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引路人 - 邪兵谱 作者 納蘭元初 (21-30)

来源: 大独狼 2015-12-19 09:37:00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382008 bytes)

二十一、通靈(上)

 

當方欣從睡夢中醒來時,窗外已經是一片晨光,她盯著陌生的天花板看了好一陣,才回想起,自己昨夜是在唐考的工作室裡留宿的。

   

    方欣起身站在窗邊,使勁揉了揉雙眼,然後把自己的眼鏡戴上。透過窗戶向外望去,樓下路邊的一株夾竹桃正盛放著純白色的小花。方欣使勁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氣,不禁心情大好,若自己還是在女生宿舍那邊,早上起來的空氣可沒這麼新鮮。

   

    不知何處的的廣播喇叭忽然開始播放起音樂,音樂若有若無地傳到方欣的耳中,她微微一怔,那不是《運動員進行曲》嗎?

    

    「啊呀!糟了糟了!」方欣突然發出的高聲尖叫將正在外屋酣睡的唐考猛地驚醒了。難道兇手又來偷襲?睡得迷迷糊糊的唐考骨碌一聲翻下床,猛地撞開裡屋的木門。

   

    「方欣!你沒事吧?」唐考急切地問道。

   

    「現在都已經九點了!運動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我還要去播音的!都怪你!把我留在這邊,我忘記這邊沒有鬧鐘了!」方欣一邊梳理她的長髮,一邊扭頭恨了唐考一眼。可當她看清唐考赤裸的身上僅有一條小短褲時,不由得又發出一聲驚叫。

   

    「呃!」唐考這才醒悟過來,紅著臉趕緊關上了門。

   

    「我昨天晚上不是把門反鎖了嗎?為什麼你還能把門打開?」方欣有些氣惱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

   

    「我忘記告訴你了,這扇門的鎖是壞的,一撞就開了……」唐考躲在被子裡應聲答道。

   

    過了一會兒,方欣從屋內急匆匆地跑出來,看她一臉凶相,唐考趕緊用被子蒙住了腦袋,一隻手隔著被子使勁在唐考的腦袋上捶了兩下,「死流氓!臭流氓!以後沒我的許可不准進裡屋!」

   

    「大姐啊……這可是我花錢租的房子……」唐考小聲地嘀咕著。

   

    砰地一聲,大門被打開後又重重地關上了。看來方欣已經走了,唐考慢慢地將腦袋從被子裡伸了出來,可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威武狗頭又嚇了他一跳。原來是玄罡正站在床頭,似笑非笑地望著唐考。

   

    「死玄罡!臭玄罡!以後沒我的許可不准站在這裡嚇我!」唐考學著方欣的語調對玄罡說道。

   

    ******

   

    「喂……」丁嵐躺在學生宿舍的床上懶洋洋地接聽了電話,對剛才打攪了他的美夢的那通鈴聲極度不滿。

   

    「丁嵐,起床了!去幫我辦件事!」

   

    「宇文老師……什麼事情這麼急啊?現在才……七點鐘。」

   

    「胡說!都快十點了!別故意把表歪著拿!」

   

    「哦……」

   

    「你開車去機場幫我接個人,他乘坐的那班飛機是從北京過來的,十一點進港。」

   

    「開車?接人?我哪有車啊?」

   

    「又瞎扯!你們工作室樓下長年累月停著一輛豐田MR2跑車……就是永遠都用防水篷布搭著的那輛,不是你的嗎?那棟破樓裡住的都是一些清貧老教師,誰家有錢買得起幾十萬一輛的跑車?除了你還能有誰啊?」

   

    丁嵐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那輛MR2是自己考上大學後父親送的禮物,但他覺得太過張揚了,就一直停在工作室的樓下,近兩年來幾乎沒有動過,就連唐考也不知道自己有一輛跑車,沒想到居然會被宇文猜中了。

   

    「快去吧,把我的那位朋友接過來,他叫莫飛,年齡和你差不多。」

   

    「哎……他……」丁嵐還想問清楚一點,宇文那邊卻已經掛斷了。

   

    「這個傢伙怎麼什麼都知道啊?」丁嵐無奈地搖了搖頭。

   

    機場距離學校不過三十分鐘的車程,丁嵐早早地趕到機場,卻不幸地看見本該十一點抵達的航班因故晚點一個小時。

   

    在機場那些價格無理得嚇人的商店裡閒逛了半天,又足足喝了三大杯機場免費提供的礦泉水,無所事事的丁嵐才等到那架姍姍來遲的飛機。

   

    眼看開始有乘客從出口走出來了,丁嵐趕緊展開早已經寫好來客姓名的一大張白紙,高高舉過自己的頭頂。誰知他左等右等,這一班航班的最後一個乘客都已經出來了,還是不見有人上來與丁嵐打招呼。

   

    「別是那傢伙走得太急沒看見我吧?」丁嵐開始有些著急了,機場裡這麼多人,他又不知道那個莫飛長得什麼樣,怎麼找啊?

   

    突然,丁嵐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丁嵐一回頭,一個比自己矮半個腦袋的女孩子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你寫錯了,不是飛機的飛,是芳草菲菲的菲……」女孩指了指丁嵐高舉過頭的那張白紙。

   

    「啊?你就是宇文老師的朋友莫菲?」丁嵐萬萬沒想到宇文老師要他來接的朋友竟然是個年輕的女孩,他看了一眼自己寫在白紙上的名字,不禁尷尬地笑了一下,趕緊將白紙折疊起來。

   

    莫菲點了點頭,額上的一縷長髮便輕飄飄地垂了下來。

   

    丁嵐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只見她穿了一件貼身休閒燈芯絨夾克和一條略顯寬大的牛仔褲,夾克領口處露出淡青色的襯衫,手中提著一個不大的旅行包,肩上卻斜背著一個特大號的紅圈畫筒。女孩長得還算好看,就是太瘦弱了一些,臉色過於蒼白,嘴唇的顏色也是淡淡的,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

   

    「是宇文讓你來接我的嗎?」莫菲的京腔也是軟軟的。

   

    「啊!對!他好像有事來不了。」丁嵐伸手想幫莫菲把旅行包提過來,莫菲卻有些緊張地避開了他的手。

   

    「呃……那我們出去吧?」丁嵐有些尷尬地在褲子上搓了搓手,在他的印象裡,似乎還沒有哪個女孩會對自己有這樣的戒心。

   

    走出機場後,丁嵐將莫菲徑直帶到停車場,他本以為莫菲在看見他的跑車後多少會有一點吃驚,畢竟像他這樣的年輕人,能開豐田MR2的還是極少,誰知莫菲極自然地將車門拉開,表情平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絲毫不覺得奇怪。

   

    丁嵐苦笑了一下,宇文老師已經是個怪人了,他的朋友也都是這麼酷的嗎?

   

    銀色的敞篷跑車在機場高速路上飛馳而過,調皮的風將莫菲光潔額頭前的那縷長髮吹得向後左右搖擺,她的右肘撐在車門上,手托腮幫,一直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這一路上,丁嵐總共不鹹不淡地問了五句諸如北京天氣好不好這樣的廢話,她全用「嗯」來回答了。於是,丁嵐知趣地閉上了嘴。

   

    即將接近S大的校區,丁嵐想了一下,決定從來往的人最少的西門進入學校,畢竟自己這輛車太打眼了,讓同學們看見了可不太好。

   

    誰知他正準備繞行時,一直沒說話的莫菲突然拉了一下他的手,「請從這邊走好嗎?宇文就在這邊。」

   

    丁嵐狐疑地看了莫菲一眼,她手指的方向是學校的北門,進去就是學生的生活區,宿舍和食堂都在那邊,現在正是午餐時間,路上肯定是人來人往的,這樣開車進去也太招搖了吧?他搖了搖頭,說道:「騙人的吧?你怎麼知道宇文老師在那邊!」

   

    可莫菲十分固執地拉住了汽車的方向盤,一副只要丁嵐不從北門進去就決不善罷甘休的樣子。

   

    「唉……真是個怪人……」丁嵐嘀咕著歎了口氣,從手套箱裡取出一副碩大的墨鏡架在了鼻樑上。「但願不會讓同學們認出來吧……」他一打方向盤,MR2跑車極平滑地轉進了S大的北門。

   

    進入校區之後,同學們的目光都被突然闖入的漂亮跑車吸引住了,那銀光閃閃的車身和極致流暢的金屬曲線讓他們眼前一亮,待到他們反應過來想看清是哪個大款在開車時,丁嵐已經加速衝了過去,直到跑車穿越生活區之後,他才把速度慢慢降了下來。

   

    「停車!」經過留學生管理處時,莫菲突然叫了起來。丁嵐一驚,猛地一踩剎車,沒系安全帶的莫菲收勢不住,頭不輕不重地撞在了擋風玻璃上。

   

    「哎喲!你怎麼開的車?」莫菲揉著腦門瞪了丁嵐一眼。

   

    「這不是你叫停車的嗎?」丁嵐心中浮起一陣報復的快感,這丫頭從見面起就沒給他好臉色看過,無意間撞了她一下,自己心裡多少平衡一點了。

   

    正說話間,宇文居然埋著頭從留學生管理處出來了,一邊走,一邊還在翻弄手中的幾頁資料。

   

    「宇文哥哥!」莫菲不再理睬丁嵐,推開車門站起身來高叫了一聲。

   

    「喲!小師妹!飛機晚點了嗎?怎麼這個時候才到啊?」宇文一抬頭,臉上立刻浮現出一片溫和的笑容,不過他對莫菲的突然出現似乎一點也不驚奇。

   

    真正吃驚的人此刻還呆坐在車上,「小師妹?這丫頭居然是宇文老師的師妹?」丁嵐滿臉驚訝地看著莫菲與宇文親密地擁抱了一下。「而且這一路過來也沒見她打過什麼電話,她怎麼會知道宇文老師就在留學生管理處呢?難道她也有一身法術?」

   

    「好久不見,你真的長成大姑娘了啊!」宇文仔細端詳了莫菲一陣,開口說道。

   

    「別拿這種老人家的口氣說話啊!你又不比我大多少!」莫菲嘴上雖然不服輸,蒼白的臉上卻因為激動而泛起了兩團紅暈。

   

    「大你十歲還不夠啊?」宇文呵呵一笑。

   

    「等你大我五十歲的時候再說吧。」莫菲的臉上難得地現出一絲笑容。

   

    「原來你也會笑的啊?我還以為你面癱呢!」靠在車身一旁的丁嵐有些惡毒地在心裡說道。

   

    「你這次過來,你外公不知道吧?」宇文突然有些不安地問道。

   

    莫菲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是偷偷溜出來的,只要下週六以前趕回學校,外公是不會知道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不會耽擱你很久的。」 宇文的神情似乎抱有一絲歉意。

   

    「宇文老師,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得先去停車了,這個……」丁嵐指了指身後的跑車,「停在這裡不太好。」

   

    「哦!乾脆你順路把莫菲送到學校的招待所去吧,晚上你安排一個地方吃飯,我請客!」說完,宇文又扭頭對莫菲說道:「你先住下來休息一下,晚上給你接個風,好嗎?」

   

    莫菲淡淡的點了點頭。

   

    「宇文老師……」丁嵐把唐考拉到一邊低聲說道,「晚上要不要把唐考他們也叫上,當然……如果你想省錢,我就不叫了。」

   

    「叫啊,為什麼不叫?人多熱鬧一點,大家也見見面嘛!不過……」宇文突然俯身在丁嵐耳邊說道:「也別安排在太貴的地方啊!」

   

    「呵呵……明白!」

   

    莫菲與宇文告別之後,丁嵐又繼續作莫菲的專職司機,將她送到了S大的招待所。

   

    就在莫菲拿出身份證準備在前台登記時,丁嵐躡手躡腳悄悄走到莫菲的旁邊,探頭探腦地想看清莫菲的身份證。莫菲察覺身旁有人,立即十分警覺地將身份證壓在了手掌下,然後回頭瞪了丁嵐一眼。

   

    丁嵐厚著臉皮嘿嘿一笑,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登記之後,服務員將莫菲引到她的房間,丁嵐站在房間門外,拿出自己最迷人的微笑,眼神專注地望著莫菲說道:「我好像還沒有自我介紹吧?我叫丁嵐,山風嵐,最近宇文老師都很忙,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找我就是了。」

   

    莫菲一聲不吭地在房間裡看了看,似乎對房間還算滿意,然後快步走到門前,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巨大挫敗感籠罩了丁嵐的全身,他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無情的閉門羹,而且居然還是一個同齡女孩子給予的,一貫在情場上縱橫無敵頗為自負的丁嵐,從此牢牢地記住了莫菲!。

   

    ******

 

二十一、通靈(下)

 

紅磚閣,一個很奇怪的名字,卻是S大校內頗有名氣的一家飯店。丁嵐遵照宇文的吩咐,在這裡訂下一桌接風宴。

   

    還沒到六點,唐考與方欣就都早早地趕來赴宴,他們一聽丁嵐說宇文老師的師妹來了,難免都好奇心爆棚,想看看這位小師妹究竟是什麼樣子。

   

    可兩人趕來一看,包房裡就丁嵐孤零零的一個人,正百無聊賴地玩手機遊戲。

   

    「怎麼?宇文老師和他的師妹呢?」方欣在運動場做了一整天解說員,現在只覺得口乾舌燥,甫一進門就端起了桌上的茶水連喝兩杯。

   

    「我哪知道啊?這兩個都是散仙級別的人物,神出鬼沒的。」丁嵐頭也沒抬地繼續玩遊戲。

   

    唐考一聽丁嵐悶悶不樂的聲音,就知道他一定是吃了什麼虧,便嘻笑著坐到丁嵐身旁,低聲問道:「莫非那宇文老師的小師妹長得貌若天仙,讓我們的丁帥哥動了凡心?」

   

    「去去去!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一會來了你就知道,那丫頭渾身是刺,跟刺蝟似的。」

   

    「哈哈哈……我就說嘛,你肯定是碰釘子了。」

   

    丁嵐豈會讓唐考單方面得意?他立刻反唇相譏道:「昨天晚上在工作室睡得可好?沒半夜夢遊什麼的吧?」

   

    「夢遊?唐考你可要小心啊,吾夢中好殺人,吾睡時,汝等切勿近吾身!」方欣在一旁冷冷一笑。她所說的這句文言文,是三國時曹操怕被人夜裡暗算,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唐考訕訕一笑,說道:「我這就去買點繩子,晚上睡覺先把自己捆起來。」

   

    「真沒志氣!你應該先把這個自稱夢中好殺人的神經病綁起來啊!」丁嵐邪邪地笑了起來。

   

    「造反了你啊?」方欣假裝生氣地一拍桌子。

   

    兩個男生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左等右等,眼看快七點了,還是不見宇文他們露面,服務員也進來問了好幾次是否上菜。

   

    「別是被放鴿子了吧?」方欣一噘嘴。

   

    「不要著急,就算宇文老師不請你吃飯,丁嵐也會請的,你怕他付不起賬麼?」唐考接嘴道。

   

    「你們當我是冤大頭啊?」丁嵐一鼓眼睛。

   

    這時,丁嵐的手機響了,他接通一聽,原來是宇文借招待所前台的電話打來的。

   

    「不好意思,莫菲一直在睡覺,剛剛才醒,你們再等一會兒,我們就來了。」

   

    「這丫頭……耍大牌啊?居然一直睡覺睡到現在,還要宇文老師在賓館等著!」丁嵐掛掉手機,冷哼了一聲。

   

    「哎,你們說……宇文老師和他的師妹……是不是有點那個那個?」方欣體內的八卦精神又開始燃燒了。

   

    唐考與丁嵐對視了一眼,立刻心領神會,丁嵐裝出一副嬌滴滴的樣子,靠在唐考肩頭叫道:「大師兄!」

   

    唐考便豪邁地將丁嵐一摟,叫道:「小師妹!」

   

    「噁心死了!你以為你們是令狐沖和岳靈珊啊?」方欣掩嘴一笑。

   

    「你不就這意思嘛?」丁嵐叫了起來。

   

    又等了大約一刻鐘,宇文才與莫菲出現了,莫菲不但衣服裝束沒換,就連那個特大號畫筒也依然斜背在身後。唐考和方欣都是第一次見到莫菲,立刻熱情地站起身來打招呼。丁嵐卻原地坐著沒動,他只是在心中暗地奇怪,怎麼這莫菲睡了一下午,臉色卻比中午見面時更加蒼白了?

   

    宇文把幾個學生挨個介紹給莫菲認識,莫菲卻清一色只是淡淡地點一點頭,臉上是半點笑容也沒有的。唐考和方欣這才領教到莫菲的冷漠,不免開始明白丁嵐為何會那副模樣。

   

    服務員迅速將早已準備停當的各色菜餚端上桌子,丁嵐見莫菲那麼瘦弱,想來也不是愛吃大魚大肉的人,所以點的菜餚都是以清淡素菜為主。紅磚閣能在S大拼出名聲,做的菜自然有它獨到之處,莫菲雖然不愛說話,倒也看得出她對丁嵐的安排還算滿意,照宇文老師後來的說法,莫菲如果能對哪盤菜連夾兩筷,做這菜的師傅就算厲害的了。

   

    方欣是女孩子,平時也吃得清淡,只苦了愛吃肉的唐考,銜著筷子看了半天,桌上儘是素雞香菇豆腐時蔬之類的,他終於忍不住了,悄悄把服務員叫來點了一個魚香肉絲,然後暗地裡狠踢了丁嵐一腳,作為他只顧討好莫菲而不顧兄弟的懲罰。

   

    「宇文老師,你今天去留學生管理處查出什麼了嗎?」丁嵐漫不經心地夾了幾筷素菜,看莫菲沒什麼說話的慾望,便挑起了話題。

   

    「唉……其實猜也猜得到,這兩個外國學生的個人資料都是無懈可擊的,去查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麼漏洞。他們唯一的區別就是,兩人雖然是同一年開始在S大留學的,但奧斯丁之前還在北京進修了兩年的基礎漢語。」宇文的神情微微有些沮喪。

   

    「柏葉的中文說得這麼順溜,原來還不是在中國學的啊?」方欣有點驚訝。

   

    「日本也有許多可以學習中文的學校,在日本就能學到地道的中文也不算奇怪,不過也可以感覺得到,柏葉對這次來中國留學似乎是早有準備的!」宇文答道。

   

    唐考看莫菲那副無論聽見什麼都事不關己的樣子,忍不住開口問道:「宇文老師,莫菲小姐這次來學校,不僅僅是為了來旅遊的吧?」

   

    宇文扭頭看了莫菲一眼,臉上突然流露出憐惜的神色,低聲說道:「小莫就是為了這件事才來幫我們的,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我全都告訴她了。」

   

    唐考看莫菲這弱不禁風的身體,實在有些想像不出她會怎樣幫助宇文。

   

    「其實……我與小師妹也有五年沒見面了。」宇文有些感慨地對幾個學生說道。

   

    「是六年了!」一直沒說話的莫菲突然開腔糾正宇文。

   

    「哦……是的是的,有六年了!」宇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呵呵……宇文老師對古代史瞭如指掌,近代史卻一直不是強項啊。」方欣開著玩笑為宇文解圍。

   

    「你很瞭解他嗎?」莫菲突然冷冷地看了方欣一眼,語氣中頗有些不屑。

   

    方欣被莫菲猛然間這麼一問,只哽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心裡不由一陣委曲,想這女孩怎麼會這般無禮?

   

    唐考一見方欣眼圈泛紅的模樣,立刻開口反擊道:「莫小姐這麼多年沒見到宇文老師,覺得他與當年相比的變化大嗎?」

   

    莫菲也不拿正眼看唐考,卻神情古怪地看著宇文說道:「他呀?如果他能夠比當年想得開一些,現在也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都瞎扯什麼呢?來來來,快吃菜,不夠吃就再加兩個菜!」宇文也沒料到這頓飯會慢慢吃出了火藥味,趕緊開口打圓場。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好的飯菜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唐考他們都覺得奇怪,為什麼溫文爾雅的宇文老師會有這樣一個師妹,難道還不是一個師傅教的不成?

   

    從紅磚閣出來,宇文正要送莫菲回賓館,莫菲卻搖了搖頭說道:「還是先去你的宿舍吧。」

   

    「你今天能行嗎?」宇文露出擔憂的神情。

   

    「你這件事挺嚴重的,早一天開始也會好一點吧。」莫菲微微一笑,似乎她只有在與宇文在一起時,才不會那麼不近人情。

   

    唐考與丁嵐不知道宇文和莫菲究竟打算做什麼,便開口想先行告辭。

   

    「別急著走,和我們一起回宿舍吧,你們最好也去看看。」宇文突然正色對三個學生說道。

   

    看看?究竟是要看什麼呢?唐考他們有些納悶地跟在了宇文身後。

   

    回到宇文那小小的單身宿舍,唐考驚訝地發現玄罡不知何時已經從自己的工作室裡跑了出來,在宇文宿舍裡等待多時了。

   

    「玄罡!」莫菲一見到玄罡,立刻興奮地撲上去摟住了玄罡的脖子。

   

    「這丫頭對人還不如對狗熱情呢……」丁嵐撇了撇嘴。

   

    「少在這陰陽怪氣的!」宇文在丁嵐身後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和女孩子較什麼勁啊?」

   

    看唐考和方欣都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宇文歎了一口氣,又接著說道:「莫菲天生擁有一種異能,能通過接觸古物來瞭解與這古物關係密切之人的信息,是我們術士博古通今不可多得的好幫手,除此之外,她還是與你們一樣,都是普通的年輕人啊。」

   

    普通人哪有這麼乖張的?唐考苦笑了一下。

   

    「莫菲!差不多了,我們開始吧。」不知何時,宇文竟已將那柄雪藏已久的克力士劍提在了手中。唐考和丁嵐一看見這柄暗紅色的凶器,都不由自主地避開兩步。

   

    莫菲一見這柄克力士劍,臉上頓時嚴酷得如大片冰霜掠過。只見她極快地將身後斜背的畫筒打開,取出一張4k的素描紙鋪在寫字檯上,又拿出一大把鉛筆放在手邊待用。

   

    「她這是想幹什麼?畫畫還是寫字?寫字檯那裡這麼黑,不用開燈的嗎?」方欣好奇地問唐考。

    

    宇文聽見了方欣的問題,小聲地答道:「莫菲是用心來作畫,開不開燈都一樣。」說完,他快步走到莫菲身旁,平伸右手將克力士劍放在莫菲的身前,左手合十,閉上雙眼開始默念法咒。

   

    莫菲目不轉睛地盯著宇文手中的那把克力士劍,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長劍的身上。

   

    突然,宇文大喝一聲:「破!」左手食中二指猛地將鎖在克力士劍劍柄上的定靈珠扯了下來。

   

    那柄邪兵陡然間掙脫了定靈珠的束縛,立刻焰光四射,暗紅色的氣流頓時在劍刃周邊遊走,空氣裡充斥著一股難聞的刺激性氣味,唐考他們忍不住都摀住了鼻子。

   

    莫菲的左手慢慢移動到邪兵的劍刃上方,稍稍猶豫了片刻,那隻手便果斷地抓住了刃身。

   

    「嗷!」莫菲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猛地一仰脖子,雙眼完全翻白,黑色的瞳仁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前的怪異景象讓一旁觀看的三個年輕人都駭然後退了一步。

   

    與此同時,莫菲右手掌下橫握一支削好的2B鉛筆,開始以一種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在粗糙的素描紙上塗畫起來。

   

    宇文眉頭緊鎖,似乎正將巨大的力量貫注於把持邪兵的那隻手臂,而克力士劍身上所冒出的暗紅氣焰也忽明忽暗,彷彿在與某種壓制它的神秘力量處於此起彼伏的拉鋸狀態。

   

    猝然間,莫菲手上的鉛筆承受不了這種高速的運動,啪擦一聲斷成了兩截。莫菲的右手卻渾然不覺,仍在不斷地划動。

   

    宇文似乎無法從與邪兵的對抗中騰出手來,不由得高聲叫道:「快給小莫換支鉛筆!」

   

    丁嵐反應最快,兩步就跨到莫菲身邊,將另一支削好的鉛筆塞進莫菲的手中,換下已經沒有筆芯的半截鉛筆。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幅筆觸與線條都十分質樸的素描開始現身於紙上。當丁嵐將第五支鉛筆塞進莫菲手裡時,莫菲突然在紙上劃下重重的一筆,這一筆的力量竟然大到素描紙也被劃破了!緊接著,莫菲彷彿耗盡了全身氣力,失去了支撐身體的力量,那瘦弱的身子一軟,竟仰天倒了下去!

   

    「快扶住她!」宇文焦急地叫了起來。

   

    不過宇文的話音未落,丁嵐已經極快地蹲下身去伸出雙手,穩穩地接住了莫菲倒下的身軀。接住莫菲之後,丁嵐的心居然猛地跳了兩下,這女孩的身子真是太輕了……而雙手接觸到的地方簡直柔若無骨!

   

    宇文雖擔心莫菲,此刻也只能先強行集中精神,用定靈珠再次將邪兵鎮壓了下來。等那邪兵不再蠢蠢欲動之後,他才發覺自己已是汗透重衫。

   

    「莫菲怎麼會這樣啊?要不要送她去醫院?」方欣著急地扯了扯宇文的衣袖。

   

    宇文緩緩地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用了,她每次施法之後都會這樣的。」

   

    唐考與丁嵐攜手將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莫菲抬到沙發上,感覺她的呼吸還算平穩,兩人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宇文將莫菲耗盡精力畫出的素描從寫字檯上拿了起來,放在明亮的燈光下,唐考他們也趕緊圍了上來。

   

    只見畫上現出一條古色古香的長廊,廊頂舒展平遠,斗拱飛翹,看上去頗為氣派大方,廊前水塘中還有幾尾游魚,將畫麵點綴得生氣勃勃,畫面的中心,是廊下三個姿態栩栩如生,或坐或立的男人,奇怪的是,每個男人的衣著都截然不同,似乎都不是中國古代的傳統裝扮,站在這典型的中式長廊中,頗有些不協調的感覺!

 

二十二、水禍(上)

 

「這……這張素描,畫的究竟是什麼啊?」唐考所問的問題,也丁嵐與方欣心中的一大疑問。

   

    「莫菲有借物通靈的異能,剛才她手握克力士劍,便可以感觸到與這柄邪兵關係最為密切之人--大概就是這柄劍的主人,生前記憶最深刻的某個場景。」宇文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這張素描。

   

    「這三個人,看起來都不像中國人啊……那個穿馬靴的,一看就是胡人打扮。」丁嵐探手指著畫上一個環抱雙臂坐在廊欄上的男人說道。

   

    「嗯,看他的裝扮,似乎是個波斯胡人,雖然他是坐著的,但已經和身旁靠柱而立的白衣人差不多高了,如果站起來,還真夠高大的。」宇文也同意丁嵐的說法。

   

    「那穿白衣的男人,衣服款式怎麼這麼奇怪啊?寬袍大袖的,有點像現在網上那幫愛國人士大力倡導的漢服,可仔細看又有許多地方不太一樣……」方欣是女孩子,對服裝的款式設計倒是很敏感。

   

    「這一位白衣男人……大概是日本人吧……他的服裝看起來是經過改制的唐裝,日本奈良時期,曾經頒布「衣服令」,模仿唐朝的制度,規定了禮服、朝服和制服的款式,制服是無官制的公務人員服裝,並按照行業進行分類。這個男人,似乎穿的就是制服。」看到畫上有日本人,宇文不禁皺了皺眉頭。

   

    「這個彎腰看魚的傢伙穿得更奇怪,外面披著一件長袍,也不系扣子,裡面就穿著一件布褂,下身露出兩條光腿,他不冷麼?哈哈……」看著第三人的衣著,丁嵐覺得有些好笑。

   

    宇文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有些沮喪地說道:「我也不知道這人是哪個國家的,恐怕還得另外找個對亞洲各國文化有研究的老師問一問。」

   

    唐考不解地問道:「這三個老外,跑到中國來幹什麼來了?難道他們都和邪兵有關係?」

   

    「不是三個!是四個!」宇文略微放大了一些聲音,「這幅素描是以這把克力士劍的主人的視角繪製的,你還得把在一旁觀看的第四人算進去。」

   

    「四個老外?這把克力士劍的主人應該是馬來西亞這邊的土著吧?四個老外還都不是一個國家的!奇怪……」丁嵐低聲嘀咕著。

   

    「等莫菲醒過來以後,我們不就可以問問她,她看見的這些人究竟在幹什麼嗎?」方欣有些興奮地問道。

   

    還沒等宇文答話,宇文身後就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沒有用的,我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知何時,剛才還躺在沙發上的莫菲竟站在了宇文的身後,她的突然出現,把唐考他們都嚇了一跳。

   

    「小莫,你不再休息一下嗎?」宇文關切地說道。

   

    「我沒事,就是想看看我這次又畫了些什麼。」莫菲仰首看著宇文,想努力做出輕鬆的樣子,可她現在分明就連站起身來都有些吃力,剛才作畫的右手,此刻也在微微地顫抖著。

   

    宇文輕輕歎了一口氣,又轉身對方欣他們說道:「是的,莫菲只能在通靈的時候用繪畫的方式來表現她所看到的場景,一旦清醒過來,她就什麼都回想不起來了。」

   

    莫菲看了看自己的作品,似乎微微鬆了一口氣,說道:「這次接觸的是兵器,我還怕會畫出比較可怕的場面,現在看來倒還算正常。」

   

    宇文苦笑了一下,說道:「莫菲我先給你提個醒,邪兵畢竟是凶器,只怕過兩天你就會畫出讓人難以接受的場面,那時候你可別急急忙忙地湊過來看了。」

   

    莫菲神色平靜地答道:「幫你們畫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畫沒見過啊?宇文哥哥難得請我畫一次,大師兄他們卻是三天兩頭送東西到我畫室來的。」

   

    宇文神情複雜地看著莫菲,既有些憐惜,又有些無可奈何。

   

    宇文和莫菲的對話中,似乎藏有許多往事,可唐考他們再怎麼好奇,現在也不便多問,只好都將注意力放在了那張素描上。但不管怎麼細看,這張單一的作品上蘊涵的信息也十分有限,聽宇文的口氣,似乎還要繼續請莫菲作畫,如果還想知道更多關於邪兵的來由,恐怕只能再等莫菲拿出更多的作品來了。

   

    宇文小心地將那幅素描收藏起來之後,便要丁嵐開車送莫菲回招待所。當唐考與方欣在教師宿舍樓下看見丁嵐還私藏了一輛跑車時,丁嵐的骨頭都差點被他們捶斷了。

   

    「好哇!居然敢背著我買車?你都有車了,每次出門還硬要我用自行車帶你?」唐考一瞪眼睛。

   

    「真不厚道!難怪你的花名遠揚,快交待你用這輛車欺騙了多少個女孩子的感情?」方欣也在一旁落井下石。

   

    丁嵐哭喪著臉說道:「我從來不開車泡妞的,那樣豈不是顯得我很俗氣?都不知道女生是愛我還是愛車了……」

   

    「還敢嘴硬!」唐考作勢又舉起了拳頭,丁嵐頭一縮,躲到了宇文的身後。

   

    莫菲見丁嵐這副窘樣,嘴角邊難得地浮起一個淺淺的微笑,丁嵐趕緊將她拉上了車,一溜煙地跑了。

   

    宇文目送莫菲遠去,神色有些凝重,唐考見宇文這副模樣,忍不住問道:「宇文老師,莫菲每次這樣施法通靈都會那樣暈倒嗎?」

   

    「是啊……通靈術的施展非常消耗精力,這對她的身體很不好,你看她總是面色蒼白病懨懨的,就是因為長期使用通靈術的緣故,可沒有她的幫助,我們幾乎就無法知道與這邪兵相關的信息了……」宇文看起來十分矛盾。

   

    「這以後幾天,她每天都要作畫嗎?」方欣現在只覺得莫菲很可憐,早已忘了她在吃飯時讓自己難堪的不愉快。

   

    「每次施法之後,她至少要休息一天才能再次作畫,而她也只能留在我們這裡一周的時間……也就是說,莫菲最多能給我們畫四幅作品,至於通過這四幅作品能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那就難說了……」宇文有些煩惱地揉亂了自己的頭髮,又接著說道:「其實現在已經可以猜測到許多事情了,那幅畫上顯示出,曾經有四個與邪兵相關的外國人聚集在一起,而據易南行所說,邪兵總共也是四件,這就可以大概推出,那四個外國人應該就是四把邪兵各自的主人。」

   

    「這樣看來……在隋凌手中大開殺戒,後來又被人奪走的賽施爾長刀,應該就是畫上那位波斯胡人的兵器咯?」唐考摸著下巴說道。

   

    「沒錯,只是不知這四人聚集在一起,究竟是為了什麼?」

   

    「畫上還有個日本人,那豈不就是說,有一把邪兵是日本刀?這刀現在會是在什麼人的手裡啊?」方欣也開始大膽地猜測起來。

   

    「日本兵器中,以武士刀最為出名,有一把日本武士刀是邪兵,這倒是很有可能,不過奇怪的是,畫上那位日本人並沒有像常規的日本武士那樣在腰間佩刀,他真的是邪兵的主人嗎?」宇文心中的疑問甚多。

   

    「追殺方欣的奧斯丁,手裡得到的又會是哪一把邪兵呢?看這殺人的風格,似乎與賽施爾長刀不太一樣,它能無聲無息地削掉紀薇的頭髮,這隔空斬物的本領倒有點像我們已經拿到的克力士劍,可克力士劍一直在我們的手裡,而且也不像它那樣能超遠程攻擊啊……」唐考又提出一個問題。

   

    宇文輕輕地一擊掌,說道:「還記得二教跳樓事件嗎?那跳樓的男生在二樓的空中就被斬成了碎塊,雖然丁嵐在事發現場看見了神情異常的隋凌,不過事後隋凌揮舞的賽施爾長刀已經證明了那件事不是他做的,他的攻擊範圍沒有那麼遠。反推過來,這件事,應該就是奧斯丁所為。」

   

    血腥的二教跳樓事件,方欣也在樓上看得真切,現在回想起來,她心裡還是會有些噁心,可事後分析起來,若不是當時奧斯丁出手,說不定還有幾個無辜的學生會被那跳樓的男生砸死砸傷。

   

    宇文看了看隨他們一同下樓來的玄罡,低聲說道:「奧斯丁起初曾為了救人而殺人,現在又為了讓邪兵吸血而殺人,在他的心中,人命究竟佔多少份量?」

   

    唐考與方欣突然同時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只覺得眼前這位宇文老師的內心世界,就像現在的夜空一般,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黑夜裡,宇文瘦長的身影顯得有些形單影隻,他與玄罡目光的交流,更讓人覺得孤寂異常。

   

    ******

   

    校運會進入了最後一天,競技場地從田徑場轉移到了室內游泳館,在這裡將會決出本次校運會最後幾個項目的金牌。方欣終於不用坐在廣播席上了,因為她也報名參加了女子一百米蛙泳的比賽。

   

    室內游泳館的觀眾席十分有限,便不能再讓所有的學生都隨意進出,就連身為教師的宇文也被劃到了與比賽無關的閒雜人員範圍之內。宇文向看守入口的老師列舉了五花八門的理由來表露自己想進入館內的強烈意願,就差沒說自己是方欣的專職營養師了,可那位鐵面無私的中年男老師就只會冷漠地搖頭。

   

    正當宇文開始絕望時,身後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宇文一扭頭,拍他的人竟然是溫雅!

   

    「宇文老師,你也要進去嗎?」溫雅指了指游泳館的入口。

   

    宇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說道:「是啊,我有個學生參加了比賽,想進去看看,可他不讓我進去……」他也指了指看守入口的老師。

   

    「呵呵……沒關係,跟我來吧,我帶你進去。」溫雅說完,便徑直向那位老師走去。

   

    「喲,溫雅老師來這麼早?」剛才還把臉板得跟漿糊刷過一般的男老師,現在看見溫雅卻露出了討好的笑容。

   

    「不早了,比賽快開始了,要趕緊進去做點準備工作。」溫雅給那位老師一個迷人的微笑,宇文便看見那個老師的臉一下紅了。

   

    「這位是我辦公室的同事,他有學生在裡面比賽,想進去給學生加油,可以嗎?」溫雅突然將宇文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辦公室同事?」那位老師用嫉妒的目光看了宇文一眼,小幅度地擺了擺手掌,「進去吧進去吧。」

   

    「謝謝了啊!」溫雅拉著宇文快步走進了入口。

   

    「你為什麼就可以自由出入游泳館呢?」宇文有些奇怪。

   

    「你不知道我是校游泳隊的教練嗎?今天的比賽我是裁判啊。」溫雅微微一笑。

   

    「游泳隊教練?那你游泳豈不是很厲害?」宇文瞪大了雙眼。

   

    「談不上有多好啦,混點外快而已。」溫雅掩嘴一笑,隨即大方地挽住了宇文的胳膊。宇文沒料到溫雅會突然挽住自己,立即像觸電一般將自己的手臂抽了出來。

   

    溫雅沒想到宇文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不禁有些尷尬,但她很快便恢復了常態,繼續與宇文保持一個比較親密的距離。

 

 

二十二、水禍(下)

 

看來溫雅確實是經常出入游泳館的熟人,許多參加比賽的學生和場地附近的老師們都很熱情地與她打招呼。不過宇文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其它地方去了,剛一走進館內,他便遠遠地看見奧斯丁和柏葉分別出現在南看臺和北看臺上,雖然宇文也是知曉二人在這裡之後才跟過來的,但他還是不禁有些忿忿不平,自己若不是溫雅幫忙就進不來了,難道老外就是要特殊一點嗎?

   

    宇文繞著泳池走了一圈,居然發現唐考也在場內。

   

    「你……你怎麼進來的?」

   

    「我有通行證的!」唐考得意地晃了晃手中巨大的相機,「冒充校報記者不就可以進來了?」

   

    宇文突然覺得自己是個笨蛋,昨天怎麼會把相機還給唐考了?

   

    「丁嵐呢?」宇文看了看唐考四周。

   

    「他沒來,大概是去醫院看望張月晨了吧,每個星期他都會抽空去一次醫院的。」唐考答道,接著,他又對著看臺上努了努嘴,說道:「兩個老外都在場,卻不坐在一起,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

   

    宇文略略點了點頭,再次將目光投向兩個危險人物。

   

    柏葉正與身旁的一個男生交談甚歡,不知討論的是什麼話題,只說得那個男生連連點頭。另一邊,奧斯丁在看臺上正襟危坐,神情肅穆,就像是來觀看一場高雅的音樂會。大概他的樣子太過嚴肅,加上又是外國人,普通的觀眾們都不知不覺地與他保持距離,他周圍的幾個座位上都沒有人。

   

    宇文思忖片刻,便快步走上了南看臺。溫雅見他一言不發地拋下自己,心中頓時有些失落,但比賽即將開始,身為裁判的她也沒時間去理會了。

   

    宇文來到奧斯丁的身邊,十分自然地坐在他的身旁,奧斯丁抬頭看了宇文一眼,卻很友好地笑了一下,似乎並不覺得意外。

   

    「怎麼?你也有興趣來看游泳比賽?」宇文掏出兜裡的香煙,正要點燃,卻看見空中懸垂著一個巨大的禁煙標誌,只好又把煙塞了回去。

   

    「反正沒什麼事,過來看看穿泳裝的女孩子。」一貫老成持重的奧斯丁難得地開了個玩笑。

   

    「呵呵……是嗎?順便再挑個身材好的下手?」宇文的語氣中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奧斯丁神情自若地笑道:「我不會這麼隨便的,西式的浪漫情懷並不適合在中國隨意表露。」

   

    「奧斯丁,你的中文又有進步了!」宇文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謝老師誇獎!」奧斯丁的臉上自始至終都保持著一種自信的氣質。

   

    宇文將身子向後靠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奧斯丁的身後,那個精巧的金色鈴鐺依然掛在他的腰後。宇文悄悄地探出右手,想撥弄一下那個鈴鐺,誰知奧斯丁就像腦後長了眼睛,宇文的手還沒接觸到目標,奧斯丁的手就已經先一步摀住了鈴鐺。

   

    「你這金鈴挺有意思,是在哪裡買的?」宇文訕訕地收回手說道。

   

    「這是我父親的遺物。」奧斯丁的語氣陡然變得有些冰涼。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好奇。」

   

    「不知者不為罪。」奧斯丁用了個文縐縐的詞。

   

    這時,已經換上泳衣的方欣披著一塊大毛巾與其他幾位預備參賽的選手一同從更衣室裡走了出來。宇文遠遠地對她揮了揮手,可惜方欣沒看見。

   

    突然,對面看臺上的柏葉猛地展開一條巨大的白色橫幅,上面用毛筆寫了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方欣加油!」緊接著,柏葉旁若無人地對方欣高聲喊道:「方欣!加油啊!你一定能得第一!」

   

    游泳館內頓時一片嘩然,大多數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柏葉的身上,小部分認識方欣的人,卻在一旁偷看方欣的反應。唐考舉著手中的相機,驚愕片刻之後,臉上不由浮起一團黑氣。

   

    方欣被柏葉大膽的支持嚇得有些手足無措,一張俏臉也漲得通紅。溫雅微笑著走上去和方欣說了些什麼,方欣這才稍稍平靜了一些,不再去注意看臺上的柏葉。

   

    宇文嘿嘿一笑,對奧斯丁說道:「你這位朋友還是挺浪漫的,他一個人打橫幅這麼辛苦,你怎麼不過去幫他一下?」

   

    奧斯丁有些不屑地說道:「柏葉大概已經忘記他到中國來是幹什麼的了。」

   

    宇文突然神色一凜,正色說道:「那你可否告訴我,你們來中國是為了什麼呢?」

   

    奧斯丁的身軀微微一震,緩緩說道:「不要再兜圈子了,宇文老師……不……黃泉引路人!我們的目標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奧斯丁竟然知道自己是黃泉引路人?宇文頓時有一種被人在暗中窺探多時而不自知的感覺。他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周圍的人們並沒有注意到他們二人的對話。

   

    「你究竟是什麼人?」宇文猛地抓住奧斯丁的手腕,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的臉。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我倒覺得你應該防備對面的那個人!」奧斯丁淡淡地一笑,「他可是有足夠多的理由對你不利。」

   

    「你是說柏葉?」宇文一驚,不知奧斯丁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奧斯丁笑而不答。

   

    宇文怔了一怔,突然低聲說道:「別以為你做的事情沒人知道,你若是敢動方欣一個手指頭,我就把你切成碎片!再衝到陰溝裡去!」

   

    奧斯丁冷靜地抬起自己的左手說道:「宇文老師,你捏痛我了!」

   

    宇文這才發覺,自己剛才由於想起枉死的吳維而過於激動,手上不知不覺地用上了十分力氣,將奧斯丁的手腕捏得有些紅腫起來,他愣怔片刻,還是放開了奧斯丁。

   

    奧斯丁起身說道:「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

   

    宇文呆呆地望著奧斯丁從看臺上離開,他腰間的金鈴隨著步伐左右搖動著,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走出不遠,奧斯丁忽然轉身看著宇文大聲說道:「宇文老師,我決定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

   

    宇文一驚,正要起身追上前去,耳邊卻傳來一聲清脆的發令槍響,女子一百米蛙泳的決賽開始了,八個身材姣好的女生縱身一躍,在泳池裡激起一片水花,游泳館裡頓時響起喧鬧的加油聲。

   

    當宇文回過神來,將目光再次轉回奧斯丁這邊時,他吃驚地發現,就這麼短短的一瞬間,奧斯丁的身影竟然消失了!

   

    宇文細細回味了一下奧斯丁剛才所說的話,聽他說話的口氣,似乎竟是不顧宇文的威懾,無論如何也要對方欣不利了。可他又能怎樣做呢?自從二教跳樓事件引起巨大的騷動後,奧斯丁之後的殺戮全都是在暗中進行的,他似乎並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

   

    與此同時,泳池邊的唐考正爬到救生員專用的高台坐席上,希望能從高處用鏡頭捕捉到女孩們破浪前行的矯健身姿,當然,處於第三道的方欣,自然又是他的重點攝影對象。只是身後看臺上柏葉那一連串聲嘶力竭的加油聲,此刻聽起來十分刺耳,唐考額角的青筋也開始隨著「方欣加油」的叫聲突突直跳。

   

    很快,運動員們已經游完了前五十米,觸摸到池壁之後開始折返。現在方欣暫時處於第二名,不過與第一名的差距也僅僅是一臂之遙。唐考也不禁緊張起來,開始小聲地為方欣打氣加油。他身後的柏葉更是瘋狂,竟站在座位上拚命揮舞那巨大的橫幅。

   

    所有的人都沒有注意到,在游泳館樓頂中心懸掛的一盞直徑足有八十公分的吊燈,不知何時已經脫離了鋼架結構的束縛,從四層樓高的半空中掉了下來!而它下方垂直正對的位置,就是泳池的第三賽道!

   

    方欣眼看終點就在眼前,開始拿出自己的全部力量加速,逐漸趕上了第一名,而吊燈在下落的過程中也在逐漸加速,有如一顆隕石般向方欣砸去!

   

    最先發現危險的,還是對比賽心不在焉的宇文,奧斯丁的突然消失,讓他無法放心地觀看比賽,而吊燈懸柱斷裂的一剎那,那盞燈的突然熄滅就讓對光線十分敏感的宇文心中一動。當他發現空中有異物落下時,吊燈已經下落了近十米的高度。

   

    宇文猛地從看臺上跳將起來,大喊了一聲:「危險!」可他的聲音很快被四周嘈雜的呼喊聲淹沒了,唯獨站在他正下方泳池邊的溫雅聽見了宇文的叫聲,吃驚地回頭看了一眼宇文。

   

    宇文已無暇再多說,呼地一下從手中抽出虛靈金槍,在短短瞬間估計了一下吊燈下落的速度和距離之後,宇文手中的長槍脫手而出,如一支利箭般向吊燈飛去!就在虛靈槍即將與吊燈相撞時,空中卻陡然劃出一道白光,極快地在宇文的虛靈槍上斬了一下!

   

    宇文眼睜睜地看著虛靈槍被那道白光斬得倒飛下來,插向對面看臺一旁的地面,瞬間消失不見了。而那盞巨大的吊燈仍然沒有偏離垂直向下的軌跡,繼續朝方欣落去!

   

    「奧斯丁!」宇文發出一聲極不甘心的怒吼,現在再投出虛靈槍也已經追不上下落得越來越快的吊燈了,他終於明白了奧斯丁言語中的含意。奧斯丁確實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用邪兵攻擊方欣,但他可以製造出一起事故!一起讓人猝不及防的突發事故!

   

    吊燈落下的陰影,已經籠罩了水中的方欣,終於有更多的人看見了空中掉下的吊燈!吶喊加油的聲音,也一下變成了一片尖叫,只是在水中的方欣,始終沒有聽見岸上的叫喊,依然在向終點衝去。

   

    當唐考看見那片巨大的陰影時,他完全地呆住了!此時此刻,人力已經無法挽回方欣的命運!唐考的耳邊,正充斥著恐慌的尖叫,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方欣歪著腦袋微笑的可愛面容。

   

    真的來不及了嗎?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就在唐考的身後,剛才還讓他極端討厭的那個聲音,此刻突然念起了九字真言!

   

    泳池中,方欣身邊陡然現出一個小型的漩渦,一股無形的力量竟將方欣一下扯進了水底,與此同時,一條透明的龍形水柱猛地從漩渦中衝將出來,龍頭與吊燈劇烈地一撞!吊燈下落的力量頓時減弱了,而龍形水柱也在這一撞中變成片片碎玉四散開來。

   

    吊燈落進水中,仍濺起巨大的水花,將其餘的參賽隊員都嚇得呆立在水中,唐考從高台座椅上跳下來,高聲叫喚著方欣的名字,可水面上只有還未消散的粼粼水波,卻不見了方欣的蹤影。

   

    「撲通」一聲,池邊的溫雅用一個優美的入水姿勢跳進了泳池中,片刻之後,溫雅就將似乎已經昏迷的方欣拖出了水面,人群一下全擁了上去。

   

    唐考用力擠開圍得水洩不通的人群,一下撲倒在方欣的身邊,本還緊閉雙眼的方欣被唐考這麼一撞,猛然間劇烈咳嗽起來,並接連吐出好幾口水,見方欣已經清醒,溫雅面帶笑容地對唐考說道:「沒事了,她沒被吊燈撞傷,只是突然受到驚嚇,嗆到水了。」

   

    「謝天謝地……」唐考只覺得全身無力,一下癱軟在地上。

   

    當人們都在關注方欣的情況時,誰也沒注意到,兩條人影正一先一後地朝泳館後門飛奔而去!

 

二十三、不淨(上)

 

游泳館的後門出去,是一片丟棄破損運動器材的空地。宇文咣噹一聲撞開後門衝將出來,卻驚訝地看見奧斯丁正坐在一個只剩下三條腿的鞍馬上,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這個王八蛋!」宇文眼中燃起一團怒火,猛地挺槍向奧斯丁的面門刺去!

   

    眼看那長槍就要貫腦而出,奧斯丁卻依然微笑著不躲不閃,宇文心中微微一怔,手上長槍的速度便略微緩了一緩,但槍尖仍是筆直地朝奧斯丁的雙眼之間扎去!

   

    突然「嗡」地一聲輕響,宇文的耳邊響起刀劍出鞘時的錚鳴之聲,緊接著,一把細長的彎刀從下往上蕩起,大力斬在槍柄上,竟將宇文的長槍硬生生架高了一截!虛靈槍去勢兇猛,雖然被彎刀擋開,槍刃仍是將奧斯丁額頭頂端的一拽頭髮削了下來。

   

    當宇文看清是誰解救了奧斯丁時,他臉上的神情變得甚是愕然。手持彎刀之人,居然是緊隨宇文身後追趕而來的柏葉!而看他手中這柄散發著一股血腥氣息的彎刀,刀柄尾部赫然鑲嵌著一顆碩大的藍寶石,這分明就是在隋凌手中殺人無數,隨後不知去向的那把賽施爾長刀!

   

    棕色的斷髮落在奧斯丁高挺的鼻樑上,只見他不慌不忙地抬起手來,極隨意地將碎發從臉上拂去,然後開口說道「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麼,我只是想知道傳說之中的黃泉引路人,是否真是那麼厲害?」

   

    站在奧斯丁身前的柏葉開始感覺到壓在手中長刀上的力量正漸漸地消退,宇文緩緩地將虛靈槍收了回去,凌厲的眼神卻仍在柏葉身上掃視。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隋凌就是你們二人殺害的吧?」宇文盡量讓自己處於憤怒狀態的情緒平靜下來,說話的口氣也不再帶有感情色彩。

   

    「不是我們兩人,只是他一個人!」奧斯丁輕巧地從鞍馬上跳了下來,用手指頭點了點柏葉的臉。

   

    臉色鐵青的柏葉似乎也在盡量克制自己,他用力咬了咬嘴唇,突然扭頭大聲對奧斯丁吼叫了起來:「我不是說過不許你碰方欣的嗎?」

   

    奧斯丁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忽然神色一凜,一字一句地說道:「柏葉伸宏,別忘了我們的攻守同盟!」

    二人的對話只讓宇文的心中增加了更多的疑問,這兩個人之間,究竟又是怎樣的關係?

   

    「你們不斷殺人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這些邪兵嗎?」宇文緊盯著仍然緊握賽施爾長刀的柏葉。

    柏葉抬眼看著宇文,神情頗為複雜,他頓了一頓,才對宇文說道:「宇文老師,我本是不希望你捲入這件事的,如果我們之間還只是單純的師生關係,我還可以向您討教許多我感興趣的問題……」

   

    「夠了!我可不希望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成為我的學生!」宇文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柏葉的聲音,但他沉吟片刻,又換用平和的聲音勸誡道:「持有邪兵,只會讓你們的心態變得越來越古怪,它會引誘你們不斷地殺人來滿足它對鮮血的渴望,你們又何苦一定要得到這邪兵?真不知道是你們控制了邪兵,還是邪兵控制了你們?不如交給我,由我來封印保存,以免危害無辜之人!」

    

    柏葉與奧斯丁聽了宇文的一席話,神情都變得有些古怪,二人對視了一眼,又略微點了點頭,似乎在用目光交流之後,他們便確定了什麼事情。宇文一直警覺地觀察著二人,當然沒有放過這些小動作,但二人心中所想,還是很難琢磨。

   

    「宇文老師,既然方欣現在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我們是否可以不再追究這件事?」柏葉居然開口為奧斯丁求情。

   

    「不再追究?那這傢伙殺死的校外女生和一個無辜的男學生,都可以不再追究了?還有你!你為了用血飼喂賽施爾長刀,恐怕在暗地裡也沒少殺人吧?」宇文開始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氣了。

   

    「那你又能如何呢?就在這裡把我們兩個都幹掉?」奧斯丁有些輕蔑地看著宇文。

   

    宇文不由一愣,他也不得不承認,一個拿著賽施爾長刀的柏葉就已經夠讓人頭疼的了,再加一個深不可測的奧斯丁,真要動起手來,自己確實沒有幾分勝算。

   

    柏葉長歎一聲,說道:「隋凌確是我殺,但他那天做出那麼多事,也是罪有應得。之後我就一直是用在醫院血庫中得來的鮮血來飼喂長刀,沒有再繼續殺人。至於奧斯丁……他不願用血庫鮮血,我也是無法。不過聽宇文老師所說,似乎對邪兵吸血的情況十分清楚,莫非……你也擁有一柄邪兵?」

   

    宇文一驚,剛才說話倉促,居然不知不覺間洩漏出自己也得到了一柄邪兵的事情。

   

    「不過宇文老師請放心,我們這次前來,只是想要拿回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所以,還要麻煩老師為我們做個中介!」柏葉所說的話,竟是越來越怪異。

   

    「中介?你們兩個究竟要做些什麼?」宇文發覺談話正朝自己無法控制的方向滑去。

   

    「你也看到了,我與奧斯丁不是同一國人,到學校之後才成了朋友,可現在他手中有我想要的東西,而我手中又有他想要的東西,若是直接交換,卻又甚是不便,這偌大一個學校,有能力做我們的中間人的,還有比黃泉引路人更適合的嗎?其實上次登門夜訪,就是為了這件事!」

   

    「你們想交換的……難道是邪兵?」宇文渾身一震。

   

    「沒錯!」奧斯丁突然右臂一展,竟將整個手掌直接插入自己的胸口之中,極快地一扯,居然從心臟的位置拉扯出一個無柄的巨大十字形刀刃!

   

    宇文雖然早已知道邪兵與宿主是血肉相連,藏與身體之中,但第一次看見邪兵如何從體內取出,即使並無鮮血四濺的場面,仍然覺得很是觸目驚心!

   

    旋即,奧斯丁再次將左手探到腦後,竟又從脊椎骨的位置拔出一根漆黑的長棍!這似鐵非鐵的長棍上遍佈許多凹凸不平的傷痕,似乎曾被刀斬劍礪,已是身經百戰。

   

    難道奧斯丁一人就擁有了兩件邪兵?宇文正在奇怪,奧斯丁卻將那條長棍的一端與十字刀刃的尾部拼接在一起,再猛力一旋,棍刃相接,一柄巨大的十字長槍出現在眾人眼前。只見那修長的槍刃,不是傳統的尖刺,更像是日本長刀的刃鋒式樣,而十字分支的兩刃卻較為短小,整把長槍看來頗為怪異。奧斯丁隨意地揮舞了一下十字槍,空氣中竟然隱隱有風雷之聲!

   

    「新月十字槍?」宇文不由發出一聲驚呼。自從看到莫菲所繪出的那幅素描上有一個日本人,宇文一直以來都以為會有一把邪兵是日本刀,沒想到竟然是一把古戰場上才大量使用的十字槍,難怪奧斯丁可以遠程攻擊,原來他使用的本來就是長兵器!

   

    柏葉搖了搖頭,說道:「這並不是新月十字槍。相傳在十四世紀,日本奈亮寶藏院覺禪房法印胤榮曾在猿澤池邊看見新月的倒影,從而頓悟,打造了新月十字槍,又稱鐮槍。後來胤榮又將自創槍術發揚光大,創立了寶藏院流槍術而名揚天下,一直流傳至今。可這一把十字槍,我曾經取樣送還日本進行同位素定年法鑒定,鍛造時間竟然要比傳說中的新月十字槍更早了大約八百年……」

   

    「早八百年?豈不是在中國唐朝時期鑄造的?」宇文驚問。

   

    柏葉微微一歎,說道:「我本以為十字槍為日本獨有瑰寶,卻在比史料記載更早時候的中國就已經出現了,雖然從槍上銘文來看,此槍仍是在日本鑄造,可看這柄十字槍的造型,與日本傳統十字槍又有不同,隱隱約約是從中國古代長雙戈變形而來,日本當年受中國的影響,實在深遠異常。

   

    「你的意思是……奧斯丁所用的長槍,是你們日本的古兵器,而你所用的賽施爾彎刀,卻又是奧斯丁他們國家的古兵,所以你們需要交換邪兵?可這賽施爾彎刀分明是古波斯……」說到這裡,宇文突然渾身劇烈一震,目光慢慢轉到奧斯丁的臉上。

   

    「原來……你不是希臘人……」宇文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是伊朗人!在意大利長大的伊朗人!」

   

    奧斯丁十分嚴肅地望著宇文,默認了宇文的話。

   

    「唉……你的歐洲人相貌欺騙了我,我自己也忘記了阿拉伯人並不是古波斯最初的統治者,我真是個笨蛋,幾次看見你的金鈴,卻一直沒能猜出你的身份……」

    

    奧斯丁微微低了一下頭,說道:「卑賤的身份,不為人道。」

   

    「古波斯瑣羅亞斯德教的「不淨人」,是受人尊敬的職業,何來卑賤之說?」宇文神情肅然地望著面前的兩個外國年輕人。

   

    奧斯丁聽宇文這麼一說,也有些震驚,自己成為不為人知的不淨人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外人說不淨人是受人尊敬的職業,他不由得對宇文又恢復了幾分敬佩。

   

    瑣羅亞斯德教,以古波斯先知的名字為名,在中國古籍中也有所記載,但卻另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拜火教」。在瑣羅亞斯德教的喪葬習俗中,都遵循「棄屍於山」的天葬,而負責將屍體抬上山頂,專司葬儀的人,就被稱為「不淨人」。教義中所稱,不淨人因為接觸了被屍魔所污染的屍體,也同樣受到了嚴重的污染,所以他們都不能住在城中,只能在城外搭建小屋居住,如果確實有要事需要入城,則一定要攜帶金鈴,進城後搖鈴自別,提醒普通人躲避自己。

   

    雖然在中國古籍記載中提到不淨人時總是用不屑一顧的口氣,還曾提到,舉行公眾儀式時,不淨人往往不在被邀請之列,而教徒收割莊稼時,也不會請他們幫忙,因為他們的手觸摸過的農作物都會枯萎,似乎把他們當成了專門從事骯髒活路的下等人。可宇文所在的法術界卻對此有更深一層次的認識,在瑣羅亞斯德教的教義中,不淨是具有宗教意義的詞語,他們因為工作的性質而受到了污染,又持續地與邪惡屍魔作戰,是受人尊敬,具有崇高榮譽感的職業。從這一角度來說,不淨人倒是與黃泉引路人有些相似。

   

    宇文見到奧斯丁身攜金鈴,就曾經多有懷疑,但奧斯丁生就一副歐洲白種人的面孔,怎麼也沒法和阿拉伯人聯繫在一起,而宇文也始終受到伊朗人多數是阿拉伯人,伊朗人就是波斯人這樣的錯誤認識的干擾,未曾想到奧斯丁是古波斯人的後裔。

   

    「原來奧斯丁竟是波斯傳說中的不淨人……柏葉伸宏,你的來歷恐怕也不簡單吧?」既然三人已經見面攤牌,宇文索性就要把這兩個老外的底細完全摸清了。

   

    柏葉仍然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樣,說道:「宇文老師心如明鏡,柏葉的來歷想來也瞞不過老師。」

   

    「我與隋凌爭鬥之時,你曾用式神旁觀,似乎是陰陽師一脈,可你又在剛才救方欣時念出密教真言宗的九字真言,加上你曾經對方欣說過你老家在高野山,說來又該是高野山金剛峰寺裡年輕一代的傑出人物,我還真不知道你是什麼來頭呢。」宇文不禁冷哼了一聲。

 

 

二十三、不淨(下)

 

「老師明察,我確是從高野山來,師承真言宗,陰陽道只是我一時興起,修煉來玩的。」柏葉倒也沒想到宇文會對他的來歷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修煉來玩的?哼!式神變化中,變木變石變獸都容易,最難的是變人,你的式神變化出來的女孩和真人無異,一般的陰陽師好像還沒有你這樣的修為吧?」

   

    柏葉訕訕一笑,並不再答話,宇文知道柏葉不會老實交代,也就懶得深究了。

   

    「你們兩個來到S大的目的,就是為了帶走你們各國的古兵器?」宇文的口氣中頗有些懷疑。

   

    柏葉和奧斯丁又做了一次眼神交流,然後不約而同地說道:「是的!」宇文心知此事絕不會如此簡單,但目前這個局面,他好像也沒有更多的選擇。「好吧,說起來,這些邪物確實是你們國家的東西,我也無權強行逼迫你們將邪兵留下,如果需要我來為你們做個中間人交換邪兵,那就由你們定個時間地點吧,只希望你們拿到各自需要的東西後能趕緊離開中國!」

   

    宇文話音未落,又有人推開了游泳館的後門,柏葉和奧斯丁立刻警覺地將邪兵藏進了體內,他們的動作十分迅速,就連宇文也沒看清這麼長的刀槍是如何與人體血肉融合在一起。

   

    來人居然是溫雅,她突然看見門外站有三個人,也是吃了一驚。「宇文老師……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方欣現在情況怎麼樣?」宇文問話時,發覺柏葉也伸長了耳朵,十分關心溫雅的回答。

   

    「應該沒什麼問題,120的救護車剛把她帶走了,學校領導希望她能做個全面一點的檢查。」

   

    「那……比賽還繼續嗎?」

   

    「怎麼繼續啊?游泳項目的比賽全部取消了,天上會莫名其妙掉下個吊燈,誰還敢下水啊?等工人把天頂的鋼架維修檢查之後再說吧,可憐我這個游泳教練,也暫時失業了呢。」溫雅想開個輕鬆一點的玩笑,可宇文卻板著臉,一點也笑不出來。

   

    「宇文老師,我們先走了,等下次上課時,我們再談吧。」見有外人在場,柏葉與奧斯丁都不願意再繼續留在這裡。

   

    宇文點了點頭,卻又抬起手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奧斯丁。奧斯丁知道宇文手勢的意思是說他會監視自己是否會繼續殺人,不由得冷笑了一下,轉身與柏葉一同離去。

   

    「宇文老師,你留在這裡還有事嗎?」溫雅見宇文臉色不佳,便站到他身前問道。

   

    宇文靠在鞍馬上給自己點了一支煙,然後搖了搖頭。

   

    「沒事的話,我們一起出去吧?」溫雅伸手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宇文的衣袖,似乎是怕宇文生氣,再次掙脫她的手。

   

    自從宇文無法阻止奧斯丁對方欣不利的那時起,他就一直沉浸在挫敗感之中,直到現在,也依然有些心神不寧,完全沒注意到溫雅的小動作。

   

    不淨人和陰陽師……同時面對兩位身懷絕技又手持邪兵的異人,宇文開始覺得自己缺乏與之對抗的信心,雖然下次交手可以帶上玄罡,但宇文還是沒有什麼把握。

   

    「宇文老師,你已經盡力了,就別這麼沮喪了好不好?當時我可看得很清楚,你是第一個發現危險的人,又投槍去阻止吊燈的下落,雖然投槍沒有擊中吊燈,但那也不是你的錯啊,何況現在方欣也沒什麼事,別再自責了吧?」溫雅突然柔聲安慰宇文起來。

   

    宇文詫異地看了溫雅一眼,這才突然想起,溫雅是能夠看見虛靈槍的人。只是她並不知道,宇文目前的煩惱究竟是什麼。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說道:「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

   

    「上次吃飯你吃到一半就跑了,今天是我幫你進的游泳館,你總該謝我一下,請我吃頓飯吧?」溫雅開始得寸進尺。

   

    「我……我還要等唐考……」宇文又開始找借口。

   

    「唐考已經跟著救護車去醫院了,他可不要你等!」溫雅狡黠地一笑。

   

    宇文被溫雅說得啞口無言,不過仔細想想,溫雅確實幫了他一個大忙,便勉勉強強地答應了請溫雅吃飯。

   

    雖然宇文答應了請客,卻一點也沒打算展示他的紳士風度,居然以身上沒帶多少錢為理由,把溫雅隨隨便便地帶進了路邊一家蒼蠅亂飛的小飯館。不過溫雅並不在意,隨和地點了幾個家常菜,似乎並不是為了吃而來的。

   

    宇文打定了主意不和溫雅多說話,便要了幾瓶二鍋頭,就著酒菜一杯接一杯地喝,存心是想擺出一副爛酒鬼的樣子出來把溫雅嚇走。可溫雅根本不吃這一套,而且她酒量甚好,竟然也要了一個酒杯,和宇文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了起來,地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堆空酒瓶……

   

    不知是因為心情不好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宇文一不小心弄假成真,在第十二瓶二鍋頭拿上桌時,他真的醉了。

   

    「溫……雅老師……沒事的話……你就先回去吧……一會兒我要是胡亂吐起來,可顧不上你的漂亮衣服……」宇文的笑容開始有些呆滯起來。

   

    「想吐就吐吧,沒事,來這路邊小攤喝酒,不就圖個痛快嘛。」溫雅雖然也喝了不少,卻仍然很清醒,並沒有受到酒精的影響。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我……」宇文含混不清地說著話,仰脖灌下最後一口酒,突然砰地一下趴在了桌子上,無論溫雅如何拍打他,都不再醒來了。

   

    平日裡學生們三五成群地來小飯館喝酒,喝多了踢桌子打架的事情老闆娘也見得多了,可今天這兩個長得十分出色的年輕男女,怎麼看都像白領,不去咖啡廳酒吧約會,居然也來這小飯館裡猛灌一氣,老闆娘不由得嘖嘖稱奇。

   

    溫雅見宇文怎麼也打不醒,只好放棄了努力,向老闆娘要了一杯熱茶,看著昏睡的宇文,若有所思地喝了起來。

   

    小飯館的門簾突然被人掀開,一個蒼白瘦弱的女孩子走進了屋內。現在雖然已有些秋涼,但夜晚也還可只穿一件外套,那女孩子卻彷彿是裹著雪花進來的,給人的感覺十分冰冷,屋裡的食客們看了她一眼,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溫雅抬眼看了看那進來的人,見是個不認識的女孩,便又低下了頭。那女孩卻徑直走到她的桌旁,伸手就去推搖宇文樹學。

   

    「你幹什麼啊?」溫雅不禁有些生氣,就算這女生認識宇文,這麼做也太唐突了吧?

   

    「我還問你幹什麼呢?你是誰啊?宇文哥哥怎麼會醉成了這樣?」瘦弱的女孩突然爆出了高音,把堂內的食客們都嚇了一跳。

   

    「我是誰?呵呵……」溫雅冷笑了一下,「宇文可以放心醉倒在我面前,你說我是誰啊?」

   

    「不可能!」女孩惡狠狠地瞪了溫雅一眼,想去把醉倒的宇文扛起來,可宇文一米八幾的個頭,雖然有些偏瘦,體重也著實不算輕了,看那女孩瘦弱的身軀,一陣風吹過可能都會晃三晃,哪裡挪得動宇文?

   

    「別折騰他了,你放心吧,一會兒他要是還不醒,我自然會扶他回去的。」溫雅沉著冷靜地喝著手中的熱茶,不再去看那女孩。

   

    那女孩正是宇文的小師妹莫菲,她見自己確實扶不動宇文,就掏出手機想把丁嵐叫來,可丁嵐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居然不在服務區。莫菲又氣又惱,對溫雅叫道:「你不要做夢了,宇文哥哥心裡已經有人了,永遠都不會有你的位置的!」說完,她恨恨地一跺腳,轉身走出了飯館。

   

    溫雅細長的眉毛一跳,莫菲離去前對她說的話讓她心中隱隱一痛。

   

    「嗯?出什麼事了?誰在這裡大喊大叫的?」趴在桌上的宇文居然睜開了眼睛,可很快又閉上了。

   

    「沒事,走吧,我扶你回去。」身為泳隊教練的溫雅,體格自然比莫菲好多了,加上她個子高挑,扶著宇文走出飯館倒也不是很吃力,只是這一路上走回去,凡是遇到認識溫雅的老師,全都不約而同地投來驚訝的目光,若那是位男老師的話,更要用目光狠狠地刺宇文兩下。

   

    走到教師宿舍樓下,溫雅先將宇文扶到七號樓,可她抬頭看了看宇文在頂樓的那間宿舍,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放棄了,有經驗的人都知道,扶醉漢上樓,是最難的。

   

    溫雅自己的宿舍是在一號樓的二層,她便把宇文給扶進了自己的家中。宇文一進屋,就撲倒在溫雅柔軟的大床上,完全沒有注意到這與他自己的那張硬木板床有什麼不同。

   

    溫雅站在床邊直喘氣,扶著一個大男人走了這麼遠,這可是溫雅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可當她看見宇文那張英俊瘦削的臉,心中還是不由得一軟,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看似十分堅強的男人,內心卻早已是千瘡百孔……

   

    歇息了一會兒,溫雅突然又想起莫菲臨走前說的那句話,那個奇怪的女孩,似乎和宇文關係比較親密,她所說的話,是真的嗎?

   

    溫雅想了想,便伸手在宇文身上摸索了一下,最後從宇文的褲兜裡摸出一個已經磨損得很厲害的皮夾。

   

    在打開皮夾之前,溫雅不禁有些害怕,害怕真的會在皮夾中,看見另外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孩照片,可當她屏住呼吸打開皮夾之後,卻又大失所望,裡面除了零散的兩百多塊錢外,並沒有什麼照片。

   

    溫雅不死心,在檯燈下將皮夾裡所有的錢都抖了出來,又仔細檢查了所有的夾層,終於,她在夾層中找出兩張電影票。

   

    電影票已經很舊了,打印在上面的日期也已變得模糊,不過仔細辨認一下,還是可以看出,這是兩張兩年前的電影票。票面上寫明,這是一個叫新世紀電影城的電影院發出的票。可在溫雅所處的這個城市裡,並沒有一個叫新世紀電影城的地方。溫雅又打開電腦,在網上搜索「新世紀電影城」,可得到的結果卻又讓她感到有些茫然,叫新世紀電影城的地方似乎在全國各地許多地方都有……

   

    這兩張電影票,究竟是有意精心收藏在皮夾裡的呢?還是僅僅無意間放進去之後一直忘記拿出來了?溫雅在檯燈的燈光下將電影票反覆觀察了半天,才把票與錢照原樣放回了皮夾中,又塞回宇文的褲兜裡。

   

    宇文依舊沉睡不醒,溫雅給他蓋上一床棉被之後,自己也裹著毛毯睡到了沙發上,恍惚覺得剛才喝下的酒現在才起了作用,腦袋開始有些昏沉,不一會兒,便沉入了夢鄉。

   

    半夜裡,溫雅正睡得迷迷糊糊,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響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砸碎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可當她的眼睛剛剛適應了房間裡的黑暗時,一個人影猛地向她撲來,溫雅尖叫一聲,眼睜睜地看著一柄長槍刺來,瞬間貫穿了自己的胸膛,而那持槍之人,竟然是雙眼血紅的宇文!

 

二十四、夜斗

 

事起突然,溫雅睜大一雙驚恐的眼睛,恐慌地望著面前神情猙獰的宇文。但長槍刺入身體之中,溫雅並沒有感到有絲毫的疼痛,也不見有鮮血濺出,她想伸手去抓住槍柄,卻抓了個空,手掌竟與泛出青色光芒的槍柄重合在一起!宇文手中長槍就像一道照射在溫雅身體上的光柱,並未對溫雅造成任何傷害。

   

    忽然,溫雅身後響起一陣女子的輕笑。溫雅大驚之下,猛地一轉身,在她的身後的沙發上,竟蹲著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孩,眼見這女孩雙手合十,正用空手入白刃之勢緊緊夾住了宇文直刺她頭部的槍刃,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怪異,溫雅驚叫一聲,赤腳從沙發上跳了下來,躲在了宇文的身後。

   

    此刻的宇文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鎮靜,雙眼中漂浮著一片妖異的血紅,臉上顯現出凶神惡煞的神情,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平時溫和的宇文。他手上彷彿使出了全力,咬牙切齒的模樣,竟似要將面前這個女孩一舉擊殺。可那女孩就這麼夾著長槍,不進不退地與宇文僵持,平日心計甚多的宇文,居然呆立在那裡,只知道往手上用蠻力。

   

    「宇文樹學,你真是笨得可以,又不是只有一把虛靈槍,傻捏著槍桿幹什麼?那是你的救命稻草嗎?」不知何處猝然響起一個略顯蒼老但仍是雄渾有力的聲音,震得溫雅耳朵發麻,趕緊摀住了雙耳。宇文在這雷鳴般的質問下,渾身一顫,雙眼中的紅潮頓時退去,臉上的猙獰神色又重新恢復為平日的冷靜堅毅。

   

    在那聲音的提醒下,宇文頓時甩開手中長槍,側身前衝,迅猛地一拳向那女孩打去。女孩手中所夾的長槍突然失去了力量,不禁呆了一下,宇文從側面撲來,她已來不及躲閃,只得雙手交叉,架住了宇文的拳頭,可宇文手上的動作毫不停滯,立刻化拳為掌,手心中猛地吐出一個虛靈槍頭!那幻化而出的槍刃不過兩尺長,卻如短劍一般,有力地刺入了女孩的額頭!

   

    那奇怪的女孩被宇文的金槍刺中,清秀的面容立即變得扭曲變形,很快,她的全身上下就好像水中的倒影一般,隨著水波蕩漾而晃動起來,很快就如一縷被突如其來的清風吹散的煙塵,迅速地消失在空氣之中。此情此景,和之前隋凌無意間斬殺到那個式神時幾乎完全一樣。

   

    宇文將虛靈槍重新收入手中,卻感到手心裡有一點異樣。他抬起手來,藉著窗外的微光細看,手心裡竟是一根長長的頭髮!似乎剛才纏在了虛靈槍尖上,宇文收槍後,才被納入了手中。在陰陽道中,製造式神總是需要借物憑依,難道這就是那化成式神的借物?就憑一根頭髮就能化出可以與宇文交手的式神?宇文還在有些出神地望著手中長髮,剛才那震耳欲聾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還愣著幹什麼?操縱式神的正主還沒逃遠!」

    

    宇文微微一怔,立刻大步衝到敞開的窗戶前,左右觀望了一下,竟毫不猶豫地跳出了窗外!

   

    溫雅驚愕地追到窗邊,所幸這裡只是二樓,不算太高,宇文落地後並未受傷,稍稍活動一下腳踝之後,就行動自如了。奇怪的是,樓下早有一個衣著簡樸的老人等著宇文,兩人會合之後,立即極快地向學生活動中心的方向追去。

   

    夜裡發生的連番怪事,使得溫雅張口結舌地站在窗前,她終於有些明白了,這個她一直心儀的男人似乎生活在某種神秘而動盪的世界裡,而那個世界,並非她這樣的普通人所能夠涉足。可宇文越是神秘,溫雅的心就越好奇,宇文就像一扇連接另一個世界的門,高大而深邃,這個世上,又有多少女人能夠忍住不去打開那扇門呢?

   

    「你怎麼搞得滿身酒氣?難道你不知道酒精會讓你的頭腦變得麻木遲鈍嗎?」剛才用高頻龍吟震醒宇文的正是無為子老人。只可憐了同樣能聽到龍吟的溫雅,到現在仍有些耳鳴。

   

    宇文與無為子並肩飛奔,此刻也能聞到無為子的口中散發出一股強烈的酒精氣息,只怕老人夜裡喝得並不比自己少,居然還義正詞嚴地指責自己,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低聲說道:「晚輩知錯。」

   

    「晚上我夜行歸家,突然感覺到有式神氣息出現在教師宿舍附近,就慢慢跟了過來,倒沒料到那式神找的居然是你……可你究竟是惹上了什麼麻煩?怎麼會被陰陽師纏上了?」無為子問畢,又自言自語地說道:「這麼多年了,居然還能看見靈力如此至陰至純的式神……」

   

    情況緊急,宇文也不便細說,此刻他另有一件擔心的事情。操縱式神之人無疑就是柏葉,可柏葉為何要用式神來跟蹤自己?難道是想從自己身上取走克力士劍?昨天三人翻牌,自己無意中多說了幾句話,暴露了自己知道邪兵會吸血的事情,恐怕柏葉和奧斯丁兩人都懷疑自己私藏了一柄邪兵……

   

    只是兩個老外都不知道,宇文沒有使用克力士劍,所以那劍並不在他的身體之中。現在鎖住克力士劍的定靈珠未有異動,看來他們還沒有發現宇文只是將邪兵簡單地藏在宿舍裡。不過現在追逐的僅是柏葉,卻不見奧斯丁的身影,宇文心裡便有些沒底,怕中了兩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由此看來,兩個老外的野心也絕不僅僅是拿回他們自己國家的遺物,其餘幾把邪兵,恐怕都是他們的目標,這邪兵……難道還隱藏著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短短瞬間,宇文腦海中已閃過許多念頭。

   

    轉眼之間,兩人追到一個三岔路口前,無為子停下了腳步,閉眼凝神片刻,低聲說道:「果然狡猾,那人一過岔路就把靈氣完全收了起來,我已經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了。」

   

    「如果他真的收住氣息,就不能像剛才那樣快速飛奔了,一定還沒走遠,可這兩條岔路……我們該從哪一邊追去?」宇文也不禁有些皺眉。

   

    無為子冷冷地看了宇文一眼,又開口罵道:「真是個不開竅的笨蛋!五行秘術中,虛靈木是幹什麼用的?」

   

    一經無為子的提醒,宇文這才突然想起,五行之術中,御木之術正是利用身邊一切有生命的植物來追蹤靈力波動的奇術。但宇文一時想不起來,也是有原因的,古時地面上植被茂盛,人們的生活環境中不難看見綠色,這虛靈木的追蹤術就極為有用,可到了現代,人流密集的地方都成了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高樓大廈之間,有生氣的綠色植物已變得極為稀少,虛靈木也難有用武之地,宇文雖然已出道多年,卻幾乎要忘記這御木之術如何使用了!

   

    不過在大學裡,綠化還是做得不錯的,就像此刻宇文面前道路的兩邊,都種植有高大的法國梧桐。在無為子指點下,宇文立刻施法,將精氣神貫注於雙足之下,只見兩條青色的枝蔓突然出現在宇文的腳下,分為兩路直奔左右兩條岔道,當兩條枝蔓各自纏上一棵壯實的梧桐之後,那兩棵梧桐枝繁葉茂的樹冠立刻亮起一片青芒,而左邊這條路旁的梧桐樹上,樹葉間一陣沙沙作響,葉片竟然各自擺動開來,隱隱現出一個人形的空檔,看那人形,還保持著急速奔跑的姿勢!

   

    達到一定規模的靈力波動,就會干擾到植物的呼吸,而這些看似毫無知覺的樹木,也因此在無意之中記錄下週遭的靈力波動情況,宇文的御木之術便是利用這一點,再現了靈力波動的投影!

   

    「他就是從這邊逃走的!」宇文抬手一指左邊的岔道。

   

    無為子瞟了一眼樹冠上的人形,有些不屑地說道:「這麼模糊啊?你師傅的力量可是能夠把人臉也顯示出來的!」

   

    宇文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我怎麼能和別離先生相比?」

   

    「別廢話了,快追!」無為子話音未落,人又已經跑遠了,看他的奔跑速度,怎麼也不像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

   

    可兩人一路追至能夠四通八達的籃球場,仍然沒看到柏葉的蹤影,便無法再繼續追蹤了,在這黑沉沉的夜裡,柏葉只需悄無聲息地躲藏在某個角落裡,宇文縱然滿腔怒氣也無濟於事。

   

    「不知何方高手來訪?既然已經出手,為何又只顧躲躲藏藏?不如早點現身,若是故交,還可讓貧道一盡地主之誼,把酒言歡如何?」無為子突然使用高頻龍吟大聲呼喊起來,雖然震得宇文的耳朵嗡嗡響,倒也不怕其他普通人能聽得見。只是聽無為子這麼說話,宇文臉上的神色卻變得難看起來。無為子並不認識柏葉,他僅僅是看見了柏葉幻化出的式神,並感覺到柏葉奔跑時釋放的靈力,居然會誤以為柏葉是修煉了幾十年的陰陽師,甚至會認為柏葉可能與他同輩,柏葉的靈力竟會如此強大麼?

   

    龍吟之聲在籃球場上空迴盪,餘音久久不停,可柏葉仍是沒有露面,繼續躲藏起來裝聾作啞。

    

    「這傢伙是日本人?」無為子低聲問宇文,宇文點了點頭,又補充一句說道:「而且他還是密教真言宗的門下。」

   

    「真言宗?」無為子一愣,隨即又大聲喊叫起來,「日本人,你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廟!就算你今天晚上連夜遁逃滾回高野山,老子也可以打到你們金剛峰寺去!一把火燒了你們那鬼影亂竄的奧之院!」無為子想來也是久未動手,遇到高手難免有些技癢難耐,宇文雖然知道他是在用激將法,可剛才還在文縐縐地邀約,現在突然開始出言不遜直指人家的師門,這轉變也實在是太快了。

   

    不過無為子的激將法確實有效,籃球場中心忽然猛烈地釋放出一股強大的靈力,就連無法直接感受到靈力的宇文也分明地體會到一種巨大的壓迫感!

   

    「哈,原來是躲在那裡!」無為子一下越過半人高的矮牆,快步衝入場內,身手比宇文這樣的年輕人還要敏捷許多。宇文怕老人輕敵,緊隨其後的同時也開始觀察四周是否還有埋伏。

   

    這片被矮牆包圍的場地上共有八個籃球場,柏葉就垂手站在場地的中央,神態平和地看著追來的無為子和宇文。

   

    無為子沒料到柏葉會如此年輕,看上去比宇文還小上兩歲,他不禁愣了一下。

    

    柏葉見宇文一臉怒容,便微笑著說道:「宇文老師,醉臥香榻,果然風流倜儻啊……」

   

    宇文臉上微微一紅,怒斥道:「不要胡說八道,為什麼想用式神窺探我的夢境?」

   

    「我只是好奇而已,剛才我見老師滿頭是汗,渾身痙攣,才忍不住一探老師的夢境,可剛一觸及,我就被嚇得魂不附體……宇文老師如果每天晚上都做這樣恐怖的噩夢,會折壽的……」柏葉的語氣有些沉重,聽起來倒也不似故意裝好人。

   

    折壽二字,卻是刺中了宇文的心病,他不禁沉默了半響,自從讓玄罡去守護方欣之後,這幾日的晚上,宇文一直在承受夢魘的折磨,昨夜貪杯醉倒在溫雅家中,大概也是內心深處的一種不自然的逃避。無為子斜眼看著宇文,也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輕輕歎息了一下。

   

    「恐怕你的真實目的,是想來打探邪兵下落的吧?」宇文突然一抬頭,眼中精光四射,逼視著柏葉。

   

    「邪兵?」無為子神情微微一震,但又很快恢復了正常。

   

    「我只是想來通知老師一聲,我與奧斯丁已經決定在後天交換,老師應該有空吧?」柏葉顧左右而言它,並未直接回答宇文的質問。

   

    「有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來發通知的嗎?」宇文冷哼道。

   

    柏葉對宇文的問話不置可否,卻恭敬地對無為子鞠了一躬,說道:「老人家,剛才我的式神驚動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看你年紀輕輕,陰陽道的修為卻頗為了得,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無為子誠心稱讚柏葉,倒襯得經常挨罵的宇文比柏葉低了好幾分。

   

    「彫蟲小技,不值一提。」柏葉謙虛地擺了擺手。

   

    「可你們日本人就是德行不好,明明心裡受了誇獎得意萬分,表明上也還是要裝出一副謙恭的模樣。」無為子話音一轉,居然又變成了冷冷的嘲諷,這位老人的脾氣確實有些讓人捉摸不定。

   

    柏葉眼中凶光一閃即逝,可沒逃過宇文的眼睛,宇文怕他猝然出手,不禁盯住了柏葉的雙手。

   

    「密教真言宗……為何你身為東密門人,卻一心專修陰陽道?」無為子摸了摸頭髮稀疏的頭頂。

   

    「修習陰陽道,以觀縱橫天地之理,皈依真言宗,清淨一道無為之心。」柏葉神情自若對答如流。

   

    「哈哈……好個一道無為之心!」無為子仰首大笑,「真是清淨無為,留在高野山修行便是,來中國做什麼?」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柏葉微微低首。

   

    「依此相續生,離有為無為界,離諸造作,離眼耳鼻舌身意,自可生極無自性心。」無為子突然用右手握住左手拳頭,單豎右手拇指於胸前。

   

    宇文一見,頓時吃了一驚,無為子手上的動作,竟是密教真經《大日經》中,金界大日如來法身所持的拳印,又叫「智拳印」。而他口中所說,則是弘法大師在《十往心論》中對真言密教的釋解,具體意思,則是說修行者要拋棄一道無為心,從一道無為的寂滅再生,才能走上真言密教的入門道路。無為子這麼說,用意是在貶柏葉尚未入門。可無為子身為道家一脈,怎麼會懂得佛門東密的教義?

   

    柏葉見無為子與他打機鋒,不禁微微一笑,將右手四指放於左手四指上,兩手的拇指相拄,放在腹前。低聲說道:「一切身業,一切語業,一切意業,一切處,一切時,於有情界宣說真言道清淨句法,一切處起滅邊際不可得。」

   

    宇文見無為子身軀一震,便知道柏葉的對答是完美的,柏葉手上的動作,卻是胎界大日如來法身所持的拳印,又叫「禪定印」。在密教經義之中,源於因果不同,大日如來也分金胎兩界,而柏葉所念禪經,則是指他已經領悟到「我本不生」,體會法相虛空,脫離了空幻束縛,已經進入了無垢法身的境界。

   

    然則,就算是你柏葉伸宏,還不是一樣被清純可愛的方欣迷住了心竅,哪裡談得上什麼法相虛空?宇文想到此處,不禁苦笑起來。

   

    無為子悄悄探首到宇文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剛才所作所為,都是當年跟你師傅辯法時學來的,沒想到這小傢伙也懂得挺多。」

   

    原來老頭也是現學現賣的,宇文有些哭笑不得。

   

    無為子突然轉身,朗聲對柏葉說道:「剛才你們說到什麼邪兵,究竟為何物?可否拿出來讓老人家看看?」

   

    柏葉本來還神態平和,一聽無為子這麼說,頓時臉色一凝,用猜疑的目光看著宇文說道:「宇文老師,雖然我窺探你的隱私有錯在先,可你帶了幫手來,難道就是想強搶嗎?」

   

    宇文沒想到柏葉會這樣想,正要辯解,無為子已經搶上一步,先開口說道:「你拿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寶貝?怎麼看誰都覺得是想搶你的?你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我倒偏要這麼做了!」

   

    話音未落,無為子快步突進,竟一下衝到柏葉的面前,無為子身材高大,通紅的酒糟鼻子幾乎要撞在柏葉的腦門上,柏葉一驚,縱身向後一跳,人尚在空中,口中已開始念出九字真言。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隨著柏葉口中的真言啟動,無為子腳下球場的泥地一鬆,就如天然氣井噴發一般,一條火柱沖天而起。

   

    「哼哼……好一個地、水、火、風!」無為子對腳下異動早有察覺,在火柱噴發之前就已凌空後翻躲開這一擊。

   

    佛教認為地、水、火、風就是組成世界的基本元素,真言宗也因此而衍生出一套破魔術,究其深處,與宇文的五行之術倒頗有淵源。柏葉對此似乎已修煉得熟練至極,不假思索便可流暢用出。

   

    無為子待到柏葉落地之後,猛地探出雙手食中二指,左右四指交叉向外一推,一聲怒喝之後,口中竟然也念出了九字真言:「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

   

    雙方教派不同,居然都使出了九字真言,不過細微之處卻略有差別。在一旁觀戰的宇文心中十分明白,這九字真言本是出自東晉道家葛洪所著《抱朴子》,又稱六甲秘祝,無為子所念真言才是正本,而柏葉口中真言略有差錯,卻是當年真言宗東傳時,將「陣列前行」誤錄為「陣列在前行」所至。

   

    佛教源於印度,傳至中國時,許多佛門咒言便影響到當時剛開始發展的道教,而經過道家多年沉澱之後,九字真言竟又傳入了同為佛門的密教真言宗。這佛道兩家千年來相互之間爭論頗多,其實究其根源,卻又常常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但宇文也知道,就算柏葉的九字真言稍有錯漏,那法術的威力卻不會因此而減弱,說到底,九字真言的力量還是源於修行者各自的修為,至於出招前真言先行,與普通人打架時高呼「X你媽」一樣,不過是鼓勁而已。

   

    隨著無為子四指外推,漆黑的夜空中竟有閃電劃過,雖然只是剎那之間,那電光卻將整個球場都照亮了,緊接著一陣滾滾悶雷席捲而來,天地間居然有風雲變色之勢!柏葉警覺地望著天空,雙手相握結下一個守護印,卻不知無為子會以何種方式攻擊自己。

   

    宇文雖與無為子有過幾天師徒之緣,卻也從沒有見過無為子使出自己的拿手本領,可現在看見天演異象,他頓時醒悟過來,無為子的修為果然非同小可,主修的竟是上清五雷法!

   

    「天地神靈,三五天丁,吾今指使,所業已成,急急如雷霆律令!」無為子口吐真言,左手小指從無名指背後拗過,用中指屈下勾壓住小指的末節,無名指屈下壓住拇指,食指伸直,單手就結成了法印。與雙手成印的柏葉相比,無為子似乎要更勝一籌。

   

    「天雷訣!」隨著無為子的一聲怒吼,空中響起一個霹靂,六道閃電如天降神兵,齊刷刷地向柏葉所站的位置落去。

   

    雷電威力巨大,雖然手上已結下不動明王護印,柏葉也不敢托大硬接,只見他身形極快地一閃,不知用的是何種遁術,避開了這雷霆萬鈞的一擊!而天電轟下之後,柏葉剛才所站立之處竟留下一個六芒星形狀的焦痕,觀戰的宇文不由得咋舌驚詫五雷大法的威力。

   

    柏葉巧妙躲過重擊,看見天空中的雷雲不能立即聚集,頓時明白天雷訣的施展需要一定的時間,他正想藉機反擊無為子,卻不知自己的動向早在無為子的預料之中。

   

    柏葉剛一轉身面向無為子,無為子就已經飛撲到他的跟前,這一次無為子沒有讓柏葉再輕易從自己面前逃開,只見他兩手握成拳狀,拇指藏與其餘四指之中,暴喝一聲:「斗雷訣。」雙拳齊出,一下擊中了柏葉的胸口。

   

    柏葉胸前頓時響起一個炸雷,隨著一輪球狀閃電的閃現,柏葉就像一片樹葉般飄了出去,又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宇文不禁發出一聲驚呼,只怕柏葉會被無為子威力無比的斗雷訣給活活打死了,他正要衝上前去察看,無為子卻伸手攔住了他,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

   

    相傳這上清五雷大法源自道家神霄派,非有德之人不能修習,誠信忠厚之輩才能入室修法。所以雖然流傳已久,但真能練成五雷大法的人還是寥寥無幾。其實這也是一種自我禁錮,中國自古以來都以遭雷劈為極大的詛咒,若非有德之人,又怎敢輕易去試煉五雷法?雖不知自稱師從正一教的無為子為何會使出神霄派的雷法,但也只有無為子這樣性情豁達而又慣於率性而為的人才能成功修煉雷法吧……

   

    一般的道術都要借助硃砂黃符來施法,可神霄派自成一體,特別強調「一點靈光即是符」,講究的是修行者自身的通靈修為,所以無為子不用扯符畫咒,直接便可引動天雷!就憑這一手上清五雷大法,也不枉無為子能與宇文的師傅別離先生齊名了。

   

    「別激動,這小子有不動明王咒護體,沒這麼容易死。」無為子不讓宇文上前,自己卻也沒有乘機繼續攻擊。畢竟柏葉年紀尚輕,論資排輩頂多與宇文是同輩人,無為子也不好太過為難。

   

    不出無為子所料,本已倒地不動的柏葉很快便抽搐了兩下,然後搖搖晃晃地掙扎著站了起來,他身上穿著一件灰色條紋襯衫,此刻胸前卻有兩個手掌般大小的黑色焦痕,風一吹,那已經焦黑的布料立刻碎散開來,露出兩個空心大洞,可透過空洞露出的結實胸膛,除了有些灼傷的痕跡外,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柏葉的護心咒果然起了作用!

   

    「老人家的雷法果然厲害,不知是不是中國古代傳說中的五雷大法?」柏葉臉上的肌肉仍有些不自然地扭曲,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有點含混。看來雷電的衝擊並非只是肉體上的灼傷,恐怕大腦受到電擊之後,也會產生相當的傷害。

   

    「呵呵……五雷法原來已經變成一個傳說了啊?」無為子的笑聲頗有些落寞。

   

    「老人家,可否告知名姓?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柏葉嘴上說得謙恭,宇文卻絕不相信他會這般甘於示弱。

   

    「貧道法號無為子!」

   

    「無為子?」柏葉聽到這個名字,臉上竟露出了一絲詭秘的笑容。忽然間,他雙手低垂,十個指頭的尖端都流出一縷紅色細線,紅線落在地上,竟似有生命一般開始躍動,在十根紅線的牽引之下,宇文和無為子都感覺到地下有怪異的震動,不一會兒,柏葉與無為子之間的地面上出現了一片鬆動的浮土,泥土慢慢地拱將起來,彷彿下面藏有噬人的怪物,隨時要從地下鑽出來。

   

    宇文怕突然出現地陷,便想拉著無為子後退,可老人瞪了他一眼,仍是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

   

    「噗」地一聲怪響,浮土中忽然跳出一個白色的東西,在空中翻滾了一周之後,竟落在了柏葉的面前。宇文定睛一看,那不過是一塊白色的大石頭而已。

   

    柏葉微微一笑,手指上垂下的紅線就如小蛇一般緊緊地纏在這塊白色石頭上。

   

    「切!我以為是什麼東西,原來是塊石頭,難道你要用石頭來砸我老人家嗎?」無為子嘿嘿一笑。

   

    「老人家不是說我陰陽道修行得還不錯嗎?我也不怕班門弄斧,獻醜了!」柏葉的笑容一收,那塊石頭遍身紅光一閃,竟變成了一隻足有兩人高的巨大白色猛虎!

   

    「式神幻獸!」宇文嚓地一下抽出虛靈長槍,護在了無為子的身前。

   

    猛虎發出一聲破空長嘯,露出有如長戟般鋒利的利齒,柏葉站在猛虎身後笑道:「中國自古有四神獸之說,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我就用白虎來會會無為子老先生吧……」

   

    「好大的貓啊……辦寵物飼養證了沒有?沒辦證一樣給你打了!」這關口了,無為子居然還有心開玩笑,宇文也開始佩服老人的豁達心態了。

   

    無為子拉開擋在身前的宇文,背著手向前走了兩步,陡然間,他從身後拿出一張青色的符咒,宇文向來只見過黃色的符紙,還沒見過青色的,不知老人又在玩什麼花樣。

   

    「你以為只有你家會養寵物嗎?」無為子冷笑了一下,手指上夾著的青符突然自己燃燒了起來。無為子將尚未燃盡的符紙拋在地上,悶聲低呼:「引!」

   

    半空中忽然響起一聲長嘯,這嘯聲竟讓宇文產生了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張青符雖小,燃燒產生的煙霧卻瀰漫了好大一塊地方。待到煙霧散盡時,地上居然現出一頭怪異的猛獸!只見那猛獸也是一身斑斕花紋,形如猛虎,卻長了一張兇惡猙獰的人類面孔,身形極其巨大,特別是那條有如路燈柱桿般粗細的巨尾,竟足有六七米長!

   

    不要說柏葉了,就連宇文也被這怪物的模樣嚇了一跳,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嘿嘿……讓你見識見識上古魔獸--檮杌!」無為子大手一揮,那怪獸發出一聲刺耳尖嘯,如風一般向白虎撲去!

 

二十五、檮杌

 

「西荒有獸名檮杌,渾身披毛,其狀如虎,人面豬牙,尾長丈八,性凶逞惡,能斗不退!屬性為木,破石巖,懼剛金!」眼見檮杌咆哮著向白虎衝去,宇文的腦海裡頓時浮現出《獸靈譜》中對檮杌的描繪。

   

    式神白虎在柏葉的操縱下,面對兇猛的怪獸檮杌卻毫不畏懼,只見白虎低吼一聲,弓腰蓄力,抬起巨爪便向迎面而來的檮杌扇去。

   

    虎爪如鉤,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形亮光,檮杌竟然不避不閃,硬承了白虎一擊,鋒利的爪子頓時在檮杌臉上拉出幾條鮮血四濺的傷痕,讓那本就猙獰的人臉變得更加可怖!可檮杌絲毫不在意是否受傷,飛濺的鮮血滑入它口中,更激得檮杌凶性大發,前衝之勢並未有半點減弱!被虎掌扇得向右偏斜的頭顱竟順勢探入白虎顎下,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上下兩排尖利獠牙,猛地向白虎嚥喉咬去!

   

    白虎雖是式神幻獸,自身卻同樣有痛楚感應,在檮杌猛噬之下,不禁仰天長嚎!

   

    站在白虎身後的柏葉,由於白虎身軀的遮擋,只能看見檮杌臉上露出的兩隻眼睛,怪獸檮杌咬住白虎嚥喉,那張人臉上的雙目卻緊盯著柏葉,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柏葉不禁渾身一凜,這檮杌豈止是一頭怪獸,分明就是一個剽悍無匹的凶魔!

   

    柏葉不敢怠慢,雙手相交,十指頗有節奏地舞動,彷彿在用無形絲線牽引白虎的動作。白虎頓時掄起雙爪猛拍檮杌頭顱的兩側,如利刃一般的爪尖更向檮杌的眼睛挖去!檮杌負痛閉眼,咬住咽喉的巨口不由得略微鬆了一鬆。白虎立刻抓住這個機會,忍痛猛地一甩頭,硬生生掙脫檮杌的噬咬!檮杌從白虎嚥喉處撕下一片帶毛的皮肉,卻不見鮮血濺出,那片皮肉反倒在瞬間變成了滿口的沙礫……

   

    檮杌大怒,只覺得自己是遭白虎戲弄,未等白虎喘息,便又人立起來,有如一座小山般向白虎壓去!白虎本是巨石化成,咽喉處那點損傷也無大礙,見檮杌襲來,也昂然仰起虎首,前爪騰空,兩頭巨獸頓時抱擁在一起,近身血戰。

   

    雙獸在這一抓一咬之間,雖是用野性獸類搏擊的原始手段,卻也各自顯出攻守得法的巧妙。宇文雖然也經常見到玄罡獸撲的攻擊方式,但玄罡倚靠的是身體的靈敏反應,走的是輕靈流暢,伺機而襲的路子,像檮杌與白虎這樣大開大合,充滿力量感的對決,卻又難得一見了。

   

    幾番錯身,白虎與檮杌竟鬥了個旗鼓相當,不過從上古魔獸與式神對決的角度來看,柏葉與無為子卻是高下立判。柏葉駕馭幻獸攻擊,消耗的卻是自己的靈力,而且幻獸本身意識有限,一舉一動都要陰陽師自己分心調控,實則更像一個傀儡。無為子招來的檮杌卻是自有靈性的凶獸,無疑憑空多了一個幫手。就算無為子自持身份不去主動攻擊被檮杌間接纏住的柏葉,雙獸就這麼盤腸大戰虛耗下去,柏葉也終有靈力耗盡的一刻……

   

    見無為子氣定神閒地站在遠處抱臂觀戰,柏葉大概也十分清楚自己不宜久戰,他微微沉吟,便果斷地騰出右手,竟從右腿外側抽出細長的賽施爾長刀,飛身加入雙獸戰圈。

   

    柏葉只用單手操控白虎,白虎的動作立即遲鈍了許多,檮杌抓住時機,利爪接連打在白虎的天靈蓋上,白虎被迫連退了好幾步,就連額頭上的那個「王」字也被撕得一片模糊。

   

    檮杌擊退白虎,不禁發出一陣得意狂笑,沒料到空中猝然飛來一刀,來勢之快,竟已無躲閃的餘地!

   

    柏葉借身體下墜之勢,賽施爾長刀直向檮杌那張猙獰的人臉刺去!檮杌身形巨大,只來得及扭頭側首避過刀鋒,長刀一下插入了檮杌的左肩。檮杌痛嚎一聲,肩部肌肉立刻全力緊縮,期望能夾住刺入體內的長刀,阻礙刀鋒繼續深入。可那邪兵鋒利異常,哪裡夾得住?柏葉低吼一聲,手中力量不減,賽施爾長刀竟一直深沒至柄才停住衝勢。

   

    宇文曾與上古魔獸交手,深知利用五行相剋便可讓魔獸遭受重創,檮杌屬性為木,柏葉手中的邪兵屬於金器,正是檮杌的剋星!柏葉親自上陣格殺,只怕檮杌要吃大虧,宇文不禁為無為子擔心起來。

   

    「好刀!難道這就是你們所說的邪兵?」無為子向前跨上兩步,兩手屈食中二指,拇指壓上並掐在無名指第一二節間的紋路上。

   

    「地雷訣!」無為子雙手各自成印,猛地砸在身前的地上。

   

    柏葉一擊得手,握住刀柄的雙手就要用力向下推切,這一刀如果真是一推到底,恐怕檮杌的整條前肢都要被卸下來了。可無為子哪裡會讓柏葉輕易得逞,他掌下陡然現出的兩道電光猶如巨蟒般順著地面蜿蜒前行,剎那間便擊中了四肢著地的檮杌,檮杌身上立刻閃現出一片藍色電弧,檮杌體質奇異,並不怕雷電,可柏葉就沒這麼輕鬆了,他手中長刀插在檮杌體內,也因此變成了導電體,恰在此刻柏葉騰不出手來使用不動明王咒護體,現在雙手接觸到長刀的金屬護手,柏葉頓時覺得全身一麻,心臟就像被人用重錘猛擊一般,呼吸一下停滯住了,手上也無法再使出更多的力氣。

   

    一旁觀戰的宇文不由得叫了一聲好,無為子居然利用五雷大法與上古魔獸相互配合,巧妙地彌補了檮杌懼怕金質利器的弱點。

   

    見柏葉身受電擊無力繼續攻擊,檮杌的那張人臉上浮現出一個獰笑,它身後那根又粗又長的尾巴猛地一擺,就如鋼鞭般向柏葉全力抽來。柏葉眼睜睜看著那六七米長的尾巴迅猛地朝自己呼嘯而來,只怕一下便可將自己打得骨斷筋折!他只得抬起尚未完全失去知覺的雙腿,踏在檮杌肩頭盡力一蹬,藉著這股後退的力量將賽施爾長刀從檮杌體內抽拔出來,然後在空中一個漂亮的後翻,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檮杌吃了柏葉一刀,雖然受傷不輕,卻不妨礙行動,只是肩頭痛楚引得它暴怒異常,揮起巨爪就向柏葉抓去。剛剛脫離電擊,柏葉體內仍在氣血翻騰,行動尚有些困難,哪敢硬接這力大無比的一爪?迫不得已,柏葉雙手一合,本是呆立一旁的白虎突然一躍而起,跳到柏葉上空用肩背替他承受了檮杌的一擊。白虎與柏葉的氣息相通,柏葉勢微,白虎也變得軟弱無力,只聽見「砰」地一聲悶響,檮杌這一爪竟將白虎攔腰砸成了兩段!

   

    白虎幻象一滅,只見檮杌面前頓時揚起一片飛沙碎石,煙塵四起瀰漫,遮擋了宇文和無為子的視線。當檮杌胡亂揮舞著雙爪驅散煙塵後,地上卻只剩下已從中破開的兩塊白色巨石,柏葉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傢伙逃得真快!」無為子立刻閉目運神,追蹤柏葉的去向。可還沒等他感應到柏葉的氣息,宇文右側球場邊緣的一排大樹下,突然傳來一聲女孩子的尖叫聲!

   

    「啊?糟糕!」宇文聽見這聲尖叫,立馬變得有些驚慌起來。

   

    柏葉再次從一棵大樹後現身,但這次他竟然還從樹後拖出一個女孩擋在了自己的身前!

   

    那女孩居然是莫菲!此刻她的雙手正被柏葉牢牢地制住,而那把寒光閃閃的賽施爾長刀也架在了她那纖細的脖頸上。

   

    「你……半夜三更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宇文顯然有些氣急敗壞。

   

    「我……」莫菲平時再怎麼口齒伶俐,現在也自知理虧,說不出話來了。

   

    「喲?你們認識啊?那就更好辦了。」柏葉微笑著,將長刀又向莫菲的脖子貼緊了一些。

   

    「小傢伙,沒必要這麼做吧?你不覺得你是在給真言宗丟臉嗎?居然要拿一個女孩子來做擋箭牌!」無為子大手一攤。

   

    「呵呵……無為子老先生,丟臉總比丟命好吧?剛才我若不是逃得快,已經被你的魔獸檮杌打死了!」柏葉冷笑著答道。

   

    「嘁!看來你還不瞭解我無為子的為人吧?老道士什麼時候受人脅迫過?這女孩和我又不沾親帶故,我可沒有什麼責任要救他!」無為子左手一舉,他身後的檮杌立刻蓄勢待發,隨時會向柏葉撲去。

   

    可宇文卻十分緊張莫菲的安危,他一把拉住無為子的左手,然後對柏葉高喊道:「放開她,什麼都好商量!」

   

    「你搞什麼名堂?難道這麼小的女生也是你的相好?」無為子有些生氣地瞪了宇文一眼。

   

    宇文無奈地抓了抓腦袋,低聲對無為子說道:「這女孩子叫莫菲,是我的師妹,也是別離先生的外孫女……」

   

    「啊?」無為子一驚,高抬的左手又漸漸放了下來。

   

    「無為子老先生,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你答應從今天起的一周之內不再為難我,我就立刻放了這個女生!」柏葉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如平時那麼沉穩,總有點呼吸不暢的感覺,畢竟他接連承受了兩次無為子的五雷大法衝擊,就算表面上看著無事,終究還是受了內傷。

   

    無為子雙手叉腰,搖頭長歎了一聲,他身後張牙舞爪的檮杌立刻化成了一團虛影,迅速地消散了。這麼一來,無為子便算是答應了柏葉,柏葉心中一喜,以無為子的聲望與輩分,答應過的事情必然不會反悔。

   

    「去吧去吧……」無為子揮了揮手,「我本來也沒打算要置你於死地,只是既然要過招,自然是越認真越好,今天晚上,我也算是活動了一下這把老骨頭。」

   

    「多謝老先生!後會有期!」柏葉便如幽靈一般,突然就消失在莫菲身後的黑暗之中。人雖然已經看不見了,柏葉的聲音倒還遠遠地傳了過來:「宇文老師,別忘了我們的約定!明天見!」

   

    「宇文樹學,記住了,這小子必然是你平生大敵!」無為子負手而立,神情極為嚴肅。

   

    宇文神情複雜地看著遠處,那裡只有一排隱隱約約的樹木陰影,若論靈學修為,柏葉無疑比自己高出了一大截,下次見面,自己還能掌控大局嗎?

   

    「宇文哥哥……」莫菲有些慚愧地走到宇文身邊。

   

    「行了,沒事了,下次千萬別隨便出來找我!」宇文本想板著臉教訓莫菲兩句,可話一出口,仍是變成了安慰的語氣。

   

    「小丫頭!長的挺可愛的嘛!半夜沒事跑出來搗亂很好玩嗎?」無為子彎下腰笑著對莫菲說道。

   

    莫菲一言不發地看了無為子一眼,她最討厭別人把她當小孩,若不是見無為子是個老人家,差點又習慣性地對無為子翻了個白眼。

   

    「小莫!不要這麼沒禮貌!無為子前輩可是你外公的老朋友!」宇文不輕不重地訓斥道。

   

    怕宇文真的會生氣,莫菲才勉強地朝無為子笑了一下,叫了一聲:「前輩好。」

   

    「嘿嘿……你這脾氣和你外公年輕的時候差不多嘛,你外公現在身體可好?」無為子也不生氣,繼續笑呵呵地和莫菲說話,但莫菲已經扭轉臉去,不再理睬他了。

   

    「昨天晚上,你為什麼會睡在那個女人的家裡去了?」莫菲突然開口問宇文,語氣裡頗有些氣惱。

   

    「什麼這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女孩子家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宇文神情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和她只是同事關係,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她才把我扶去的。」

   

    「哼!要不是你昨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我怎麼會在半夜跑出來找你!我很願意看你們鬥法嗎?」莫菲恨恨瞪了宇文一眼,居然轉身就走了。

   

    宇文天不怕地不怕,拿這個性情乖張易怒的小師妹卻是無法。只好學著無為子雙手叉腰搖頭歎氣了。

   

    「你這個小師妹……好像對你有點意思啊。」無為子笑道。

   

    「前輩說笑了,我出道的時候,她才十五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直到前幾天我們才再次見面……」宇文苦笑道:「只是我這小師妹生來就有一種異能,小時候我們師兄弟幾個陪她玩捉迷藏,別人都還罷了,不管我藏在什麼稀奇古怪的地方,她都可以立刻把我找出來,等她又長大一些,就更加離譜,無論我身在何處,哪怕離她十萬八千里,她都能十分準確地感應出來,可對其他人,包括她的親人在內,她又沒有這種感應能力……今天晚上她肯定是感應到我在球場,才一路找了過來……」

   

    「還有這等怪事……不過若真是如此,也難怪她會這樣了,如果一個女孩生來就只對一個男人產生心靈感應,她無疑會把這個男人當成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了……宇文,你可要對她好一點。」無為子收起了笑容。

   

    宇文心情複雜,皺著眉點了點頭。

   

    無為子將目光投向球場中心那斷成兩截的巨石,緩緩地說道:「之前你一直不肯說究竟遇上了什麼麻煩,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宇文斟酌片刻,還是將關於邪兵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出來。

   

    「我在這所學校住了近十年,還是第一次聽說這裡埋藏著這麼怪異的兵器……」無為子不禁嘖嘖稱奇。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不知這些邪兵的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惹得這兩個難纏的異人千里迢迢找上門來,如果邪兵身後的秘密無害,他們又願意拿著邪兵走人的話,我還真想把手裡那柄克力士劍拱手相讓……」宇文的言語間隱隱透出一股疲憊。

   

    無為子沉默不語,似乎某些事情正讓他感到困惑。

   

    宇文有些憂心忡忡地說:「邪兵這件事,已經折損了許多人命在內,而直到現在,最後一柄邪兵仍下落不明,不知待到它現世之時,會不會又要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無為子沉聲說道:「既然事以至此,我也湊個熱鬧,助你一臂之力吧。」

   

    無為子答應幫忙,宇文無疑是如虎添翼,可一旦深入思考關於邪兵的事情,他便會有些心煩,宇文索性將話題岔開,說道:「前輩,你這召喚上古魔獸的符獸之術,威力著實不小啊……」

   

    「你是說那檮杌?大概你也知道,在古代傳說裡,檮杌與渾沌、饕餮、窮奇並稱上古四凶吧。」

   

    宇文點了點頭,只是聽到渾沌二字,心裡卻另有一番滋味。

   

    「嘿嘿……不過這檮杌,其實並非真正的上古魔獸!」

   

    「啊?」

   

    「確切地說,檮杌與剛才那小子用石頭幻化出來的白虎並無不同!」

   

    無為子突發怪論,讓宇文不禁有些錯愕。

   

    「春秋戰國時期,魯國的史書為《春秋》,晉國的史書為《乘》,而楚國的史書,就叫《檮杌》,傳承至今,「春秋」二字,已幾乎成為史書的代詞,但你可曾想過,為何楚國會用「檮杌」二字作為史書之名?」

   

    宇文搖了搖頭,饒是他飽讀史書,也不可能事事明瞭。

   

    「唉……自古以來,「檮杌」二字,總是被人與囂張兇惡聯繫在一起,其實它的本意卻非常簡單明瞭。《說文解字》有云:檮,斷木也,杌,下基也。檮杌,不過是樹木橫著鋸斷之後留下的樁子……」

   

    「我明白了,樹木鋸斷後留下的基樁上可看到一圈又一圈的年輪!有多少輪,便有多少年,楚國借用檮杌二字為編年史,實在太恰當不過了!」宇文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一擊掌。

   

    「孺子可教!」無為子難得地稱讚了宇文一句,「殘杌千代木,廧崒萬古煙。古楚有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艱辛創業歲月,也有問鼎周室的輝煌,豈會用兇惡的代名詞來為國史正名?那些凶人凶獸的言論,不過是戰國時北方諸侯對南方楚人的污蔑罷了。」

   

    宇文微微沉吟,開口道:「這麼說來,確有此事,戰國時秦楚交惡,秦人甚至作下《詛楚文》,稱楚君之氏為「熊」,便是將楚人視同為禽獸了!」

   

    「不錯!東方朔曾在《神異經-西荒經》中所描述:「西方荒中有獸焉。其狀如虎而犬毛,長二尺,人面虎足,豬口牙,尾長一丈八尺。擾亂荒中,名檮杌。一名傲狠,一名難訓。」嘿嘿……也虧他說得這麼清楚……而在《左傳.文公十八年》又有所載:「檮杌乃顓頊的不才子,不可教訓。告之則頑,捨之則囂,天下之民為之檮杌。」這簡直就是指桑罵槐!至於說什麼檮杌源於苗語,意思是鱷魚,而鱷魚則是楚人的圖騰等等言論,仇楚醜化之心墮於此,差不多就是等同放屁了,哈哈……」無為子說得興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宇文為無為子的豪邁所感染,也不禁哂然一笑,可既然如此,剛才無為子所召喚出來的又是何物呢?

   

    無為子當然知道宇文心中想的是什麼,便又接著說道:「東漢年間,正一教先祖天師張道陵雲遊四方,途經荊楚之地,又正值端午,感懷楚國大夫屈原命運多舛的同時,也為古楚受此言論污蔑而感到不公,便作法將一株千年古木的遺根化成了一隻奇獸,形貌便依照神異經中所載,命名為檮杌。既然有人說檮杌擾亂荒中,那便索性擾亂一番吧!從此檮杌成為道家千年來代代相傳的符獸,降妖除魔,無往不利!如今……卻是傳至我的手中。」

   

    原來魔獸檮杌竟還有這麼一番來歷,宇文頓感史海浩瀚,真假難辨。

   

    「唉……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無為子遙望夜空,即興所詠的卻是屈原所著《天問》的起始兩句。

   

    「九天之際,安放安屬?隅隈多有,誰知其數?」宇文也不禁感慨萬分,同用《天問》中的名句回應。

   

    「宇文,這天下之事,常常是很難斷定對錯的,便如你我,也難免會隨波逐流。你的師傅別離先生,是非觀極重,可他卻從未想過,他的人生準則也不是放之四海皆准,只是我已經無法說服他了,但願你們這些做徒弟的,不會像他那樣食古不化吧。」無為子突然扭頭,目光炯炯地望著宇文。

   

    宇文對別離先生向來極為尊敬,可無為子這一番話,卻自有一番道理,他的心中不禁微微矛盾起來。

   

    「其實說來,一切皆隨心意所動,不受世間準則枷鎖,又何嘗不可?就算因此而被千萬人唾罵,也未必就是你錯了!至少你內心之中還可為自己鼓掌吧……你師傅一生信佛,卻忘記了釋迦牟尼出世時,還曾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高呼「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呢。」無為子臨風昂立,倒還真有一副我命由己不由天的氣度。

   

    無為子的一派言論,竟觸及了宇文內心深處,他不禁低首不語獨自回味起來。

   

    「說到這符獸之術,其實慚愧,我也不過是從師祖手中接過現成的檮杌而已。但我從前有個徒兒,那才真是個不世出的天才!他從我這裡習得符獸之術後,竟耗費十年遍踏神州,還真讓他尋得三隻上古魔獸,並用符獸之術納為己用!」無為子的語氣中,似乎對自己這個徒兒頗為讚賞。

   

    宇文一聽,頓時渾身一震,問道:「三隻上古魔獸?」

   

    「是啊,這上古魔獸湮沒多年,尋得一隻已是不易,更何況三隻?而且其中一隻,便是位列四凶的渾沌!」

   

    無為子的話就如一個晴空霹靂,將宇文嚇得汗毛都倒立起來了。

   

    無為子見宇文神色不太對勁,卻不知他為何如此,不由問道:「怎麼?你也見過渾沌?」

   

    「呃……沒有……沒見過……」宇文不自然地擦了一把額頭,竟已是一頭冷汗。

   

    「唉……只可惜我這徒兒,雖極有天賦,卻偏執異常,不是個修道的料,十年前還俗之後,至今未有消息了……若能平凡度日,那是最好,就怕他心術不正,墮入魔道……」無為子搖了搖頭,輕輕一歎。

   

    「原來如此……」宇文一顆懸吊著的心這才慢慢歸位,片刻思忖之後,他便打算讓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了。

   

    不經意間,天邊已翻起了魚肚白。無為子一夜未眠,卻仍是精神抖擻,他見遠處的大操場已可模糊看到輪廓,便硬要拉宇文與他一同早鍛煉。

   

    宇文雖然宿醉未清,腦袋仍有些隱隱生痛,但他不願在老頭面前示弱,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陪老人慢慢地向操場跑去。

   

    無為子昨夜與柏葉一戰,大概很是過了一把癮,看來心情不錯,一邊跑,一邊又哼唱了起來。可那發言吐字總有些模模糊糊的,宇文支起耳朵聽了好半天,才撲哧一笑。老頭一把年紀了,倒也還知道與時俱進,這次居然唱的是周傑倫的新歌--《本草綱目》。

 

 

二十六、新墨(上)

 

「為什麼現在醫院裡喜歡把醫生和護士的照片全都貼出來呢?難道我可以選長得漂亮的女醫生和護士給我治療?」丁嵐站在醫院的公告欄前面,正饒有興致地觀看那貼在玻璃框架裡的每一張照片。

   

    「好像不能自己選醫生吧……」唐考無精打采地癱坐在公告欄旁的椅子上。

   

    「沒得選幹嘛還貼出來?」丁嵐有些忿忿不平。

   

    「貼出來是讓你看到你有多少分之一的機會碰上一個漂亮的女醫生!」唐考說話時眼皮也沒抬。

   

    「嗯……你這麼說,好像也有點道理……」丁嵐皺著眉毛摸了摸下巴,「就像賭場會把你能下注的數字都寫在桌子上……」

   

    「你們兩個不說廢話會死啊?」方欣突然從公告欄後面繞行而出。

   

    「檢查結果出來了嗎?」唐考刷地一下站了起來。

   

    「不就是游泳嗆了點水嘛,我早就說過沒事,還非檢查不可……」方欣甩了甩手上的體檢單,看上去氣色確實很好。

   

    「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是學生會的紅人,學校怎麼也得表示表示吧?換落難的是我,學校肯定拿一床草蓆把我一卷就扔後山了。」丁嵐抱臂笑道。

   

    唐考忽然一臉嚴肅地對方欣說道:「溺水,會引起肺水腫和會厭痙攣性閉鎖,或由於缺氧引起反射性抑制,使心跳、呼吸突然停止!」

   

    「神經病!說得這麼可怕幹什麼?」方欣厭惡地白了唐考一眼。

   

    「嗯……其實我是想說……你現在沒事了,我很高興……」唐考那鄭重其事的表情,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呃……」方欣的臉微微一紅,抬手輕輕掩住了自己的嘴,竟不知該怎麼答話。

   

    丁嵐在一旁看著二人,不由淡淡一笑,說道:「既然有死裡逃生的感覺,不如我們找地方喝兩杯慶祝慶祝?」

   

    「好啊好啊!在醫院躺了一晚上,害我一直沒吃東西,餓死了!」方欣欣然同意。

   

    三人出了醫院,就近找了一家還算清淨的飯館。方欣確實是餓壞了,一個人就幾乎幹掉了一整條松鼠桂魚,唐考雖然也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吃什麼東西,但他一點胃口也沒有,只是不停地端起杯子,接連喝下好幾杯啤酒。

   

    丁嵐察覺唐考心情有異,便偷偷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又使了個眼色,唐考卻不理睬他。

   

    「啊……總算緩過氣來了!」方欣吐出最後一根魚刺,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在唐考與丁嵐的面前,方欣向來用不著保持什麼淑女形象。

   

    「昨天出事那會兒,你看見天上掉下來的吊燈了嗎?」唐考假裝漫不經心地牽出了話題。

   

    「嗯……說實話,天上落吊燈都是你們說的,我其實完全沒注意到,就是游著游著,覺得周圍變得好吵鬧,然後身邊冒出一個漩渦,我嘩的一下就被捲進去了,感覺就像掉進了正在運作的洗衣機……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還來不及閉氣,嗆了幾大口水之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方欣現在回想起來,多少還是有些後怕。

   

    「唉……你知道是誰救了你嗎?」唐考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方欣真相。

   

    「救了我?把我從水裡拉出來的不是溫雅老師嗎?」方欣有些詫異地看著唐考。

   

    「那個漩渦是有人製造出來的,目的就是要把你從吊燈下拉開,如果不是那個人,你肯定已經被砸中了!」

   

    「啊?漩渦也能製造出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我相信是他出手救了你,因為我聽見他在我身後唸咒……」

   

    「他?他究竟是誰啊?」方欣急了。

   

    「救你的人,是柏葉伸宏……」唐考實在不願意提起這人,「也許……你該去感謝一下他。」

   

    「是柏葉救了我?」方欣驚訝地張大了嘴。

   

    唐考點頭應道:「嗯,我離泳池較近,也看得比較清楚,水裡不但有漩渦出現,還冒出一條龍形水柱與吊燈撞了一下,才抵消了不少吊燈下墜的勢頭,這肯定不是自然的力量!」

   

    「我總覺得吊燈的墜落不是一個偶然的事故,多半是奧斯丁這狗雜種又出手了!不然哪會這麼巧?怎麼看都是朝著方欣來的。」雖然丁嵐並沒有在現場,但他的直覺卻是正確的。

   

    「很有可能,事故之後,本來都在游泳館裡的宇文老師,奧斯丁和柏葉三人全都不知所蹤,三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柏葉恐怕與那個奧斯丁一樣,都是身懷絕技的異人,我現在很擔心宇文老師了……」唐考有些煩躁地咬著自己的指甲。

   

    「可我們又能做什麼呢?」丁嵐把手一攤,「你我都是普通人,宇文老師又從來不教我們哪怕一丁點功夫。」

   

    「普通人就沒有用嗎……」唐考的腦海裡浮現出射中隋凌的那一箭。

   

    「如果真的是你們說的那樣,柏葉救了我,那他就不是一個壞人啊!」方欣好不容易才從震驚中恢復正常。

   

    「大小姐!你還以為是小時候看電影啊?這世上只有好人和壞人兩種人嗎?」丁嵐忍不住笑了起來。

   

    「可柏葉……」方欣正要申辯,丁嵐腰間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話。

   

    丁嵐接通手機嗯嗯哦哦地應了一陣,掛掉之後,低聲對席間另外二人說道:「宇文老師叫我們立刻去他的宿舍,莫菲已經畫出了第二張畫!」

   

    ******

   

    莫菲先後所畫的兩幅素描都被宇文並排貼在牆上,與第一次不同的是,這次畫面上的場景從室外的長廊轉移到一個寬闊的大廳之中。第二幅畫上的人物共有四人,唐考他們一眼望去,就可輕易地辨出,其中三人就是第一幅畫上的三個外國人,衣著都沒有什麼變化。而多出來的第四人處於畫面正中,面容俊秀,身材修長,身著一件深色圓領長袍,頭戴無翅烏紗帽,腰間掛佩一個魚形小袋,穿的似乎是唐朝官服。

   

    不過最吸引幾個年輕人視線的,卻是那三個老外手中各自拿著的兵器。畫面左方的波斯胡人手中倒提一柄細長彎刀,一看就是唐考他們最熟悉的那把賽施爾長刀。胡人面前豎立著用細繩捆綁成扎的五六枝粗壯毛竹,看他那收刀立勢的樣子,好像剛一刀斬過毛竹,腳邊地上還四處散落了幾個削斷的竹頭。

   

    而在畫面右方的日本人,正將一件長兵器猛地刺入一個箭垛,那木紋箭垛足有四人重疊的厚度,卻被長兵一擊貫穿,後面露出一截酷似日式長刀的刀尖。

   

    至於那個身披長袍卻露出兩條毛腿的古怪男人,此刻正站在身著官服的中國人旁邊,左手高舉一把短劍,右手橫握一把厚重的唐式大刀,看那架勢,竟似要用短劍去斬切大刀!

   

    莫菲的畫栩栩如生,就連這四人的神情也可看得分明。那三個老外雖然各自都在做不一樣的事,卻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沉穩模樣,唯獨正中這位中國官員,目光一直注視著身旁老外,神情間頗有些陰鬱。

   

    「他們……都在做什麼啊?難道是在炫耀自己的兵器?」方欣只覺得面前這幅素描十分古怪。

 

 

二十六、新墨(下)

 

「嘿嘿……我倒覺得這是一場兵器展示訂貨會,那個中國官員就是來搞招標採購的。」丁嵐所說聽起來好像也有幾分道理。

   

    「我可從來沒聽說過唐朝的時候中國會要向外國人買兵器。」唐考否定了丁嵐的說法,「還是聽聽宇文老師的意見吧。」

   

    「別把希望寄托在我這裡,關於這幅畫,我和你們一樣,也沒什麼頭緒。」宇文抓了抓腦袋,面露難色,「我現在大概能確定的,就是這些老外手上的兵器全都留在了咱們中國。畫上那個日本人用的兵器,我昨天已經見到了,是一把長柄十字槍,現在落在奧斯丁的手上,而波斯胡人所用的賽施爾長刀卻是被柏葉從隋凌的手中奪去。而這副畫的視角擁有者,雖然我們看不見他,但他應該就是克力士劍最初的主人!」

   

    唐考他們都不知道昨天所發生的事情,自然對宇文說的話驚訝萬分。宇文只得又簡單地將自己追逐奧斯丁的突發情況和半夜無為子與柏葉的一場大戰說了一遍,不過自己醉倒在溫雅老師家中的事情,宇文卻是統統略過了。

   

    宇文本已是唐考丁嵐崇拜的對象,現在又聽說無為子可以輕易擊退柏葉,更加讓他們肅然起敬,可在學校裡居然還藏有這麼一位厲害人物,也實在大出兩個年輕人的意料之外了。幻想了一番無為子的仙風道骨,兩人不禁悠然神往。

   

    「如果老師連十字槍也見過了,這豈不就是一直沒有露面的最後一把邪兵?」丁嵐指了指畫上古怪男人所持的短劍。

   

    「沒錯,不過在莫菲的畫上並不能看出這把短劍的明顯特徵,所以還無法判斷這究竟是什麼國家的兵器,僅能從比例上來看,感覺這柄短劍的長度不會超過三十公分。」

   

    「才三十公分?沒比匕首長多少啊?畫上這人居然想用它去砍那麼厚重的大刀,估計不折也得留個大豁口。」丁嵐實在無法相信畫上這柄短劍的威力。

   

    「說不定這真是一把削金斷玉的寶劍呢?就像《鹿鼎記》裡面韋小寶用的那柄匕首一樣。」唐考頗認真地說道。

   

    「嘁!武俠小說裡面的東西你也拿來說,現在他們寫玄幻小說的,裡面出現的刀劍估計連地球都可以剖成兩半,你信不信啊?」丁嵐對唐考舉證的例子大為不屑。

   

    「唉……最近出了這麼多怪事,我還有什麼不信的,早就全身心沉淪到封建迷信裡面去了。」唐考的一聲長歎,倒把方欣逗笑了。

   

    從唐考他們進門時起,莫菲就一直坐在沙發上,端著一杯熱咖啡沒說話,似乎對宇文的分析漠不關心,大概是在休息恢復作畫損耗的元氣。為了吸引莫菲的注意力,丁嵐便故意開始胡說八道起來:「畫正中這個中國官員,也不知是什麼級別的,看他一臉苦悶的樣子,莫非被這幾個賣刀的老外強買強賣了?」

   

    「自唐朝起,便以官服顏色來區分級別,可惜莫菲畫的是鉛筆素描,沒法看出他這件官袍是什麼顏色。」丁嵐的胡說沒有吸引到莫菲,倒引得宇文多想了一層。

   

    一聲不吭的莫菲突然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起身走到丁嵐的身旁,丁嵐見她來得突兀,還在想她是不是又要開口損人。可莫菲看都沒看丁嵐,只是瞥了一眼牆上的畫,開口說道:「我雖然記不起剛才究竟看見了什麼,但這人身上的衣服我是順手塗了幾筆的,照我平時的習慣,這種程度的鉛筆塗抹,應該代表的是紅色。」

   

    「紅色?」宇文像是想起了什麼,「唐朝官服,三品以上為紫袍,佩金魚袋,五品以上為緋袍,佩銀魚袋。緋色,就是紅色,畫上這位官員,至少也是個正五品官,少監一級的了。」

   

    「五品官?呵呵……差不多相當於現在地方級別的市長,官職也不算太小了。難道還真像丁嵐所說,是個管理外資投入項目的?」唐考不由得一笑。

   

    「看這場面,其實還有一種可能,他們也許是在比試各國兵器的鋒利程度,看哪一個國家鐵器冶煉鍛造的技術更勝一籌。唐朝時期的外交頗為開放,這種技術交流也是很有可能發生的。」宇文的思考略微深入了一些,「不過現在線索有限,我們只能等莫菲畫出後面的作品,才能知道更多關於邪兵的事情了,眼下最要緊的事情,還是為明天的邪兵交換做準備!柏葉和奧斯丁兩人,恐怕是各懷其心……」

   

    方欣從宇文的口中得到證實,知道救了自己的人確實是柏葉,心中不由五味雜陳,雖然自己並不喜歡這個日本年輕人,可如果下次見面,還是應當好好感謝一下才對,但現在又聽說柏葉與奧斯丁二人要做什麼邪兵交換,似乎站在了宇文老師的對立面,這番感謝的話,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說了。

   

    「宇文老師,他們兩個搞這些花樣,真實目的會不會還是想要你手中的這柄克力士劍啊?」唐考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嗯,其實,他們已經動手了。昨天晚上玄罡一夜未眠,就是留在宿舍中守護著克力士劍。」宇文一邊說話,一邊看著趴在窗台下打盹的玄罡,臉上不禁露出愧疚的神色。

   

    唐考見宇文神情有些異樣,正覺得奇怪,突然發現宇文老師的家裡有點變化。剛才自己一進門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畫上,竟沒注意到四面白牆上到處都是利器劃過的斬痕!而客廳裡不多的幾件傢俱,也全都變得缺角少腿。方欣和丁嵐見唐考目光怪異,也跟著環顧四周,仔細一看,屋裡居然四處都有搏鬥過的痕跡!

   

    「唉……」宇文長歎一聲,說道:「昨夜我貪杯誤事,徹夜未歸,到了下半夜,竟然有人潛入了宿舍!所幸玄罡機敏,知道方欣出事去了醫院,沒有回工作室,它便趕回宿舍整夜看守邪兵,見有人潛入,就與那夜行人大戰了一場。我昨夜一直在與柏葉糾纏,想來那位知道我不在家就乘虛而入的樑上君子應該就是奧斯丁,防不勝防,我還是中了聲東擊西之計。今晨我回到家中,奧斯丁已經不見了,雖然家裡打壞了不少東西,難得邪兵居然安然無恙。」

   

    聽說玄罡曾與奧斯丁正面交鋒,丁嵐唐考都吃了一驚,方欣更是立刻跑到窗台下,探手去撫摸玄罡,看它是否受傷。

   

    「大概昨夜奧斯丁在客廳和臥室遍尋不著,便懷疑邪兵已被藏在我的身體之中。加上玄罡一直纏鬥,他也無法分心細想,打傷玄罡之後,他就匆忙逃走了。」宇文接著說道。

   

    聽宇文這麼一說,唐考和丁嵐都暗叫僥倖,可能奧斯丁也沒料到克力士劍會被宇文大大咧咧地扔在衛生間的浴池裡,邪兵才躲過了這一劫。

   

    「啊!」方欣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剛才她順著玄罡的脊背撫摸,手上居然變得濕潤粘連,抬起手來一看,竟然滿手是血。驚魂未定的方欣透過玄罡身上的長毛,發現它背上被人用刀劃出一條足有四十公分長的刀痕,傷口處深可見骨,方欣手上鮮血就是從這傷口處抹來的。

   

    「怎麼不送玄罡去醫院啊?」方欣焦急萬分。

   

    宇文擺了擺手,說道:「不用擔心,玄罡體質非凡,躺上一天就會痊癒了。」

   

    「是嗎?」三個年輕人都半信半疑地看了宇文一眼。

   

    莫菲也點了點頭,證明宇文所說並非虛言。

   

    「奧斯丁下手狠辣,手中又有邪兵相助,十字槍可刺可勾,本就十分難防,玄罡雖然神勇,在搏鬥中還是渾身上下都掛了彩,特別是後背上中了一記十字槍的倒勾,幾乎拖斷了它的脊椎,饒是玄罡鋼筋鐵骨,那時也已經站不起來了,奧斯丁重創玄罡之後,以為它定是活不成了,便從容逃走。可他不知玄罡擁有超強的愈傷能力,我清晨歸來,它就已經能夠勉強自行站立。方欣現在所看見的傷痕,其實已經癒合許多了。」話雖這麼說,但讓玄罡孤身犯險,宇文現在還是十分後悔。

   

    「這個混蛋,以後一定要他血債血償!」方欣心痛地撫摸著玄罡的腦袋。

   

    宇文冷哼一聲,說道:「雖然玄罡受創,但奧斯丁也絕不會毫髮無損,我看玄罡尖牙上染有血跡,想來他也沒能完全躲過玄罡的利齒,如果玄罡攻擊的是他的手腕,奧斯丁的戰鬥力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唐考走到白牆邊,伸手去摸牆上那道道槍痕,隱約可以想像出昨夜的一番凶險,幸好宇文的房間狹小,奧斯丁所用的長槍不能完全施展開來,若是在空曠的地方,讓他發揮出遠程攻擊的優勢,只怕玄罡會傷得更重。

   

    「宇文老師,你說他們請你明天去做邪兵交換的中介,可今天他們就已經忍不住先後動手了,明天那次見面,豈不是一場鴻門宴?你還是不要去了吧!」眼下形勢嚴峻,丁嵐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我既然已經答應下來,就不會食言,你們放心吧,無為子老先生會陪我一同前去的。」宇文表明上平靜,內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有一件事情,他始終覺得奇怪。

   

    在與隋凌交手時,宇文曾經充分地體會到邪兵的威力,一個普通人借用邪兵的力量,就可變成一個難以對付的超人,隋凌幻化出沙馬加速的那一擊,險些就要了宇文的命,實在讓宇文記憶猶新。可為什麼柏葉在與無為子的那場交鋒中,柏葉只是將賽施爾長刀當成一把普通的鋒利武器來使用呢?

   

    眾人命運的前行,正朝一個誰也無法控制的方向而去……

 

二十七、拜火(上)

 

柏葉與宇文約定的這一天,宇文下午正好有課。

   

    在講完了預定的課程之後,離下課大約還有五分鐘,宇文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朗聲對台下的學生們說道:「大家都知道,我們學校是有自己的考古研究所的,在校博物館裡,陳列了許多研究所的老師們考古挖掘的成果,根據課程的需要,學校為我們安排了參觀校博物館的機會,這也算是一次難得的課外活動吧,希望同學們積極參加!」

   

    台下響起了一陣小小的議論聲,學校裡那棟有些古舊的博物館,一向是不對外開放的,學生們平日不論何時從館前經過,都是大門緊閉,彷彿那裡早已被廢棄。也不知裡面放了些什麼寶貝,聽說只有貴賓來訪,學校才會派專人陪同參觀。

   

    「具體的時間安排在後天下午三點,同學們請準時到博物館門前集合等待!」宇文在補充活動時間的時候,他的視線卻不經意地掃過坐在最後一排的兩個外國學生。

   

    柏葉仍像往日一樣,在埋頭記錄著什麼,而奧斯丁卻抱臂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神情肅穆地望著宇文。宇文注意到,今天這一整節課,奧斯丁都沒有動過筆,莫非他的手真的被玄罡所傷?

   

    「宇文老師,你和我們一起去參觀博物館嗎?」一個女學生突然舉手問道。

   

    「請放心,我也會和你們一起去的。」宇文說話間,目光仍是注視著柏葉與奧斯丁,「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

   

    「嗯,宇文老師一定要給我們講解博物館裡的藏品啊!不然我們都看不懂的!」那女生說話的口氣已經近乎在撒嬌了。

   

    宇文苦笑了一下,博物館藏品的名錄與介紹,自己也是今天才從系主任那裡拿到,如果要給學生們做講解,還得騰出時間來看看才行啊。

   

    「哎,同學們安靜一下!」方欣也站起來拍了拍手,「我這裡先說明一下,後天參觀博物館,學校要求我們穿上一次性塑膠鞋套才能入內,所以買鞋套的錢需要從班費裡扣除……」

   

    方欣話音未落,學生們全都發出了一陣噓聲。

   

    「這樣吧,買鞋套的錢,我來買單就是,你們只管準時到場就行,現在下課!」宇文微笑著說道。

   

    「好啊!宇文老師真是個好人!」學生們一下鼓起掌來。

   

    方欣等學生們散去大半,才走到宇文的身旁,低聲嗔道:「一副鞋套才兩毛錢,這是我見過的最廉價的收買人心了。原來宇文老師也和唐考那傢伙一樣,好人都被你們做了,盡落得我來做壞人!」

   

    宇文淡淡一笑,說道:「我也只有這麼一點閒錢做那麼有限的一次好人了,你連這麼一個機會都不想給我啊。」

   

    「又是哪個長舌傢伙在說我的壞話!」唐考突然出現在方欣的身後。

   

    「誰說你的壞話了?你本來就是這樣的嘛,上次交論文,你把我的論文偷偷拿過你的哥們抄,結果好人你做了,老師查下來,放任抄襲的壞人卻是我!」方欣一生氣,便抬手在唐考胳膊上擰了一把。

   

    唐考抱著胳膊呲牙咧嘴地說道:「都猴年馬月的事情了,你記得這麼清楚幹什麼?」

   

    「不記清楚怎麼行?這都是你欠我的,以後你得一件一件的還我!」看唐考一副狼狽的模樣,方欣想板起臉來,眼裡卻掩飾不住露出了笑意。

   

    「好了好了,床頭打架床尾和,方欣你別急,你們以後日子還長著呢,唐考欠你什麼,慢慢還吧。」丁嵐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心懷不軌地在這裡攪渾水。可惜他這一番話,卻是同時換來了方欣與唐考的拳頭。

   

    宇文每次看到這幾個活潑的年輕人,總是會感到一種沒來由的放鬆,只是偶爾內心深處也會咯噔一下,想起自己其實也不過比他們大上了十歲……

   

    正在此時,隨著最後一個與事無關的學生走出教室,柏葉與奧斯丁也慢騰騰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這兩人一起身,教室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起來,眾人全都一言不發,望著兩個外國學生緩步走向講台。

   

    說話之前,柏葉仍是先禮貌地向宇文鞠了一躬,無論何時,日本人總是不願失了禮數。柏葉直起身子時,曾有意無意地望了方欣一眼,方欣的頭卻轉向了另一邊,柏葉神情微黯,眼簾便低垂了下來。

   

    其實方欣並非是在躲避柏葉的目光,她只是在害怕柏葉身旁的奧斯丁而已,方欣實在無法相信,這人曾經三番五次地追殺自己,在奧斯丁那張完美無瑕的英俊面孔下,彷彿隱藏著一個冷血惡魔……

   

    「宇文老師,今天晚上十點,我們在學校暫停施工的綜合教學樓那片工地上見面,如何?」柏葉一開口,唐考和丁嵐都暗暗吃了一驚,那片工地不就是易南行私下拘押張月晨的地方嗎?現在回想起那天夜裡的情景,仍有些心驚肉跳。

   

    「好的,我會準時到場,希望兩位不要失約。」宇文一邊說話,一邊將講台上的課本收攏在一起,神態頗為自然,就好像柏葉是準備請他去共進晚餐。

   

    「既然只是我們和宇文老師之間的事情,你們幾位……就不必跟隨老師到場了吧?」奧斯丁突然開了口。

   

    唐考沒想到奧斯丁會與自己說話,愣了一下,才答道:「我們可以不去,可如果你們膽敢對宇文老師不利,我們就會隨時報警!」

   

    「報警?呵呵……」奧斯丁冷笑了起來。

   

    「你們也不必太過擔心,無論以前發生了什麼,至少今天晚上,我們只是誠心請宇文老師去幫我們的忙。」柏葉見氣氛有些緊張,趕緊向唐考解釋道。

   

    「幫忙?你們若是誠心要老師幫忙,為什麼昨天晚上……」唐考突然想起受傷的玄罡,情緒一下激動起來,正要破口大罵,宇文卻對他搖了搖頭,用目光示意唐考冷靜下來。

   

    在邪兵出土之地做邪兵的交換,宇文其實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可他似乎找不出什麼反對的理由,畢竟他也希望能在人員眾多的大學裡找到一個完全不會有外人經過的地方,相比之下,停工的工地倒不失為一個選擇。

   

    只是兩個老外不願有外人在場,又如何請無為子老先生壓陣呢?

   

    ******

   

    入夜,天空中落下一層細微的雨霧,廢棄的工地上,宇文和玄罡孤零零地站在塔吊的一旁,遠處教學樓裡溢出的燈光,勉強讓宇文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那些歪倒在地上的手推車,早已生銹的腳手架,橫七豎八堆疊在一起的鋼筋,全都帶著幾分金屬的冰冷……倒是細雨和著秋風撲在宇文的臉上,竟有三分溫潤的感覺。

   

    現出才九點,離約定的時間尚有一個小時,宇文帶著玄罡提前到場,是怕工地裡被人設下了什麼圈套,只是現在看來,四周似乎也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雨稍微變大了一些,宇文目所能及的區域也在雨簾中變得模糊起來。玄罡蹲坐在宇文身邊,一直處於閉目養神的狀態,突然,它的尖耳朵左右旋動了一下,似乎聽見了什麼動靜。宇文抹了一把臉上集聚的雨水,瞇縫著眼睛向吸引了玄罡注意力的方向望去。

   

    「嚓……嚓……」有人踩著泥濘的路面接近了。

   

    一個身披黑色長風衣的人影慢慢出現在宇文的面前,那人在行走間不時側臉看了看兩旁,雖然宇文還看不清來人的相貌,但從那人側臉時露出高挺的鼻樑輪廓上,認出來人正是奧斯丁。

   

    「柏葉呢?沒和你一起來?」宇文看了看奧斯丁的身後,確認了他是一個人來的。

   

    奧斯丁聳了聳肩,頗不以為然地說道:「日本人說是十點來,絕對不會在九點五十九分出現,這大概就是他們所謂的禮貌吧。」

   

    宇文點了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從褲兜裡摸出一包駱駝牌的香煙,彈出一隻遞給奧斯丁,奧斯丁看了一眼,擺了擺手,竟從風衣兜裡拿出一包本地少見的蘇煙,拆封後送到宇文的面前,悶聲悶氣地說道:「還是抽我的吧。」

   

    宇文有些訝異,沒想到奧斯丁會喜歡中國的香煙。但看看自己手裡的駱駝,又釋然了,便自然地在奧斯丁手裡抽出一支蘇煙,起火點上。

   

    宇文與奧斯丁兩人都身形瘦長,在這陰雨霏霏的夜晚一同站在安靜無人的工地裡抽煙,若有人望見,定會覺得這場面透出三分詭異。

   

    奧斯丁幾乎抽完了一支煙,不經意間一低頭,才注意到宇文身旁的玄罡。玄罡一直目光冰冷地盯著奧斯丁,見奧斯丁終於看見了自己,它便猛地一呲牙,露出兩排白森森的利齒,奧斯丁一見之下,不禁渾身一震,立刻不自然地將右手塞回了衣兜裡。他怎麼也沒能想到,前夜被他用十字槍重創幾乎只剩下半條命的大犬,今天怎會又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宇文見奧斯丁的神態有些失常,當然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宇文不禁微微一笑,也不挑破,從口裡吐出一個煙圈之後,平靜地問道:「來中國幾年了?」

   

    奧斯丁微微一怔,答道:「算上在北京進修那幾年,至今差不多快五年了吧。」

   

    「五年了……覺得中國怎麼樣?」宇文就好像在與奧斯丁拉家常。

   

    「很好,雖然也有許多窮苦人,但至少……沒有戰爭……」奧斯丁忽然仰起頭看著天空,可那霧濛濛的雨夜下,天空裡什麼也看不見。

   

    宇文一愣,忽然想起,以奧斯丁的年齡來看,他的童年時期恐怕恰好經歷了那場有名的兩伊戰爭,如今他的故土又險些爆發另一場雙方實力懸殊的戰爭,雖然近期局勢變得緩和,危險的信號卻還沒有完全被解除……也難怪奧斯丁會發出這樣的喟歎,他的四周都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中國人,恐怕沒有誰能體會到這位異鄉來客的心情。

   

    「你們瑣羅亞斯德教的教眾,現在應該所餘無幾了吧?」宇文並非在輕視奧斯丁,他所說的倒也是實話。瑣羅亞斯德教雖然曾經貴為古波斯國教,可自從亞歷山大大帝征服波斯之後,瑣羅亞斯德教的經典教義大多都被馬其頓人焚燬,傳教之路頓時元氣大傷,後來阿拉伯人佔領了中東,在伊斯蘭教的排斥下,瑣羅亞斯德教只好被迫東遷,部分通過西域傳入中國,部分傳入了印度,在中國的近千年裡,幾度復興,又幾度被禁,最終仍是湮沒了,據說現在只有在印度還有少量村落信仰這種崇拜火焰的宗教。宇文自然十分好奇,面前這位瑣羅亞斯德教的「不淨人」,又是如何走到了現代社會之中?

   

    「聖域雖然已被異教徒所侵佔,可我們瑣羅亞斯德教的火焰,是永遠不會熄滅的。」奧斯丁用銳利的目光直視著宇文。

   

    「莫非你還想光復聖教不成?」宇文不禁一笑,眼前的奧斯丁讓他想起了金庸小說《天龍八部》裡的慕容復,可他的笑容卻在瞬間凝固了,一個驚人的想法突然出現在宇文的腦海中--難道奧斯丁認為邪兵所擁有的力量,會巨大到能夠幫助瑣羅亞斯德教重新奪回往日的榮光?可無論怎麼看,那把賽施爾長刀也就是一把單純的殺人利器而已,在高科技統治的現代社會裡,還能有什麼作為?

 

 

二十七、拜火(下)

 

奧斯丁將手中煙頭扔在地上,又用腳碾了一下,頗嚴肅地說道:「宇文老師,你真的以為瑣羅亞斯德教現在已經變得勢微了嗎?其實現在許多印度富豪,都是信奉瑣羅亞斯德教的。印度的教徒一直財雄勢大,在孟買佔據了很大的經濟勢力,就連著名的「塔塔財團」,也是在本教的控制之下。」

   

    宇文聞言不禁心頭一凜,塔塔財團至今已有百年歷史,是當今印度第一大財團,擁有近百家子公司,總資產竟佔印度國民生產總值的2%,如果瑣羅亞斯德教真有如此有力的財團支撐,那確實不能算是勢微了。

   

    就在宇文半信半疑之間,奧斯丁又接著說道:「就在十八世紀七十年代,身處印度的本教教眾還借助了葡萄牙人的力量,以澳門為跳板,在與中國南方沿海做貿易的同時,再度將聖教傳入了中國!澳門歷史上著名的怡和洋行老闆威廉,就是瑣羅亞斯德教的信徒。香港開埠之後,本教教眾又以敏銳的貿易眼光逐漸遷移至香港,另一位教徒摩地先生(Hormusjee.Mody),就是創辦香港大學的最重要捐款人。不過我們現在對外都沒有再用瑣羅亞斯德教的名號,而是改用俗稱的白頭教。現今港澳地區瑣羅亞斯德教的事務,都由港澳白頭教聯合會負責,我到中國留學,也是在他們的安排之下成行的。」

   

    白頭教雖然沒什麼名氣,但宇文也是有所耳聞,只是沒想到這背後的根源,竟全部指向一個世人都以為早已湮沒的古代宗教,這瑣羅亞斯德教如此低調行事,難道真是想掩蓋其復興的野心?

   

    「現在印度商界中享有聲名的人,大多是帕西族人,塔塔財團的創始人賈姆謝特吉•塔塔,就是帕西族的,其實帕西(Parsi)二字,就是波斯人(Persians)的意思!他們全都與我一樣,是古波斯人的後裔!」說到最後,奧斯丁突然握緊拳頭振臂一呼,渾身散發出驚人的氣勢,他身上那件黑色的風衣,竟在雨中嘩地一下飛揚開來。

   

    聽到奧斯丁一番極具震懾力的話,宇文心下也不禁駭然,可臉上卻絲毫沒有露出畏懼的神情。

   

    奧斯丁見宇文神色凝重,半天沒說話,便笑道:「宇文老師,大神阿胡拉.瑪茲達創造出來的聖火,是一直燃燒在我們心中的。」說完,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臟。

   

    「嗯?奧斯丁,我怎麼覺得你今天話說得挺多,和平日沉默寡言的樣子大不相同。」宇文微笑著摸了摸身旁玄罡的腦袋。

   

    「呵呵……我不說話,只是因為我不喜歡說謊話而已。」

   

    「難得你今天打開了話匣子,可否實話實說,這幾件邪兵的背後,究竟有什麼秘密?」宇文突然逼近了奧斯丁。

   

    奧斯丁望著宇文的臉,沉吟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宇文老師,我尊敬你是黃泉引路人,不會說欺騙你的話,但關於邪兵……我只能告訴你,在七年前,伊朗考古學家在一處阿巴斯王朝時期的遺跡中,挖掘出一份記載了一次遙遠流亡的文獻。」

   

    「遙遠的流亡?」

   

    「對,是一個當時的下層奴隸,曾跟隨一個波斯商隊出行去中國,後來卻獨自一人從中國流亡回來,之後他寫下一份回憶錄。在這份回憶錄中,他提到了自己的主人--一個阿巴斯王朝有名的騎士,把自己的生命和戰刀一起遺落在遙遠的中國……」

   

    「戰刀?難道就是柏葉手中的那把賽施爾長刀?」

   

    「目前看來,無疑就是這把刀!」

   

    「可中國這麼大,你們怎麼能這麼精確地找到當年那個騎士死亡的地方?」

   

    「記錄中還有比較詳細的地址記載,所幸我們腳下這片土地,近兩千年來名稱都沒有改變過,憑借那地名的發音,我們可以輕易地找到了這裡,並鎖定了一個大概的範圍。」說到這時,奧斯丁突然有些惱怒地捏緊了拳頭,「可恨那無孔不入的日本間諜,竟然收買了伊朗考古界的兩個敗類,盜走了那份文獻,我們只來得及複製了文字的副本,一個關鍵地點的圖示卻沒有及時複製……」

   

    「莫非那個關鍵地點,就是埋藏邪兵的具體位置?」

   

    「嗯……確實如此。」

   

    「原來是這樣!」宇文頓時醒悟過來,抬頭看了看四周這片工地,「難怪日本人要投資與S大共同修建這所綜合教學樓,原來就是因為他們已經知道了邪兵埋藏的具體位置!嘿嘿……只是他們處心積慮等到今天,學校才開始改建這棟老樓,又好不容易將地基挖到那樣的深度,距離邪兵已經相當的接近,卻被無心的易南行搶了先!」

   

    「也就是因為那個易南行,搞得現在陰差陽錯,我拿到了日本人的十字槍,而柏葉卻拿了古波斯的賽施爾長刀……」奧斯丁似乎對此很難接受。

   

    「奧斯丁,你說實話,你們拿到這些邪兵,究竟有什麼用途?我可不相信你能僅憑一把賽施爾長刀就可以重振瑣羅亞斯德教。」宇文再次追問這個關鍵的問題。可奧斯丁搖頭說道:「我不想說謊,但也不想回答你的問題。」

   

    「那你告訴我,今天我幫你們兩人做了邪兵交換之後,你是否會立刻離開S大,離開中國?」宇文無奈之下,只好換了一種詢問的方式。

   

    奧斯丁思忖良久,搖了搖頭。

   

    ******

   

    與此同時,在工地外圍的另一端,方欣正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輛停放在路邊的轎車背後,而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唐考和丁嵐提著一台攝像機和一架折疊梯,正站在工地圍牆下四處張望。

   

    兩個男生張望了片刻,確定四周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之後,便迅速地將折疊梯架在圍牆邊,兩人一先一後,很快翻過了圍牆。

   

    方欣悄悄探出頭來,卻發現丁嵐將折疊梯也收到了圍牆裡面,她心中一急,正要追上前去,身後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方欣一回頭,拍她的人竟然是柏葉。她啊地叫了一聲,本能地向後連退了兩步,可接下來的時間裡,方欣竟不知該逃走還是該留下了。

   

    柏葉輕輕咳嗽了一下,微笑著問道:「你在這裡幹什麼呢?」

   

    「我……」方欣扭頭看了一樣圍牆那邊,唐考和丁嵐早已不見蹤影了。「我沒幹什麼,出來閒逛一下。」

   

    「外面還在下雨,你又沒帶傘,為什麼不早點回寢室休息呢?」柏葉的眼神裡,卻是一份情真意切的關注。

   

    方欣躊躇了片刻,趕緊對柏葉鞠了一躬,說道:「那天在游泳池,多謝你救了我!最近一直沒有機會去給你當面道謝,很不好意思!」

   

    「一件小事而已,不必這樣……剛才我看見唐考他們翻過了圍牆,是不是他們不帶你進去啊?」

   

    「呃……是的……他們說可能會很危險。」方欣回答之後,才驀然想起,唐考他們要防備的,不就是面前這人嗎?

   

    柏葉沉吟片刻,突然正色說道:「方欣,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

   

    「啊?這……」方欣見柏葉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只道是柏葉要向自己表白,心中頓時一片慌亂。

   

    柏葉頓了一頓,說道:「方欣,我希望你以後還是離那位宇文樹學老師遠一點!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

   

    「什麼?你胡說什麼?」方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比柏葉說出「我愛你」三個字更讓人難以接受了。

   

    「宇文樹學……他是一個黃泉引路人!」

   

    「黃泉引路人?」

   

    「嗯,法術界向來有這樣的傳言,黃泉引路人,行走於陰陽兩界的灰色地帶,自古以來,便被稱為不祥之人,每當有黃泉引路人出現的地方,必會引起血光之災!」

   

    「你胡說,宇文老師這麼好一個人,怎麼會引起什麼血光之災?」方欣連連搖頭,只覺得柏葉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柏葉有些痛苦地低下了頭,說道:「我有必要說出這樣的假話嗎?像宇文這樣的黃泉引路人,如果形勢需要,他們就連自己的朋友也可以隨時犧牲!」

   

    「你和宇文老師有仇嗎?為什麼要這樣污蔑他?」方欣極為生氣,若不是柏葉救過她的命,她幾乎要轉身頓足而去了。

   

    「有仇?哼哼……我和他確實有仇……而且是殺父之仇!」柏葉猛地一抬頭,眼中凶光暴射。

   

    方欣一驚之下,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的父親,是高野山一個級別比較低的退魔師。」柏葉負手而立,目光投向了遠方,「由於資質平庸,在法術修為上一直沒有什麼建樹,過了三十五歲,他便還俗了,與我的母親一同住在和歌山下。就在我母親懷上我的那一年,平靜的和歌山縣,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那個人是宇文樹學的師傅,人稱別離先生。而他隨身帶著的一條狼犬,就是現在跟隨在宇文身旁的玄罡……在我們和歌山上,自古就生活著一條神獸--夢貘!夢貘可以吃掉人們的噩夢,一直是我們敬仰的神物,沒想到那別離先生為了讓玄罡也能擁有這種吃掉噩夢的能力,竟然偷偷獵殺了夢貘!高野山真言宗的大師們察覺了這件事,便發動門下所有退魔師,追捕偷獵夢貘的別離先生!」

   

    「可……可這與宇文老師有什麼關係?」方欣顫聲問道。

   

    柏葉並沒有直接回答方欣的問題,又繼續說道:「無奈那別離先生,法術非常厲害,雖然只是孤身一人,但真言宗派出大量退魔師沿路追擊,卻損失慘重……我的父親那時雖已經還俗,卻仍把自己當作真言宗門下的人,當時也響應召喚,加入了追擊的隊伍,可在大阪港口一戰,他被那條兇惡的巨犬玄罡,一口咬傷了咽喉!被抬回家中,痛苦掙扎了三天,傷口無法癒合,最終仍是丟了性命……而那別離先生,居然安然無恙地逃回了中國!他這麼做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宇文樹學幼年時常做噩夢,需要玄罡去吞噬宇文所發的夢魘!」

   

    「你……怎麼能確定那咬傷你父親的……就是玄罡呢?那時候,你應該還沒有出世啊?而且快三十年了吧,玄罡又怎麼可能一直活到了現在?」方欣現在只想在柏葉的話中找出漏洞,才可拚命反駁柏葉。

   

    「我的父親死後,遵照他的遺囑,遺體被葬在圍繞高野山四周的八葉峰上的一個山洞裡。在我八歲生日那天,母親帶我去了父親的墓地。在那裡,我看見了觸目驚心的一幕,雖然我的父親已經死去多年,但曾經守護著他的式神卻一直沒有消散,竟然將我父親被玄罡咬傷時的場景幻化出來,不停地反覆重演當年的那一幕!所以……我就一次又一次地看著玄罡一躍而起,將我的父親撲倒在地,然後咬住我父親的咽喉,鮮血四處飛濺……」說話間,柏葉的臉上已佈滿了淚水,「這就是為什麼,當我第一次在宇文家中看見玄罡的時候,會那樣的失態!因為那兒時的恐怖回憶,已經深深嵌入我的腦海,玄罡這妖獸,竟如此長命,它殺人時的那兇惡模樣,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方欣聽完柏葉的一席話,只覺得手腳都變得冰涼起來,柏葉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還沒等方欣從愣怔中清醒過來,柏葉已經快步向工地圍牆衝去,藉著牆上一處凹缺的地方,兩下蹬踏,便輕巧地跳入圍牆之內……

 

 

二十八、中介(上)

 

跳下圍牆落地的那一刻,由於地上泥濘濕滑,抱著攝像機的唐考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幸好先落地的丁嵐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攝像機的背帶,唐考才沒摔個嘴啃泥。

   

    「你的小腦是不是有問題啊?平衡能力這麼差?」即使現在氣氛緊張,丁嵐還是忍不住要出言嘲諷。

   

    「噓……」平日肯定會反唇相譏的唐考今天卻掛出了免戰牌,「別讓宇文老師聽見,他知道了肯定會把我們趕出去的。」

   

    兩人躡手躡腳地在一排臨時建築的背後行進,幾番探頭探腦的觀察之後,他們發現了站在塔吊下的宇文和奧斯丁,只是距離甚遠,僅能看到兩個隱隱綽綽的黑影,丁嵐拍了拍唐考,輕聲說道:「就在這裡吧?再近就要被發現了!」唐考扭頭看了看四周,覺得有點眼熟,這不就是易南行拘禁張月晨的那間小屋嗎?

   

    當時曾被唐考一腳踹開的木門,此刻也只是虛掩著,兩人悄無聲息地鑽進屋內,慶幸找到了一個絕佳的掩體。緊接著,唐考手腳麻利地取出腳架,迅速將攝像機架在了小屋的窗前,從兩扇窗戶間探出的攝像機鏡頭便對準了塔吊的方向。

   

    丁嵐打開液晶取景器,不由歎了一口氣,他無奈地發現,人眼可以分辨的微光,在液晶屏上卻是一片漆黑的,唐考不死心地將畫面放大了數倍,仍是無濟於事。

   

    「沒辦法,以後這份紀錄片就算傳出去,也只能拿來當鬼片看了……」唐考搖了搖頭,打開了攝像機的紅外夜攝模式。模式的切換真是立竿見影,宇文瘦長的身影頓時出現在液晶屏幕上,只是畫面一片泛綠,顯得有些鬼氣森森,宇文和奧斯丁又長時間沒有什麼動作,看上去還真像兩個飄零流落的孤魂野鬼。

   

    從取景器裡能看出宇文和奧斯丁二人是在交談,只是距離太遠,無法聽見他們談話的內容。等了好一會兒,柏葉一直沒有出現,唐考和丁嵐開始覺得偷窺有點單調了。回頭看看屋內那張僅剩兩塊床板的木床,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與易南行最後一次見面的夜晚。

   

    「唉……如果老易沒有挖出那幾件古怪兵器,我們現在恐怕連電影都拍完了……」唐考歎息道。

   

    「哪有這麼快?你的女主角在哪裡呀?」丁嵐冷哼一聲。

   

    「張月晨如果沒有受傷,還是可以繼續做我們的女主角啊……對了!她現在怎麼樣了?」

   

    「嗯……她恢復得比預料的快許多,醫生都有點吃驚,不到兩個月,就已經可以勉強下地了,只是還不能隨意走動。」

   

    「你應該多去陪陪她,畢竟人家現在弄成這樣,你多少也有一點責任……當然,我也知道和你這種花花公子說責任什麼的,純屬對牛彈琴,嘿嘿……」

   

    「少來!我每個星期都會去醫院陪她的!」丁嵐粗野地向唐考豎了一下中指。

   

    「可我怎麼覺得你對人家宇文老師的小師妹有點意思啊?」唐考調笑道。

   

    「誰會稀罕那種母夜叉?」丁嵐一翻白眼,「我純屬看在宇文老師的份上,忍氣吞聲而已。」

   

    「噓!柏葉來了!」唐考突然一翻身。

   

    果然,柏葉伸宏的身影出現在液晶屏上,丁嵐抬手看了看手錶,此刻正是十點整,柏葉是踩著約定時間到場的。看柏葉一如往昔神情自若的模樣,唐考怎麼也不會想到方才柏葉在圍牆外曾與方欣情緒激動地對過話。

   

    柏葉與奧斯丁和宇文分別打了招呼之後,有意無意地朝唐考所處的方向望了一眼,臉上居然露出了詭譎的一笑。唐考和丁嵐都從取景器裡看見了柏葉那怪異的笑容,二人心裡不禁一寒,難道柏葉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行蹤?

   

    「既然兩位都已經來了,我們這就開始吧。」這邊廂,宇文已經做好了準備,平平地伸出雙手,「你們可以同時將邪兵交於我的手中。」

   

    「宇文老師,一旦邪兵進入你的手中,立刻會產生強大的控制力,甚至有干擾腦波的能量出現,你能夠同時掌控兩把邪兵嗎?」柏葉似乎有些擔心。

   

    「呵呵……既然你們都已經找到我了,總該對我有點信心吧?」宇文淡淡一笑。

    

    奧斯丁見事已至此,便不再囉嗦,將十字槍的兩個組成部分分別從體內抽了出來,這一幕宇文已經見過,也不覺得奇怪,那兩個開始用攝像機偷偷拍攝的傢伙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十字槍現形,週身立刻現出一圈藍芒,宇文雖然還未接觸到十字槍,卻也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而身旁的玄罡也同樣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威脅,開始對著奧斯丁狂吠起來,似乎對這柄曾經傷害過它的長槍抱有極大的敵意。宇文口中輕聲念誦著無定咒,將手掌按在玄罡的頭上,玄罡這才逐漸平靜下來。

   

    柏葉見奧斯丁的目光注視著自己,便也抽出了賽施爾長刀,長刀現身之際,金鐵交擊之聲大作,就連躲在小屋裡的丁嵐唐考也可清晰耳聞。為了方便宇文同時拿取兩把邪兵,柏葉和奧斯丁便走得靠近了一些,那賽施爾長刀身上散發的黑色氣焰與十字槍週身的藍色光芒甫一接觸,立刻絞纏在一起,在柏葉和奧斯丁之間形成了一團暗藍色的瘴氣,似乎相互間產生了某種感應。

   

    宇文向前走上兩步,開始近距離地觀察這兩柄邪兵,奧斯丁見宇文接近,手腕微微一動,那原本是平橫的十字槍刃鋒立刻鏘地一聲豎立起來!宇文知道奧斯丁此舉本是好意,怕長槍的兩枝小刃劃傷了自己,可唐考他們看在眼中,卻是替宇文捏了一把汗,生怕奧斯丁突然橫槍一斬,這麼近的距離,宇文可就躲不開了。

   

    宇文站在兩把邪兵之間,緩緩地掃視著十字槍,當他看到槍刃時,臉上雖不動聲色,心裡卻暗暗吃了一驚。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近十字槍,宇文發現槍刃根部鑄有一個圓形徽記,這徽記用的是凹陷的陰文蝕刻,圖案則是一頭半獅半虎的異獸!

   

    古代鑄造兵器時,常會刻上鑄兵工匠的名字,如果是有名的兵器作坊,還會打上獨有的徽章印記,以示其與眾不同。十字槍上有個徽記,本該是件尋常的事情,可讓宇文吃驚的是,自己藏於家中的那柄克力士劍,在接近護手處的刀刃上也有一個與眼前這圓形徽記一模一樣的陰文蝕刻!克力士劍與十字槍各屬馬來和日本,兩地相隔數千里,為何會使用了相同的徽記?

   

    宇文壓住心中的疑問,又將視線轉向柏葉手中的賽施爾長刀,柏葉見宇文的目光在長刀上來回掃視,一貫沉著的他居然微微有些緊張,只是宇文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長刀上,見刀刃週身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徽記,宇文心中略略有些失望,並未注意到柏葉神情的微妙變化。

   

    可在遠處一邊偷拍一邊監視的丁嵐卻注意到了柏葉細小的神情變化,他疑惑地問道:「老唐,你注意到沒有,宇文老師在檢查那把長刀的時候,這小日本好像有點緊張!」

   

    「嗯!我也看到了,有那麼一瞬間,這傢伙突然露出就像是小偷被失主抓住手一樣的表情,實在有點可疑!」唐考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隋凌死後,他手裡的賽施爾長刀曾被柏葉用贗品偷梁換柱,莫非……這傢伙又用一把假賽施爾長刀來欺騙宇文老師?」丁嵐的腦袋裡冒出一個念頭。

   

    「不會吧……」唐考皺著眉毛分析道:「上次那把刀就沒能騙過宇文老師的眼睛,柏葉不會愚蠢到還用這一招吧?還有你看這刀上散發的氣焰,不是邪兵恐怕沒法做到這樣的效果。」唐考還不知道這邪兵上散發的氣焰乃是附著於兵器上的虛靈,若不是使用了紅外夜攝模式,這詭異的氣焰他們是看不見的。

   

    宇文確認兩者的邪兵都沒有什麼問題之後,右手五指便慢慢地捏住了賽施爾長刀的刀背,左手則握住了十字槍的槍柄。在宇文的目光示意下,柏葉和奧斯丁幾乎同時鬆開了手中的邪兵。

   

    剎那間!本是在邪兵週身環繞的一黑一藍兩輪氣芒,竟然像兩條陡然受驚的毒蛇一般,極快地沿著宇文的手臂向上攀爬,迅速朝他的頭部衝去!宇文只覺得腦袋嗡地一聲,眼前彷彿降下一層濃黑的夜幕,近在咫尺的柏葉和奧斯丁也變成了兩個模糊的黑影,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了全身,而那兩件邪兵就像有生命一般,正拚命地想往宇文的身體裡鑽!宇文心中暗叫不妙,當初控制那柄克力士劍的時候,並沒有受到如此力道的衝擊,自己這次太過托大,恐怕要吃苦頭了……現在這邪兵能量暴增,難道是因為吸取了柏葉和奧斯丁的力量?

   

    但此刻宇文還來不及細細思考,他只能強迫自己不去受到邪兵力量的誘惑,不斷地默念靜心咒,努力讓自己的靈台保持一片空明。雙手接觸邪兵之處逐漸顯現出一團白色光芒,慢慢地克制住了兩團邪芒的上湧。

   

    失去邪兵後的柏葉與奧斯丁,神情間居然顯示出不同程度的萎靡,就好像那邪兵本是他們身體的一部分,現在卻是有如壯士斷臂,連帶著一塊血肉也被邪兵拖走了。

   

    宇文凝神聚氣良久,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兩柄邪兵對鮮血的渴望,眼前的暗影遮幕也一點點地散去了,他微微鬆了一口氣,正要雙臂交叉,將兩件邪兵分別交還給柏葉和奧斯丁時,宇文竟看見賽施爾長刀那精緻的象牙刀柄上,同樣蝕刻著一個圓形的徽記,徽記內嵌金絲勾勒出那半獅半虎的異獸形態,與十字槍上的那只完全無異!剛才只因柏葉握住了刀柄,他才沒能看見這個徽記……宇文驚訝之下,不禁忘記了繼續默念靜心之咒。此消彼長,邪兵異芒頓時開始反噬,宇文握著十字槍的那隻手就如握住了一條冰柱,從手心至肩頭都感到冰寒刺骨,並且手臂也逐漸失去了知覺,變得麻木起來,而捏著長刀的這隻手卻又是另一番感受,宇文只覺得整條手臂都插入了一團具有強烈腐蝕性的腐爛泥沼之中,無論做多麼輕微的擺動,都感覺受到了巨大的粘稠阻力,與此同時,手臂還如被無數螞蟻噬咬一般奇痛難耐。

   

    所幸柏葉與奧斯丁都不再有耐心繼續等待,看到宇文臉上神情痛苦,他們便立刻交換了站位,各自抓住了自己需要的那柄邪兵。

   

    兩位邪兵宿主的血肉頓時吸引了邪兵的注意,分流了宇文承受的衝擊,宇文悶哼一聲,使盡全力抗住邪兵力量的一波反噬後,猛地撤開了握著邪兵的雙手,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一下將他掀翻在地。事起突然,玄罡也有些慌亂起來,它連忙快步跑到宇文的身邊,將額頭頂在宇文的腹部,替宇文分擔殘留在體內正橫衝直撞的邪兵能量。宇文掙扎著坐起身來,勉力壓制體內的氣血翻騰,口鼻之間卻冒出一股無法抑止的腥味,宇文再三強壓,唇邊還是緩緩流出一縷鮮血。

   

    而此刻的柏葉和奧斯丁正像兩個癮君子一般,急不可耐地將邪兵納入了各自的體內,完全沒有去關注宇文的死活,當十字槍和長刀終於與他們融為一體之後,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滿意的呻吟。

   

    宇文看著二人收納邪兵的情景,不禁微微一歎,抬手拭去了唇邊的血跡。柏葉和奧斯丁已經對邪兵的力量產生了有如毒品一般的依賴性,恐怕很難離開那邪兵的控制了。

   

    柏葉伸宏取得十字槍之後,不顧地上泥濘污穢,立刻就地盤腿打坐,閉眼休整。片刻之後,他便容光煥發,精神狀態似乎比交換邪兵之前更勝一籌。而奧斯丁將戰刀並入腿中之後,竟然展開雙臂,如同一個大十字架一般在原地高速旋轉起來,似乎正使用旋轉產生的漩渦離心力將邪兵能量分散到體內各處。二人一動一靜,各自處理邪兵能量的方式截然不同,倒是讓躲在暗處偷拍的兩個年輕人開了眼界。

 

 

二十八、中介(下)

 

柏葉吐納完畢,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笑吟吟地望著宇文,宇文心裡突然咯噔一下,只覺得柏葉的笑容中另有一番深意,但他又搖了搖頭,希望這只是自己的錯覺。

   

    這時,奧斯丁也停止了旋轉,可他似乎並不像柏葉那樣滿意,而是帶著困惑的神情抬眼看了看宇文,又看了看柏葉,神情間頗有些迷茫。

   

    「今天多虧有宇文老師的援手,否則單憑我們兩人,似乎是無法完成這邪兵的交換了。」柏葉的口氣倒是頗為誠懇。

   

    「不必再說這些場面話,如果你願意告訴我那份伊朗考古文獻的具體內容,我就感激不盡了。」宇文冷冷地說道。

   

    柏葉一愣,回頭看了奧斯丁一眼,後者此刻仍在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

   

    「那份文獻的內容雖然指引著我們來到這裡,但目前邪兵已經現世,文獻也就沒有繼續深究的價值了,宇文老師不必為此掛懷。」柏葉答道。

   

    宇文半信半疑地看著面前這個日本人,不知他的話究竟有幾成可信。

   

    「如果老師沒什麼事的話,學生我就要先行退場了。」柏葉似乎不想在工地久留。奇怪的是,他並沒有邀約奧斯丁同行。

   

    宇文突然拉住了柏葉的衣袖,沉聲說道:「邪兵的暗影力量過於霸道,你太過沉淪,恐怕會反遭其害。」

   

    柏葉微微一笑,說道:「宇文老師是想勸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呵呵……老師多慮了,光明與黑暗,本就是相輔相成,沒有今夜的連綿細雨,又哪裡有明日的艷陽高照?」

   

    宇文正要開口,站在一旁的奧斯丁突然叫喊起來:「宇文老師,別急著走,我還有重要的事與你說。」

   

    宇文詫異地望了奧斯丁一眼,當他再回過頭來時,柏葉的身影卻早已消失了,這個日本學生神出鬼沒,著實讓人難於琢磨。

   

    「宇文老師,雖然我一直以來對黃泉引路人的實力保持懷疑,可老師在為人行事上,卻是讓我十分佩服的,因為老師所做的一切,似乎從來不是為了你自己。」奧斯丁走到宇文跟前,開口所說的卻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宇文有些納悶,不知奧斯丁究竟想表達什麼,只好應付地笑了一下。

   

    「我們瑣羅亞斯德教的教徒都堅信,死亡為惡神阿里曼所創,萬物死亡之後,遺體都是不淨的,而其中生前最正直善良的人,其屍體最為骯髒,因為正直的人集中了善神奧爾馬茲達創造的諸多善端,惡魔們為了用死亡戰勝他,就必須全力以赴,他死亡時所受到的污染,也就最為嚴重……」

   

    宇文眼神一動,微笑著說道:「說這些幹什麼,打算吸納我加入你們的拜火教麼?」

   

    奧斯丁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象宇文老師這樣的人死了,屍體上沾染的屍毒是最多的。所以……我希望老師過世之後,我能夠親手為老師舉行最高級別的淨禮,借用神獸玄罡的力量,實施「九夜之淨」……」說話間,奧斯丁從腰後取出那從不離身的金鈴,輕輕一搖,鈴聲竟極為悅耳,可隨著鈴聲的消失,奧斯丁身後陡然現出一個身裹白衣的巨大惡魔虛影!而就在宇文愕然地注視著那惡魔虛影時,奧斯丁眼中殺機驟現,賽施爾長刀就如奔雷一般向宇文迎面劈來!

   

    這一刀來到太過突然,宇文完全是條件反射地從手中現出虛靈金槍來格擋,倉促間,也只來得及拉出一截槍頭,如短劍一般勉強架住了賽施爾長刀。

   

    「奧斯丁!你瘋了嗎?」宇文雖然早已覺得奧斯丁言行蹊蹺,可奧斯丁突然間出手襲擊,還是讓他大吃一驚,不知奧斯丁為何會在這個時刻對自己起了殺心。

   

    「如果可以選擇,我會希望我的最後一個對手才是老師,但現在形勢所迫,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了,老師不要怪我!」奧斯丁口口聲聲說是迫不得已,手上的攻勢卻半點沒有減弱,那一輪快刀只如暴風驟雨般接連向宇文斬去!

   

    宇文倉惶應戰,手上金槍甚至一直來不及完全顯現,硬接到第四刀,胸口間匆忙聚集的一股氣勁終被耗盡,靈力後繼不足,虛靈槍竟然被硬生生地擊碎,宇文後退不及,胸前衣衫也被長刀罡勁劃破。賽施爾長刀握在奧斯丁的手中,其威力又與在隋凌手中時不可同日而語了!

   

    不過還等不及宇文心中感歎,第五刀又如一勾隕落的彎月般斜斜地從空中飛來,可宇文手中已無兵器可擋。就在這危急時分,被驟變驚呆的玄罡終於反應過來,一躍而起,重重地撞在宇文的腰間,玄罡身大力沉,宇文在這一撞之下,整個身軀頓時橫飛了出去,險險避過了那凌厲的刀光。

   

    宇文落地之後,衝勁尚未消去,他又就勢向一旁翻滾了幾圈,待到宇文重新站起身時,渾身上下都已裹滿了黑色的泥漿,甚是狼狽不堪。雖然腰間被玄罡這麼大力一撞,真是痛徹心肺,但宇文也總算因此得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又從容地將虛靈槍重新握在了手中。

   

    奧斯丁見宇文仍是使用虛靈金槍防守,微微一怔,便舉刀直指宇文,高聲叫道:「宇文老師,拔劍吧,不用克力士劍,你是打不敗我的!」

   

    宇文輕輕一笑,縱然臉上佈滿了飛濺的泥點,也沒能掩飾住他的溫和俊朗。「直到現在了,你還是以為克力士劍在我的身上嗎?」

   

    「宇文老師就算擁有邪兵也堅持不肯使用,還是在顧慮邪兵的力量不夠光明嗎?如果你真是這麼想,那也太過迂腐了吧?」奧斯丁始終不相信克力士劍不在宇文的身上,不過他所說的倒也不錯,宇文似乎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使用那柄克力士劍。

   

    宇文也算明白了,其實奧斯丁想要的無非就是那把克力士劍,可在確認邪兵背後的秘密之前,自己也是斷然不可能交出手中邪兵的。他不禁微微歎了一口氣,說道:「聽你的口氣,我們遲早也要有個了斷的,也不必拖延了,就在今晚吧!」

   

    「如此,甚好!」奧斯丁發出一聲長嘯,身後那白衣惡魔猛地撕開裹體的白布,露出一截猙獰醜陋的黑色身軀,那軀體上竟密佈著扭曲慘嚎的人臉,看上去讓人不寒而慄,而奧斯丁手中賽施爾長刀的黑色氣焰也隨之沖天而起!

   

    宇文認得那白衣惡魔的名號,驚懼之餘,不禁高聲叫道:「古波斯不淨人的一生,都是在對抗屍魔納什,可你竟然妄圖借用屍魔的力量,難道是向惡神妥協了嗎?」

   

    「世界的進程總是由善惡二元相互推動,待到我走向裁判之橋的那一天,阿胡拉.瑪茲達大神也會滌清我的罪惡……」說完,奧斯丁閉上雙眼不再理睬宇文,左手輕搖金鈴的同時,口中也開始唸唸有詞。

   

    屍魔納什的幻象竟隨著鈴聲逐漸縮小,當它縮至常人大小時,納什醜陋的臉上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伸出兩條如枯枝一般的手臂,緊緊地從身後抱擁住奧斯丁,人與魔終於合為一體了!

   

    宇文知道自己已無法避免這一戰,只好抖擻精神,將手中的虛靈長槍對準了奧斯丁!玄罡也站在宇文的右斜前方,喉間發出低沉的喘息,隨時準備伺機而動!

   

    奧斯丁猛地睜開雙眼,左眼竟與惡魔納什血紅的眼睛重合在一起,閃現出妖異的光芒,正當他舉起戰刀蓄勁而發的瞬間,一支飛箭撕開了細密的雨幕,迅捷地射向奧斯丁!

   

    奧斯丁不曾提防到身後還有人,加上風雨聲掩蓋了飛箭的輕響,當他察覺有危險時,箭頭離他的後腦已不過半步了,不過人魔一體的奧斯丁又怎會輕易被一支普通飛箭射中?只見他極快地將長刀反背在身後,飛箭叮地一聲射中了戰刀護手,又被向下反彈,輕巧地插入稀爛的泥地。

   

    宇文一眼望去,便認出那支箭是唐考所用的練習箭,唐考和丁嵐肯定又沒有聽自己的勸阻,偷偷跟過來了,只是這一箭讓奧斯丁微微分了一下心,倒是創造了一個進攻機會,宇文一秒鐘也沒浪費,就在奧斯丁詫異的視線還未離開地上那支飛箭時,他與玄罡已經同時攻了上去!

   

    虛靈金槍宛如游龍一般向奧斯丁胸前急刺,奧斯丁長刀尚且背在身後,但他也不急於抽刀抵擋,只是微微一側身,讓過槍尖的同時,用左腋夾住了虛靈槍的槍桿,然後奧斯丁快步前衝,順著槍桿滑向宇文的跟前,讓宇文想利用長兵器優勢拉開距離的算盤落了空。

   

    奧斯丁眼看宇文已處於長刀攻擊的範圍之內,右手便抽刀向宇文的脖頸斬去,可宇文也早已做好了隨機應變的準備,只見他手腕一抖,虛靈槍竟自行從中間斷開,斷裂之處在宇文的掌控之下又化出一個槍尖,宇文順勢將手中短槍向左一蕩,尖刃又直向奧斯丁持刀的手腕刺去!

   

    奧斯丁左眼凶光暴現,手上斜斬之勢不減,惡魔納什的魔爪卻從奧斯丁手臂幻化而出,魔爪伸出兩根瘦骨嶙峋的指頭舉重若輕地在虛靈槍尖上一彈,宇文頓時感到一股力量將虛靈槍推開了,眼看長刀就要劈中自己,宇文只好彎腰向下一蹲,看著鋒刃從自己頭頂擦過,只是這樣躲閃太過難看,也無法再有後續的反擊。

   

    可那只魔爪的力量並非如此簡單,奧斯丁斜斬的這一刀本來刀勢未盡,應該繼續向宇文身旁滑去,那魔爪居然反扣住奧斯丁的手臂用力一拉,硬生生讓長刀停留在宇文的頭頂,奧斯丁心神電轉,手中的賽施爾長刀頓時轉為鋒刃向下,惡魔之手再順勢向下一墜,戰刀便直直地向宇文天靈蓋劈來!

   

    宇文也沒料到屍魔附體的奧斯丁會有如兩個人協同攻擊,這迎面而來的一刀卻是萬萬也躲不開了!所幸玄罡機敏,從一旁猛地人立而起,兩隻前爪一下搭在了奧斯丁的右臂上,滿口利齒的狼吻迅猛無匹地向奧斯丁的手腕咬去。

   

    奧斯丁似乎對玄罡頗有些忌憚,也不敢硬承玄罡的那張血盆大口,只得放棄了擊殺宇文的絕好機會,被迫收住戰刀下劈之勢,抬起右肘將玄罡用力撞開。

   

    宇文驚魂未定,連忙藉機向後翻滾。奧斯丁正要跨步追擊,第二支飛箭又直直地向他飛來了,這一次卻是瞄準了他的肩頭。

   

    奧斯丁反手一刀,那飛箭便被削成了兩段,雖然飛箭勢弱無法近身,可奧斯丁還是對它的連番騷擾頗為生氣,不禁發出了一聲怒吼。

   

    這兩箭確實是唐考所射。奧斯丁之前突然發難,他也在攝像機的液晶屏上看得一清二楚,丁嵐還沒來得及拉住他,唐考就已經舉著隨身背來的弓箭衝出了小屋,只是風雨交加,干擾了他的視線,第一箭並未命中目標,還是丁嵐通過攝像機才看見的。

   

    因為害怕誤傷宇文,這第二支箭唐考也是等待了許久,直到丁嵐在液晶屏上看見宇文已從奧斯丁身旁躲開,他才放開了弓弦。可這第二箭又落了空,唐考不禁有些心慌,急急忙忙地將第三支羽箭架上了弓弦,但還沒等他拉弓瞄準,身旁突然有人伸手抓住了唐考的手腕!唐考一扭頭,抓住他的人赫然竟是柏葉伸宏!

 

二十九、斷刃(上)

 

柏葉的突然出現,不免讓唐考大吃一驚,只怕柏葉是來幫助奧斯丁清除障礙的,慌亂之間,唐考的腦海中閃現出自己第一次與柏葉見面時被摔得天旋地轉的場景,可明知自己不是柏葉的對手,他還是本能地將持於手中的長箭向柏葉咽喉用力插去!

   

    長箭疾刺咽喉,對常人而言,定然是非常凶險的殺著,可在柏葉的眼中,只覺得唐考的動作慢得有些可笑,他右手壓住唐考握弓的那隻手臂,左手輕巧地一翻,快如閃電地抓住了刺向自己的那支細長羽箭。唐考出手受阻,箭頭只能停留在距離柏葉咽喉不過二十公分的位置,他心有不甘,立刻聚力於手掌,猛地向那支羽箭尾部拍去,只盼望光滑的箭桿能掙脫柏葉掌中的摩擦力,繼續向前突進。可那支箭就像插進了石縫之中,唐考一掌拍去,長箭未能深入半分,自己的掌心倒被箭尾戳傷了。唐考又驚又痛,臉上的肌肉頓時變得扭曲起來。

   

    一直躲藏在小屋裡的丁嵐眼睜睜地看著唐考被擒,苦於手無寸鐵,不知該如何反抗,但看見唐考手上受傷而流下刺目的鮮血時,驚恐之餘,他居然不顧一切地提起身邊那台攝像機衝出了小屋。

   

    那台攝像機的下方還拖著一具金屬質地的三腳架,丁嵐便緊緊抱住那攏在一起的三條鐵腿,就像掄起一柄巨大的鐵錘,用力向柏葉的頭部砸去。

   

    柏葉感覺到腦後有風聲呼嘯,卻連頭也沒有回,握住羽箭的左手猛地向後一揮,只聽見「砰」地一聲悶響,橫著飛來的攝像機重重地撞在了柏葉的肘關節上,厚實的玻璃鏡頭竟被撞成了碎片!

   

    撞擊產生的劇烈震動順著腳架傳遞到丁嵐的手上,他只覺得虎口一陣發麻,抱於懷中的三腳架不禁脫手而出,連著腳架的攝像機也隨之砸在了地上,眼看是沒法再用了。見心愛的攝像機轉眼成了廢物,唐考好一陣心疼,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幾乎忘了手上仍在流血,可當他正要繼續揮拳向柏葉打去時,柏葉卻開口說出一句讓丁嵐和唐考都愕然不已的話。

   

    「你這樣射,是射不中奧斯丁的!」柏葉攤開手掌,將奪來的羽箭舉到了唐考的面前。

   

    ******

   

    奧斯丁揮刀斬斷飛箭之後,似乎頗為惱怒,宇文擔心他追究飛箭的來路而對唐考不利,剛從戰刀下逃開的他只得再次挺槍與奧斯丁纏鬥在一起,不過宇文後續的進擊也不敢過於深入,虛靈槍只是在奧斯丁身軀的外圍遊走,那槍尖雖如毒蛇吐信一般極快地點向奧斯丁的幾處要害,可奧斯丁一旦撩刀格擋,便察覺宇文所使出的都是虛招,虛靈槍總是在即將接觸賽施爾長刀時迅速收槍自保,始終與奧斯丁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宇文放棄了剛才的短兵相接,是怕兩人身體近距離接觸時,那惡魔納什又會以什麼難以防範的怪異角度出手,若稍有不慎,鋒利的長刀就會破體而出。不過宇文由攻勢轉為守勢,玄罡卻沒有因此而退縮,反倒放開了手腳,一張狼吻專盯往奧斯丁的四肢關節處襲擊。

   

    面對玄罡的猛攻,奧斯丁似乎有些束手束腳,附體於奧斯丁身上的屍魔納什居然一直沒有現身攻擊玄罡,長刀的揮斬也欠缺了一點氣勢。宇文心中暗地奇怪,突然想起了一樁關於瑣羅亞斯德教的記載,此教中人對犬類總是抱有獨特的敬意,在不淨人舉行葬禮時,為了消除屍毒,淨化屍體,常要舉行好幾次「犬視」儀式,他們相信只有用大狗來看管屍體,才能趕走纏住死屍的惡魔納什。看來自己讓玄罡上陣,倒是誤打誤撞克制了奧斯丁體內的屍魔。

   

    奧斯丁對付玄罡感到有些棘手,便加緊了對宇文的進攻,但他每每感覺到宇文身前出現可取的空當時,投身而入換來的卻常是玄罡的尖牙利爪,當他調轉長刀逼退靈動的玄罡時,宇文的長槍又會突如其來地奔襲奧斯丁的空門。幾番交鋒後,奧斯丁心中也暗暗有些吃驚,單論宇文的武功,本該不是自己的對手,而玄罡經歷前夜一戰,也不過是自己的手下敗將,可現在面前的一人一犬相互配合之下,卻進退自如,配合默契,攻守之間剛柔相濟,看宇文與玄罡進退之間站位不斷交替,居然隱隱含有太極八卦中虛極生實,實極生虛的意象。

   

    黃泉引路人通曉陰陽,太極又與佛家輪迴之道頗有共性,宇文能觸類旁通領悟道家的太極八卦倒也不足為怪,那玄罡不過是一條大犬,怎也能領會如此巧妙的意象?奧斯丁心中疑惑不已,他在中國留學了好幾年,專心研習了不少中國古文化,也算是半個中國通了,可太極八卦因為難以在現實之中見到實例,在他的心目中也就一直存有三分神秘,如今居然能在宇文和玄罡的身上初見端倪,奧斯丁的內心深處也微微有些激動。驚訝之餘,他也不禁開始重新審視面前這位黃泉引路人。

   

    見奧斯丁的神情略顯訝異,宇文心裡卻在暗叫僥倖,兩年前的斷龍台事件中,宇文曾見異人布下後天八卦陣困住一條孽龍,這陰陽兩儀化為萬千氣象的威力一直讓宇文印象深刻,至此之後,他便嘗試將自己對太極八卦陣法的領悟揉入與玄罡的協同作戰之中。玄罡本非凡物,心性通靈,又曾伴隨別離先生多年而見多識廣,略加練習便能明白太極奧妙,倒是宇文自己常為生計困擾,疏於演練,現在勉強使用,居然能牽制住奧斯丁,實在是難得的好運了,不過宇文自己也明白,對付奧斯丁這樣的實戰高手,僅憑陣法的機巧恐怕也抵擋不了多久……

   

    果然,奧斯丁很快識破宇文身法巧妙的根源全在腳下,動靜之間,宇文與玄罡各自的站位總是暗中對應日離月坎,雷震風巽的鏡位。在被宇文虛靈長槍的一輪搶攻逼開五步之後,奧斯丁的唇邊居然露出一個信心十足的微笑,只見他左手探入風衣內兜,以極快的手法抽出一柄銀光閃閃的蝴蝶折刀,五指隨即巧妙地挑動那鏤空的金屬刀柄,那折刀真如一隻翻飛的蝴蝶般在奧斯丁手上晃過,頓時露出一截寒光閃閃的短鋒。

   

    宇文微微一愣,不知奧斯丁為何放棄手中鋒利戰刀不用而拿出一柄防身的折刀,不過面對詭異的不淨人,宇文也只能小心防範他的一舉一動,雙眼緊盯奧斯丁握著折刀的左手。奧斯丁發出一聲粗重的鼻息,左眼再次放出妖異的邪芒,屍魔黑色的手臂刷地一下從奧斯丁腋下探出,怪異地扭曲著與奧斯丁的左臂糾纏在一起。剎那間,不祥的黑色覆蓋了奧斯丁的整條左臂,並且那條手臂幾乎膨脹了一倍有餘,化為一條肌肉虯結的粗壯怪臂。

   

    就是這樣一隻怪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蝴蝶刀高舉過頭!宇文一驚之下,右手立即展開一面虛靈冰盾擋在胸前,但在眨眼間,宇文便感覺到腳上傳來一陣劇痛。

   

    那柄蝴蝶刀已經深深地扎入了宇文的腳背,幾乎將他的右腳釘在了地上!

   

    宇文甚至沒有看見奧斯丁何時拋出的飛刀!當他再次將目光投向奧斯丁時,奧斯丁正低頭輕輕地舔了一下自己左手的拇指,冷笑著回望宇文,那條怪異的手臂也不知在何時恢復了正常,借助惡魔納什的力量,奧斯丁竟達到了肉眼無法企及的速度……

   

    宇文的臉色一下變得有些蒼白,他忍住劇痛蹲下身子,彎腰握住了蝴蝶刀的刀柄,異常冰涼的感覺從金屬質地的刀柄傳入宇文的手心,微微緩和了一點腳上的疼痛。玄罡見宇文受傷,立刻縱身護在他的身前,圓睜的雙眼噴出兩股怒火,死死地盯住了奧斯丁。

   

    宇文一咬牙,猛地將蝴蝶刀從自己的腳背上拔了出來,一串血珠掛上宇文蒼白的臉,和雨點混合之後又緩緩拉長,變成幾條紅色的細線。

   

    站得筆直的奧斯丁右手平平地舉起賽施爾長刀,在夜色之中猶如一尊雕塑,熟悉的持刀姿勢讓宇文想起了隋凌,只是不知自己今夜是否還能從那柄戰刀下安然退離。

   

    雨點變得越來越密集,宇文腳邊一攤暗紅色水窪的顏色也漸漸地淡去,受傷的他已無力再靈活地踏出太極步,如何才能抵擋奧斯丁的衝鋒呢?

   

    奧斯丁仰首看了看天空,黑雲之中隱隱有電光閃過,雷雨似乎正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隨著一聲輕微但沉悶的雷聲響起,奧斯丁彷彿一頭陡然發力的獵豹般向宇文衝來。幾乎同時,玄罡也發出一聲咆哮,狂奔向前迎向了奧斯丁,宇文站在原地未動,卻奮力將還沾染著自己鮮血的蝴蝶刀猛地擲向前方!

   

    蝴蝶刀比玄罡先一步到達奧斯丁的眼前,就在奧斯丁揮刀擊飛蝴蝶刀的同時,玄罡在離奧斯丁還有三步的位置一躍而起,張口向奧斯丁的咽喉噬去,來不及收刀的奧斯丁竟完全沒有放慢自己的腳步,毫不猶豫地抬起左臂迎向玄罡的利齒,用血肉之軀堵住了玄罡的狼吻!

   

    尖牙插入手臂的剎那,奧斯丁的眉毛微微地跳動了一下,他忍痛將玄罡從半空中向側面推開,腳下速度不減,竟拖著玄罡巨大的身軀繼續向前突進,刃鋒向上的戰刀斜斜地向宇文劃去。

   

    奧斯丁如此驃悍,宇文也始料不及,正要用力挺槍前刺,以攻代守,可手臂上使出的力量其實全是由雙腿蹬踏地面而來,腳上稍一用力,痛楚便不由分說地襲擊了宇文。他腳下一歪,差點失去了平衡,待到宇文勉力站穩時,已經失去了最佳的反擊時機,此時再想向後退開避過這凶險的一擊,似乎已經來不及了,宇文睜大的雙眼中已經映出了賽施爾長刀的赤色光芒。

   

    毫無徵兆地,一支長箭穿透了奧斯丁的右肩,某種異常力量的驅使下,箭頭輕易地撕開肌肉,又鑽碎了肩骨,奧斯丁揮舞著長刀的右臂突然失去了力量,劃向宇文的刀鋒也失去了準頭,險險從宇文胸前擦過。與此同時,半空驟然響起一個炸雷,仍掛在奧斯丁左臂上的玄罡雙耳一豎,一下鬆開了口,迅捷地跳到宇文的身後,宇文還未有所反應,便覺得眼前白光一閃,一道電光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落在他身前!

   

    「好傢伙!躲閃得真快,才相隔兩天,我這天雷訣已經連續兩次被人躲過了,看來不服老也不行了啊……」熟悉的聲音在宇文身後響起,不用看,宇文也知道是救兵到了。

   

    就在剛才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奧斯丁的身影已經退出了十步之外,本是細雨不息的夜晚突然有雷雲聚集,奧斯丁早已有三分警覺,能躲開無為子的天雷倒也不足為奇,可射穿肩頭的那支細箭卻著實讓奧斯丁吃了大虧,貫通傷帶出的鮮血潤透了黑色風衣,右臂稍有動作便是一陣鑽心的疼痛。奧斯丁心中明白,以唐考的力量,這一箭絕無可能射中自己,定是另有高人從中作梗,可眼前驀然多出一個無為子,使得他無暇去關注自己的身後。

   

    在奧斯丁身後的黑暗中,唐考正為自己一箭中的而興奮地舉起了拳頭,可當他回頭去看柏葉時,柏葉又如鬼魅一般消失在空氣之中了,只有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在唐考耳邊飄過--「出去吧,外面還有人在等著你!」

   

    唐考一下回想起柏葉攤開手心將羽箭舉到自己面前時的場景,那時的自己真是大吃了一驚,因為在那支羽箭上,竟有一條青氣環繞,而細看那青氣前端,居然是一個面目猙獰的小鬼正動作敏捷地順著箭桿上下爬行。唐考不知道柏葉是在自己的羽箭上憑依了式神,可柏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讓他半信半疑地接過了羽箭。就在他忍住手心疼痛拉弓瞄準時,柏葉又在唐考身後念起了九字真言。一旁的丁嵐便驚訝地看見唐考身前出現了一個口徑有常人手臂粗細的圓形通道,這通道本身是透明無形的,只是它將空中落下的雨點全都隔離開來,才讓丁嵐用肉眼一窺全貌。

 

 

二十九、斷刃(下)

 

「請讓飛箭從這條通道中過去!」柏葉低聲吩咐道,唐考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調整了箭頭指向的方位,讓箭尖對準了通道的圓心。

   

    柏葉所使用的,正是真言宗地火水風四象中的風附之術,這條通道不但隔離了雨點,更隔離了聲音,唐考的羽箭順著通道直射奧斯丁,奧斯丁卻絲毫沒有察覺背後的危險,而那式神小鬼附著於羽箭之上,也大大增強了飛箭的力量,鬼力與風怒的雙重協助,讓那並不鋒利的練習箭頭瞬間貫穿了奧斯丁的肩膀……

   

    天空中開始電閃雷鳴,彷彿有種力量將方圓百里的雲層都擠壓成了一團,讓雨水全都傾倒在這片工地上,工地中心挖出的基坑,很快便成了一個巨大的水塘。奧斯丁半跪在泥地上,用依然堅定的目光望著從宇文身後走出的老人,他用力地咬住了下嘴唇,似乎正在強忍肩頭傷處的痛楚。

   

    「原來年輕人打架也挺精彩的,看得我都差點忘記出手了,害你挨了這一刀……」無為子看了宇文一眼,他嘴上說得自在,神色卻並不輕鬆,宇文明白,無為子這麼說的意思,是指他也沒有把握擋住奧斯丁的飛刀。

   

    奧斯丁低頭看了看穿肩而過的細箭,微微歎了一口氣,將長刀貼近肩頭輕輕一削,半截羽箭便連著箭頭掉在了地上。他緩緩站起身來,略微活動了一下右臂,又抬手抓住箭尾,將肩後剩下的半截羽箭猛地拔了出來,然後高聲對宇文二人叫道:「我們重新開始吧!」

   

    「嗯!古波斯人的後裔,果然有沙漠騎士的驃悍風範。」無為子頗為讚賞地看著奧斯丁,隨即左手掐住雷印,面朝東南巽方深吸了一口氣,入下丹田閉定。

   

    面對無為子,奧斯丁的神情極為嚴肅,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賽施爾長刀,眼神十分複雜。宇文望著奧斯丁線條堅毅的臉,非常希望知道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什麼,可那深邃的藍眼睛裡,卻什麼也看不清……

   

    突然,奧斯丁決然地抬起了頭,眼神又重新變得清澈無比,似乎已在內心深處下定了決心。他再次拿出金鈴輕輕搖動,隨著鈴聲蕩漾,納什的黑色身影又離開了奧斯丁的身軀,在半空之中浮動。奧斯丁口中唸唸有詞,賽施爾長刀上的赤色氣焰竟然逆流而上,籠罩了奧斯丁的全身。

   

    「拜火教的招魂鈴!」無為子一見奧斯丁搖鈴施法,頓時面色凜然如臨大敵,手中青符一展,也將上古魔獸檮杌招至身旁待命。宇文行動不便,卻也將斗大一個虛靈火球握在了手中,靜心等待雙方動手的那一刻。

   

    赤色氣焰裹住奧斯丁的週身,竟漸漸化為一個人形,也和屍魔納什的靈體一樣漂浮了起來,奧斯丁手上金鈴搖擺得越來越快,鈴聲也越來越急促,人形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宇文一眼望去,便認出是個一身戎裝的古代武士,再看那身鎖甲的樣式,分明是個古波斯高階騎士。宇文頓時想起莫菲所繪圖畫上的波斯胡人,難道這就是附著於賽施爾長刀上的邪靈真身?奧斯丁的招魂鈴居然能將邪兵上的附靈也引出來納為己用?

   

    讓人緊張不已的鈴聲突然停頓下來,紅色的騎士浮影和黑色的納什靈體全都在瞬間落回奧斯丁的身上,奧斯丁眼中猝然精光四射,雙眼同時變成純白色的魔瞳。奧斯丁手中長刀一展,一股來源不明的風沙頓時裹挾了奧斯丁的全身,將他完全覆蓋了起來,宇文他們只能看見一個巨大的沙團在凌空旋轉。無為子不敢貿然衝入沙團,思忖片刻,他便一揮大手,那檮杌立即起身向那團漫天飛舞的黃沙撲去!

   

    宇文心中格登一下,突然想起柏葉曾經用賽施爾長刀刺傷過檮杌,而那時的柏葉,還僅僅只是將長刀作為一把利器來使用。他正要出聲提醒無為子,奧斯丁已如一支離弦之箭般從黃沙的裹挾中猛地飛沖而出!

   

    檮杌張開一張氣吞萬里的血盆大口,完全沒將面前這個外國人放在眼裡,奧斯丁筆直地向它衝去,看上去正如羊入虎口。可讓宇文和無為子沒有料到的是,奧斯丁居然沒有向檮杌揮刀,他眼中魔瞳一閃,真的一頭撞進了檮杌的大嘴之中!

   

    檮杌大概沒有想到這人會如此主動地投入它的口中,愣立片刻之後,它正要合攏大嘴咬斷那露出嘴外的大半截身體,一截閃亮的刀鋒竟刷地一下從它的後頸破體而出!檮杌痛嚎一聲,口中竟噴出一股淡黃色的血液。

   

    「糟了!」無為子渾身一震,左手法印立刻推出,口中暴喝一聲:「妖雷訣!」一條光芒璀璨的電柱從他手心噴出,「啪嚓」一聲砸在檮杌的脊樑上。

   

    可那強大的電流似乎被檮杌巨大的身軀屏蔽掉了,鑽入檮杌口中的奧斯丁絲毫未受影響,一聲不吭將長刀旋轉了一周,無為子眼睜睜地看著那截露出檮杌體外的半截刀鋒劃過,竟將檮杌偌大的一個頭顱給梟了下來……

   

    檮杌的身軀一歪,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奧斯丁從容地將身體從斬斷的頭顱中退了出來,他身上的風衣在鑽入檮杌口中時被尖牙劃破了許多地方,現在已變成一身破碎的布條。奧斯丁看了看自己身上,順手將破爛的衣衫都扯了下來,宇文這才看清他肩頭的箭傷不輕,前後都是一個肌肉外翻的血窟窿,左手小臂被玄罡噬咬的牙痕也深可見骨,而右手腕部用紗布包紮的地方,此刻也滲出一片刺眼的紅色,看來玄罡前夜確實傷到了他的手腕。可就這樣一個傷痕纍纍的男人,竟然仍能發揮出驚人的力量,將上古魔獸一刀梟首!可憐那檮杌的頭顱被隨意地甩在一旁,它的那副人臉上,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無為子手下上古魔獸瞬間被斬,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宇文怕老人受到了刺激,趕緊伸手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無為子突然轉身盯著宇文,極其嚴肅地對宇文說道:「不淨人手中邪兵的力量超出了我的預料,恐怕合你我二人之力,也不一定能擋得住他了,只是現在無路可退,你我竭盡全力一擊,或有一線生機。」

   

    就連身負五雷大法的無為子也說出這樣的話來,宇文心下也不禁有些惶然,但他仍是冷靜地答道:「一切都聽前輩的吩咐。」

   

    「好!那你就站到我身前,盡你所能擋住他的一刀就是了!」無為子猛地將宇文推向了前方。宇文腳下一陣生痛,待他站穩腳跟時,宇文忽然發現奧斯丁從眼前消失了,正當他驚詫萬分地掃視四周時,無為子在他身後一拍他的肩膀,說道:「在天上!」

   

    宇文一仰首,奧斯丁屈膝弓身,就如一顆墜落的流星般從空中落下,雙手緊握的賽施爾長刀高舉過頭,借助下落之勢直向宇文劈來。這一刀,已是生死攸關之際,宇文心中別無它念,只管將雙臂往天空一推,渾身靈力催至極點,虛靈金槍青芒暴射,硬生生地架住了戰刀!

   

    「沒有用的!」奧斯丁的牙縫間冷冷地迸出幾個字,身後再次浮現出屍魔納什的黑影,在納什的獰笑下,宇文只覺得手上承受的力量陡然倍增,刀鋒已經嵌入槍桿數分,一旦金槍失守,只怕自己和身後的無為子都難逃一死了。

   

    無為子站在宇文身後,雙手合扣在一起構成法印,一聲怒吼:「雲雷訣!」隨即用自己的肩膀重重地頂在宇文的背部,宇文頓時感到身後湧來一股浩然正氣,老人正將他的靈力渡入自己的體內,二人靈力融合在一起,宇文手上負壓立刻減輕了不少。

   

    「你們兩人一起歸天,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了!」奧斯丁臉上肌肉一陣扭曲,那神秘的波斯騎士虛影忽然現形與兩件交叉的兵器上,幾乎和宇文的臉碰在了一起!

   

    一股無法想像的巨大力量盡數施於賽施爾長刀上,宇文的虛靈槍再也無力抵擋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刀鋒一點一點地破開槍桿,而身後無為子老人沉重的喘息聲也讓宇文明白,後繼的靈力也所餘無幾了。

   

    「真的要死了嗎?」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宇文,「總算……解脫了吧……」宇文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突然,宇文聽見一個極其細微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一塊堅冰迸開了一條細小的裂縫。宇文猛地睜開雙眼,看見的卻是奧斯丁一副絕望的神情。

   

    「噹」的一聲顫響,賽施爾長刀竟然斷成了兩截!

   

    長刀斷裂,宇文手上忽然一輕,無為子來不及回撤的雲雷訣之力便排山倒海地向奧斯丁湧去!一片炸雷響過之後,奧斯丁就像風雨中的一片落葉般飄了出去。

   

    突如其來的形勢逆轉,讓宇文和無為子都愕然地張大了嘴。他們怎麼也無法想像,鋒利無比的賽施爾長刀竟會突然間斷了?

   

    奧斯丁砰地一聲落在地上,再也沒有動彈,宇文和無為子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走上前去查看。被無為子的雲雷訣擊中之後,奧斯丁渾身上下都是焦黑的灼傷,無為子一聲長歎,彎腰掐住奧斯丁的脈搏,片刻之後,他搖頭說道:「內息絮亂,真氣已散,沒救了……」

   

    無為子話音未落,奧斯丁居然睜開了眼睛,他看了看面前的二人,竟低聲笑了起來。

   

    「年輕人,你很厲害啊,若不是邪兵斷裂,你已經贏了!」無為子由衷地讚歎道。

   

    「算計了這麼久,我還是被柏葉算計了……」奧斯丁的聲音裡甚是苦澀。

   

    「柏葉?他又如何算計了你?難道長刀的斷裂也是……」宇文一驚。

   

    「刀上有傷……」奧斯丁緩緩說出最後幾個字,也吐出了最後一口氣。這個身懷絕技的古波斯人後裔,還沒有來得及展開他中興瑣羅亞斯德教的理想,就將屍骨留在了異國他鄉。

   

    宇文細細地咀嚼著奧斯丁的遺言,心裡忽然全明白了。

   

    柏葉與奧斯丁表面上雖然結成了同盟,但實際上依然是競爭對手,因為他們二人的目標都是要拿到所有的邪兵,各持一柄邪兵的二人,總有一天要正面交鋒,只是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兩個聰明人都在等待時機。

   

    而當宇文答應替二人做邪兵交換中介時,柏葉便在長刀上做了手腳,使邪兵受到了隱性的損傷,這就是柏葉為什麼在與無為子交手時僅僅只是將長刀作為普通的利器使用的原因,因為柏葉知道,如果使用了邪兵自身的力量,受損的長刀恐怕會承受不住靈力的壓迫而斷裂。邪兵交換之後,奧斯丁同樣察覺了這一點,可手中長刀受損,一下將他與柏葉之間的平衡打破了,奧斯丁並無把握能勝過柏葉手中完好無損的十字槍,所以奧斯丁在交換邪兵之後有些神不守舍。情急之下,奧斯丁便想到了落入宇文手中的克力士長劍,如果能將宇文幹掉而奪得克力士長劍的話,他才有機會與柏葉重新回到平衡,這便是奧斯丁為什麼突然襲擊宇文的原因,只是後來無為子參戰,奧斯丁被迫使出了邪兵自身的靈力,在那段時間裡,賽施爾長刀隨時都有可能會斷裂,這時的奧斯丁,已經是在賭命,可惜,他輸了。

   

    生與死,也不過就是轉念之間……

   

    想到這裡,宇文忽然記起那柄受損的長刀,奧斯丁被雲雷訣轟飛之後,長刀已經脫手而出。可當宇文急匆匆地轉身回去尋找時,斷成兩截的賽施爾長刀竟消失不見了!

 

 

三十、密要(上)

 

刀斷人亡……

   

    奧斯丁靜靜地躺在地上,雨水漸漸將他臉上濺染的泥漿沖刷洗淨,露出一張線條清晰的面孔。

   

    可刀呢?

   

    宇文拖著傷腿趴在地上,不停地探手在黑糊糊的積水中四處摸索, 但他遍尋方圓數十米,卻一無所獲。無疑,有人乘奧斯丁彌留之際取走了斷刀。宇文和無為子對視了一眼,腦海中同時浮現出柏葉的臉。

   

    無為子強行運力,想感應四周的靈力波動,可奧斯丁那最後一刀凶險之極,他竭盡全力使出的雲雷訣,已毫無保留地耗盡了最後一點靈力,現在只覺得體內空蕩蕩的,像個被掏空了的葫蘆。努力嘗試了幾次之後,無為子心有不甘地發出一聲長吼,用力地一跺腳,在腳下浪起一片碎亂的水花。

   

    宇文翻身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聲不吭地看著奧斯丁正漸漸變得冰冷的軀體。玄罡慢慢走到宇文身旁,低頭嗅了嗅他仍在流血的傷處,剛才殊死拚鬥的三人間製造出一個強大的力場,它已無法介入其中,直到現在才有機會接近了宇文。

   

    帶著驚恐而彷徨的神情,唐考和丁嵐也緩緩地從黑影中走了出來,地上那具屍體和棄在一旁的兩截斷箭,讓唐考忽然意識到,自己也間接地殺死了一個人。

   

    「射中奧斯丁的那一箭,是你射的吧?」宇文突然抬頭望著唐考。

   

    唐考慢慢點了點頭,又用力搖起了頭。

   

    「唉……我就知道……咱們全都成了柏葉手中的棋子……」宇文苦笑了一下,「奧斯丁如此強悍勇猛,一定是瑣羅亞斯德教中年輕一代的個中翹楚,身份恐怕不會太簡單。柏葉伸宏這番從容離去,很可能會將今夜之事放出風聲,這麼一來,我們與瑣羅亞斯德教之間,也算是結下樑子了。」

   

    「拜火教要找什麼麻煩,也是以後的事情,沒必要現在去擔心,難道黃泉引路人還會怕了他們不成?倒是這位小伙子的遺體,不能就這樣扔在這裡吧?」無為子雖然剛才命懸一線,險些喪命於奧斯丁的刀下,但他卻並不因此而恨惱奧斯丁,反倒對這勇猛的年輕人有三分敬重與惋惜。

   

    「這個自然……」宇文雖惱怒奧斯丁太過冷血,隨意殺害無辜的人,可他無意間瞥到地上那團破碎的風衣間露出半包蘇煙,心裡不知為何也微微悸動了一下。

   

    「你們兩個過來!」無為子忽然毫不客氣地對唐考與丁嵐吆喝起來。

   

    唐考與丁嵐面面相覷,他們兩人都不認識無為子,沒想到這高大的老人會對他們頤氣指使,不由得都望向了宇文。宇文有些虛弱地對二人點了點頭,唐考他們才猶豫地走到了老人身前。

   

    「這工地裡別的沒有,趁手的工具倒是不缺,你們倆去找個合適地方挖個深坑,把他埋了吧。」無為子不容置疑地指了指地上的奧斯丁。

   

    「埋屍體?」丁嵐瞪大了眼睛。

   

    「不行嗎?難道要你們腳上有傷的宇文老師來幹這活?」無為子的眼睛瞪得更大。

   

    面前這老人雖然看來糟糠,可一旦板起面孔,頓時顯現出一派不怒自威的宗師氣度,嚇得唐考趕緊拉著丁嵐走開。

   

    無為子卸去召雷令,天空中雷雲也漸漸變得稀薄,原先密集的雨點又恢復了淅淅瀝瀝的綿軟。唐考從塔吊背後找來兩把鐵鍬,站在奧斯丁身旁的丁嵐接過一把,卻撓著頭皮看了看四周,不知該如何下手。

   

    玄罡見兩個年輕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忍不住跳了出來,四處探尋了一下,最終在一處貌似規劃辦公室的房屋旁邊,用爪子刨開一塊土質較為鬆軟的地面。唐考頓時明白了,玄罡是在為他們找尋挖坑的地方,他連忙對丁嵐打手勢,二人合力將奧斯丁抬了過去。

   

    「我們是不是在干違法的事情啊?」丁嵐一邊剷起泥土,一邊看著土坑旁的屍體,多少還是有些擔心。

   

    「呵呵……看起來是有點像在殺人越貨。」唐考說話時故作輕鬆,心裡其實也是一片亂麻。

   

    一直守在土坑旁的玄罡聽著二人的議論,突然呲牙發出一聲低沉的叱吼,把兩個年輕人嚇了一跳,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還真是狗仗人勢,把自己當監工了!」丁嵐嘀咕著,漸漸熟悉了手上的那柄鐵鍬,鏟土的動作也變得熟練起來。

   

    不遠處,宇文掙扎著站起身來,與無為子並肩而立,看著正賣力挖坑的兩個年輕人。

   

    「沒想到邪兵竟有這樣不凡的威力……那日本人本來就頗有能耐,現在又持有十字槍,恐怕會很難制服啊……」神情嚴肅的無為子突然開口道。

   

    「是的,我們最好避開與他正面交鋒。」宇文微微活動了一下腳,仍是一片鑽心的疼痛。「不知他取走斷刀,究竟有什麼用途?」

   

    「我說……你是不是應該給蕭別離那老傢伙發個信?我可不習慣躲來躲去的,如果他能趕來助你一臂之力,對付這個叫什麼松葉柏葉的傢伙就不成問題了。」

   

    宇文眼中光芒陡然一暗,竟一直沉默不語。

   

    「怎麼?你怕他趕不過來嗎?現在坐飛機這麼方便,只要他不是藏在什麼深山老林裡,還不是一天就到了。」無為子見宇文半天沒吭聲,忍不住開口催促。

   

    宇文躊躇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對不起,前輩,我對你隱瞞了一件事。」

   

    「嗯?」

   

    「我已經叛出師門了!」宇文的聲音異常低沉。

   

    「啊?」饒是無為子早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驚叫起來,「你是做了什麼錯事,被蕭別離趕出來的麼?」

   

    「不是,我是自己逃出來的。」宇文神情黯然,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我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不該看的東西?」無為子細想片刻,仍不能理解這句話的含意。

   

    宇文沉吟良久,老人剛才曾與自己並肩戰鬥,也算生死與共,若再繼續隱瞞,未免有些說不過去。於是,一頁封存已久的記憶之書,就此打開。

   

    「前輩也見到了,我雖然自幼跟著師傅學藝,但生性駑鈍,靈武兩道的修煉都十分勉強,到後來,那些比我後入門的師弟們都大大地超越了我。我十六歲那年,耐心極好的師傅也無奈放棄,不再嘗試教授我更多的法術,只要求我能時不時練習一下五行之術即可。」說話間,宇文抬頭看了看天空,眼神中甚是迷茫,「師傅家後院中有個清淨的書房,內有藏書萬冊,天文地理,玄怪異志,各色書籍極多,幾乎包羅萬象。我雖不愛習練靈武,卻對書中世界有莫大興趣,稍有閒暇,便背著師傅跑到那書房中讀書,師傅見我如此,知道我不是修煉功法的料子,也便由得我去了。」

   

    「莫非……你就是在那書房中,看到了你不該看的東西?」無為子插話道。

   

    「嗯,那是一本已經有些殘缺不全的羊皮藏經,藏文我原先是不懂的,但經文旁有師傅另外起筆撰寫的一卷漢譯本,我看著有趣,就對照著兩本經文,想借此機會學懂藏文。」

   

    宇文說得輕鬆,無為子聽著卻大為吃驚,那藏語屬於漢藏語系藏緬語支,除了中國境內的藏族外,在尼泊爾、不丹、印度境內也有一部分人使用藏語,藏文寫出來頗為繁雜,又細分為有頭字和無頭字,有頭字相當於漢文中的楷書,無頭字則相當於我們日常手寫的行書,另外還有簡化過以方便記錄的丘文,同屬藏文而不同用途的字,具體的形體差距很大,一個生長在漢語體系中的孩子,是很難學習藏文的。可聽宇文說話的口氣,竟似通過兩卷藏漢互譯的經文便懂得了藏文,又如何不讓無為子吃驚呢?

   

    見無為子臉上表情詫異,宇文不禁微微一歎,說道:「前輩一定會笑我自不量力,可我那時不過十四五歲,好像完全沒有考慮過什麼叫困難,只是憑著一時興趣,每天晚上都去看那兩卷經文,如果能將一句藏文與一句漢文相互間完全對應明白,我便會高興好一陣子。」

   

    「原來你只是將這兩卷書之間的互譯,當成了一個有趣的遊戲……」無為子似有所悟地摸了摸頭頂。

   

    「但後來經文內容越來越複雜,單是弄懂師傅所寫的漢文已經不太容易,更何況那本藏經。我本想放棄之後更換另一種遊戲,可又覺得之前已經獲得的成績就此放棄未免有些可惜,中止兩天之後,我決定還是繼續玩下去。」

   

    宇文說到此時,無為子已不再插話,只是全神貫注地接著聽下去。

   

    「我開始在師傅的書房中尋找其他可以輔助學習藏文的書,但書房中大多數都是漢文書籍,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梵文的佛經。藏文經卷,竟然就只有師傅書桌上這一本!無奈之下,我查閱了一些與藏文相關的典籍,卻發覺藏文的起源,竟是當年吐蕃王朝的大臣吐彌桑布扎赴天竺(印度)求學之後,根據天竺梵文「蘭扎體」改仿,創建了藏文正楷字體。前輩大概也知道,梵文是印度的古典語言,也是佛教的經典語言,師傅信佛多年,一直都是看梵文佛典,我打小時候起,師傅便在練功之餘教我閱讀佛經,所以這梵文我倒能識得不少。而當我得知藏文是由梵文改制而成時,心中突發奇想,抱著遊戲心態,不由自主地嘗試將那卷藏經根據其字形還原為梵文。誰知如此一來,由梵文倒推其經書含意,我竟然發現師傅所撰寫的漢譯本有不少錯誤!許多內容的譯注與原意大相逕庭、南轅北轍!」

   

    「藏文經書……殘破的羊皮紙……那本藏經可是叫《大藏密要》?」無為子突然開口詢問。

   

    「沒錯,封面確實是用漢文隸書所寫的《大藏密要》,只是內容全為藏文。」

   

    「當年別離先生躲在敦煌研習佛經,我想知道他修煉進展如何,曾私下向一個服侍他的小沙彌打聽他平日都看些什麼書,那小沙彌說,你師傅許多時候都是在研讀《大藏密要》,當時我還奇怪,這《大藏密要》是唐天竺三藏金剛智所譯,又由維揚福國寺僧人元度所集寫,但仍是一尋常佛經,值得如此研讀麼?可今天聽你這麼一說,這本集子難道還另有玄機?」無為子不禁皺起了兩道白眉。

   

    「嘿嘿……」宇文發出一聲苦笑,接著說道:「其實那只是師傅掩人耳目所做的偽裝,那本經卷的內容並非真正的《大藏秘要》,只是我那時並不知道……年少輕狂的我,無意中發現藏經秘密之後,便很希望向師傅顯擺,於是自作聰明地在師傅的漢譯本上作出圈改,然後怕師傅猜到我如何破解,又將梵文草稿盡數燒去。不過這般一折騰,我將那一卷經文全部圈改完畢,也是兩年之後的事情了,可這兩年裡,師傅彷彿就從沒有去動過那卷藏經……」

   

    「難道就是因為你圈改了蕭別離的經書,他便遷怒於你?」無為子問道。

   

    「師傅如果真的遷怒於我,那倒是好事了……」宇文長歎了一口氣,「兩年後的某一天,我又一次竄入書房翻看雜書,突然發現那兩卷經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本《大藏密要》和師傅所寫的譯本,這一本看來似乎是延續上一部的下冊。那時的我十分失落,以為師傅連看也未看就將上冊經書收藏了起來,我少年心性發作,一鼓作氣將這下冊經書也依葫蘆畫瓢的轉為梵文,然後又在師傅的譯本上大肆圈改。這次倒是進展迅速,只用了一年便將譯本完成。」

   

    「哈哈……你說你不喜歡學習法術,可像你這樣用心重構兩卷經書,一定已經將它們牢牢地記在了心中!對吧?」無為子大笑起來。

   

    宇文沉默不語,似乎被無為子說中了心事。

   

    「啊喲!我的手!」正在挖坑的丁嵐突然痛叫了一聲,驚動了在不遠處的宇文和無為子,二人抬眼望去,原來是丁嵐不慎被鐵鍬把柄上的一根木刺扎入了手指。

   

    「不就是根刺嘛,大呼小叫的!」唐考不屑地瞪了丁嵐一眼。

   

    「我靠,十指連心啊!等我拔出來扎你手上,看你叫不叫!」丁嵐摸索了一下,忍痛將細小的木刺拔了出來,還接連在受傷的手指上吹了幾口氣。

   

    宇文望著丁嵐,若有所思地低聲說道:「紮在手上的刺,還可以拔去,扎入腦海中的記憶,卻永遠也消失不了……」

   

    「莫非這兩卷藏經,竟有極大的危害?」無為子正色問道。

   

    宇文並未直接回答無為子的問題,接著說道:「十八歲那年的冬天,師傅叫我去書房見他,我一走進書房,便看到他手中拿著那兩漢兩藏四卷經文。我心中還暗暗高興,想到就算師傅將我大罵一頓也好,至少他已看到了我所做的事情。可師傅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當著我的面,將四卷經書全都扔進了火盆!只一瞬間,火苗就將那書卷舔食乾淨,僅留下一堆灰燼。我驚愕地望著那堆灰燼,將那上下兩卷經書在心中極快地回想了一遍,然後我便察覺,自己已經將《大藏密要》一字不漏地記下來了。接著,師傅神情莊嚴地抬手點了點我的腦門,便將我推出了書房。從此以後的好幾年,師傅再也沒有提起關於這兩卷經書的事情。」

   

    唐考忽然跳出所挖的土坑,比劃著奧斯丁的屍體,對宇文做了個往下扔的手勢,宇文知道他們已經將土坑挖好,便點了點頭。

   

    看著奧斯丁修長的身軀被唐考和丁嵐合力推入坑中,宇文微微搖了搖頭,又接著對無為子說道:「時光飛逝,我二十四歲那年,師傅突然叫我與六師弟一同去執行一個任務,目標……就在青海崑崙山。」

   

    陰冷的空氣中,宇文每次開口說話都會哈出一團白氣。一團團霧氣中包裹的,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往事。

   

    「這是我第一次以黃泉引路人的身份出行,六師弟比我小三歲,對第一次出去執行任務非常興奮,可我卻在出行的前一天心神不寧,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師傅夜裡到我房間,交給我一封打上火漆的密信,吩咐我到危急時刻便可拆開,我才放心睡了一個安穩覺。經過好幾天長途跋涉,我帶著玄罡與六師弟趕到崑崙山北面的格爾木市,剛下火車,就有道家的朋友前來接應。」

   

    「道家的朋友?難道是混元派的後人?」無為子微微吃了一驚。

   

    「嗯!」宇文點了點頭,「道教混元派自從明朝末年將道場設在崑崙山腳下,這麼多年來已經逐漸勢微,那時,只剩有不到十人……其實這件任務,就是他們向我師傅提出委託的……」

 

 

三十、密要(下)

 

宇文話音未落,無為子突然出手緊緊抓住了宇文的胳膊,「八年前,道家混元派一夜之間消失殆盡,因無人知曉事情的全貌,而成了一樁術門懸案。這……可是與你有關?」宇文見老人神情有些激動,心下不禁有些不安,可他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將真相和盤托出。

   

    「前輩請放手,我會向你一一解釋。」宇文的臉上頗為鎮靜。

   

    無為子一怔,隨即發覺自己的失態,趕緊放開了手。

   

    「現代社會的混元派後人,已經幾乎不再靠做道場法事謀生,他們所過的是一種半隱居的生活,只依靠每年四月到九月間,上山採集珍稀草藥為生。自從格爾木這個因為修建青藏鐵路而作為中繼點催生的城市出現之後,他們才漸漸增加了與外界的聯繫。某一天,崑崙山口西面的玉虛峰中段發生了一場小型雪崩,兩位上山採藥的混元派門人發現雪崩的位置露出一個巨大的山洞,而當他們想入內一探究竟時,卻只能深入不到五十米的位置,就被一個巨大的異靈結界所阻攔!混元派掌門……」

   

    「雲鷺子!」無為子突然插嘴道。

   

    「對,就是雲鷺道人!」宇文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無為子,又接著說道:「掌門雲鷺子試探多次,只覺得洞內邪氣逼人,不知裡面究竟藏了什麼陰邪的東西。偏那結界又不是中土法門所布,雲鷺子無法一探虛實,只怕耽擱時間會有異物現世,便委託見多識廣的別離先生相助。可我師傅自己並沒有親自動身,只派遣我與六師弟前往。我自忖此事非同一般,別離先生一定會隨後趕到,而叫我與六師弟打先鋒,大概是覺得我讀書甚多,可以先看看這神秘結界的來路。現在回想起來,這事哪有那般簡單……」

   

    說著,宇文從衣兜裡拿出香煙,想替自己點上一支,可捏著火機的那隻手卻一直在微微顫抖,他試著打了好幾次,都沒有打燃火機。宇文有些煩躁地把火機放回衣兜,又將唇上香煙扯將下來,在手心裡用力揉成了碎絲。

   

    「那時已經是十月間,崑崙山上寒風四起,空氣稀薄,六師弟還沒有上到半山腰,就已經開始有明顯的高原反應,而跟隨我們的玄罡也不復往日的神駿,有些萎靡不振。我們與混元派門人共十一人,清晨出發,走走停停,直到下午五六點鐘才走到那個巨大的山洞口。道士們點燃了火把,而我與六師弟則舉起了電筒,鑽入山洞後,我很快便看到雲鷺子所說的那個奇怪結界。這結界是不規則的鋸齒狀,上下翻滾著封閉了整個洞口,呈現出一片暗紫色,而當雲鷺道人試圖借用符咒力量接觸結界時,結界內部就會發出雷鳴一般的怪響,符咒也會隨之化為灰燼。」

   

    「混元派雖然已經破落了,但他們的當家掌門雲鷺子卻是一位符門好手!,如果連他都破不開這結界,就著實有些詭異了。」無為子似乎與雲鷺子是舊相識。

   

    「其實後來發生的事情更加詭異!」宇文輕輕咬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彷彿這樣可以讓自己鎮定一些,「我雖然看了不少異書,卻看不出這結界來歷,只有壯著膽子伸手去觸碰那暗紫色結界,希望能感應到它究竟源於何種力量。誰知道我剛一接觸,那一排帶狀鋸齒就「啵」地一聲消失了,而洞中不知何處便傳來一個蒼老的人聲,混元派的道人們聽不懂這聲音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我與六師弟卻聽得明明白白,那分明是有人在用英文說--「THE KEY!」

   

    「THE KEY?」無為子一愣,「這又關鑰匙什麼事情?」

   

    「唉……你的問題,正是我這八年來每天都在思考的。」宇文歎道,「闖過結界,我們便得以深入了二十餘米,可居然又看見了第二道結界,這次我繼續將手搭在結界上,隨著又一聲「THE KEY」的響起,結界再次不攻而破!正當混元派的門人發出一聲歡呼時,洞中突然飛出一隻怪鳥!這只怪鳥雙翅透明,長長的尖嘴就像一把長劍,展開翅膀後足有兩米多寬,身上黃黑相間,看上去活像一隻大馬蜂!」

   

    「崑崙有鳥焉,其狀若蜂,蜇鳥獸則死,蜇木則枯,名曰欽原。你們是撞上欽原了吧?」無為子問道。

   

    「是的,我們撞上的就是欽原這毒鳥,它快如閃電地一撲,就將一個道士蜇翻在地,那道士還沒哼叫一聲就斷了氣,臉上現出一片死黑色。劇變陡生,初出茅廬的我與六師弟頓時慌亂成一團,與其餘道人一同在洞內四散逃避,幸好玄罡處變不驚,藉著洞壁攀至高處,飛身而起,從半空中將那怪鳥欽原撲落在地上,雲鷺子立刻手持兩張火昧符衝上前去,符靈一湧,瞬間將欽原燒成了一堆焦肉。」

   

    宇文的敘述口氣平靜,無為子卻彷彿看到了當年那洞中驚險的一幕。

   

    「這怪鳥欽原,恐怕是當年留下結界的人故意封閉在結界中的,雲鷺子只怕如果繼續深入,會有更多看不見的危險,便提出先退出山洞。可我們打開兩層結界之後,在火光的照耀下,第三層結界赫然就在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那泛起藍色幽光的結界後面,似乎有許多亮光在閃耀,巨大的好奇心籠罩了在場的所有人,除了雲鷺子之外,其他道士竟沒有一個人願意後退,他們全然忘記了地上那具烏黑的屍體。而我在其餘道人熱切的目光期盼下,也慢慢走到了結界前。不出所料,隨著第三聲「THE KEY」的響起,最後一層屏障消失了,首先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個豎立起來,足有五六米寬的黑色漩渦,這漩渦的外圍閃耀著金光,中心卻是一片無法看透的暗色虛空,整個漩渦就像一個不知通向何處的巨大通道!而當我們一行人還沒有從震驚中甦醒時,一股颶風忽然從漩渦裡呼嘯而出,剎那間將所有的火把都吹滅了!山洞裡瞬間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說到這裡,宇文停頓了一下,作了一次深呼吸之後,他似乎才有了重新敘述的勇氣。

   

    「我和六師弟連忙打開手電筒,卻發現電筒的光根本照不亮兩步之外,那沉下來的黑暗竟像有形的固體一般,就連光線也無法穿越。我身旁的雲鷺子高呼一聲快逃,猛地推了我與六師弟一把,我們兩人懵懵懂懂地轉過身去,開始往洞口奔跑,還沒跑出五步,身後就響起了一片混元火符的炸響,好像有什麼可怖的怪物從那漩渦中出現了,而所有的混元派道士都在竭盡全力地攻擊那怪物,我不甘心就這樣逃走,轉身對著黑暗投出了好幾柄虛靈金槍,卻有如石沉大海一般毫無反應,而六師弟專修虛靈火,便一口氣向那黑暗深處轟出數十個大火球,可惜依然無用。隨著一聲又一聲淒厲慘叫的響起,混元火符的炸響也開始變得稀落,我與六師弟都明白,道士們正一個接一個地被怪物殺害。忽然間,滿臉是血的雲鷺子一下出現在我們電筒的光照之下,他臉上扭曲可怖的神情將我們都嚇得倒退了一步。「還不快走!」雲鷺子留下最後一句話,便被一股無形力量再次拽入黑暗之中。我再也無心對抗那洞中的怪物,連忙拉著六師弟的手臂往外逃,可在距離洞口已不過十餘米時,六師弟突然發出一聲慘叫,某種力量將他從我手中拖了回去。我高喊著他的名字,黑暗中卻沒有人應聲……就在我精神幾乎崩潰的同時,我感覺到玄罡從我腳邊擦過,衝進了洞中。隨著一陣玄罡的狂吠與劇烈撕打的聲音,玄罡竟然將六師弟拖回到我的腳邊,只是六師弟已經面色蒼白昏迷不醒。驚喜之下,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六師弟扛起來就往洞外跑。」

   

    聽到這裡,無為子的臉色極為肅穆,雖然宇文現在仍站在他的面前,可就連雲鷺子也沒能逃出的地方,當時的兩個年輕人真的能脫離死地嗎?

   

    「剛逃出洞口,我就被腳下石頭重重地絆了一跤,連帶著把六師弟也摔了出去,可當我藉著洞外微弱亮光一望之下,手腳頓時變得一片冰涼,六師弟的右腿不見了!他的大腿根部一片血肉模糊,皮肉怪異地向外翻起,好像是某種力量強行將他的一條腿撕了下來!我衝上前去抱住師弟,感覺到他的呼吸已經非常微弱。而就在我的身後,玄罡正對著山洞發出連聲吼叫,一種從未聽過的怪異喘息聲緩緩地接近了洞口。危急時刻,我撕開了師傅給我的信封……上面所寫的,竟然是一小段我極為熟悉的梵語經文!信件尾部,是師傅的手筆--將此段經文用鮮血寫於小六身上,合二人之力,無堅不摧!」

   

    「難道……你用的是血錮降魔咒!」無為子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宇文淒然一笑,答道:「正是那藏密禁咒--金剛血錮降魔咒!可我那時腦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哪裡明白得了這許多,只顧著用手蘸取六師弟傷腿上的鮮血,將那數十字梵文寫在六師弟的臉上。剛將血書完成,我心中突然冒出花費三年時間所修改的那兩卷藏經的內容,無意識之間,兩卷藏經的文字竟融匯貫通,讓我瞬間領悟了禁咒的精要。緊接著,我無師自通地扶起六師弟,讓他面朝山洞,右掌貼於他的腦後,口中開始默唸經文,就在洞口緩緩現出一個巨大黑影時,我也發動了血錮禁咒……」

   

    「我明白了……」無為子不禁發出一聲喟歎,「相傳藏密經要所持,本名為金剛乘,金剛者,無堅不摧,乘,則是指載體,藏密強調的素來是「身心不二」,若要發揮出強大的力量,便要有相應的載體來犧牲。這金剛血錮降魔咒之所以被後世之人禁用,大概就是因為它的每次發動,都要用人命來做載體。雖然威力無比,卻屠戮過重,實在不應是佛門中人所為。」

   

    「畢竟這世間一切,終需遵循能量守恆的定律。所以……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六師弟變成一縷輕煙,從我手中慢慢散去……」宇文的聲音裡充滿了痛苦。

    「那洞中怪物究竟是何方神聖?」無為子輕輕一歎,岔開宇文的回憶。

   

    宇文回想起往事,心中仍是一片迷茫,「這怪物究竟是什麼東西,我至今不得而知,血錮禁咒威力巨大,瞬間就將其轟回虛空之中,而那山洞的劇烈震盪,也引發了第二次雪崩,將洞口完全掩埋。若不是玄罡反應快捷,拖著我從某個極危險的山崖處滑下山坡,只怕我也被埋了。我順著雪坡滾下半山腰,昏迷了大半夜,玄罡用它的身軀替我保暖,才沒凍死在山上。而當我傷痕纍纍地回到格爾木時,看見的第一個人,是我的師傅……他一直跟隨著我,用洞穿一切的目光看見了整個事情的發生,卻沒有伸手出來拉我們一把……看到我之後,師傅只對我說了一句話,那句話就是--回家吧!」

   

    「回家吧!」唐考和丁嵐突然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總算都搞定了!」

   

    宇文看了一眼埋葬奧斯丁的土坑,現在那裡已經被填平了,就連掘出的浮土,也被玄罡用爪子均勻地鋪散開來,等這場雨停了之後,這裡不會留下任何挖掘的痕跡。

   

    「走吧,我們回家!」宇文對著兩個年輕人微微一笑,眼神中又恢復了一片清澈和堅定。

    無為子輕輕地搖了搖頭,乘兩個年輕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悄悄對宇文說道:「我已經明白你為什麼叛出師門了,The Key!」

所有跟帖: 

你用点心一次搬完得了, -Lion_King- 给 Lion_King 发送悄悄话 (208 bytes) () 12/19/2015 postreply 10:12:08

跟你缩话泥,妹听见纳?不理我拉倒, -Lion_King- 给 Lion_King 发送悄悄话 (181 bytes) () 12/19/2015 postreply 11:59:26

现在搬文的人少,我搬了几次,太麻烦了,被金子整死了。有人搬就偷着乐吧。就别把他拉倒了。 -笑含- 给 笑含 发送悄悄话 笑含 的博客首页 (65 bytes) () 12/19/2015 postreply 20: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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