着他的手动了一下,咕哝了几声醉语,酣睡不醒。
  晏止淮笑道:“与你这般把酒言欢,不知尚能相聚到几时。幸好你不是他,总不至醒来后便忘了我是谁。”摇晃着起身,出了洞府,仰头看了看天际一轮明月,醉眼朦胧:“不过是荒凉一场大梦,相伴数百载,戏言犹在耳边,再见已是忘却故人颜。”
  朗声大笑,乘风而去。
  晏止淮离去之后,秦青的双耳动了动,自陆靳的膝上跃下,慢慢的化作了人形。
  不再是那般少年模样,夜色中立着的男子,一头漆黑垂至脚踝的厚重鸦色长发,肤色莹白胜玉,长眉入鬓,眼角斜挑,魅惑众生,风流无双。
  他走向陆靳,伸出手指,轻轻挑起了他的下颌,含笑道:“本大爷这副皮相,无人不爱,你却不喜么?”
  陆靳醉得一塌糊涂,连眼皮都未曾掀动一分。
  秦青轻笑一声,俯身去吻他的唇。尚沾着些米酒甜味的嘴唇,含在嘴里的味道竟是无比甘美。秦青不由得动情,舌尖挑开陆靳的唇瓣,正待进一步攻城掠池,冷不防脚踝被“啊呜!”一声狠狠咬住了。
  秦青痛得叫了一声,忙低头一看,却是那狗崽子恶狠狠的瞪着他,死死的咬着他的脚踝,拼命的要拖开他。
  “你这死狗!”秦青低声怒吼,抬脚一甩,居然甩不开。
  狗崽子死不松口,被他甩来甩去,犹自坚持狠狠的咬住不放。眼见都流血了,那狗崽子愈发得意,尖锐的利齿又陷下去几分。
  秦青又是痛又是怒,这死狗,居然又要来坏他好事!怒而将它拎起,正要一把丢出去,却又被咬了手指。
  “看老子今天不宰了你!”秦青怒骂,正要发狠,忽然听到一个含糊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你,你要宰了谁?”
  惊吓之下转头一看,却是陆靳瞪着一双朦胧的醉眼,摇摇晃晃的立在那里,歪歪斜斜的抓着长剑,怒视着他。
  秦青一见他这模样,平日里缺少表情甚为严肃的一张脸如今微染着红晕,眼睛半睁不开,似怒似嗔,自带着一种风情,不由得大为荡漾。
  “啪”的一掌将那狗崽子打飞出去,转身就将陆靳扑倒在了石床上,调笑道:“我今夜就宰了你,用本大爷的这里……”
  “哐啷”一声,陆靳抓在手内的长剑坠落在地,被秦青死死按倒在了床上。
  被打飞到洞角的狗崽子,只呜咽了一声,挣扎着想要爬过来,却是头一歪,晕过去了。
  晕过去之前,它的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一丝念头:大势去矣!
  第 11 章
  这一夜,陆靳睡得极不安稳。似乎自己在梦中变成了一团面泥,被人搓来揉去,又是啃又是舔,痛楚中夹杂着微妙的快感。被醉意抽干了力气的身体,连反抗也显得软绵绵,嘴里模糊地说着:“住手……”但是很快就被堵住了嘴唇。
   双腿被强势的分开了,硬邦邦的东西抵了上来。陆靳退缩了一下,然而身子被死死的压住了,细长的,类似于手指的东西伸进了他那个难以启齿的隐秘之所,略带 急切的□起来。陆靳烂泥般的脑子里尚不及分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究竟想作甚,下一瞬,下身传来的撕裂感使得他瞬间清醒了片刻。
  “你……唔……”
  怒斥声尚未出口,嘴唇又被狠狠的咬住了。体内又是一阵猛烈的波动,所有的言语尽数化成了一片破碎的呻吟。
  他感觉到汗液滴落在自己脸颊旁边,秦青松开了唇,亲昵的贴着他的脸,伸出舌头舔掉了他脸上的汗珠,声音喘息着,却带了几分笑意,“还有力气说话啊……看来我还不够努力啊,是不是,嗯?”
  微拖着长音的调子,慵懒而恶劣。
  陆靳用力挣扎起来,却被秦青使劲一顶,他只来得及一把捂住自己即将呻吟出声的嘴,感觉到敏感的内壁一下子绞紧了秦青,秦青粗喘一声,一把握住他的腰身,将他翻转过来,从背后覆盖上他的身体。
   被侵略的部分疼痛的收缩,将秦青导引得更深入,仿佛永不餍足,只期待着更深、更深的侵犯。羞耻与快感双重搅动着陆靳的身体,然后他感觉到秦青重重一口咬 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手指滑向自己双腿之间,执拗黏腻的爱抚着,那个色情又潮湿的声音都仿佛是一种爱抚:“……叫出来……陆靳,我想听。”
  想 听,想要这人发出更多的声音,哪怕只是破碎着断断续续的怒骂,或者死命压抑住的喘息和呻吟,对秦青来说,都无疑是上等的媚药。他忍耐着不对陆靳出手,已经 忍了太久了,骨子里潜藏着的兽性被完全的挑起,于是这一夜,翻来覆去,直到洞口透入一丝曙光,秦青才意犹未尽的收手。
  陆靳已经连掀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秦青满意的咂咂嘴,忍不住又扑在陆靳身上舔咬亲吻了一阵,这才心满意足的抱着他睡了。
  陆靳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上下恍如被拆散了又重新拼凑起来一般,从腰以下都涩痛不堪。
  一扭头,吓一大跳,那搂着自己睡得正香甜的男人是谁?
  一把将还沉浸在睡梦中的男人的头发揪住,陆靳翻身而起,厉声道:“你是谁……秦,秦青?!”后面那句话因为太过惊讶,已经有些结巴了。
  咕哝着呼了一声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男人,对着他露齿一笑:“你醒了?”
  陆靳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这一夜间从少年版秦青蜕变为成年版秦青的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青贴着他的脖子,蹭了蹭,开始舔起他胸前的小小突粒。
  酥麻的怪异感又从体内蹿了出来,陆靳下意识的低头一看,瞬间被刺激到了,自己这满身红红紫紫的痕迹……都是些什么!
  “你……你……”做梦也没想到竟会与被自己一手给养大的毛团行下如此羞耻之事,陆靳勃然大怒,顾不得身子的不适,一掌将秦青挥开,伸手便去摸掉在地上的长剑,“你这妖孽,竟敢毁我清白!”
  他自封神后,虽只是个法力低微的小小土地,但好歹也是齐县的乡社之主,恪守本职,从不敢有半分懈怠,风月之事更是百余年来未曾沾染,别说沾染,便是想也不敢去想。
  这狐精,竟敢趁他酒醉,强行与他一度春风,岂不是污了他的修为!
  秦青懒洋洋的看着他,见他提剑来势汹汹,也不过是伸手在他手腕上一弹,那柄长剑便“哐啷”一声从陆靳手内飞落出去了。
  “你宿醉方醒,身子又不适,拿得稳那剑么?”嘻嘻的笑着,秦青一把将陆靳又拖了回来,强行按住了他用力挣扎的身子,“醒来就不认账了啊……昨晚分明是,你求我的啊。”
  “什么?”陆靳一愣。
  秦青趁机又在他唇边偷了一记香,无视于陆靳愈发铁青的脸色,用略带着委屈的声音开始颠倒黑白:“你喝醉了,不知是将我当作了哪个老相好,什么宛玉姑娘的,缠着要与我欢好。你也知道,我是狐,又不是什么圣人,自然忍不住就……”
  陆靳脑子“轰”的一声,险些炸了。
  宛玉……秦青怎会知道这名字?难道真是昨晚他烂醉如泥,将秦青误当做了当年相好过的宛玉姑娘,一朝失足,铸成了这荒唐大错?
  “那你……那你……”陆靳颤抖着开口,“怎么会突然间就……长大了?”
  “你仙家精元入了我体内,抵得上我几十年修行,我自然得益匪浅,便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秦青毫不在乎的瞎扯,还邪笑着靠向陆靳,“怎样,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陆靳疑惑的看了他半晌……自己精元入了他体内?这,这……难道昨晚上,自己才是在上面的那个?
  他是仙家体质,不比凡人,不会受伤也不会流血。昨晚那些淫靡旖旎的片段,虽模糊记得些,但也不甚分明,毕竟是喝得烂醉,醒来后只有那份酸涩的不适感还残留在体内,具体过程都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又认定了狐精擅长媚人,采阴补阳,没准真是自己……
  陆靳的背后冒出涔涔的冷汗,如今他倒成了那借酒行凶之徒,这,这可如何是好?
  第 12 章
   秦青见陆靳忽然间没了动静,呆坐在原处,只是僵硬的望着自己的脸。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后心内猛然一喜,心道自己这般容貌,便是在狐族中,也是个万里挑一 的。又通晓风月之事,花样百般,昨晚定是教陆靳尝到了从未曾有过的销魂滋味。一开始喊打喊杀的,那都不过是他害羞罢了,如今回味过来,自然舍不得动手了。
   这么一想,便忍不住笑弯了眼,又伸手撩了一下头发,含情脉脉的向着陆靳望去。这一看,只见秦青半坐在床上,被子恰恰的遮到胯骨处,衬着一身青紫的欢爱痕 迹,一头乌发散乱在颊边,落在秦青眼内,竟是一副说不出的□撩人。不由得下腹一紧,荡笑着便又压了上去,手指熟门熟路的去摸陆靳的□,嘴里说着:“事到如 今,还害甚么羞,本大爷昨晚可是让你享受得紧吧?不如再来一次……”
  话音未落,冷不防面上忽然挨了一掌,紧接着身子腾空而起,竟是被陆靳一脚踹下了床。
  秦青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陆靳满面铁青的看着他,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我还以为是自己酒后失德……你竟敢骗我?”
   他差点就被秦青一番颠倒黑白的花言巧语给懵住了,还在疑惑自己即便是喝醉了,也不至于如此荒唐,不分青红皂白便将秦青误认为是宛玉,强行一度春风。百余 年来恪守着仙家的规矩,清心寡欲,何至于几杯米酒下去便色心顿起,行下如此禽兽之事?直至秦青来摸他的□之处,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这哪里是他强要了秦青……分明是自己被强行压了去!
   也怨不得陆靳在这事情上的糊涂,他为人时性子便严肃拘谨,日子过得又清贫,偶尔去看看宛玉姑娘,一年到头也难得有几次——毕竟宛玉姑娘的身价不低,对他 一个小小的捕快而言,也不是一笔随便就能拿得出来的花销。他于这风月二字上,实在是驽钝得很。陡然发觉自己竟然与秦青上了床,一时惊吓过度,便慌了神。
  险些秦青说什么,他便信了什么。
  而如今,对着秦青一副仿佛偷了鸡吃得心满意足般的狐狸脸,他再木讷,再不解风情,也该知道真相究竟如何了。
  难怪……当初晏止淮一心劝他及早将秦青打发出去。他还道秦青年纪尚幼,又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便是发情,也总该不会对自己如何。如今看来,果然是狐性本淫,竟然“吃”到了他的头上!
  愈想便愈是怒火滔天,秦青一见他面色不善,便忙跳了起来,急急的嚷道:“你好歹也是个神仙,做完了便想不认账了么?”
  陆靳勃然大怒:“你说什么?昨晚分明是你……是你……”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能狠狠的盯住秦青。
  秦青半垂着眼帘,委委屈屈的道:“昨晚若不是你喝醉了,先来缠我,我也不会迷了心窍,与你欢爱一夜。我又不是雌狐,难道还会乖乖被你压么?”又嘟哝了一句,“本大爷……也已经很小心了,又没有弄痛你。”
  只一句话,陆靳立即变得面红耳赤。他之所以稀里糊涂还以为自己对秦青如何了,也是因为身子虽酸软不堪,但那里……确实不觉疼痛。他也没想到自己已不是凡人体质,便是刀砍剑刺,也不会伤到分毫,更不会留下痛感。如今秦青这么一说,倒好象真是对他如何小心翼翼,委屈万分。
  “真的……真的是我喝醉了后……”
  “不然本大爷怎么会知道什么宛玉姑娘?还不是你喝醉了后强拉着本大爷,嘴里却叫着那个女人的名字?”秦青理直气壮,“你不记得了,便赖我!陆靳,你好不讲理!”
  秦青这番话说得酸味十足,陆靳却没听出来,只当他是真受了委屈,如同小时候一般又在撒赖耍性子。
  秦青见他变得犹豫起来,趁机忙又爬上床,也不敢造次,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抱他,低声下气的道:“其实,我心里是喜欢你的……便是你将我当作了不知什么女人,才与我两厢欢好,我……却也觉得欢喜。你好好看我一眼,陆靳,你当真,一点也不喜欢我么?”
  陆靳对上那双深情款款的眸子,心头猛的一跳,慌忙转开了视线:“胡闹!我,我可不是山里那些与你厮混惯了的妖精,我……”
  “你是陆大仙,我知道。”秦青笑着轻吻他的唇,“只是你不觉得无趣么?做神仙做成你这样子,比个凡人还乏味,有我陪你不好吗?便是神仙中也有神仙眷侣,别处的土地老儿还有个土地婆婆呢。你就当我是你的土地婆婆……”
  说到后面便又不正经起来,不怀好意的去啃咬陆靳的脖子。
  陆靳伸手推开他,正色道:“秦青,且不说你是妖,我是仙。单单只说你我同为男子,此事便已是荒唐之极。既然是我酒醉失错在先,此事便休再提起了。”
  秦青竟然说喜欢他……这实在是他始料未及的。之前还道是秦青胡乱发情,连自己是谁都顾不得了,只当是平日里和他厮混惯了的妖精,压倒了便行事,心内实在是又怒又气。如今竟然是自己酒后失常在先,而秦青又对着自己吐露了爱意……如今一来,倒叫他不好再对秦青动怒。
  只是秦青这不该有的念头,该是要及早除去才是!
  秦青却嗤笑了一声,道:“都是男子又如何?我喜欢你,你是女子也罢,男子也罢,我都是一样的心思。你若当真对我没有一丝心意,又怎会任由我留在你身边?又怎会对我那样好?陆靳,分明是你先撩动了我的心思,如今却要来装无事人吗?”
  陆靳一时间心慌起来,只是不住的摇头:“我,我没有……”
  “本大爷不管!”秦青扑在他身上,“我只喜欢你一个!你若不喜欢我,你心里喜欢的是谁,本大爷就把他们都杀了!”
  陆靳大惊:“说什么胡话!我哪里有别的喜欢的人!”
  秦青立刻面露喜色:“那就是我了?”
  陆靳只觉头痛万分,只得用力推开他:“你别缠着我,容我想想。”
  他被秦青扰乱了心绪,一时间自己也不知道对秦青,究竟是存了何种心思。真要打骂着赶走,实在是不忍。若是容他继续留下,岂不是默许了秦青存着的这番心思。
   陆靳虽自律甚严,却也不至迂腐顽固。做人时对宛玉姑娘动了情念,也不计较她是青楼女子,只想攒足了银两替她赎身,丝毫不计较外人会有些甚闲语流言。如今 就算做了神仙,也不会因为秦青是妖,便对他心存鄙薄之心。若他与秦青当真是你情我愿,便是舍弃了这神仙不做了,也是他心甘情愿。若自己委实没那份心思,只 是将秦青视为毛团般的宠物,不忍他伤心失望,便任由他胡来,岂不是到头来害了两人。
  原以为做了神仙后,七情六欲便该已断绝干净。清修百余年,谁知却仍旧堪不破,如今为了个秦青,竟是心绪纷乱至此。
  陆靳默默叹了口气,起身着衣,对秦青丢下一句:“我出去走走,你别跟着。”语毕,径直出了洞府。
  秦青躺在床上,也未伸手阻拦,任由他出去了。
  他知道陆靳如今心绪纷乱,便也不急着要他此刻便顺了自己的意。欲速则不达,逼急了陆靳真将他赶出去可怎办。他那番情词恳切的话语,无论如何,陆靳已经是乱了心思了。
  唇角微微勾起,秦青懒洋洋的爬起身,如玉般纤长的手指开始慢条斯理的疏弄着自己的一头长发。
  他是什么道行,陆靳又是什么道行,怎可能逃出他的手心。这么想着,脸上的笑意更深,微微侧头,半空中忽然有几根狐狸毛轻飘飘的落入他手内,秦青面色陡然一变,急忙跃出了洞府。
  “主上……”洞府不远处,正恭恭敬敬的立着几头狐精。
  秦青面色冷厉:“谁让你们到这里来的?被他发觉了怎办?”略放缓了语气:“换个地方说话。”
  话音一落,那几条人影迅速消失。秦青的眸子微暗了暗,也消失在了原处。
  第 13 章
  立在一片郊野之外,秦青将一头长发微微拢了拢,皱着眉头道:“你们几个不好好在族内头呆着,跑这儿来作甚?出了什么事吗?”
  几头狐精中为首的那个道:“没有。只是担心主上独自在外这么长时间,我等不放心,特意过来看看。”
  秦青冷笑道:“翠姬那贱人,虽伤了我却还不至要了我的命,再调养一段时日,我便能完全复原了。”顿了顿,又道,“族内大小事务暂且就交由你们几个费心了,以后无事莫再来,此处既安全又便于我调养,万一被他发觉了我的身份怎办?”
  “可是,”那狐精迟疑了一下,开口道,“眼看时限将近,我等担心主上您……”
  “有甚可担心的?”秦青冷冷的斜了他们一眼。
  “万一那土地神不肯替主上……”
  “多事。”秦青冷哼了一声,负手道,“就凭他一个修为不过百余年的小神仙,还逃得出我的手心?不必你等担心,早已得手了。”
  几头狐精不禁面露喜色,纷纷拜倒在地:“如此,恭喜主上!”
  秦青不耐的摆手:“行了,你们快走吧。”
  那几头狐精知道他怕泄露了行踪,恭恭敬敬拜了两拜后,片刻间消失了身影。秦青面上却无甚喜色,伫立在原处良久,终于眸子一沉,抽身而回。
   却说陆靳出了洞府后,心绪纷繁之下,竟是不觉间走到了晏止淮的洞府处。在门口略犹豫了一下,心想这事也不好与他商量,晏止淮一早便说了,恐秦青为患,祸 及到他身上。如今竟被他言中,虽说自己尚未理清要如何处理与秦青之间的事,但万一被晏止淮知晓,若是狠狠斥责自己一番,再赶去将秦青从他洞府内逐出,只怕 也有可能。
  与头狐精纠缠不清,本就犯了仙家大忌。晏止淮看似性子温和随意,骨子里却是自律甚严,一定会劝他及早斩断孽缘,莫要毁了修行。
  迟疑之下,陆靳便欲转身离开。忽听洞内传来一阵砰砰乓乓的响声,随即晏止淮万般无奈的声音响起:“小龙君,小仙之前已向你陪过不是了,如何又来小仙的洞府内捣乱,还打伤了我看守洞府的阿蛮?”
   陆靳一惊,忙走进去一看,却见晏止淮洞府内一片狼藉,石桌石椅全被掀翻在地。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幼童,身后还拖着条尾巴,叉腰站在晏止淮面前,正气呼呼 的吼:“你颠倒是非!分明欺负了我,倒骗得我父王回去后将我好生教训了一番,本殿下不砸了你这破洞,怎咽得下这口气?”
  晏止淮心疼的看着阿蛮替他酿的猴儿酒洒了一地,实在是想揪了这顽童过来狠揍一顿屁股。但念着他爹开罪不起,只得好声好气的哄:“小仙当日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小龙君。小龙君大人有大量,莫再和小仙计较了吧。”
  这小祖宗赶紧回去吧,别再来扰他清净了!
  小龙君跳脚道:“父王对我下了禁足令,不准我踏出寝宫半步!今日他去南海赴宴,我好容易才得了机会偷溜出来,臭神仙,你说是不是你害的?”
  晏止淮哭笑不得,心道你父王管教你,来我这儿撒什么野。再说了,若被容琛抓到他又偷溜出来,回去不是又一顿好骂?小龙君见他苦笑着不说话,便气冲冲的伸手来扯他,因个子矮小,只得踮着脚揪住他的衣衫下摆,使劲儿往下拉。
  陆靳也觉得这小龙君有些过分了,便上前道:“小龙君,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山神已向你陪过不是了,又何苦一再相逼。”
  小龙君回头眼一瞪:“你是谁?本殿下的事,轮得到你来管?”
  晏止淮见他来了,忙挣开小龙君扯住他衣摆的手,绕开一地的狼藉,愁眉苦脸的走到他身边:“你怎地来了?唉,难道真要逼到我换住处不成?”
  陆靳低声道:“你且哄着他先回去,哪里就到了逼得你换住处的地步。”
  晏止淮低低叹气:“怕是哄不走呢。”
  那小龙君瞪着眼,看他俩嘀嘀咕咕的,好生不耐烦:“你们两个,是不是在商量要赶本殿下走?”走到陆靳面前,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哦,本殿下想起来了,你是此处的土地,养了只狐狸在肩上的。哼,劝你少管闲事,不然本殿下就去拔光你那只狐狸的毛!”
  他无心之语,陆靳倒是心虚的脸红了一下。当日撞见晏止淮教训小龙君时,秦青正趴在他肩头,不想这小龙君倒好记性,还记得。
  晏止淮弯腰陪笑道:“岂敢,不如小仙先送小龙君回府,改日再登门谢罪如何?”
  小龙君不依,说什么也赖着不肯走。晏止淮无奈的转头看向陆靳,陆靳疑惑的在他耳边道:“看这样子,倒不像是来捣乱的,反倒像是要赖在你这处不走了。”
  晏止淮叹气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初招惹了他。”
  陆靳忍不住笑起来,拍他肩道:“他既赖着不走,便由得他去。迟早龙君会寻来将他带走。”
  晏止淮只是不住的叹气,这小龙君果然是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了,一脚将趴在他床上哼哼着的阿蛮踢走,自己爬了上去,俨然将此处当他地盘了。
  晏止淮只得将陆靳拉了出来,立在路边,向着他无奈道:“这小祖宗,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赶走更是使不得。如今连洞府都被占了去——只恨我不是他爹,不然非得教训得规规矩矩不可。”
  陆靳忍笑道:“我看龙君倒是恨不得有人替他好生管教这小龙君才好。你如此纵容他胡闹,他以后怕是更要骑在你头上了。”
  晏止淮叹了口气,忽道:“对了,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陆靳一惊,摆手道:“无事,闲来走走罢了。”
  晏止淮笑道:“这倒难得,昨晚才邀我饮酒,今日怎又记起我来了。莫非你洞内还藏着别的好酒,要与我分享……”
  话音未落,倏地变了脸色:“陆靳,怎你身上如此重的狐味?”
  陆靳磕磕巴巴道:“糊,糊味?我洞府内未曾着火……”
  晏止淮将他一把扯过来,陆靳衣襟被略拉松了一些,露出了脖颈间一片青紫狼藉。晏止淮一眼看到,不禁面色大变:“你,你昨夜做了何事?这些痕迹从何而来?”
  陆靳眼见瞒他不过了,只得垂下了眼帘,低声道:“一时酒醉失状,与秦青……”
  晏止淮满脸愕然:“酒醉失状?陆靳,你便是醉了也至多酣睡不醒,我又不是没见你醉过。何至于醉到如此荒唐的地步,与秦青犯下此等大忌?”
  陆靳原本就心烦意乱,挥手推开晏止淮:“事已至此,还有甚可说?你若是劝我将秦青赶走,大可不必了。原不是他的错,他又说喜欢我,要与我长相厮守。我……我如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这番话,竟一个字也没提自己是神,秦青是妖,不该相缠之类的言语。似乎只是茫然不明自己的心意,因此烦恼。
  晏止淮原本要出口的话语,不由得也吞了回去。他知晓陆靳的性子,若当真恼怒,只怕也就将秦青赶将出去,不许他再回来了。哪里还会烦恼到走到他这里来?微微叹了口气,道:“我要劝你的话,想来你自己也清楚。罢了,你暂时就留在我处,想清楚了再做打算吧。”
  秦青那狐精,近千年的道行,却一直赖在陆靳身边,究竟是何意图?难道果真是喜欢上陆靳了么?他虽不清楚,却也不想妄自揣测,无事生非。
  陆靳也不是个懵懂小儿,个中厉害,怎会不知?还是留待他自己想清楚了,再说吧。
  第 14 章
   秦青回了洞府后,见陆靳还未归来,便随手收拾了一下狼藉不堪的石床,坐在床沿,想着等陆靳回来了,不知是何态度。正想着万一陆靳这样说,自己怎生回应, 那样说,自己又要如何应对,忽然听一阵低低的怒吼声响起。他惊讶的转头看去,却是之前被他打晕的那只狗崽子,歪歪斜斜的爬起来,正对着他发出愤怒的低吼。
  秦青不由得好笑,翘着腿,对那狗崽子戏谑道:“你很不服气?可惜啊,你如今法力全无,话都说不出来,还能怎样?”
  狗崽子扑上来要咬他,被他轻轻松松的一掌拂开。这陆黑倒是对陆靳一片忠贞不渝,想方设法也要回他身边。幸好被晏止淮封住了法力,不然还真是个祸害。
  被他一掌打趴在地,陆黑呜咽了几声,还想再爬起来。无奈本事不济,秦青那一掌看起来没什么力道,落在它身上却着实不轻,如今它妖力全失,不过是条普通的狗崽子,一掌便被打得爬不起身来,委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恨恨的低嚎着,陆黑只恨自己如今口不能言,半分本事也没有,对付不了这狐狸精。
  陆靳是个老实神仙,心肠又软,哪里斗得过这成精已久的狐狸。万一果真被秦青花言巧语给骗了去,难道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么?
  秦青冷眼瞧着陆黑在地上慢慢的挣扎着站起身,蹒跚着向洞口处爬去,眉一挑,一脚踩住了它的尾巴:“你想去哪里?”
  陆黑呜呜的吼着,它要去求晏止淮,将它被封的妖力解开!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秦青笑起来:“你想去求那姓晏的帮你?哼,那个可恶的山神,也是个好管闲事的,之前还撺掇陆靳要赶我走。”一把将陆黑捞在手内,往原处一抛,得意的冷笑,“你哪儿也别想去,乖乖在那儿呆着吧。”
  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样?也不看看他秦大爷什么道行。
  见陆黑龇牙咧嘴的瞪着他,几乎要炸毛。秦青不觉好笑,与它对视了一番,忽地转过脸去,不屑道:“我又不会对陆靳怎样,既没有吸他的阳气,也没有采他的精元。不过是你情我愿欢爱了一场,你便恨成这样?”
  陆黑气愤的吼了几声,说得好听!陆靳走后,便坐在那里笑得邪恶,还敢说不会对陆靳怎样?
  秦青斜了他一眼,懒懒的躺倒,良久,默默的叹了口气。
  陆靳留在晏止淮处,帮他将一塌糊涂的洞府整理了一番,便坐在石凳上开始发怔。
  晏止淮替阿蛮疗了伤,将那哭哭啼啼的猴精哄走了后,望了一眼霸占了他的床,睡得香甜的小龙君,微微叹了口气,坐到了陆靳身旁。
  伸手倒了杯茶递与他,晏止淮开口道:“你与秦青,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真不是他先来诱你?”
  陆靳将茶盏捧在手内,沉默了半晌,缓缓摇头:“是我酒后失德,错将他当作了人世时相好过的女子。他本是头狐精,哪里知晓什么礼义廉耻,顺水推舟便与我成了好事。唉,错原不在他,我又怎能全推到他身上。”
  晏止淮欲言又止,心道陆靳既然都这么说了,想必是确实如此了。只是他与陆靳相交百余年,深知他向来是副拘谨自律的性子,怎会酒醉之下,便如此失态?
  斟酌了一番言辞后,晏止淮温言道:“若只是你一时无心之过,及早回头还来得及。断了与秦青之间的纠缠,此后潜心修行,倒也无大碍。”
  陆靳不比上界仙神,未经修行,直接便由凡人入了地府,然后成了神。俗骨未脱,七情六欲尚存,偶尔犯下了这风月事,只要不泥足深陷,一错再错,倒也不至于落下多大的罪过。只是不知陆靳如今心内如何计较,看他这样子,似乎是不舍秦青。
  “我与他相伴了这么长一段时日,虽说之前不曾动过他念,但总归是有了感情。”陆靳低低的叹息,“如今要我赶走他,实在是……于心不忍。”
  顿了顿,垂首道:“更何况他说……说喜欢我,不想离开我,要与我长相伴。我,我如今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存了是何念头,不知该不该应他。”
   自做了这土地神的百余年来,寂寞清闲,幸得后来有秦青相伴,才觉出了些岁月的欢欣。不知不觉中,他已将所有心思都系于秦青身上了,唯恐他受了一丝委屈。 秦青负气出走时,他表面上虽未表现出什么,实际上却是担心得坐卧不安。而寻到秦青后,那无法掩饰的欢喜之情,哄着搂着将他带回洞府的满足感,难道……真的 是喜爱之情?
  便是当年对着宛玉姑娘,也不曾如此牵肠挂肚,烦恼不安。
  晏止淮听他言语,便知他的心思已经乱了。欲待出口再劝,脑中忽闪过一道身影,也是他当年一时多事,拣来养在身边。养大了后,便来祸乱他的心智,一心一意的执着于他,半是纠缠半是强迫,与他定下永世相守之约。
  当年与他相别之时,摇手一笑,道是改日再见。谁知一等数百年后,再相见却是在他喜宴之上。往日誓约尽成戏言,而他也只能一笑饮尽杯中酒,从此忘却故人颜。
  眼见陆靳如今,便如他当年一样,舍不下,断不了,反受其害。而他深知其中滋味,竟是说不出冠冕堂皇的话来。
  若能干干脆脆便拂袖斩断,只当不曾相识,不曾相守,这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堪不破情爱二字的红尘蜉蝣。人也罢,妖也罢,仙也罢,最怕的便是乱了心。
  犹是千余年修行,尚且挣破不开。陆靳不过是个做了百余年土地的小神,又如何看得破,舍得下呢?
  只是要他劝陆靳顺了秦青的心意,当真回去与他长相厮守,却也不妥。毕竟是仙妖殊途,难免日后不受其害,而秦青又是只狐精,说不得也只怕祸害过人心,造下过数不清的孽缘。狐族生性风流浪荡,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对着陆靳情深款款,日后又不知是何种变数。
  如果这狐精是陆靳注定的情劫,他担心陆靳挨不挨得过。
  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晏止淮也只能长叹一声,静观其变。
  第 15 章
  陆靳在晏止淮的洞府内坐了大半日,便欲起身告辞离开。却被晏止淮一把扯住,道:“你既来了,便索性多住几日再走。如今回去见了秦青,你想清楚了如何应对么?”
  陆靳皱眉道:“你这里还有个小龙君,再多个我,睡的地方都没了。况且我也没打算急着回去,不如干脆到人间走走,理清些头绪。”
   他虽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仍是怀着些惴惴不安。倘若当真就此应了秦青,与他厮守在一处,日后不知会不会生出后悔之意。况且他与秦青,到底是仙妖殊 途,自己若真下了这决心,便要做好将来连这土地神也做不成了的准备——毕竟是犯下了仙家清规戒律的大忌,一旦事发,便是削去了他的仙籍也不为过。
  打回地府倒不要紧,只是入了轮回后,前世之事烟消云散,岂不是辜负了秦青。
  晏止淮却道:“你且陪我几日,到时候我同你一起去人间走一遭。”
  陆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忽然明白过来,不由得失笑:“你怕那小龙君闹将起来,头痛不过,便要将我也拖下水么?罢了吧,不过是个顽童,你便忍耐到他父王寻来就是了。”
  晏止淮叹气道:“你既知道,便多留几日吧。我实在是头痛,你的耐性倒好些,说不得能哄得他乖乖回去。”
  毕竟也养了那毛团多日,陆靳对付这类幼齿型的倒是颇有手段。不像他向来奉行言之不行,武力调教的信条,到时候忍耐不过便将那小龙君倒提着又揍一顿屁股,更加脱不得身了。
  陆靳连连摆手:“这小祖宗我也惹不起,你别拉扯上我。”
  两人正在扯皮间,天际隐隐间有龙啸传来。晏止淮面色一变,陆靳笑道:“想是解决你麻烦的正主儿要到了,还不快些沐浴更衣,准备迎接龙君殿下。”
  晏止淮无奈的低声自语道:“真是避也避不过。”扯住陆靳转身回了自己洞府。
  洞府内小龙君想是也发觉了隐隐而来的龙气,正张皇失措的呆立在地上,晏止淮见了他,劈头盖脸便道:“你父王怕是就要来了,快些出去,乖乖与他认个错回去罢。我不说你在我洞府内捣乱之事便是了。”
  小龙君扭头嘴硬道:“我才不怕他!”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赖地不起。晏止淮一急之下,伸手便去扯他,小龙君愈发来劲,一条尾巴缠在他手臂上,死活不挪身。
  陆靳看得好笑,心道晏止淮视这小龙君为祸害,小龙君看起来却像是待他格外不同,什么人不好缠,偏要死死的缠上他。
  拉扯间那道强大的龙气已然到了门口,华光一闪,龙君殿下踏步而入,面色微显不悦,径直向着小龙君而来:“你趁我不在,如何又来这里胡闹!”
  小龙君见了父亲,一张小脸霎时憋得通红,眼中含着泪珠,哭着嚷道:“父王要娶新娘娘,我不回去!我再也不回去了!”
  容琛一愣:“我几时说了要娶新妃?”
  “你去南海赴宴,不是因为那南海三公主想嫁你么?”小龙君跺脚哭泣,“你分明说过,除了母妃,再不娶别的女人过门。明知那三公主想要嫁你,撺掇着龟丞相来说过几次了,为何父王还要去赴宴?”
   容琛不由得面露尴尬之色,不自禁的转头望了晏止淮一眼。却见他立在一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没来由的一阵不悦感从心底升起,容琛冷声道:“我去赴宴, 不过是受了南海太子之邀,何来你说的这些缘故。走前分明令你不得踏出水府半步,竟如此胡闹,又来山神府扰乱神君清修!还不跟我回去?”
  小龙君抽抽搭搭的扯住晏止淮的衣角:“我要留在这里,不回去!”
  晏止淮闻言惊得忙去拉开小龙君的手:“小龙君这是怄的哪门子气,小仙洞府简陋,哪里是小龙君呆的地方。”
  容琛淡淡道:“难得神君与劣子如此投缘,不如就请神君去本君水府,留客暂住几日可好?”
  小龙君一下子止住了哭泣,看了龙君一眼,又眼巴巴的望了晏止淮一眼,扭捏着低头:“那,那也好……”
  晏止淮却是一惊:“这,这……承蒙龙君厚意,小仙岂敢推辞。只是仓促之间,也未曾备上薄礼,不如小龙君与龙君且先回,待小仙过几日后,登门拜访……”
  龙君微笑道:“我与神君见面便觉得投缘,劣子又几次三番来烦扰神君,自感歉疚。本应亲自登门谢罪,却因些事情耽搁了。如今择日不如撞日,还请神君莫要计较劣子无状,舍本君个面子,来舍下饮杯薄酒如何?”
  又一眼看到立在一旁的陆靳,迟疑了一下,道:“陆神君若是无事,也请……”
  陆靳忙拱手道:“多谢龙君厚意,我却还有事急着赶回洞府,不便前去叨扰了。”
  龙君也不勉强,只是微微一笑:“如此,便待下次再相请了。”
  那厢晏止淮急得冲着陆靳使了好几个眼色,陆靳只作不见,客客气气的与龙君辞别,忍着笑看了晏止淮一眼,告辞离去。
  踏出洞府之际,还听到晏止淮干巴巴声音传来:“我,小仙也尚有些事情暂时无法抽身……”
  随后便是小龙君恼怒的声音:“臭神仙,你好不识抬举!父王请你来水府做客,你还推三阻四的,不情愿么?”
  “放肆!”容琛低沉的声音响起,继而放缓了语气,“神君便休再推辞了,请吧。”
  陆靳嘴角含笑,心想晏止淮向来自诩仙友遍及四海,哪里都有他蹭食之处,如今对着这龙君,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着实耐人寻味。
  百年难得一见晏止淮吃瘪,便是陆靳这般拘谨的性子,也忍不住想要看一番好戏。待过几日再来找他,且问问他在龙君水府见闻如何。
  一面想着,一面笑着御风而去,下得山后,化作常人模样,入了人间。
  他却不知,秦青此刻却是在他洞府内,苦等他不回,一肚子恼恨,正磨着牙,拿着陆黑寻晦气。
  “这该死的陆靳,说是出去走走,如何就不见回来了!”秦青一脚踩在陆黑的肚子上,陆黑痛得嗷呜了一声,一口咬在秦青的脚踝上。
  一狐一狗厮打在一起,弄得整个洞内一片狼藉。
  秦青正欺负陆黑欺负得起劲,忽然听到洞口传来一声冷笑:“没想到堂堂玄狐主,如今竟沦落到和条野狗打架的地步啊。我说你躲到哪里去了,遍寻不着,原来是在这里。”
  秦青面色骤然一变,陆黑的双耳也竖了起来,疑惑的扭头看去。
  只见逆光中立着条人影,看不清面目,正不紧不慢的一步步踏进洞府。
  第 16 章
  秦青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随即一把拎起陆黑将它扔到了自己身后,转身面向着踏入洞来的不速之客,露出个懒洋洋的笑容:“稀客呀,你不留在族内花心思安抚一众长老,倒屈尊跑来这穷山僻壤来找我。只是这里太过简陋了些,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来者玉冠华服,朱唇含笑,比起秦青来又是一番不同的风情。只是眸子内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嘻嘻笑道:“我倒觉得这里好得很,无人打扰,正方便你我叙旧。你的伤可好了?哎呀,被心爱的宠姬在身上掏了个窟窿的滋味,想必很销魂吧?”
  秦青面色一变,强自忍住怒气,只冷笑了一声:“怎么,即使我不在了,你也依然得不到族长之位么?秦拭,你私通翠姬在前,撺掇她暗算我在后,机关算尽,当真是辛苦。可惜*****就是*****,你本事再大,族内大小长老依旧不会承认你,便是再修炼个几百年,也做不成玄狐主。”
  秦拭哈哈大笑,面色陡然阴狠下来:“这有何难!我杀了你,再剥了你的皮,换到我自己身上,可不就是堂堂正正的玄狐主了么?”
  秦青闻言不由得勃然大怒,冷笑道:“就凭你,有这本事?”
  秦拭嗤笑了一声,不屑道:“若换了以前,我尚且对你还有几分顾忌。只是你已经被翠姬伤了心脉,又中了我一掌,元气大伤,不然何至于躲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也亏得你那几个没脑子的属下,以为我没发觉,偷偷摸摸来看你,不然我还真找不到你的藏身之所。”
   秦青面无表情,只暗自凝神戒备。秦拭与他乃是同父异母所出,因为其母是个杂毛狐狸,血统不纯,在族内地位向来屈居于他之下。秦拭一贯野心勃勃,早就想取 代秦青成为玄狐主,只是苦于无处下手。后来处心积虑勾搭上了秦青的宠姬,两人商议趁秦青不备之时,取他性命。当夜秦青于床帐间与翠姬欢爱之时,冷不防被她 一爪刺穿胸口,只差分寸便断了心脉。秦青怒而当场一掌击毙了翠姬,谁知秦拭又从暗中蹿出,偷袭了他一掌,秦青差点命丧于他手下,幸得几个忠心耿耿的下属拼 死将秦拭拦住,秦青才勉强逃出,却是元气大伤,连人形都无力维持,落魄到差点被几条野狗追咬欺辱,亏得陆靳才缓了过来。
  妖族之内,向来弱肉强 食,强者为王,倒也不会因为秦拭以不光彩的手段偷袭了秦青,便将他如何。若他够本事,服得众,照样能登上族长之位。只因他血缘不纯,偏又同他娘一样是只杂 毛狐狸,族内长老不肯认他为玄狐主。是以秦拭咬牙切齿,一心要寻到秦青,取了他的皮,自己披上。
  秦青亦知,秦拭若是取了他的皮换到自己身上, 自然也会变作他的模样,骗过族内上下,取代他的位置而成为玄狐主。他虽调养了这么久,元气毕竟还未完全复原,如今是不是秦拭的对手,实在是不好说。偏偏又 被他寻到了,若在陆靳的洞府内开打,被恰巧回来的陆靳撞见可如何是好。秦青眸子一沉,便欲引秦拭向洞外而去,谁知身子甫动,已被秦拭堵住了洞口,冷笑一 声:“还想逃?”随即便扑了上来。
  却说陆靳下了山后,化作常人模样进了城,也没有什么头绪,不过是随兴在街道上胡乱溜达。心中仍是纷乱犹豫不 堪,目光所及之处,无非是普通百姓日常之态。街头有幼童吵闹着要吃糖葫芦,做娘的不许,做爹的倒是数出几枚铜板,笑着任由小儿挑了串大的。陆靳听得那妇人 埋怨丈夫太过宠溺,男子呵呵笑着,说不过一串糖葫芦,值得几个钱。一家三口边说边与陆靳擦肩而过,渐渐远去,只有那幼童清脆的笑声,依旧回荡在陆靳耳边。
  寻常百姓家,也不过求的是夫妇和睦,其乐融融。
  陆靳一阵恍惚,回头却又见街边卖烧饼的小贩仔正细数着铜板,他身旁同样衣着简陋,却小心翼翼的替他擦去额头汗珠的妇人,两人相视一笑,又是另一番和乐光景。
  原来相伴相守,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
  陆靳为人之时,又何尝不想取个贤惠的娘子,享受天伦之乐。每日从衙门回来,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羡慕着邻家娶了个温婉妻子的何秀才,想的也是等自己攒足了钱,便去替宛玉赎身,有个温柔体贴的娘子伴在身旁,便是日子过得清贫些,也不打紧。
  做了神仙后,以为这些念头已经淡了,再不敢去想。却谁知被秦青扰动了心绪,一个情字,竟是不觉间立上了心尖。
  只是……这一步若是跨出,便再难收回,百余年修行,得来不易的仙籍,若因与秦青动了私情,日后落得个仙籍被削,打回地府……值得么?
  陆靳闭目长叹了一声,转身向城门而去。
  来人间走一遭,不见清明,却是愈发心绪难安,不如回去,见了秦青,再做计较。
  陆靳回了栖龙山,行至洞府之外,忽听里面传出一阵厮打之声。不由得一惊,心道这秦青莫非趁他不在,欺负上那狗崽子了?急急忙忙奔进去,却见两只狐狸撕咬在一处,一只红毛狐狸自然是秦青,另一只杂毛的却不知是从何处蹿来的。
  那狗崽子却似在偏帮着秦青,不住的扑上去,去咬那杂毛狐狸。
  原来秦青被秦拭堵在了洞内后,双方立时便开打起来。原本依他两的道行,不至于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却也偏生因为两只道行相当,互相制住了对方的妖法,术法全不起效,互相拳脚相交一阵之后,打着打着便化为了原型,以本体之态咬个你死我活。
  陆靳一见秦青被另只狐狸欺负,当下大怒,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一把将那杂毛狐狸抓起,狠狠往边上一摔:“你是哪里来的畜生,竟敢在我的洞府内放肆!”
  秦拭冷不防被摔了个四脚朝天,“嘭”的一声化为人形,一身狼狈,向着陆靳怒目而视。正要开口大骂,却见陆靳手持长剑,一双眸子怒火四溢,不由得将尚未出口的话语吞了回去。
   他以为秦青受创之后,元气大伤,势必不是自己的对手。谁知动起真格来,自己竟占不到上风。如今又来了个神仙,虽说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有多深道行的,但毕竟 是个仙家,自己若是继续恋战,只怕也讨不到好果子吃。当下冷哼了一声,对秦青丢下句:“今日且饶了你。”匆忙化光离去。
  陆靳见秦青伏在地上,一身红毛处处染血,心疼得不行,连忙弯腰将它抱起,急急去查看它的伤处。秦青喘息着挣扎了一下,扭头秦青闷声闷气道:“你不是走了吗?”
  陆靳叹息:“亏得我赶回来及时。你怎会惹来一只杂毛狐狸精,唉,我不在洞内,你便不安生。”埋怨了两句,到底还是心疼,忙去找疗伤的药膏。
  秦青伤了元气,也无太多余力说话,便闭上了眼,任由陆靳小心翼翼的抱着它,冰凉的手指沾抹了药膏,轻轻替他疗伤。
  第 17 章
   秦青歇养了片刻后,精神好了些,便从陆靳手中挣开,落地化为人形。陆靳对着毛团状的秦青倒无事,一见他又变作了人形,风流无双,魅惑顿生,不由自主便又 记起那夜之事,一时间脸上便烧了起来。忙转开了视线,起身走到那狗崽子处,将它搂将起来,低头去审视它身上的伤处,借以避开秦青缠绕在他身上的视线。
  狗崽子在他怀内蹭了蹭,似带着些委屈,低低的呜咽了几声。
  陆靳一见狗崽子身上的毛乱糟糟的也沾上了血,不由得心疼起来,向着秦青抱怨道:“你看你,无缘无故惹只杂毛狐狸上门,连带着它也受了欺负。”又仔细查看了一番,好在并无甚大伤,便也忙替它敷上了药。
  秦青哼了一声:“它自己要冲上来凑热闹,我原本已将它赶开了。”
  秦拭寻上门时,他便将陆黑丢到了身后,谁知道这狗崽子偏要冲过来,又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是弄得自己一身狼狈罢了。
  他才不要领这份情哩。
  陆黑恨恨的瞪了秦青一眼,他哪里是想要帮这狐狸精,不过是念着要替陆靳看守住洞府,有别的妖精寻上门来闹事,自然是要赶出去。若是这两只狐狸精到外面去打,哪怕撕咬得天翻地覆,他连去看也不会看一眼。
  陆靳倒是甚觉欣慰,摸了摸狗崽子的头:“倒是通人性,晓得要帮着你。若是胆怯些的,只怕早吓得逃开了。”又转头问秦青,“只是那杂毛狐狸究竟是什么来头,是你认得的么?”
  秦青含糊着带过:“不知从何处来的野狐精,本大爷怎会认得。”
  陆靳有些疑惑:“我这洞府,寻常妖精是不敢随意入内的。那野狐精怎如此胆大?”
  狗崽子含住陆靳的手指头,呜呜的叫着,心内愤愤的道,那只杂毛狐狸是这红毛狐狸的仇家,本事又大,只怕以后还会寻上门来。你趁早将这惹祸的狐精赶出去才是啊!
  只是它口不能言,呜呜一阵乱叫,陆靳也听不懂。只当它是在撒娇讨好,便又安抚般顺着它的毛多抚摸了几下。秦青看得吃味,将那狗崽子从他手内一把夺过,嘴内说着:“本大爷虽不稀罕它帮忙,倒也承它好意。将药膏给我,我替他抹。”
  伸手从陆靳手内接过药膏,在狗崽子身上胡乱涂抹了几把,也没个轻重,冷不防便被一口咬了手指头,陆黑怒瞪了他一眼,挣扎着从他手内跳到地上,依旧跑到陆靳面前,去蹭他的腿。
  秦青大怒:“我好心替你疗伤,你怎还咬我?”
  陆黑龇牙咧嘴的冲他呜噜了两声,寸步不离的贴在陆靳脚下,似是防着他靠近。
  秦青愈发气恼起来,心道你个狗崽子还想同我抢人,也不掂量下自己几分本事!赶着要去打它两下出气,陆靳忙将狗崽子抱起,护在怀内,闪到一旁,无奈道:“你是小孩心性么?它不过是个畜牲,便是不小心咬了你,也是无心,你同它计较?莫再欺负它了!”
  狗崽子低哀了一声,在陆靳怀内拱了拱,无限哀怨的埋下头去。畜牲……它在陆靳眼里如今不过是只畜牲,便是待他好,也不过是将它当条普通狗崽子,哄一哄,便得作罢。哪里抵得上秦青,在陆靳眼里,却似个人。
  而当初,陆靳也将他当做个人般,宠爱娇惯,无限温柔。
  黑漆漆的眼睛不由得微微湿润了,狗崽子贴在陆靳的胸口,慢慢的蹭了蹭,然后抬起头,伸出舌头,小心翼翼的舔了舔他的脸。
  秦青冷眼瞧着,如何不知晓这陆黑的心思。虽气恼这猫妖阴魂不散的一再缠上陆靳,却也晓得他对陆靳一片忠贞,再加上如今这副模样,还能对自己造成甚威胁。况且今日它委实是向着自己的,咬了那秦拭好几口,秦青便心胸宽大的决定不与他计较了。
  只是这狗崽子一直赖在陆靳怀内不肯下来,还舔来舔去的,实在是看着碍眼。秦青忍了忍,终于忍不过,“嘭”的一下化为只红毛大狐狸,硬是将狗崽子从陆靳的怀里挤了下去,自己趴在了陆靳的臂弯间。
  毛茸茸的尾巴扫来扫去,得意洋洋的看向陆黑。
  陆黑正在伤感,一下子被秦青从陆靳的怀里挤了下去,不提防跌落在地上,当场炸毛,跳起来便要将秦青扯咬下来。陆靳原本还在欣慰这一狐一狗两厢和睦,还晓得共御外敌,如今见两只又要厮打起来,头痛万分,只得蹲下身子扯开。
  最后还是陆靳将狗崽子抱开了,放回窝内,安抚着哄它睡了,这才回转身来。
  视线相交,却是又变回了人形的秦青,坐在床沿,正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陆靳顿时又是一片面红耳赤,身子倒像被定住了一般,挪不开步子。秦青便离了床,向着他走过来,身子一动,陆靳却是不由自主的向后一退。
  秦青的面色瞬间便沉了下去,几步走过来,用力一扯,将陆靳拉到了床边。
  “你很不情愿见我么?”开口便是浓浓的怨气,离去时只说出去走走,一走便是大半日,也不知晃荡去了哪里。傍晚时分才回,替他疗伤时分明心疼得紧,一变成人形居然连正眼儿也不怎么瞧他了,非得像毛团般他才肯温柔相待?他又不能做一辈子的毛团!
  他要的是同陆靳你情我愿,两相欢爱,这些是个毛团能做到的吗?可恶,他秦青如此容貌,这般风情,当年放荡人间时,那些凡人哪个不是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怎偏就遇上了这么个不通风情的木头神仙!
  陆靳瞧着秦青的脸色不好,心内咯噔了一下,怕他误会,忙开口道:“不是不愿见你……只是,唉,如今我心绪尚有些纷乱,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才好。”
  秦青闻言心内不由一喜,知道这心绪乱了,便是动了心了。只是这陆靳向来是个拘谨的性子,怕是还在担忧若当真应了他,日后会不会反受其害。
  脸色缓了下来,声音便也柔了,秦青含笑牵住陆靳的手:“我喜欢你多时,怕你恼我,忍了多久才敢开口。你放心,我必不会害你,只想同你相守一世罢了。”
  陆靳叹气道:“你也应当明白,以你我二人之身份,我若应了你,只怕日后你我皆有劫难。”
  秦青笑了一声,伸手将陆靳的脸转过来,细细的吻着他的唇:“怕甚么,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土地神,天高皇帝远,哪个上界大仙耐烦来管你。你我又不去作乱人间,不过在这洞内厮守,能有甚劫难?”
  陆靳想要将脸侧开,却被秦青死死搂住,越吻越深,渐渐气息不匀起来。眼见着那双手又要探入衣内,陆靳忙挣开,低声道:“你……别……”
  秦青微微喘息着,却也当真放开了手,只笑着在他耳边低声道:“好,我不逼你。且先略温存便好,咱们来日方长。”
  将他拖上了床,喜滋滋的搂住睡了。
  洞内那狗崽子的眼皮微微颤了颤,渗下颗泪珠,将头深深的埋入了双爪间。
  第 18 章
  一水幽通天地处,慢挽碧练入龙宫。
  晏止淮枯坐在华丽的宫殿之中,无奈的看着一条尾巴缠在自己腰间,呼哧呼哧睡得正香的小龙君,手中的一杯茶早已凉了。
   当日他被强拉去龙君水府做客,原以为不过是蹭上门去,喝杯薄酒便能放他回来。谁料在这里白吃白喝白住了十数日,每当自己提及辞别之语,便被容琛含笑用别 的话语带过了。又被小龙君缠得紧,实在是脱身不得。容琛待他一片殷勤,每日里好吃好喝供着,得闲便过来,与他下下棋,喝喝茶,这日正坐在一旁,笑看着小龙 君缠着他,将自己的宝贝都现给他看,神气十足的指着那堆闪闪发光的珍珠宝石之类,问他喜不喜欢。若喜欢,尽可以挑几样拿走,但是不许说要回栖龙山的话,要 多陪他几日才许走。
  晏止淮哭笑不得,他要这些个珍珠宝石作甚。说不要,小龙君还发恼,只得随便拿了一串珠子,套在了手腕上。容琛笑吟吟的坐在 一旁,忽然看到晏止淮从袖中露出的手腕之上,却还系着一根赤红的绳子,一看便是年代已久,磨损之处甚多。不由得面色微微一变,当下起身,走到晏止淮身边, 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神君,你手腕上系的这根红绳,从何而来?”
  晏止淮一惊,想要将手缩回衣袖,已然来不及。笑了笑,轻描淡写的道:“故人所赠,临别时留作纪念罢了。一直戴着,寒酸得很,龙君见笑了。”
  小龙君瞧了瞧,撇嘴道:“确实寒酸。快点丢了罢,我送你的那串好看多了。”
  晏止淮笑道:“小龙君说的是,改日便扔了它。”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的将手腕从龙君手内抽回,覆于衣袖之下。
  容琛的眸子微微闪了闪,三百余年前,他从浣龙池内出来,受封益水之主时,手腕上却也系着根红绳。因不知从何而来,又如何会系于他手腕之上,便随手扯断扔掉了。如今看到晏止淮的手腕之上,却也系着根红绳,不由得一阵恍惚。
  为何……与这晏止淮一见之下,便心生不舍,念念不忘。如今听他毫不在意的说要将那红绳扔了,心内竟陡升不悦。
  “既是故人相赠,怎能随便弃之于地。”容琛沉声道,“璟儿所言,神君不必放在心上。”
  小龙君容璟一下子恼了,跺脚道:“父王怎么说这话?难道我送的那串珍珠手链,还抵不上一根破绳子?”
  晏止淮急忙将小龙君所赠的珠子换了只手腕套上,哄着他道:“自然是小龙君相赠之物更为贵重。只是故人所赠,小神也不便丢弃,便两个都戴着罢。”
  容璟哼了一声,便也不言语了。容琛放缓了脸色,向着晏止淮正要再开口,忽然听得殿外一阵笑声传来,伴着个爽朗的声音:“容琛,途经此处,来讨杯茶喝。可欢迎我么?”
  小龙君一听那声音,立时皱起了眉,怒道:“这南海太子又来了,替他那嫁不出去的妹子做媒来了么?我可不愿见他!”一面扯了晏止淮的衣角,拖着便走。
  晏止淮被他拉扯之下,只来得及与恰恰踏进殿来的南海太子打了个照面,敖凌一愣,脱口而出:“临……临虚真君?”
  话音未落,人却已经被小龙君拉走了,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他尚自有些发怔,容琛已向他走了过来,笑道:“你不是去了东海赴你叔父的寿宴?如何这么快便脱身出来了。”
  敖凌回过神来,向着容琛摆了摆手,无奈道:“还不是被你害的。尽是些来问我妹子何故还不肯出嫁的,真是不堪其扰。我说你,当真对我三妹无意?她可是对你一见钟情,宁可嫁你当续弦,也不肯应了寅水龙君的求亲。”
  容琛微微一笑:“我岂敢委屈了三公主。当日已说得清楚,亡妻故去后,委实没有再续弦的心思。只能辜负令妹一片厚爱了。”
  敖凌叹口气:“你倒是深情。”顿了顿,疑惑道,“方才在你殿内,令郎拖走的那位是谁?倒是好似我曾见过的一位上仙。”
  容琛惊讶道:“那是此处栖龙山的山神,结识不久,来我处做客。怎会是你认识的上仙?”
  敖凌道:“当年我随父王初次入天庭,上界诸仙中有位临虚真君,与方才所见之人生得几乎一模一样。不过你既说是此处山神,那便应该不是了。”
  容琛笑道:“既是上界真君,怎可能流落在此?自然不是了。”
  敖凌摇头:“临虚真君早已被削去了仙籍,如今已不在上界了。”
  容琛心念微微一动,问道:“那临虚真君,却是为了何事被削去了仙籍?”
  敖凌道:“据说是与下界一条蛟精有私,在那蛟精飞升之日,替它挡了天劫,犯了天条。千余年道行几近全毁,仙籍削去,打入下界,从此不入轮回不入仙凡,如今也不知何处逍遥一散仙去了。”言语中似不胜唏嘘。
  容琛心头一阵恍惚,不由自主便问道:“那蛟精……后来又如何了?”
  “那蛟精过了天劫,自然飞升化龙,入了浣龙池,洗净三生尘埃,如今该是掌管着哪处水府吧。”敖凌有些感慨,“只怕是见了临虚真君,也是对面相见不相识了。”
  容琛心中蓦然一痛,竟是站立不稳,跌坐在了座椅之上。敖凌一惊,忙道:“你怎么了?”
  容琛定了定神,渐渐平复了心绪,勉强笑道:“无事。”
  抬手轻轻在自己手腕上抚过,那里曾经系着一根红绳,他却已经忘记了是何人为他系上。若非天生龙族之辈,若得了造化,有幸能修炼成龙,自然要入浣龙池,洗净三生。他所有的记忆,只从浣龙池内出来时那刻才有,因何而能入天界,从何处修炼而来,皆尽已成云烟。
  以前从未想过自己化龙之前究竟是何物,也并不关心。如何听敖凌说起这段天界旧事,心尖竟似针扎般难受。
  会不会……与他有关?
  纷杂错乱的念头一一浮上,容琛强自按耐住心绪,待送走了敖凌后,急忙去寻晏止淮。一路寻到偏殿,却只见容璟满脸不高兴的坐在地上,身旁却没有晏止淮的身影。
  “神君呢?”
  容璟噘着嘴,气恼道:“方才还好好说着话,忽然就变了面色,说是栖龙山内出了事,急急忙忙便走了。”
  话音未落,容琛已经化光而去。
  容璟一愣,急忙叫道:“父王,你要去哪里?”不见回音,爬起身也要去追,却被门口处的结界弹了回来。
  容琛竟是匆忙之下,还不忘在殿外设下结界,将他挡在了里头,防他也跟着追出来。容璟大怒,扑上去撞在那结界之上,乱啃乱咬,留下满壁的口水,气得一条尾巴在半空中乱甩,却也无计可施。
  第 19 章
  晏止淮离了龙君水府,急急向着栖龙山方向而去。越是接近,便越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妖气笼罩在栖龙山峰间。
  栖龙山内平日里栖息的,都是些寻常的妖精,像这般戾气十足的,晏止淮还是第一次遇到。心内担忧,催动法力加快御风而行的速度,风驰电掣间寻源而去。
  眼见到达那团妖气所在之处了,晏止淮一惊,这妖气之内,怎还夹杂着一股清圣之气,分明是陆靳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仙气。急忙按下了身子,匆忙奔过去,却见山头旷野处,陆靳正与一名玉冠华服的男子相对而立。
  晏止淮眉头一皱,心道这男子分明是头妖力高强的狐精,怎会和陆靳对上了?担心陆靳吃亏,正要现身,却听那男子冷笑了一声:“你这蠢神仙,我好意来提醒你,别上了那秦青的当。你竟不信——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陆靳面色有些发白,声音里却是一片冷漠:“你引我至此,就是为了说方才那番废话?秦青与我之间如何,我心内自有分晓,轮不到你来多嘴。”
  那名男子嗤笑一声:“果然是蠢,我都把话说明了,竟还护着他。当真以为他对你动了心?以你这般姿容,便是我们族内寻常狐妖也看不上,更何况是他堂堂玄狐主,会钟情于你?”
  陆靳不为所动,只冷冷道:“那又与你何干?”
   那妖狐自然便是秦拭了,他自那日和秦青厮斗了一番后,逃出洞去,便终日在栖龙山附近游荡,隐藏妖气,伺机寻找机会再向秦青下手。今日恰好转悠到土地庙附 近,竟撞到了陆靳。秦拭认出他来,心道这么个看上去貌不出众又无趣得紧的土地神,怎会让秦青给看上。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秦青缠上他的缘由何在,不由得暗 笑,那秦青倒是打得好算盘,只怕这土地神还蒙在鼓里吧?
  得意洋洋的将陆靳引到此处,一五一十的将秦青纠缠于他的缘由说了一遍。本以为这土地神该大为震怒,回头便去找秦青的麻烦,最好是将秦青从他洞府内赶将出来,他便好坐收渔翁之利,趁机去将秦青给杀了。谁料陆靳竟不为所动,着实出乎他意料——莫非是一早便知道了?
   他却不知自己得意之下,竟忘了隐藏气息,一时间妖气冲天,笼罩于栖龙山峰间,连龙君水府内的晏止淮也给惊动了。这厢秦拭神色阴晴不定,心想这陆靳看来是 铁了心要护住秦青了,不如趁早将他也一并结果了,总好过将来秦青靠着这土地神,当真修成了玄天狐,如此一来他便更加不是秦青的对手了。
  身子一动,面现妖相,秦拭双手指甲陡然间暴长,一团狐火簇于指尖,便向着陆靳袭去。却是在半道上被一道劲风拂过,来者衣袖一挥,将那团狐火挡了回去,向着那名男子冷声道:“何处来的妖狐,在我栖龙山内放肆!”
  陆靳看清来者,不由得一怔:“晏止淮……你怎会在此?”
  晏止淮回头向着陆靳道:“便是在龙君水府,也察觉到了栖龙山内忽然间妖气大盛,自然要赶回来了。”只是这陌生的妖狐,倒像是与秦青有何渊源——从方才他与陆靳之间的对话中,似乎能听出些端倪。
   眼见着又来了一名强敌,秦拭虽摸不准这晏止淮是何来头,只是就凭方才衣袖一挥之下便将他的狐火弹开,秦拭心下已然惴惴,怕这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不是 个好对付的。以一对二,胜算不大,便也不欲恋战,只冷笑着对陆靳丢下一句:“你倒是对秦青痴心得紧,日后他得偿所愿,弃你而去,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于 你。”
  话音一落,便消失了身影。
  他既逃走,陆靳也不欲去追。晏止淮瞧了瞧他的脸色,想起那只妖狐适才那番话,倒像是颇有深意——口口声声道是陆靳莫上了那秦青的当,究竟他同陆靳说了些甚?
  “你如今……到底与秦青如何了?”心下到底还是有些担忧,晏止淮忍不住开口相问。
   陆靳面色稍稍一赧。这段时日秦青倒也老实,每日里只缠着他搂搂抱抱一番,赚得个耳鬓厮磨便满足,大约也是知晓陆靳在那云雨之事上还有些放不开,也不强 求。陆靳从一开始的尴尬推拒,渐渐也变得不那么拘谨,偶尔被这狐狸揩些油,也不太生气。只是但凡秦青稍有逾矩,想要将陆靳拖到床上行些亲热之事时,那狗崽 子便不肯安分呆在窝内了,挤天挤地也要挨上床来,横在秦青与陆靳之间。
  陆靳是个面子薄的,便是条呆狗,也不好意思当着它的面与秦青亲热,急忙将秦青推开,红着脸转身背对着他睡了。把个秦青恼得,恨不得将那陆黑咬死泄愤。
  于是镇日里洞府内狐飞狗跳,一红一黑两只毛团撕咬在一处,好不热闹。陆靳头痛之下,只得躲出来走走,哪里想到便会撞上那秦拭?
  如今晏止淮既问了,陆靳也不好瞒他,垂了眼,答道:“也算是……应了他罢。”
  只这句,晏止淮便明白过来了。他知晓陆靳的性子,言既出,行必果,若当真应了,便是再劝什么也无济于事了。事到如今,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既是你同他情投意合,我也不必再多嘴。只是方才那只狐精所言,到底……”
  陆靳摇头打断了他:“那狐精原与秦青有些过节,想必是借机欲挑拨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不必放在心上。”
  他既如此说,晏止淮倒不好再细问,便也作罢了。他隐隐察觉出陆靳有些心事,想必也是与那狐精所言有关。只是陆靳既不愿告知于他,他又何必强插手,陆靳也不是三岁小儿,全不晓事之辈,自有自己的考量罢。
  陆靳打起精神,向着他笑道:“你从龙君水府做客归来了?可有何见闻,说与我听听。”
  晏止淮笑道:“说了只怕你要眼馋,那龙君水府内,当真是一片气派,富丽堂皇,珍珠砌路,玉石镶墙……”
  正说得天花乱坠,把个陆靳听得一怔一怔的,忽听半空中有低沉的笑声传来:“神君这是在说本君的水府?珍珠砌路,玉石镶墙……本君当真如此奢侈?”
  晏止淮剩下的话嘎然而止,还未回头,便被一只手搭在了肩上。
  “临虚真君?”
  身子陡然一僵,晏止淮回过头去,面色不动,笑道:“龙君叫的是谁?”
  容琛眼眸幽深:“不是神君曾经的名号?”
  “小神姓晏,名止淮。”晏止淮神情淡然,“神格低微,便是真君的边也挨不上,龙君只怕是认错了。”
  容琛望了他一眼,却不做声。陆靳隐隐瞧着这两人间似有些说道,便先告辞走开了。临走前不由得回望了一眼,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却也不知那怪异之处在哪。只觉得晏止淮只要对着这龙君,便好似不像他了。
  格外的冷漠,也格外的疏离。
  第 20 章
  陆靳的洞府内,秦青因恼那陆黑屡屡坏他好事,偏又陆靳对那狗崽子偏袒得紧,不许秦青欺负它,此刻趁着陆靳不在,多日怨气积攒在一处,正将那狗崽子一把提将起来,恶狠狠地道:“死猫妖,识相的就给我滚出去,别再来坏我和陆靳的好事!”
  陆黑冲他一龇牙,眼神内分明带着些得意。秦青愈发气恼起来,磨着牙,忽然笑了起来,松开手,闲闲的望着陆黑:“我如何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既已被我占了先机,陆靳如今一颗心已在我身上,你便是一些儿指望也没有的。何苦还死赖着不走,白白伤心?”
  陆黑的眸子暗了一下,却是倔强的抬首与秦青对视,不肯退让半分。
  “那木头神仙有什么好?不过是前世救你一命,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秦青哼了一声,慢条斯理的拨弄了下长发,“好心劝你一句,找个地方好生修炼,只怕还有重新出头之日。莫要真的惹恼了我,真当本大爷不敢对你如何?”
  陆黑恨恨的瞪着他,心道你这狐精究竟有甚诡计,一步步将陆靳的身心骗去。分明是个厉害的,却在陆靳面前装无害,前些日听那杂毛狐狸的言辞,这秦青俨然来历不小,说不得是哪个狐族的一族之主,偏要来缠上陆靳,叫他怎生不生疑?
  秦青见陆黑全然不惧自己的威胁,恼恨之下,却也有些佩服这猫妖的胆性。说老实话,他此刻要取陆黑性命,不费吹灰之力,只是话说得虽狠,却也当真没想过要对陆黑如何。
  若他真杀了陆黑,陆靳怕是要伤心的吧?那神仙轻易不养个活物在身边,一旦养了,便看得极重。当初狠心将陆黑丢弃在路边,回来时怅然了良久,以为他不知道,偷偷摸摸仍旧回去寻过,找不到了才又怏怏的回来了。
  表面上装得狠心,内里却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心又软,经不起厮磨。若不是看准了这点,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教他得手。秦青想起自己原本缠上陆靳的缘由,如今一步一步皆按他计划中进展顺利,却陡然生出一股焦躁之情。
  近千年的生命中,也不知结下过多少孽缘,玩弄过多少人心,早看淡了情爱,只求风月。若非有所图,那陆靳姿容普通,又如何入得了他的眼。只是三分做戏,渐渐竟有些越做越真,难道是当真动心了不成?
  秦青双眸瞬间一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动心?他狐族之内,妄自动情的,又有几个落得了个好下场?便是他自己,也早已不屑这二字。
  那些曾经信誓旦旦说只钟情于他一个的凡人,一旦知晓他是头狐精后,莫不是纷纷变色,个个惶恐间避之不及。更有甚者,找些道士和尚来收他,又何尝留有余情?便是同族之间,万分宠爱过的翠姬,变心之后竟然想要置他于死地,又岂剩半分情意?
  人心莫测,神仙或妖精又有何不同? 陆靳此刻应了他,说不得日后便会反悔,恨他毁了自己修行,提剑便要斩断与他之间的“孽缘”。彼时之日,难道只徒留他仍旧痴恋于往日温存,执着不肯回头么?
  原已打算好了,事情一毕,便回族内仍旧做回他的玄狐主,不再与陆靳纠缠下去。只是此刻心头却一片纷乱,竟似有些割舍不下。眼看大限将近,如此犹豫不决,他秦青何时变得这般不干不脆起来?
   陆黑原本提防着秦青又过来欺负他,弓起背,已做好了扑咬上去的准备。却见秦青忽然间神情阴晴不定,也不再理会他,歪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甚。疑惑的呜噜 了两声,在地上绕了两圈,忽然撒着欢向着洞口奔了过去。秦青微微侧头望去,原来是陆靳回来了,陆黑正围着他打转,摇着尾巴讨好撒娇。
  陆靳如往常般,蹲下身子摸了摸陆黑的头,然后站起身子,将背后的长剑取下挂在了洞壁,便向着秦青走了过来。
  秦青定了定心神,从床上坐起了身子,笑看着他:“你不是说要去拜祭故友?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陆靳简单的应了一声,在石桌前坐下,伸手倒了一杯茶,便无言语了。秦青见他面色有些不同往常,便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了,一只手将他搂了过来,抱在怀 里,柔声道:“怎么了,心情不好?”俯身便欲去亲他的唇。陆靳略微挣了一下,偏开脸去,只垂眼道:“既是去拜祭,眼见着坟头荒草丛生,总有些感伤。”
  秦青一下子笑出来:“人死了早就投胎去了,那坟内的,如今也不过是枯骨一堆罢了。你啊,都做了神仙了,怎还看不开?”
  陆靳却笑不出来。他一清早出门拜祭的,却不是什么故人,而是他自己。
   今日原是他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去自己的坟头前看一遭。只是他为人时,便是个孤儿,无亲无故,死后也没个后人来替他扫墓。头十几年,还有几个旧 友偶尔前来替他烧点纸钱,等到当年的故人也尽入黄土后,他的坟头便愈发冷冷凄凄,杂草几乎都淹没了墓碑,也无人清理,更无人前来拜祭。
  按理做了神仙,人世间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早该看开。以往也不觉如何感伤,今日伫立在自己坟前,却只觉一股荒凉凄楚之意,蔓延在心头。
  也许,是因为途中遇到了秦拭,听了他那些挑拨的言辞。
  那只杂毛狐狸,幻化成人形,噙着一抹笑,对他道,秦青原是堂堂玄狐一族之主,修炼近千年,风月场上的老手,玩弄过的人类不计其数。找上他,也不过是贪得他一身仙骨罢了。劝他切莫自作多情,上了秦青的当,免得到时候后悔莫及。
  还说,就凭他这等姿色,放眼他们族内,便是最平常的狐精也是看不上眼的。更何况秦青,身为玄狐主,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识过,怎可能会对他动了心,岂非可笑。
  陆靳转过头,对上秦青的一双眸子。那双眼含情脉脉,款款柔情,又哪里像是骗他的样子。
  从捡回来的毛团,到幻化成个孩童,再到少年,直至变成如今的俊美魅惑之姿,秦青一点一滴的变化,皆尽落在他眼底。相伴至今,数载春秋,秦青又怎会骗他。
  难道他不信秦青,反倒去信一只明显不怀好意的杂毛狐精?
  只是……难道秦青果真是玄狐主,而并非普通狐精?若当真是修炼已近千年的狐精,又为何要对他隐瞒自己是玄狐主一事,一开始却在他面前装成只幼齿?
  念及至此,陆靳的手轻轻搭在了秦青搂在他腰间的手上,忽然开口道:“秦青,你原本家在何处?族内可还有兄弟姊妹?”
  秦青怔了一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他当初在陆靳面前化为人形时,陆靳也问起过他从何而来,怎会被几只野狗欺负。被他含糊间带过,陆靳便没有再追问过了。怎好端端的,忽然又问到这个?
  陆靳笑了笑:“你既然要与我长伴相守,我总该多关心些你的事。”
  秦青眸子闪了闪,数个念头从脑中蹿过,最后含笑道:“实不相瞒,我本是苍雷山玄狐一族,却因些缘故,才来了这栖龙山。遇上了你,又得你所救,岂不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陆靳胸中一块大石落地,不由得笑道:“那你当初,却为何在我面前装成一副幼齿模样?”
  秦青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道:“我几时骗你了,我原本就是只普通玄狐精,道行浅薄,堪堪才能化作人形。若不是被你所救,还真就叫那些野狗给欺负去了。”
  陆靳面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第 21 章
  秦青这番话,既承认了自己是玄狐一族,看来那秦拭所言,倒也并非空穴来风。可秦拭分明说他是已有了近千年修行的玄狐主,秦青却为何不认呢?
  陆靳原本搭在秦青手背上的手,慢慢的滑落下去,笑了一声:“当真……只是头普通的玄狐精?”
  秦青一愣。
  “不是玄狐主么?”
  秦青的面色瞬间就变了。他早该想到,陆靳无缘无故忽然问起他这番话,必定有缘故。怪不得陆靳回来后神情便有些不似往常,难道是……在晏止淮处,听到了些什么?毕竟看破了他玄狐主身份的,只有那山神而已。
   不由得暗骂了一句多事,秦青忙将陆靳的身子搂紧了些,低笑道:“这些闲话是谁说与你听的?唉,不是我存心要瞒你,实则你当初见到我时,我受了同族暗算, 落魄之极,竟被几条野狗追赶欺负,这叫我玄狐主的颜面往哪里放?怕被你笑话,只得装成只普通狐狸。再者,便是玄狐主又如何?我对你的心意总是一样的。”
  陆靳面上一片迷茫之色,若换了往常,秦青这番话也就打消他的疑虑了。只是既有了秦拭那番言语在先,他本不欲相信的,如今却被秦青自己一句句坐实。
  若不是他一再追问,秦青恐怕还要继续欺瞒下去吧?为何要瞒住他呢?难道真的是……为了哄他乖乖替他挡天劫?
  秦拭曾对他说,秦青修炼至今,只差最后一道天劫,千年道行一满,他便可修成玄天狐。只是狐族之内,又有几只能走到这最后一程,得证天道。多数都挨不过去,在天劫中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秦青担心自己熬不过,是以才找上了陆靳,欲借他仙体庇护,得以安然度过这最后一劫。
   是怕自己知晓了他身为玄狐主,天劫必定也来得非同小可,唯恐自己不肯护他渡天劫,所以才要死死瞒住吗?若果真是这样,秦青……实在是多此一举。不管他是 只普通狐精也好,是妖力高深的玄狐主也罢,只要他开口相求,自己必也不会拒绝的。既已下决心要与他长伴相守,又怎会视他于危急中不顾,他便是不开口,自己 也会想方设法助他渡过天劫。
  只是,倘若从开始便是一片真心相待,秦青又何必处心积虑瞒他。那些说过的喜欢他,要与他相守一世的话,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在日后,好哄得他心甘情愿助他避过天劫?
  那么天劫一过,秦青是不是,便打算回苍雷山,做回他的玄狐主呢?
  陆靳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缓缓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秦青的头发。
  “其实……不管你是不是玄狐主,在我心内,你始终也只是秦青。”
  秦青猛的抬头,眸子内闪过一片喜意,种种不安皆因陆靳这句话一扫而空,整颗心霎时暖成一片。正要蹭上去与陆靳亲热一番,却听陆靳续道:“若你果真要借我助你避天劫,我也不会相拒,又何苦要骗我,说是喜欢我呢?”
  秦青的面色刹那间一片僵硬,许久,才缓缓开口:“你究竟……是见了谁,又是从何处听来了这番话?”
  陆靳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那些都不重要,你只需回答我一句便可——秦青,是不是你的天劫之日,已快到了?”
  秦青一张脸铁青一片,半晌,咬着牙笑道:“我知道了,必定是秦拭找上了你,是不是?你信了他,便以为我同你在一起,只是想要利用你为我挡天劫?”
  陆靳淡声道:“我不信他,却也不知,要如何信你。”
   秦青闻言愈发怒意难遏,他的确是想要借助陆靳的仙体为他挡天劫。照理以他的修为,若之前未遭暗算,他还有几分把握。如今勉强调养过来,元气毕竟还未完全 复原。若不能找到个能庇护住他渡劫的,这场天劫于他,可说是九死一生。陆靳神格虽低,好歹是个仙体,应当不畏天雷。若真心爱他,必不会拒绝他的请求。而他 修成玄天狐后,脱离了妖体,与陆靳一般是个神仙。若自己心意不变,对陆靳当真割舍不下,便从此逍遥相伴,快活一世,岂不是最完满的结局。
  只是陆靳如今这番话,分明已经是不信他了。
  虽说是自己不该聪明反被聪明误,欺瞒在先。但陆靳如此轻易便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皆尽归于算计利用,难道自己几分真心,在陆靳眼内,便如此不堪?
  冷笑了一声,秦青松开了搂在陆靳腰间的双手,开口道:“不错,我天劫将至,的确是想借你庇护,保住一条性命。只是我说过的喜欢你的话,却也不是骗你。你如今既已不信我,我也不稀罕要你相助。我这便离开,你放心,我便是被天雷劈死了,也绝不会再来纠缠于你。”
  言语一毕,秦青毫不犹豫起身便走,陆靳一呆,下意识急忙伸手想要将他拉住,秦青却早已冲出洞口,消失不见了。
  陆靳惶惶然追出去一看,哪里还有秦青的身影。他万没料到秦青竟如此火大,难道……自己责问秦青为何要骗他,也有错?
  如果秦青确实是对自己一片真心,只要他解释清楚,自己也不会死活不肯原谅。分明是他理亏在先,却如何好像是自己亏欠了他一般?
  陆靳失神的呆立在原处,陆黑跑了过来,咬住他的下袍,轻轻撕扯着,似在劝慰一般。
  慢慢弯下腰,陆靳将那狗崽子抱起,轻声道:“我是不是……错怪了秦青?”
  陆黑死命摇头,呜呜乱叫,心道他走了最好!早知他不安好心,原来是想利用你为他挡天劫,陆靳你可别犯傻,再去找他!
  可惜陆靳却真像个傻子般,又将它放回了地上,转身取了洞壁上挂着的长剑,便向着洞外而去。陆黑急得乱跳,只得追赶着也跟了上去。
  第 22 章
   秦青冲出洞府,一股怒火全洒在秦拭身上,心道要不是他在陆靳面前故意搬弄是非,如今自己只怕还搂着陆靳,两人一处温存,不知多快活。他为了磨得陆靳动心 动情,花费了多少力气,使了多少手段,装了多少委屈可怜,才将那木头神仙给调弄到手。原本盘算着再等些日子,找个机会向陆靳开口,求他助自己挡过天劫—— 到那时候,陆靳一颗心都在他身上,怎会舍得拒绝。
  结果功亏一篑,被秦拭三言两语挑拨得陆靳起了疑心,竟是不信他了。虽说陆靳仍旧答应了,愿意替他挡天劫,可他听了那些话语,不但不觉得开心,反而愈发暴怒难当。
  说什么他何苦要骗他,哄他说是喜欢了他。就算一开始他对着陆靳,委实是存了想要利用算计的念头,可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当真是有些动了心。甚至想过若顺利过了天劫,便将陆靳带回苍雷山,一处逍遥,长伴相守之语,也不全是哄陆靳听的。
  可如今,即便是他去同陆靳说这些,那固执的家伙还会愿意听吗?
  曾有过的耳鬓厮磨,两人之间过往的点点滴滴,如今在陆靳眼里,只怕全都成了他居心叵测。可恨!他秦青也是好不容易动回心,便落得这么个结局?
   越想越是怒火难耐,恨不得那秦拭此刻便落在他面前,将他碎尸万段才好。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在栖龙山内疾走乱奔,忽听身后响起一个嘲笑的声音:“哟,这 不是我那威风凛凛的玄狐主大人吗?怎么没窝在那破山洞内,和你的陆神君亲热,反而跑这荒郊野岭来了?莫不是——被赶出来了?”
  秦青一听这声音,唇边顷刻间便溢出了一抹冷笑,缓缓转身,对上了那不怀好意的望着他的男子,一字一句的道:“我正要寻你,你倒是来得巧,秦拭。”
  这秦拭也是个运气背的,若换个时机出现在秦青面前,秦青或许还顾忌着自己元气尚未完全恢复,未必愿意与他相杀。如今秦青见了他,煞气全开,妖气暴涨,九条火红的长尾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竟是显出了九尾妖狐的真身。
  秦青身为玄狐主,在妖狐一族之内,原本就是离天狐只有一步之遥,妖力非同小可。秦拭之前在族内,处处受其压制,原不是他对手。不过是趁着秦青遭了暗算,伤了元气,才有恃无恐,欲夺其性命。如今竟是被秦青气势所摄,一时间竟不由自主后退了数步。
  “怎么,”秦青冷笑了一声,“你不是要剥了我的皮,欲取我而代之吗?”他一步步逼向秦拭,“如今我便给你个机会,试试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秦拭背后渗出涔涔冷汗,强自镇定道:“哈,你可别忘了,再过不久便是你天劫之日。如今想必那神仙也不肯护你了,你不留些力气想方设法熬过天劫,却来对付我?就不怕还等不到天劫那日,便先丢了性命?”
  秦青笑得愈发狰狞:“多谢你好心。只是你肯乖乖看着我过天劫?不趁着那时之前先取了我的性命,谋得这身狐皮,岂不是功亏一篑?秦拭,如今我便好好教你,敢背叛我,算计我的,会落得个如何的下场!”
  秦拭一张脸青了又白,竟是止不住的全身冷汗。他原是想寻着机会,趁那土地神不在秦青身边之际,便出手结果了秦青。如今秦青就站在他面前,他竟是一步也不敢上前。
  怪了,之前他寻到陆靳的洞府,秦青还是一副有所顾忌的模样,和他动手时也颇多破绽之处。如今怎如此杀气大开的样子,俨然已经是当初那个他只敢看着恨得牙痒,却不敢如何的玄狐主?
   他却不知当初他寻上秦青时,秦青唯恐损了元气,不想与他过多缠斗。如今却是恨不得将他横穿几个窟窿,便是元气耗尽,也在所不惜了。秦青若是起了杀心,不 叫对方死在他面前,是绝不会罢休的,如今既见秦拭面露怯意,又怎会轻易放过他。新仇旧恨添在一处,顿时杀意滔天,整个栖龙山霎时间便笼罩在了浓浓的杀戮之 息下。
  陆靳从洞府内追出,一时间茫然没有头绪,也不知秦青跑去了哪里。正焦急间,忽然感觉到远处一股强悍而凌厉的妖气冲天而起,遮天蔽日,暗 叫了一声不好,急急忙忙便欲向着那方向奔去。陆黑唯恐被落下,急忙叼住了他的裤腿,陆靳无奈,只得也带着它一同御风而往。却是在半道上见着一条身影也正向 着妖气所在之处赶去,却是晏止淮。
  原来晏止淮也察觉到了这股非同寻常的妖气,心惊之下,急忙赶去查看。一见着陆靳,见他满面焦虑之色,吃了一惊,瞬间便明白了过来:“那妖……可是秦青?”
  陆靳心知瞒他不过,叹气道:“想来应该是了。”
  晏止淮大惊:“杀戮之气如此之重,秦青却是对上了谁?”
  陆靳心中一抖,急道:“必是遇上了那只杂毛狐精,坏了,那狐精也是只厉害的,秦青只怕要吃亏!”
  也顾不得再与晏止淮多言,拼命催动法力,风驰电掣般而去。晏止淮放心不下,便也随之赶往妖气所在之源,两人一前一后到达了那妖气盛天之处后,却见一头火红的九尾妖狐,一只前爪堪堪穿过了一头杂毛狐狸的胸膛。
  陆靳惊呆了,那杂毛狐狸的头垂在一边,双目紧闭,眼见着已是断气了。而那只红毛狐狸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是血,妖气大弱,一副摇摇欲坠之姿。见了陆靳,似是一惊,想要化作人形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强撑着不至倒下。
  陆靳一时间只觉心头一抽,他何曾见过秦青如此狼狈之态。早知道秦青一怒之下,竟会跑出来后遇上秦拭,又与他斗得你死我活,落得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便是明知秦青对他有刻意隐瞒之事,也必不会说出来,将他气成这样。
  走前几步,陆靳便想将秦青从地上抱起。却不料反被咬了一口,秦青恨恨的瞪着他,挣扎着不肯就范。陆靳又是心疼又是懊悔,叹了口气:“你别与我怄气了。”
  秦青怒道:“你不是说我骗你,想要哄你为我挡天劫?如今我元气大伤,天劫来了也只有被劈成灰的份,不稀罕你好心!”
  陆靳低声道:“是我不该疑心你,你如今伤得如此重,快跟我回去疗伤吧。”
  秦青还要再挣扎,毕竟是伤势太重,胡乱挠了陆靳几爪,终究被他抱在了怀内。元气大失,口里呕出一口鲜血,歪歪的昏了过去。
  陆靳正欲抱了秦青离开,却听晏止淮在他身后道:“你……秦青要你为他挡天劫?”
  陆靳一怔,垂下了眸子:“他之前已被同族暗算,伤了元气,如今又成了这样,天劫来了如何熬得过?是我应了他,要护他过天劫。”
  晏止淮沉默不语,陆靳这番话维护之意甚浓,可他却也不是傻子,从秦青只言片语间,已听出了必是秦青欺瞒在先,被陆靳发觉后,也不知是他自己胡乱跑出来,还是教陆靳赶了出来,撞上了那杂毛狐狸,落得这个局面。
  见陆靳急急要走,晏止淮开口唤住了他:“陆靳,你可知秦青原是玄狐主,这天劫……也绝非普通妖精三百年一遇的天雷。你要护他,也不问问自己护也护不得住?”
  陆靳淡声道:“我好歹也是个神仙,难道还怕天雷不成?”
   晏止淮笑了一声,面色一正:“神仙又如何?陆靳,实不相瞒,我并非这栖龙山的山神。我原是上界临虚真君,千余年修行,太乙金仙之体。当初却因替一条蛟精 挡天劫,为助他化龙,落得仙骨俱裂,道行尽毁,勉强才保住了个散仙之体。你不过区区百余年修为,自认能有本事保得住他么?”
  陆靳大惊,做梦也没想到晏止淮竟有如此来历。隔了良久,才低声道:“我既应了他,自然不会反悔。至多不过赔上一条性命,仙籍削去,重回地府。”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竟是毫无寰转余地。
  晏止淮沉默良久,最后一声长叹:“你决心已定,我多说无益。陆靳,你好自为之。”转过身去,低声道:“若果真如你所说,相交一场,到时候我会护你魂魄入地府。”
   他知道陆靳既说得出,便也必做得到。秦青已是他命中的劫数,任旁人再如何相劝也无用处。而他当年,明知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不也仍旧执意替那人挡了天劫? 如今他仙籍早已被削,不入轮回不入仙凡,所剩的只是比常人多出数倍的生命而已。因舍不得离开这里,便留了下来,遇见陆靳后,哄骗他说自己是栖龙山山神,陆 靳便也信了。数百年岁月弹指一挥,等到天人五衰之时,三花俱灭,魂核裂散,这世上便再无晏止淮。
  所以他才不愿与容琛再相见,既已相忘,便只当是从来不曾相识,生死别离之际,也少一份牵扯。
  他不想陆靳重蹈他的覆辙。却也明白,陆靳固执之处,尤胜他当年。
  比之天劫,更难挨过的,当属情劫。
  他的情劫是容琛,陆靳的情劫,却是秦青。
  第 23 章
  陆靳抱着秦青,与晏止淮道别后,便转身离去了。晏止淮也没有拦他,负手立于原处,良久,才叹息了一声:“痴人。”
  这一百余年的神仙,陆靳竟是白做了。该说的他都说了,该劝的他也都劝了,然而架不住陆靳不为所动,一身修为也不要了,什么都不顾了,到头来,仍旧堪不破情爱二字。哪里还像个神仙,分明是个断不了七情六欲的凡人。
  秦青,你千辛万苦,赚得陆靳心甘情愿替你挡天劫,你当真日后不会后悔?
  叹息一番,正欲离开,长袍下摆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低头一看,却是陆黑。狗崽子呜呜的叫着,好似在央求他。
  晏止淮道:“你想要我解了你的封印?”
  陆黑不断点头,挨在晏止淮的脚边,眼神中满是乞求之意。晏止淮叹了口气:“你却也是个痴心的。只是我若解了你的封印,你不怕陆靳怪你骗他?”
  陆黑怔了一下,这段时日陆靳待他虽好,却是因为不知他真身是陆黑。当初因滥杀无辜,被陆靳狠心丢下,任他自生自灭。如今恢复了妖法,再回到陆靳身边去,若是再被赶走……
   陆黑眼眸一黯,却仍是执意看向晏止淮。方才陆靳与晏止淮的一番对话,听得他心惊胆战。若是陆靳为了护秦青过天劫,真的落到个连性命都不保的结局,他难道 只能眼睁睁看着?哪怕恢复了真身后,陆靳仍要将他赶走,他也会想法设法留在附近。如果阻止陆靳不成,就想法子杀了秦青,绝不能眼看着他祸害了陆靳。
   晏止淮见他满眼坚决之意,也不禁有些心软。手指伸出,正要点上陆黑的眉心,忽然一阵风声袭来,却是陆靳去而复返,急匆匆的奔回来,一把将那狗崽子抱了起 来,不好意思的道:“走得匆忙,险些将它给落下了。”顿了顿,又低声对晏止淮道,“若我真有甚不测……这狗崽子是你送与我的,便仍旧带回去,替我好好照顾 它吧。”
  晏止淮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眼看就要替它解了封印了。陆黑一急,死命挣扎起来,要陆靳放开它。陆靳却以为它是怪自己不该将它给忘了,忙摸着它的头安抚了一阵,到底牵挂着秦青的伤势,也没空多做逗留,一手搂着一只,急急忙忙辞别了晏止淮后御风而去。
   陆黑的头死命蹿出陆靳的肩头,眼巴巴的望着晏止淮,却也无计可施,被陆靳抓在怀里带走了。晏止淮苦笑了一声,心道罢了,解了陆黑的封印也未必是好事。连 他都劝不过陆靳,陆黑又能说得动他?万一那猫妖性子发作,要去杀了秦青,先别说它是不是秦青的对手,若是落得个你死我活,陆靳还不心疼死。
  手心手背都是肉,陆靳固然舍不得秦青,对陆黑却也是一片疼爱。不然也不会还记挂着托自己日后好好照顾它。唉,秦青与陆黑,于陆靳而言,只怕都是一笔又一笔风月债,也不知是几辈子前欠下的。
  就像他与容琛,几世纠缠,早已经说不清究竟是谁欠下了谁。千余年前他为求升仙之道,狠心斩断尘缘,害容琛几欲成狂,铸下大错,轮回时被罚坠入畜牲道,成了一头蛟精。到最后容琛终于挣脱了轮回束缚,化身为龙,不再记得他,本已是最好的结局,何苦再牵扯上一世。
  而他,发间不知从何时起已开始染上了丝丝灰白,那是天人五衰之兆。便是神人,仙籍被削,又无法入轮回,自然也有寿命到头的一日。难道临别之际,还要再在容琛心上戳一刀然后留他独自活在世上?
  还不如,就此别过。待到陆靳之事了结,他便会离开栖龙山,天下之大,总有容琛找不到他之处。时日一长,总有那人再忘却他之时。
  他缓缓转身离开,夕阳下,拉开一道斜斜长长的身影,分外萧索。
  陆靳回了洞府后,先将秦青小心翼翼放在了床上,然后将陆黑放回了窝内。转身正要去找些疗伤的药来,却冷不防陆黑趁他不备跳到了石床上,竟是去咬秦青的喉管。
  秦青在昏迷之中,剧痛袭来,顿时叫了一声,一爪子便将陆黑打开。陆靳吓一大跳,急忙奔过来,将陆黑从石床上拖了下来,又惊又气:“好端端的,你去咬他作甚。他便是平时喜欢欺负你,如今受了伤,你也不该挑这个时机来报复啊。”
  陆黑才是又急又气,心想陆靳你鬼迷了心窍不成,就为了这么只骗了你的狐狸,傻得去替他挡天劫!我不咬死他,难道看着你去送死?
  陆靳叹了口气,将陆黑仍旧抱回了窝内,摸着它的头:“你也有些灵性吧?必是听了今日晏止淮一番话,怕我真的去送命?放心,那山神定是吓唬我的。古往今来,哪里有见过神仙被雷劈死的,秦青也不会舍得我去冒这风险。”
  狐狸的尖耳动了动,背对着陆靳,慢慢睁开了眼。
  “晏止淮……对你说了些什么?”
  陆靳一惊,转身见秦青醒了过来,忙走到他身边,取了药膏替他疗伤:“无甚,不过是劝我助你避劫时,小心些罢了。”
  狐狸哼了一声,扭头道:“那神仙会劝你助我避天劫?必是要你躲开我,别为了我害你损了修为吧?”
  陆靳眸子黯了一下,轻声道:“便是损些修为,再修回来便是了。”
  秦青心内忽然生出一股不安,他昏迷之际,虽未听到晏止淮究竟对陆靳说了些什么,但陆黑竟忽然恨他恨到想要咬死他,必定……不是些善意的言辞。
  难道,陆靳要替他挡劫,除了损些修为之外,还会有甚别的危险不成?他族内有些狐精,为了避劫,也曾去人间找些命格大富大贵之人,庇护得安然过了天劫。连区区凡人都不碍事,陆靳好歹是个仙体,应当……也无甚大事吧?
  秦青一开始找上陆靳,便是笃定神仙之体,定当不畏天雷。只是他却也从未见过有神仙替妖怪挡天劫的,万一,万一陆靳为了替他挡劫,当真有甚不测……
  秦青陡然间慌了起来,忙挣扎着要爬起来。陆靳忙按住他,道:“你要去哪里?伤得如此重,消停些罢。”
  秦青也不与他闹别扭了,开口道:“陆靳,你老实与我说,是不是晏止淮告诉你,要护我过天劫,有甚危险之处?”
  陆靳摇头笑了笑:“那倒没有,你别多心。”
  秦青何等聪明,知道便是晏止淮当真说了些什么,陆靳也一定会死死瞒住他。心知自己天劫不过便是这几日,一急之下,竟是翻身便从石床上跃下,向着洞外蹿去。
  他确实是想陆靳护他平安过了天劫,却也不愿陆靳为了他,遭遇甚危险。只损些修为倒也罢了,若是伤到了陆靳……还不如他拼死,咬着牙自去挨过天劫,也不要陆靳庇护了!
  陆靳见他忽然间跑出洞外,大惊之下忙也追了出去。刚刚追到一棵大树下,赶上秦青将他捉住,忽然间风云变幻,刹那间天色便完全阴沉了下来,天际间隐隐传来雷声轰鸣,哗啦啦一道雪亮的闪电劈将下来,紧接着又是几道闪电划过,却只绕着树身盘旋翻飞。
  秦青神色大变,瞬时头皮发麻:“难道我天劫之日,却是今日?”
  话语间雷鸣之声愈发急迫,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劈下,“嚯拉”一声,竟将整棵树劈成了两半。陆靳急忙将秦青搂在了怀内,紧紧护住了他。
  秦青身子一挣,却再也挣不开。只听陆靳在他耳边低低的道:“莫怕,熬过了今晚,便无事了。”
  半空中炸雷一个接一个劈下,身旁地面一片焦黑,秦青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一般,只能任由陆靳护在怀内,渐渐连意识都似乎要远离。
  “陆靳,待挨过了这劫,你可……愿意与我回苍雷山?”秦青捉住了陆靳的袖子,挣扎着开口,“你我……逍遥快活,相守一世……”
  陆靳眼眶一涩,缓缓点头:“好。”
  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头上,便如同往常般,温柔的摸了摸他。秦青慢慢的合上了双眼,眼睫下渗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待他过了天劫,定不负陆靳此番情意。
  再不会骗他,欺瞒他,一心一意爱他。
  第 24 章
  这一番惊雷,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秦青悠悠醒转之时,早已风住云散,一轮明月悬于天际,眼见着天劫已过了。
  他心下不由得一喜,身子动了动,从陆靳的怀内探出头来,蹭了蹭,却见陆靳闭着眼,身子靠着被劈焦的树干,却是一动不动。
  秦青一下子慌了,瞬间化为人形,轻轻推了陆靳一下:“陆靳?”
  陆靳的身子随着他这一推,缓缓的倒了下去,秦青大惊失色,一把将他搂在了怀内,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不用探了。”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三花俱灭,魂归地府,他已经救不活了。”
  秦青木然的回头,只见晏止淮立在不远处,面上无甚表情,只是淡淡的望向这边。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秦青紧了紧双臂,只感觉怀内的身躯,冷冰冰一片,已经没有丝毫生气。怎么可能呢……陆靳是神仙,神仙……怎么会被天雷给劈死呢?
  骗人的吧……
  “你骗我……”秦青艰难的开口,“你骗我的,他明明应了我,天劫一过,便与我同回苍雷山,和我相守一世。他……怎么会死?”
  晏止淮笑了一下,转过了身去:“你骗了他这么久,他不过最后骗你一次,有何不可?”
  秦青的身子颤抖起来,仍是不敢置信,忽然跳起身来,一把揪住了晏止淮的衣领,吼道:“你既来了,为何不救他?为何眼睁睁看着他……”
  “他自愿替你挡天劫,也知道或许会落得如此结局。我劝过他,他不听。执意如此,我又有何办法?”晏止淮任由秦青揪着自己的衣领,眼内有微微的怜悯,“我来时,他已然断气,我答应过他,要护他魂魄入地府,如今——怕是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他来晚一步,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趁着陆靳的魂魄未被天雷劈散之前,尽力将其送往地府而已。傻子,好不容易做了一遭神仙,却为了个妖精被天雷给劈死,便是到了地府,阎王面前只怕也难逃罪责。还不知等着他的,是何等的惩罚。
  只是他心甘情愿,旁人又能如何呢。
  秦青揪着晏止淮衣领的手,慢慢的松开来,垂下眼,走回到陆靳身边,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若早知道你如此不济。”他轻轻笑了一下,“便是我活该被天雷劈死,也绝不会求你来护我。”
  晏止淮开口道:“你已修成了玄天狐,即日便可位列仙班。怎么,不去天庭受封么?”
  秦青抱着陆靳的身体,从晏止淮身边走过,闻言头也不回:“做神仙有甚好?陆靳若在,我自然愿与他同为神仙,他既不在,我宁可做妖。”
  身后九条如火般的狐尾尽数扬起,秦青的嘴边泛出一丝妖异的微笑。做了神仙,便要恪守天界的规矩。那他又如何去寻陆靳的转世呢?还不如为妖,守在此处,等着陆靳轮回转世,他再去寻他。
  哪怕陆靳已然不记得他,哪怕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也没关系。
  晏止淮微微叹了一口气,眼见着秦青抱着陆靳离开,慢慢转过了身去。夜风微凉,有龙气隐隐而来,他不由得一怔,待要离开之时,却已晚了一步。容琛化光而至,满面焦急之色,伸手便将他拉住。
  “龙君。”他稍稍后退了一步,挣脱不开,只得无奈道,“这是何意?”
  容琛抓住他的手臂,细细端看了他一番,这才松了口气:“我见栖龙山忽然天雷阵阵,乃大劫之象,担心不过忙来找你,见你不在洞府,险些吓坏。还好,你无事。”
  晏止淮皱眉道:“我又不是妖精,便是天劫也与我无干,龙君未免多虑。”
  容琛定定的看着他:“你虽不是妖精,却也早已不是神仙了。神君——不,临虚真君,你还要瞒我到几时呢?”
  晏止淮神色一变,用力想要挣开容琛抓住他的手:“我已说了,什么临虚真君,你认错人了。”
  “三百余年前,天界临虚真君究竟因何而被罚下界,我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容琛却不容他挣开,一字一句的道,“你为何要避开我?因为我忘记了与你之间的前尘往事?”
  在天界稍一打听,便将三百余年前的往事,探听得分明。容琛几乎可以断定,那临虚真君所庇护的蛟精,必定便是自己。不然时间怎会如此凑巧,他化龙出浣龙池之时,便是临虚真君受罚下界之日。
  难怪一见晏止淮,便心生念念不舍之情。难怪他的手腕上,会系着那条红绳。自己当年……怎会心甘情愿入了浣龙池,忘记了与晏止淮之间的一切?
  晏止淮沉默不语,良久,方开口道:“容琛,你既然已经忘尽前尘,我也早已视往事如云烟。何必非要执着于旧事,再来纠缠于我?我已受过一次教训,不想再与你有所牵扯了。”
  容琛如遭当头棒击,不敢置信般看着他:“你……不愿再见我?”
  “当年我已后悔,竟会为了替你挡劫,害得自己如此下场。”晏止淮笑了一声,“如今我自过得逍遥,难道又要与你纠缠不休,落个天惩?你若真心为我着想,就莫来害我。”
   容琛面上一片铁青,晏止淮以为说动了他,便欲挣开他的手离开。却不料被用力一拉,站立不稳,跌进了容琛怀内。大惊之下一抬头,却只听容琛冷冷的道:“当 我是傻子吗?你若当真厌我至此,又何必数百年来,守着这栖龙山不肯离开?又怎会仍将那红绳系于腕间,不肯丢弃?不管你说什么,就算你不情愿,我这次也一定 要带你回水府。”
  晏止淮又惊又急,他已然时日无多,原打算今晚过后,便离开此处,随便找一座荒山野岭,大限一至,魂散于天地,再无遗憾。难道容琛要将他带回水府,眼睁睁看他天人五衰之日,死在他面前么?
  然而容琛却不由得他多说,拖了便走。晏止淮再要挣扎,容琛干脆将他敲晕了,直接拦腰一抱,驾云而去。
  秦青抱着陆靳,回到了洞府内,然后轻轻将那具早已冰冷的躯体放在了石床之上。陆靳合着双眼,便如同只是睡着了一般,秦青俯下身,在那唇上轻轻吻了吻。
  蓦然身后一阵风袭来,秦青被一把推开了,他一惊,却见陆黑不知何时竟已恢复了人身,正踉踉跄跄的扑到陆靳身前。
  见他嘴角犹带着一丝血迹,秦青眸色一暗:“你……强行挣破了封印?”
  陆黑面色煞白,颤抖着伸手去摸陆靳的脸。半晌,才低声道:“是晏止淮替我解了封印。只是我封印一解,便晕死过去,竟未能早点杀了你,救不得他……”
  秦青冷笑了一声:“杀了我?也要你有这本事。”顿了顿,扭过头去,“他便是死了,魂魄入地府,也总有轮回之时。这一世未能相守,我便待他来世,总有能找到他的一日。”
  陆黑恻然道:“你倒说得轻巧,他为了护你被劈死,难道入了地府不会受罚?说什么等他来世……若他来世被罚入畜牲道呢?”
  秦青厉声道:“那我便取了他的魂魄,放入这具躯体内!”
  陆黑沉默了,良久,忽然吐出一颗乌黑色的内丹,对秦青道:“魂魄离体,这具躯体怕也早晚会腐烂。将我的内丹放入他体内,可保他原身不腐。”
  秦青一怔:“没了妖丹,你……”
  陆黑凄凉一笑:“我道行浅,恐怕没你那本事,能将他魂魄取出。便是内丹没了,我也不过是变回原身罢了,我会守在这里,等他回来。”
  秦青看了他半晌,终于伸手,接过那颗妖丹,低声道:“好。”
  眼看着那颗内丹缓缓融入了陆靳体内,陆黑的身子也慢慢化为了一只黑猫,呜咽了一声,跳到了陆靳的身边,眷恋不已的舔了舔他的脸颊。
  秦青扬手一挥,将整个洞府罩上了一层结界。从今以后,这洞府内,再无任何妖怪或仙人可进入,再无人能够打扰他和陆靳。
  而他,会等到陆靳投胎转世之日,将他带回,从此再不分离。
  尾声:
  地府之内,奈何桥边,负责将鬼魂渡过黄泉的鬼役,正沉默的立于舟首。
  他已经在黄泉边摆渡了数百年之久。为何被罚为鬼役,缘由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他魂归地府时,阎王愕然道:“开天辟地,这还是头一遭看到被雷劈死的神仙。”
  坐下有数声嗤笑传来,而他也只能垂首不语。
  “你身为一方土地,竟与头狐精纠缠不清,还擅自替他挡天劫,可知其罪?”
  他低声道:“愿受阎君责罚。”
  阎王看了他一眼,森然道:“便罚你为鬼役,摆渡黄泉,永世不得入轮回,去吧。”
  话音一落,便有鬼差过来将他架起拖走。陆靳也不挣扎,只是模糊的想,永世不得入轮回,便是永远要留在这地府之内了吧?
  也好……忘了人间发生的一切,忘了秦青,留在这永不见天日之处。
  再不受,爱恨纠缠。
  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几百年,却迎来了地藏王寿诞。地府一干怨魂脱离十八层地狱,洗尽罪孽,获得重新投胎的机会,而他也被再次唤到了阎王殿。
  阎王道他这数百年来,恪职尽守,也算是受足了惩罚。如今可让他重入轮回,洗尽前尘,再世为人。
  陆靳一阵恍惚,洗尽前尘?数百年前的一切,难道就此烟消云散?不由自主的便跪倒下去:“罪民不求重入轮回,只求阎君准我生魂离地府,回故地看看。”
  阎王惊讶道:“生魂离地府?你是想变成孤魂野鬼么?”
  陆靳低声道:“愿魂归故地,散于山泽,愿阎君成全。”
  此语一出,分明是不打算再回地府,也不愿转世为人,而宁可魂魄散去,归于天地间,彻底化为虚无了。
  阎王看了他良久,最后叹气道:“看来你受罚这数百年,仍是堪不破情障。你既执意要如此,本君便应了你。只是你不后悔?”
  陆靳一震,重重磕下头去:“绝不后悔。”
  获得了阎王的首准后,陆靳便离开了地府。他飘飘荡荡回了齐县,故地重游,人世间早已改朝换代,物是人非。一路向着栖龙山方向而去,沿途见那破破烂烂的土地庙,数百年后,仍是荒败不堪,香火惨淡。
  不知这届的土地神,又换了谁来做?
  心头一阵茫然,不知不觉间便飘到了往日洞府之外,却见一红衣男子,怀里抱着只黑猫,容颜如玉,艳色殊绝,正望着他微微而笑。
  栖龙山内,不知何时飘起了漫天大雪,纷纷扬扬,竟是前所未有的鹅毛大雪。
  隐隐间天际有龙啸传来,寒彻心骨。陆靳不由得浑身一震。
  “晏止淮……”
  “山神失踪已久,龙君已然入魔。”秦青淡淡的道,“而我,总算等到你了,陆靳。”
  数百年来,在人世间发疯般的寻找他的转世,近乎绝望般的等待,幸好,他没有如同那龙君一般,生生入魔,终于等到了陆靳回来。
  他向着陆靳伸出手,陆靳微微闭了眼,再睁开,恍然间已是几生几世,又仿佛如同数百年前一般,他不过离开片刻,含笑归来。
 

番外

番外
毛团今年一千五百岁,是一只了不起的玄天狐。
  他法力无边,别说这栖龙山了,放眼整个妖界,有几只妖精是他的对手!哼,他还是苍雷山玄狐族的一族之长呢!
  当然,这都是以前的风光了。现在它正懒洋洋的趴在洞口晒太阳,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眯着眼,惬意得不得了。
  陆靳用草根在帮它掏耳朵,毛团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舒服的事情,痒痒的麻麻的,真是连脚趾头都舒服得缩起来了。
  当然,如果没有陆黑那只死猫妖就更好了。
  陆黑今年七百岁,是一只漂亮健壮的黑猫。
  油光发亮的皮毛,矫健的身姿,一到春天,走到哪里都能引起一片母猫春心荡漾。毛团很多次都想趁陆靳不在的时候,悄悄把它赶走,未果。
  陆黑如今俨然以这洞府的半个主人自居,也不可怜兮兮的睡在角落了,堂而皇之的在毛团对面搭了个窝,陆靳睡它们中间。
  此刻它正图谋不轨的蹭着陆靳,头凑过去,示意它也要掏耳朵。于是陆靳便将草根移到了陆黑耳侧,专心的帮它掏了起来。陆黑显然也觉得很舒服,甚 至表现出比毛团更加舒服的样子,具体行为就是——它扭动着身体蹭到了陆靳膝盖上,两只前爪搭上了陆靳的手臂,伸出舌头去舔陆靳的脸。
  
  毛团顿时炸毛了。
  它跳起来,一脚将陆黑踢开,跃到陆靳怀内,两只爪子搭上了陆靳的肩膀,尾巴紧紧缠上了陆靳的腰。低头,冲着陆黑得意的舔嘴唇。
  陆黑哪里是好欺负的,龇牙咧嘴的也扑了上来,用力要将毛团挤开,结果就是,陆靳被压倒在了地上。一红一黑两只毛团趴在他身上,互相咬了一嘴毛,又不甘示弱的争先恐后去舔陆靳,陆靳只觉得两条带着兽类腥味的舌头,在自己脸上,脖子上胡乱扫过,害得他差点都不能呼吸了。
  一手一只的将它们拎起,陆靳满头满脸的口水,发作道:“够了!掏个耳朵也要打起来,你们两个几岁了?”
  以为这两只相处了几百年,好歹有了些感情。谁知竟比以前还变本加厉——陆黑还是只狗崽子模样时,实力和秦青相差太大,往往只有被欺负的份。如今它恢复了妖力,又修炼了五百年,别的不说,至少体型上和秦青是不相上下了。
  于是经常在洞内撕咬成一团,争夺睡在陆靳床上的权利,或者说,剥夺对方睡在陆靳床上的权利。
  以实力而言,毛团当然不可能输给陆黑。但是陆靳总说他以大欺小,陆黑吃了亏,受了委屈,往往能得到更好的待遇,譬如说,被陆靳温柔的顺毛。
  毛团很眼红,于是也经常装作打输了的样子,泪汪汪的要陆靳安慰。陆黑不甘心,分明没受伤,装也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蹭到陆靳身边,和毛团争宠。
  后来陆靳看穿了他俩的伎俩,索性懒得理他们咬架,看到了也当成没看到,任由两只毛团在地上打成一团,他在一旁镇定的喝茶。
  他觉得若是两只毛团,再聒噪再吵闹,也终究是可爱的。要是变成了两个人,那才叫头大。
  因为无论是秦青,还是陆黑,都已不再是当年的柔弱少年模样。
  
  秦青不消说,自从几百年前将陆靳成功吃干抹净后,便堂而皇之的变作了魅惑美青年的模样,有时候瞧着陆靳,那笑容说得好听是魅笑,说得难听那就是□
  陆靳没想到的是,自己还魂后,连陆黑的模样都变了。
  修炼了五百年的猫妖,自然不会再是少年模样。黑发黑衣的青年,身材修长,陆黑的容貌带着些猫的媚性,又带着些冷俊。以前他对着陆靳,总还有些 敬畏。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毛团给刺激了,还是胆子大了,动作也有些不规矩起来。陆靳有时候被他缠不过,教训他两句,陆黑便跑到一边去生闷气,最后还得陆 靳来哄转他。
  果然是被那只任性的狐狸给影响了,陆黑竟不似以前那般听话了,连脾气也见长了。陆靳悲哀的想。
  
  陆靳还魂后,比不得当年做神仙,半点法力也没有了。而且在地府呆的年月太久,阴气太重,还阳后身体也跟着变弱了,要时不时晒晒太阳,不然就很容易变得昏昏欲睡。
  他困倦的时候,便是两只毛团偷偷吃他豆腐的时候。
  秦青顾及着如今陆靳身体不如以前,在没有完全恢复以前,恐怕经受不住浓烈的欢爱。所以再有色心也只能憋着色胆,赚得个搂搂抱抱,摸摸亲亲也就 够了,来日方长嘛。陆黑也想和陆靳亲热,但怕吓着他,他没有秦青脸皮那么厚,想得也多,瞻前顾后的,唯恐陆靳一怒之下赶他走,所以也只敢趁着陆靳睡着时, 动手动脚。
  秦青虽然恼怒陆黑居然敢打陆靳的主意,但陆靳原身能完好无损的保存这么久,也多亏了当年陆黑那颗内丹,心里多少对陆黑有些感激之情。更何况陆靳知道后,对陆黑又是歉疚又是心疼,宠溺更甚,他磨着牙,也只好忍了。
  俩毛团虽互相看不顺眼,却也异常微妙的和平共处了下来。反正我吃不到你也吃不到,日子就先这么过着吧。
  陆靳毫不知情,只觉得岁月安好,实在是他之前不敢奢求的幸福。毛团,他,还有陆黑,就这样一直在一起生活下去,便是圆满。
  
  毛团和陆黑被陆靳拎起来,互相瞪了一眼,放到地上后,一只蹭到陆靳左边,一只爬到陆靳右边,一家三口一起晒太阳。
  陆靳微微合着眼,嘴角轻翘,秦青趴在一旁看着他,见他呼吸渐渐平缓,显然是快要睡着了。便懒洋洋的在地上翻了个身,露出白白的肚皮,晒着太阳,觉得这样也不错。
  虽然陆黑很碍眼,但是,区区一只猫妖哪里是本大爷的对手,陆靳有了本大爷这么完美的爱人,哪里会看得上你个黑毛团。
  所以本大爷,其实还是很幸福的。比做什么神仙,还要快乐得多。
  这就是一只毛团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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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不必删,当反面教材独好啦:) -彭小仙- 给 彭小仙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2/03/2016 postreply 08:5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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