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从人民医院出来,周平立刻开车往回赶。接近山区后,他便不停地尝试通过 对讲机呼叫罗飞,但一直没有得到罗飞的回音,这使他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 预感。 当周平再次回到南明山派出所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还没把车停稳,姜 山便迎了上来,告诉他吴燕华在办公室里已等了近两个小时了。 周平匆匆赶回办公室,原本坐着的吴燕华一看到他,立刻忧心忡忡地站了起 来:“周警官,你找我?” “坐下说吧。”周平颇有风度地做了个手势,“我想问你一些问题,是关于 你父亲的。” “我父亲?”吴燕华用秀气的双眼看着周平,满是诧异的神色。 周平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心情不免有些沉重: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在短 短的一天内发生了多么可怕的颠覆变化。周平没有勇气向她说出她父亲和丈夫都 已死亡的事实,于是临时编了一个谎言:“嗯……是这样的……公安局目前正在 清理一批积压的档案,你父亲因失踪多年报成了死亡人口,这样的情况,我们现 在必须重新加以核实。” “不,你撒谎。你有事在瞒着我。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吴燕华淡淡 地说着,语气却显得非常肯定。 面对吴燕华执着的逼视,周平下意识地躲开了自己的目光,犹豫了片刻后, 他终于决定向面前的这个女人缴械投降。 “今天上午,枯木寺里死了一个叫‘空忘’的和尚,经初步查证,他就是你 的父亲吴健飞。”周平挠着额头,说出了真相。 吴燕华微微张开嘴,一时间显得有些茫然。她那双清亮的眼睛慢慢变得模糊、 湿润,终于,泪珠从中滑落了下来。 不过很快,她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抬手擦干眼角,问道:“能肯定那确 实是我的父亲吗?他是怎么死的?” “身份应该可以确定了。现场情况看是上吊身亡,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他可 能。”周平回答着吴燕华的问题,目光却盯住对方手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那戒 指是白银打制的,虽然不算昂贵,成色也已旧了,但式样精雅别致,颇具韵味。 “那陈健的坠崖又是怎么回事?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吗?”吴燕华突然用奇 怪的眼神看着周平。 周平对这个问题显得有些猝不及防:“你……什么意思?” “也许是我的父亲杀了陈健。”吴燕华毫无掩饰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如果 你了解我父亲,又知道他们之间曾经的恩怨,你也会这么想的。” 说实话,周平也曾作过这样的猜测,不过吴燕华的话勾起了他另外一个好奇 心:“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能说说吗?” “暴躁,狭隘,报复心极强。如果他发现了陈健和张斌,他是不会放过他们 的。”当提到陈健和张斌的时候,吴燕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夹杂着愤怒和得意的 神色。在这瞬间,假想中复仇的快感似乎已经冲淡了她心中丧失亲人的悲伤。 “你也恨他们?”周平捕捉到了对方内心的变化,试探着询问。 “他们使我失去了父亲。不管他多么令人讨厌,他都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爱 我的人。”吴燕华的眼角再次泛起泪光,但脸上却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可据我所知,你们一家人和陈健、张斌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似乎并没有因 为以前的事而记恨他们。”周平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其逐渐表露出来的内心世 界愈发激起了他继续探寻的兴趣。 “你知道我们之间的那些往事?”吴燕华微微露出意外的样子。 “张斌和我说起过。” “嗯。”吴燕华换起一种平淡柔和的语气,“是我先生太宽容了,他原谅了 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为了他,我可以把那些仇恨藏起来。” 从吴燕华的话语中,周平明显地感觉到了她对胡俊凯的爱意。这个女人平淡 儒雅的外表下,隐藏着属于自己的强烈的爱憎。能征服这样一个女人,胡俊凯又 应该是怎样的角色呢? “当初就是你先生偷偷把你父亲从牛棚里救走的吧?” “是。” “那后来你父亲去了哪里,你们不知道吗?”周平慢慢把话题引往自己最关 注的方向。 “最初是知道的,我先生把他带到了南明山里,让他藏在当地的一户村民家。” “那后来呢?他怎么会又失踪了?” 吴燕华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时候我父亲跑了,我和先生都是重点怀疑的对 象,那帮革命小将整天把我们俩盯得死死的,我们根本不敢和父亲有任何联系。 直到几年后,那段日子过去了,我们这才进山想把父亲接回来,但那时父亲已经 下落不明了。” “是原先的那户村民搬迁了吗?”周平猜测道。 “不,我们找到了那户人家,可他们说父亲只呆了不到3 个月,就一个人出 走了,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说完这些,吴燕华呢喃着自语:“难道他这20 多年都是在枯木寺度过的?为什么他不回来找我们呢?” “原来是这样。”周平也在心中暗暗思忖着这种可能性:吴健飞在遭受磨难 后,看破了世俗,所以干脆上山出家当了和尚? 为了获得更加确定的答案,周平觉得有必要顺着线索继续追查下去:“那户 村民住在什么地方?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我进山那次,是我先生一路带着我走的,具体的地名我也不知道,反正是 北边山谷里的一个小村庄。男主人姓黄,至于名字……”吴燕华摇了摇头,“我 实在是没有印象了。” “事隔这么多年,你还能记得他的姓氏,已经很不错了。”周平满意地说, 在自己辖区有限的住户内,根据这样一条线索查出目标应该不是困难的事情。 “那个人口齿不太清楚,我反复问了好多次,才听清楚他是姓‘黄’,而不 是姓‘华’,所以对这个记得牢一些。” “嗯,好吧,暂时就是这些,谢谢你的合作。”周平客气地说着,“我会根 据这些情况进行进一步的核实。” “我先生怎么样了?有消息吗?”吴燕华有些期待地看着周平,“他留在山 上,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我父亲的身份?” 吴燕华的猜测很有道理,周平不禁暗暗佩服对方敏锐的思考能力,不过她怎 么也不会想到,胡俊凯已经紧跟着吴健飞一道步入了黄尘。一天中失去了两个最 挚爱的亲人,周平只能在心中无声地为她叹息着。 “这些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现在山上山下已经完全断了联系。一有消息, 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吴燕华有些犹疑地看着周平,对他的敷衍显然不太满意,但她还是很客气地 柔声说了句:“谢谢。” 从办公室里出来,周平召集王副所长、小刘以及相关的同志开了一个简短的 会议。周平和大家互通了一下情况,然后讨论决定:明天天亮后,周平去北部山 洼的村庄里继续调查吴健飞的事情;王副所长则根据雪势情况,安排进一步搜救 坠崖者和派增援力量上山的工作。 规划妥当后,众人各自找地方囫囵休息了一晚。周平因为从昨晚开始便一直 在奔波,得到了特殊的优待:睡在值班室里惟一的那张床上。 第二天5 点来钟,天刚刚有些发亮,大家就早早地起了身。周平踏进院内, 欣喜地发现:雪停了。 负责后勤的同志准备好早点,大家匆匆填饱肚子,踏雪出发。 进山后不久,周平便和大部队分了手,一个人走向北边的山区。通往山中村 落的道路毕竟比上山的小路要好走得多,一个多小时后,周平到达了目的地。 由于山区的村户住得非常分散,周平不可能一家家的走访。他直接来到了当 地的村委会,找到村长说明了来意。 村长姓刘,是个40多岁的山里汉子,他大大咧咧地说:“村里姓黄的有八九 户,这些户你想一家家地跑,非把你累死不可。这我给你到广播台发个通知。” 广播室就在村委会旁边,刘村长中断了正在播放的戏曲节目,抓起话筒说道 :“现在播个通知。村里姓黄的住户,你们中间有谁家在1972年收留过一个山外 来的汉子?这家人赶快到村委会来,有警察要问你们事情。听见没有?如果本人 没有听见,其他村民见着人帮助喊一下。” 说完,他乐呵呵地颠了颠话筒:“去年刚给装上的。有了这玩意,找个人、 播个通知什么的可方便多了。” “就算那个人听见了,路上都是积雪,他会乐意过来吗?”周平有些担心。 刘村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如果不下雪,他有活计干,那有可能不过来。 现在这天,个个都憋在家里闲得慌,而且左右邻居都听见了,他敢不过来?” 果然,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一个50岁左右的妇女找到村委会来。她站在门口 向里张望着,有些畏缩地说:“村长,刚才是你通知……” “对,是我播的通知。”刘村长抢过话头,“原来是你们家?进来进来,这 是派出所的周队长,他有话要问你。”然后他又指了指那个女人,对周平说: “这是我们村的周秀英,你们两个是本家咧。他男人姓黄,不过三年前就死了。” 周秀英是个典型的山村妇女,身材又瘦又小,黝黑的脸上布满山风刮过后留 下的皱纹。可能是不明白队长的含义,她走进屋,一边眯着双眼上下打量周平, 一边问道:“你就是警察同志吧?” “对,我是警察。”周平搬过一张椅子招呼着,“来,大妈,坐下说。” “我站着就行,我站着就行。”周秀英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推辞着。 刘村长在一旁打着圆场:“让你坐你就坐呗,你又没犯法,怕什么?” 见村长发了话,周秀英这才答应了一声,小心地坐在椅子上,身体恭恭敬敬 地往前探着。 “20多年前,是不是曾经有个中年男子在你们家借住过?”周平开口问道。 周秀英点点头:“是,就是住在我家。一听见广播我就赶过来了。” “嗯,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这个人的一些事情。” “我知道。”周秀英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你们终于找过来了,我早就 等着这一天了。” 周平略微感到有些奇怪:“怎么?你知道我会来吗?” 周秀英叹了口气,说:“早晚都会来的,这个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人家 把一个大活人送到你手里,平白便寻不见了,谁能够答应?你躲得了一年、两年、 10年,你能躲得了一辈子?我一直都是和我男人这么说的。” 看着周秀英局促不安的样子,周平觉得这个女人对吴健飞的失踪似乎过于自 责了。他岔开话题,想缓和一下气氛:“你男人姓黄吧?他叫什么名字?” “黄德明。”山里的口音说出“黄”来,确实和“华”很难区分。 “黄德明?”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周平在脑子里搜索出相关的记忆, “噢!前些年在山脚下的那起车祸……” “对对对!就是他。”提到这件事,刘村长露出惋惜的表情,“多好的一个 人,偏偏摊上了这种蹊跷事,真是冤到姥姥家了。” 这个黄德明是三年前在山边公路发生的一起离奇车祸的受害者。当时他在路 边正常行走,一辆装载原木的载重汽车驶过时,前轮轧到了路面上的一块尖石。 那石头竟像子弹一般地飞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好从侧面击中了黄德明的脑壳, 致使其抢救无效死亡。周平是接到报警后第一个赶到事故现场的人,对此事印象 深刻。 “这都是老天爷的意思,怪不得谁的。”周秀英喃喃地说着,对丈夫的意外 身亡好像倒看得很开。 原本想帮受询者放松一点情绪,结果却差一点适得其反。周平只好把话题又 转了回来:“你还记得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到你家来的吗?” “1972年春天间。” 这个时间和罗飞已掌握的情况是吻合的,他点了点头,又问:“当时是谁把 他送过来的?” “一个姓胡的后生。”周秀英双眼微闭,回忆着往事。“他说那个汉子是他 师傅,在城里会被人害死,想在山里躲一阵。我们一是看他可怜,二则那个后生 也给了一些钱,所以就答应了。谁知道以后会出那样的事情……” “他在你们家里住了有多久呢?” “大概有两个月吧。” 这些周平从吴燕华口中已经有所了解,他真正关心的,是吴燕华也不清楚的 那部分情况:“后来他是自己离开的吗?你们知不知道他出走的原因?” 周秀英犹豫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缓缓地说:“他没有走。” “他没有走?据我所知,这是你们当初的说法呀。”周平不解地皱着眉头。 周秀英浑浊的眼神中隐藏着一丝无奈,她看着周平说道:“那是人家女儿女 婿找上了门,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编出这样的话来骗他们。” “是这样?”这出乎了周平的预料,“既然他没有走,那他当时在哪儿?” 周秀英沉默着,不停搓动的双手显示出心中的惶恐和挣扎。最后,当她终于 下定决心,说出事实的真相时,周平的反应便只能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了。 “他死了。”周秀英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他被我的男人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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