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蜗牛有爱情》作者:丁墨 (八) ~~ (十二)

来源: 大独狼 2015-10-08 06:23:29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34403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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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狭路相逢

春天的北京,天空时常呈现明显的淡灰色,雾霾像干燥的暗纱笼罩天际。

季白十分闲适的坐在自家庭院的白色躺椅上,手边一壶清茶,面前是一片幽静的水池。水边的桃树,开了满满一树的花。草地上落着零星花瓣,传来清淡香气。

他啜了口茶,闭上眼,耳边只有许诩的声音。那声音沉静如水,倒让眼前的夜色,显得更静了。

许诩这边,却是被季白的一句“我给你两分钟”,激起了些许好胜之心。淡淡答一句“好”,暗暗酝酿,进入全神贯注的战斗状态。

“首先,按照统计数据,过去十年,我国危害公共安全的罪犯,98.9%为男性,96.6%为高中及以下学历,所以基本可以判定罪犯为男性、文化程度不高。”

“嗯。”季白偏头点了根烟,“继续。”

“其次,罪犯的目标很明确。

如果他要报复的是普通人,霖市面积更大、人流量更高的公园,还有三个。在这些公园犯案,我们追查的难度会更大。但罪犯没有选择这些公园,而是冒更大风险,选择离CBD更近的几个公园犯案。

这些公园是政府规划、CBD的一些金融集团捐赠修建的。平时也会有一些普通市民,但游客大多是CBD附近住户,非富即贵。在市民心中,这些公园是CBD的象征。

这可以反映两点:一是罪犯对这片区域很熟悉,很可能在这一片区域工作生活;二,他是在特定范围内、伤害随机对象,要宣泄的感情也很明显,对这个城市高收入人群的报复,甚至说,对CBD的报复。”

季白无声的笑了,语气却淡淡的:“那为什么不是无业游民?被开除的公司白领?一定是保安?”

许诩答:“无业游民中,或许有人痛恨整个社会,但不会单单对CBD仇恨,他们没有深入了解的机会。你不会痛恨你几乎不了解、甚至遥不可及的东西。而且CBD的无业游民,本来就非常少;

被开除的公司白领,更可能去报复他供职的公司或者某个人,但不会痛恨这个阶层——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阶层,怎么会痛恨自己?

最符合罪犯描述的,是那些对于CBD的繁华和财富,可望而不可及的人,也就是在CBD工作的低收入工作者。

一定是近期工作上的某次大的挫折,增强了他的挫败感和对CBD财富的仇视,所以他才开始犯案。

而且,对于一个心有不甘的年轻男孩来说,在所有低收入工作中,保安是相对体面的。

此外,罪犯的作案时间非常零散,说明他的上班时间也是不规律的。CBD保安的上班时间,就是三班倒。”

季白问:“所以你推断他周六上午不上班,也是根据作案时间?”

许诩答:“是。周六下午发生了一起伤人案,因为周末人流量很大,刀片不可能是周五埋下的,只可能是在周六上午或者中午埋下的。”

季白没说她对,也没说不对,反而蹙眉念到报告上另一行字:“性格较为易怒,少年时应当有过违法违规行为,至少被学校严重处分过;年少时曾经遭遇较大变故,譬如家道中落,父母离异;没有,或者只有过很表面的恋爱关系……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

“是‘反社会型人格’罪犯的基本特点。”她抬头看着白版上数张刀片的照片,慢慢说道:“,至于罪犯没有恋爱关系……因为我有感觉,他虽然具有不错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有点小聪明,但心态并不成熟……裁纸刀组成五角星,浇上江水、甚至浇上麻辣烫汤汁,更像是郁郁不得志的少年的报复,不高明,也比较冲动。”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季白先开口:“说完了吗?”

“说完了。”许诩看一眼表,补充,“1分58秒。”

尽管她的语气很淡定,略显倨傲,呼吸却明显加重了。

紧张了?季白微阖着眼,吸了口烟。

这几天,两人通过几个电话,许诩给他的印象,就是个优秀的女书呆子,一个值得雕琢的徒弟和下属。如此而已。

但是此刻,伴随着耳畔清晰得像线一样的呼吸声,她的形象,忽然变得鲜活起来:短短的头发,小小的脸,肤色苍白,表情严肃。她毫无疑问是聪明、孤傲而倔强的,但也有年轻女孩未褪的稚嫩。

是的,对于经常直面腐朽人性和淋漓鲜血的刑警职业来说,这个女孩,太有才华,但也太稚嫩了。

于是季白毫不犹豫的开始正式打击她:“许诩,你是不是习惯这样天马行空,凭所谓的‘感觉’去猜测办案?”

许诩当即就皱了眉,硬邦邦的答:“如果你把行为分析理解为‘猜测’,那我无话可说。”

季白嗤笑:“你还不服气?”

“抱歉,我不服气。”

“那为什么没抓到嫌疑犯?”季白冷声问。

许诩答不出来。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电话里,对方隐约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许诩淡淡的问:“还有事吗?没有我挂了。”

季白:“你急什么?”

许诩心头,陡然升起极罕见的焦躁感。

却听他说:“为什么找不到嫌疑犯?很简单。假设你的结论是对的,自然是侦查过程出了问题——发生了某种无法预知的偏差,让罪犯躲过了我们的搜捕。”

许诩一怔,听他继续说道:“听好:明天让赵寒带着你再查一遍。你自己去看、去查、去见每一个人,必须亲力亲为,而不是躲在办公室里分析。

罪犯肯定就在你们已经见过的人里。既然你这么了解他,就算没有证据,当他站到你面前,你也得把他给我认出来。

我明天下午回霖市。后天一早,我要听到你新的汇报。”

许诩很难得的愣住了。

直到现在,她才确认,季白竟然是支持她的。

他说出“就算没有证据,当他站到你面前,你也能认出来”这样的话,也让她颇觉意外。

因为类似的话,许诩的导师、全国知名犯罪心理学教授崔亦华,私下里也对她说过:“一个真正优秀的犯罪心理画像人员,即使还没找到直接证据,也能将嫌疑犯看穿。”但这种话,教授绝不会公开去说,因为会显得太绝对,太主观,近乎理想状态,甚至连教授,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做到。

而季白作为一个非犯罪心理专业毕业的警察,在听了她的汇报后,就能说出同样的话,只能说明他的洞察力和理解力惊人——他是真的理解了,她到底在做什么。

对于许诩这样一个喜欢分析思考的人,思想上的共鸣,是比实质嘉奖,更能激烈她的东西。所以尽管之前季白咄咄逼人,但她一向粗神经,也不会太在意。反倒是他此刻对犯罪心理学的深刻理解,以及他极为大胆的信任,让她隐隐兴奋,又夹杂着感动。

“谢谢。”她顿了顿,“我……”

季白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动容,以为她要说点什么感谢他的赏识,谁知她默了片刻,只又郑重而单调重复两个字:“谢谢。”

还真是不善言辞……季白无声失笑:“行了。挂了,早点睡。”

***

第二天一早,许诩到了警局,就叫上赵寒准备开工。这时两人收到季白的一条短信,让他们从CBD公园的工作人员开始排查,因为公园的工作性质与保安类似,也是三班倒。

许诩对这条指令是不认同的:公园保安与CBD写字楼保安,工作环境有很大差别。他们不会频繁受到眼前贫富差距的刺激。

赵寒也说,一开始就排查过案发公园的保安,没有找到嫌疑人。

但是季白坚持。他只说了一条:“罪犯犯案四次,一次也没有被探头拍到。”

言下之意,罪犯应该很熟悉公园的安保系统。而四个公园,都是统一规划修建的。

于是许诩的行为分析,与季白的逻辑推理产生了矛盾。结果自然要按照季大队长的意见先来。

虽然许诩不同意季白的想法,但执行命令,却是一丝不苟。到这天傍晚的时候,许诩跟赵寒已经见完了三个案发公园的全部保安,依然没有找到嫌疑人。

最后,他们到了第一起案发的“瑞英公园”。这里离CBD是最远的,所以也是最后排查的。

日落时分,许诩和赵寒坐在保安队长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在一排平房里,四十多个监控电视,安装在一面墙上。

保安队长姓丁,中等个头,四十余岁,面相和善,言谈间也很成熟老练。非常配合的拿来了所有员工履历。

结果依然是没有。

公园一共30名保安,上周六上午不当值的一共有18人,其中又有8人满足年龄和学历要求。但这些人里,没有近期受过严重处分的。

许诩提出要见所有人,丁队长却为了难:“这会儿只有值班的在,其他人指不定去哪儿玩了。您看能不能明天一早?我通知所有人过来。”

许诩和赵寒走出队长办公室,这时天已经全黑了,星光像碎玉,静谧的点缀夜空。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颇有些疲惫。

“明天开始排查CBD保安吧。”赵寒说,“季队今天下午的,明天应该来上班了。”

许诩却没说话。她一直在脑子里想季白昨晚的话。

他说:发生了某种无法预知的偏差,让罪犯躲过了我们的搜捕。

如果罪犯真的用某种方式隐瞒了真实信息,她原来制定的筛选条件,岂不是都不可靠了?

季白还说:就算没有任何证据,当他站到你面前,你也得把他给我认出来。

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标准。只有那个人的样子……

许诩霍的站起来,又冲向队长的办公室。赵寒跟在后头:“许诩,你去干什么?”

许诩不答,只推开门,走到队长面前。丁队长看到他们去而复返,十分惊讶:“还有事吗,警官?”

许诩点头,沉吟片刻,开口:“我们要找的人,个头不高、体型偏瘦、中上相貌。

他很注重衣着外貌,会花不少钱购买衣物。但是他的打扮,总会让人觉得莫名的不舒服;

他很喜欢表现,但是他说的话,总让人觉得不切实际;

他不太合群,没有一个同事跟他关系亲近;

他脾气不好,会突然发怒,接受不了批评,他不能很好的理解别人的话,跟他讲话总是有种‘他听不进去’的感觉;

他会向同事炫耀,自己的家庭环境曾经很好……”

丁队长一开始听得愣愣的,听到后头,脸色却慢慢变了。

许诩看着他的表情,心头涌起喜悦,面色却更加沉肃:“是谁?”

赵寒虽然不太明白,但看到两人表情,也反应过来,拿起桌上的简历翻看。

“杨宇?”队长非常诧异,“你认识杨宇?”

赵寒立刻翻到他的简历,蹙眉:“可是他的简历上写,上个月因为工作表现突出受到嘉奖,发了奖金500元。而且他上周六上午在值班。”

许诩接过杨宇的简历,扫了一眼,抬头:“他是因为什么事情受到嘉奖?”

丁队长也紧张起来:“嘉奖……就是你们调查的刀片案。有游客被长凳上的刀片划伤,他第一个发现,帮助救治……其实他平时工作表现很一般,但是因为这件事,园长表扬了他……”

许诩和赵寒脸色都变了,许诩打断他:“他上周六是否跟人换班了?”

丁队长:“等等……我问问。”说完拨通了一个电话,问了几句,脸色迟疑:“他是跟人换班了,换成了晚班。”

“许诩。”赵寒已经有点抑不住的兴奋起来,指着简历上的一行,“他四个月前,在CBD一家投行当过保安。”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笃定和振奋。

CBD投行保安,薪水自然比公园保安高。有什么原因让他换工作呢?犯了错被辞退的可能性更大。

至于履历上没记载?很正常,现在一般公司遇到问题员工,只要没有造成太严重损失和影响,大多希望对方走人即可,不会记入简历,赶尽杀绝。

这就是季白说的“不可预知的因素”?嫌疑人半年内换了工作,所以隐瞒了过错;而“刀片案”反而让他受到嘉奖。他又跟人换班,因此在上一轮排查里,被漏掉了!

“他现在人在哪里?”赵寒沉声问。

丁队长的面色变得古怪:“他今天一早跟我提辞职,我让他晚上来找我,准备跟他谈话。”抬头看了眼钟:“约的八点。”

许诩和赵寒都看过去,七点半。

赵寒拿出手机,刚想往局里打电话,手机却先响了。接起说了两句,赵寒脸色变了:“我们就在瑞英公园,目标很快会出现,请求立刻增援……”

挂了电话,他看一眼队长,压低声音对许诩说:“刚老吴来电话,队里从监控录像中排查出一名犯罪嫌疑人,在多个公园门口出现,时段也符合作案时间,就是杨宇!”这几天,队里一直派专人,排查这一个多星期来,几个公园数量庞大的监控录像。没想到今天有了收获,而且跟许诩的推断不谋而合!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

“丁哥,吃饭了没?”

房门本就半掩着,一个面相白净、细眉细眼的小伙子推门进来,中等个头,上身穿着黑色皮夹克,下身穿着保安的深蓝色长裤。廉价花式衬衣整齐扎在裤腰里,非常的扎眼。

第9章 神探辣手

夜色已深,微风从敞开的窗户,轻拂进来。这个位置在公园一角,很安静,只有屋内的电视声。

八目相对的一瞬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小伙子神色一怔。

只一眼,他就看到保安队长又青又白的脸色,也看到赵寒腰间露出的枪套。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复杂:愤怒、惊惶、得意……混杂在一起,令那张原本还算秀气的脸,变得戾气十足。

这下连赵寒都能确定——是他!一定是他!

然而杨宇反应也快,猛的转身,夺门而出。

“站住!”赵寒怒喝一声,也追了出去。

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瞬间远去,丁队长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许诩也没动,只看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转头对丁队长说:“马上让你的人,守住公园所有出口。如果发现他,不要近身,只报告位置。小心,他有刀。”

丁队长听到她一番话不急不缓,字字清晰,顿时也冷静下来,立刻拿起对讲机,大声呼喝着手下。

许诩又拨通手机:“吴警官,我是许诩,你们到哪里了?”得知附近的片警已经抽调过来,三分钟内就能将公园包抄,许诩放下心来——他跑不掉了。

挂了电话,丁队长瞪大眼睛望着她。这名热心的保安队长,脸上的表情是愤慨和毅然的:“警官,现在怎么办?”

许诩拿出包里的警棍,沉声说:“出去看看。”

***

尽管夜色依旧深沉,可诺大的公园,明显不再平静。所有的灯全部打开,树林愈发森然,路面暗白一片。急促的脚步声忽远忽近,手电筒的光柱晃来晃去。闻讯而来的保安们,高低起伏呼喝着:“李哥,那里好像有人!”“这边!二球你在哪里?”

混乱的动静中,两人站在屋外的空旷处,丁队长一颗心怦怦的跳。他转头一看,许诩拎着警棍,盯着不远处幽黑的树林,半点不急的样子。

尽管许诩看起来很瘦弱,现在在丁队长心里,她就是个“神人”。他忍不住好奇又敬佩的问:“警官,你是怎么知道杨宇平时是什么样的?”

许诩不答反问:“杨宇住在哪里?几个人住?”

丁队长往前方一指:“宿舍在那边。我们是两人间,他那间现在只有他,另一个人回老家探亲了。”

“叫几个人守住宿舍。”许诩立刻说。

杨宇不笨,如果他逃不出去,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将证据毁掉。他的作案工具,很可能藏在宿舍里。

丁队长立刻通过对讲机下达命令,这时里头却传来一阵噼啪声,有个焦急的声音喊道:“丁哥!我们发现他了!”丁队长顿时紧绷:“在哪里?”

“他往宿舍方向跑了!我们只有两个人,丁哥,你快来!”

丁队长提着一根粗木棍,就往前跑。许诩快步跟上。但她的体能成绩向来是勉强及格,刚跑了几步,人高马大的丁队长已经把她甩出一截。也许是太激动了,丁队长完全没注意到她,瞬间就拐了个弯,跑得没影了。只有他的声音还随风传来:“在哪里在哪里?我来了……”

等许诩追到拐弯处,却只见两排低矮的植被间,一条窄窄的狭长的路。这里没有灯,光线很暗,远处树影婆娑,看不到宿舍的位置。而丁队长已经跑远了,一时间小径上竟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许诩索性不跑了,提着警棍,沿着小径,警惕的往前搜寻。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不经意踩到了树叶枯枝,喀嚓轻响。

就在身后,很近很近。然后立刻又没了声。

饶是许诩向来沉稳,此刻也难免心怦怦的加速。她握紧手里的警棍,视线缓缓下移。只见月光稀疏的路面上,自己的影子模糊而瘦小。而另一道高大的投影,正从背后,缓缓将她的影子覆盖住……

就在许诩全身紧绷的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同时伴随的,还有赵寒一声厉喝:“站住!”

许诩拎起警棍就向后抡去!转身之际,便看到杨宇狰狞紧绷的脸,他手中刀光一闪,向她疾刺过来!

转瞬间,她的警棍已经扎扎实实,击打在杨宇的胸口。虽然她力气不大,但这全力一击,普通人也是吃不消的。那杨宇闷哼一声,手里的匕首已经叮当落地。

然而杨宇反应也是很快,反手一把抓住警棍,猛的一扯,力气大得惊人。许诩手掌吃痛,警棍脱手,毫不迟疑转身就跑。

杨宇一把抓住许诩的衣领,结实的手臂一拦,已经将她勒住了,同时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把刀,颤抖着抵住了许诩的脖子。

等赵寒气喘吁吁的赶到时,就看到杨宇正勒住许诩,把她一步步往身后暗黑的小树林拖。赵寒简直怒火万丈:“放开她!”

这时丁队长也带着三四个保安跑到赵寒身后,看到眼前的一幕,面面相觑。

“我……我要一辆车!”杨宇站住了,梗着脖子答道,“警察全都走!马上走!我安全离开霖市就放了她!不许跟着!不然我就捅了她!”

赵寒脸色铁青,周围手电的光芒,能够让他看清:杨宇双眼通红、面如死灰,持刀的手,更是不停发抖,仿佛随时都会在许诩纤细的脖子上,划一道口子。

而许诩个头本来就小,此时被他胡乱箍在怀里,整张脸被他的胳膊挡住大半,看不清表情。

赵寒深吸一口气,朝杨宇说:“你别冲动。先放下刀。如果误伤了她,你的罪行就严重了。”

身后的保安越聚越多,丁队长看着也急了,喊道:“杨宇!你别冲动,一失足成千古恨!放了警官!”

其他保安也说:“是啊杨宇,莫冲动啊!”

可杨宇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语言已经有些混乱:“车呢!我要车!我要走!”看着他晃动的刀尖,赵寒的心提到嗓子眼。放杨宇走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许诩在他手里,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可能。”

众人一惊,杨宇也愣住了,因为声音正是从他怀里发出的。他下意识侧头看去,就看到女人秀秀气气一张脸,苍白瘦弱。可她的眼睛格外的黑,黑得渗人,那冷酷至极的眼神,叫他心头一震。

“你说什么?”他低吼着,刀尖已经抵上她的脖子。

许诩盯着他:“没有车,更不可能放你走。没有任何谈的余地,想都不要想。”

杨宇完全没料到人质会这么嚣张,他呆住了,周围其他人也全愣住了。

许诩:“你立刻放下刀,否则我的同事会将你击毙。杨宇,你只是想给那些人一点教训,难道你要为了这件事死掉?”

她的话让杨宇心头一惊:难道他要为这个事情死了吗?他的确只是想报复一下而已!

只听许诩继续说:“你之前犯了错,是会坐几年牢,情节并不严重。但如果挟持过我,那就不一样了,你就算逃出去,一辈子都是通缉犯。通缉令全国发布,你的父母、邻居也会看到。那时候他们会说,杨宇果然没用,跟他爸爸一样……”

杨宇全身都僵住了:“你……你……”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许诩瞥他一眼,又说:“现在放了我,一切还可以挽回,知道的人也不多。你还可以东山再起。两相比较,你是聪明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把刀放下。”

杨宇脸色变了又变,喘着粗气,不说话,也不动。许诩的声音非常稳:“把刀放下。还在想什么?”

杨宇手一抖,面如死灰,持刀的手缓缓的往下放。赵寒松了口气,周围的保安更是看得心惊胆战。

许诩虽然严词厉色,但手心亦是浸出了层层的汗。她知道,杨宇此刻心情还在激烈斗争,必须等他完全放开自己,才算脱险。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密集而模糊的警铃声,突兀的从夜色中传来。

是警车。

许诩暗叫一声不好,杨宇浑身一抖,脸上闪现犹豫痛苦的神色,重新提起匕首,对准了她:“你是什么人?你说的话算数吗?真的只有几年?你怎么知道我爸爸……不行,我不能坐牢,我不能坐牢!车!我要车!不然我跟她、跟她同归于尽!”

身旁的男人呼吸粗重得像濒死的牛;眼前是一张张惊惧的脸。而不远处,已经能看到闪烁的警灯。

刀锋微不可闻的擦过冰冷的脖子,许诩定了定神,刚要再次开口,忽然瞥见,赵寒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

背后有人。

这念头刚冲进脑子里,许诩就听到杨宇“啊”一声痛呼。

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从背后伸过来,牢牢钳住了杨宇的手腕。“喀嚓”一声脆响,他的手掌被掰成一个扭曲的形状,匕首应声落地。尽管只有一瞬间,许诩却看清了那只手,黑色的衣袖,非常的修长,干净,有力。

杨宇几乎是立刻松开了许诩,表情痛苦的握住自己的手腕,跪倒在地上。

下一秒,许诩感觉到胸口一紧,她被人用力往后一拽,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这怀抱宽阔而温热,她忽然闻到似有似无的青草气息。而这人的力气非常大,箍得她心口生疼。

赵寒惊喜喊道:“头儿!”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了杨宇的胳膊,利落的将他双手反转拷住。保安们也一拥而上,杨宇哀嚎连连,面如死灰。

许诩一抬头,就撞进一双极黑极深的眼睛里。那目光清冽而锐利,令她心头一凛,敏锐的感觉到某种令人镇定的力量。

季白。

他穿了身黑色大衣,非常的高大挺拔。五官深邃柔和,甚至可以算漂亮,但生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就透出一种温润的硬朗。但他看起来又比照片上年轻,乌黑的短发和眉眼,有种生动的英气。

饶是许诩,猛的看到这样醒目的容颜,都会有刹那的怔忪。更何况此刻她生平第一次被陌生男人紧紧扣在怀里。柔和的路灯下,许诩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毫无逻辑的联想到,沉浸在晨光中的画,英俊又朦胧。

然而季白只居高临下盯着许诩一瞬,就将她松开。

许诩恢复镇定:“季队好。”

季白不答,目光下移至她纤细的脖子上,伸手就摸了上去。

他的动作很快,许诩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略带薄茧的手指,飞快摩擦过皮肤,带来微微的刺痛。

许诩条件反射皱眉,偏头躲开。

这刺猬般的反应,让季白瞥她一眼,冷冽从他眼中褪去,浮现笑意。因为笑意极淡,反而透出散漫和疏离。

“伤口不深,自己处理下。”他的嗓音听起来比电话里更醇厚,也没有以往那样咄咄逼人,倒显出几分温和。

许诩摸了摸脖子,有血,原来被刀锋擦破了:“哦……”

想到他刚才救了自己,身手和判断力十分惊人,许诩尊敬而真诚的说:“谢谢。”

季白:“不必。晚点我会找你谈今天的事。警察反而被罪犯挟持,你给我长脸了。”

许诩:“……”

这时周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队里其他同事都赶到了。

“头儿!”

“头儿,你回来了!”

好几个人都喊道。姚檬也来了,看到季白,微微一愣,脆生生的喊了句:“头儿好!”

季白的目光滑过众人,没再管许诩,跟赵寒一起押着杨宇走上前。看到平日的搭档和部下们,那双墨黑的眼睛,终于变得笑意沉沉,俊朗的轮廓也变得柔和。

其他人也笑了,是那种温暖又默契的笑容。只是当大家看到被俘的杨宇,目光多有愤恨和鄙夷。

没有任何寒暄,季白不带停顿的沉声说:“老吴,带两个人,去搜杨宇的住所;小陈,你跟大胡押嫌疑人上车;小郑,带其他人去录口供;姚檬,带许诩去处理伤口。”

大家都看向许诩。姚檬失声:“许诩,你没事吧?”快步走上前。

“没事。皮外伤。”许诩笑笑。

***

许诩没要姚檬帮忙,姚檬也就没坚持,跟着其他人走了。

许诩自己走回警车上,翻出急救箱,对着镜子,往脖子上贴了个两个创可贴,忍不住皱眉——最痛的地方不是脖子,而是胸。

刚刚季白把她从杨宇怀里拖出来,手箍得很紧,当时没注意,现在才发觉,他恰好握住了右胸,力气又很大,现在还隐隐生疼。她的皮肤比较敏感脆弱,照这个痛的程度,应该是淤青了。

这感觉陌生而古怪,似乎他带来的不光是痛感,还让她有点不自在。但许诩没有多想。周围没有人,她胡乱揉了揉胸口,感觉缓解了些,就下车,也去杨宇的宿舍了。

这晚后来非常顺利。从杨宇宿舍床下,搜出了一堆裁纸刀,还有他亲笔写的“行动计划”,上面记载了每次作案的时间、地点和他的感受。他本人亦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他原本生活在霖市周边的小县城,家庭环境很好,从小娇生惯养。然而十六岁那年,父亲生意失败,举家清贫,母亲也跟父亲离婚。他的成绩本就不上不下, 这一变故,高考失利,进城打工。只是他总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工作表现非常浮躁,所以到霖市三四年,没有一项工作干久。上一份工作是老乡介绍,结果他值勤期 间多次擅离岗位去打游戏,才被辞退……一切跟许诩所料基本吻合,倒让刑警队众人非常惊叹。

收队的时候,季白让忙了数天的大伙儿到警局交枪后直接回家睡觉,他和经验丰富的老吴连夜审问杨宇。

坐上车的时候,老吴却提起了许诩:“我听说许诩被挟持的经过,几乎说服了杨宇认罪投降。你这个徒弟不简单。对了,还真有点像你刚加入警队的时候,牛逼哄哄的。”

像他?这个说法有趣。

季白笑笑。

今天他一下飞机,得知许诩二人在公园后,立刻赶了过来。然后刚进门,就发现不对——平日宁静的夜晚的公园,嘈杂又紧张。

等到小树林边,看到杨宇挟持许诩。他正想从后面包抄,却听到许诩那一番冷冰冰的威胁。

她表现得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好,身为人质,却完全控制住局面。

等他把她从杨宇手里救出来,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非常沉静漆黑的眼睛。即使刚刚被劫持,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眼中闪过的不是惊恐和慌乱,而是迅速的了然和放松。

她认出了他,然后不紧不慢的跟他打招呼:“季队好。”丝毫没有察觉,那细细小小白白嫩嫩的脖子上,还挂着三两道吓人的血痕。

她的心理素质的确强大,人也有够呆,那张波澜不惊的小脸,仿佛时时刻刻还散发着书呆子的迂气。

另外,让他意外的是,她实在太纤细了,抱在怀里仿佛没有一点重量。眉眼倒还算清秀细致,只是皮肤太苍白太薄,几乎没有血色。整个人……像个脆弱的小僵尸。

这么个小女孩,跟个小动物似的,将来怎么跟着他出生入死?

而且,他还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当时没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是手感不对,太柔软了。把她拽进怀里时,刚好握住了她的胸。

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觉,异常清晰,仿佛残余在指间,挥之不去。

看着人小,倒是不瘦……

忽略指尖的异样感觉,季白对老吴说:“是不简单,你见过身为人质,比劫匪还凶的吗?”

老吴:“关键还是个小不点,爆发力这么强。”

两人都笑。

老吴又说:“好好带,将来没准儿是个女神探。就是身体素质好像不太行,这是个问题。”

“不会是问题。”季白淡笑,“让她累脱几层皮,身体素质自然上来了。”

第10章 奔跑蜗牛

第二天许诩起床的时候,胸口五道鲜红的指印还没褪去。她皮肤本来就白,对着镜子自己都觉得挺狰狞。

于是抹了点红花油,一身的味儿。上班的时候,姚檬还凑过来闻了闻,说:“昨天还有哪儿受伤了?”

许诩答:“一点小伤。”

过了一会儿,就见季白双手插衣服兜里,闲闲散散的走进办公室,跟大家点头打了招呼,进了自己的屋。

这要换成别的女孩,见到季白,必然会有些尴尬羞涩。但许诩在这方面神经太粗糙,完全没有感觉,只礼貌的打了招呼。

季白的神经并不粗糙,但是他非常了解和善于控制自己,他清楚自己对那柔软触感念念不忘,只是生理性欲望压抑太久后的正常反应。所以昨晚回家后,他冲了个凉水澡,所有绮念烟消云散。今天看到许诩,他也不会有别的想法。

“哎,你有没有觉得,头儿回来之后,办公室的气氛都不同了?”姚檬看一眼季白的办公室,悄声说。

许诩点头。是不同,更紧张了。大家讲话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更快一点。

她倒挺适应的。

***

因为杨宇案有很多后续工作,这一天许诩和姚檬都在给众人打下手,忙得不行。到下午的时候,才把案件资料基本整理完毕。许诩还没得喘口气,桌上电话仿佛掐准时机响了,是季白:“你进来。”

许诩走进去,就看到季白靠在椅背里,一只手拿着几页文件,头也不抬:“关门。”

许诩带上门,老实站着。他抬眸看她一眼:“坐。”

许诩依言坐下。

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许诩也抬眸直视他。他的脸俊朗而干净,墨黑的眼睛微眯着,有种审视的意味。

许诩喜欢观察别人的眼睛,因为或多或少会透露情绪。但是季白的眼睛似乎不管何时,都有某种懒散而淡漠的东西在里面,让人捉摸不定。

“十年来,你是霖市第一个被罪犯挟持的警察。”季白说,“打算怎么解释?”他的声音低沉中透着严厉,眼神更是没有半点温度。以前他就这样训哭过局里其他几个女警。

但许诩没有半点窘迫,答:“没什么需要解释。”

倒不是许诩没有荣辱观,而是她心态太平和。她知道体能一向是自己的软肋,但她认为,任何人都有不擅长的东西,既然已经尽力,人为什么要为自己的短处感到耻辱?

季白不说话了,黑沉沉的眼睛只盯着她。许诩坦然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他眼中忽然浮现淡漠的笑意。

这笑却让许诩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压力,似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季白将手里一直拿着的文件往桌上一丢,许诩瞄一眼就发现是自己的简历,体能成绩那一栏,被季白用红笔画了个圈。

“我及格了。”许诩强调。

“整支刑警队,你是唯一体能‘及格’的。”季白淡道,“其他人都是优秀。而且我刚才查了,你虽然及格,但是全系倒数第一。”

这时许诩的脸微微有点发烫了,毕竟“倒数第一”这个太极端的称呼,对于一个尖子生来说,还是有点刺痛感的。

季白盯着她:“三个月的时间,体能必须从及格提升到良好。这三个月你不许出警,只做文职。我不需要一个随时会被劫持的属下,拖累全队人。”

***

从季白办公室出来时,许诩还是颇有点郁闷的。因为她根本不确定,能否完成季白制定的目标。

于是从这一刻开始,许诩就被“可能无法完成目标”的压力笼罩着。下班回到家,立刻打开电脑,搜寻了一番资料后,制定了一套体能提升计划。这计划毫无疑问是苛刻的,她必须做大量的训练,也要吃得更多。

夜里许隽倒是来了个电话,问她案子是否忙完了,要给她介绍个IT技术男。许诩说行。

许隽听出妹妹情绪不高,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后,笑着说:“你上司没错,就你那小体格,去抓犯人,我也担心。”

***

由于“锻炼”对于许诩是一件非常艰苦的事,所以她觉得有必要犒劳自己。第二天早上6点她就出门,专程买了些精致的早点,才开车去警局。

警局旁边就有个运动场,隶属于警校。此刻天刚蒙蒙亮,淡淡的薄雾像纱一样笼罩着跑道。许诩跟往常一样戴个耳塞,开始慢吞吞的跑。

身边经过的有壮硕的青年,也有中年人。大多穿着警局发的运动背心。许诩刚跑了两圈,忽然听到旁边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你是蜗牛吗?”转头一看,季白穿着件灰白的T恤、深黑运动长裤,站在自己身旁。

他明显已经跑了很久。后背前胸被大片汗水浸湿,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他的脸有些发红,眉目在晨光中也显得更加乌黑干净,看起来就是个英俊的年轻男人。但他的表情却是严厉的,蹙眉盯着她。

因为站得近,男人的汗味和热气扑鼻而来。许诩答话之前,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小步。这举动落在季白的眼里,却是女孩如受惊的小动物般,往后一缩。男女有别,他倒不好再逼了,只冷冷的说:“再快!”

许诩非常苦逼的用尽全身力气跑了起来。倒不是怕他,而是听说过,季白曾经几次把不满意的人从刑警队撵走,从不手软。许诩想做刑警,她绝不能让自己被撵走。而且她也明白,季白的体能要求其实是为她好。

因为怕他在后面跟着,许诩不敢松懈,跑了大半个圈,察觉身后没有脚步声,转头一瞧,雾气弥漫,他根本就没跟上来。

许诩松了口气,稍微放慢速度,体能也得循序渐进不是。

谁知又跑了半圈,却见前方的器械锻炼区,矗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此时雾气已经散去不少,晨光透射在草坪上。季白背对着她,正举起某个看起来相当沉重的器械。他的背影看起来非常高大,T恤下每一寸肌肉,都慢慢显露出紧实的线条轮廓。而当他把器械放下,那喷张的肌肉又收了回去,背部线条重新变得修长匀称,在阳光中投下柔润流畅的剪影。

许诩一直觉得他虽然高大,但不显得壮实,没想到他这么有肌肉。许诩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懂得欣赏人的外貌美。她一向不喜欢孔武有力的男人,而是欣赏清秀清瘦的男人。以她的审美观,季白长得是好,但这一身肌肉,尽管不显得肿~胀,甚至是匀称的,但还是给他外貌减分了。

正出神间,季白却像察觉了后背的视线,忽然回头。阳光下,一滴汗水沿着棱角分明的脸滑落,沉黑的眼盯着她,仿佛在无声的质问:你这是什么速度?

许诩几乎是触电般加速,默默的从他身边跑远了。

***

跑完步刚好七点半,办公室还没有人。许诩不太喜欢顶楼食堂的油烟味,把早餐放在小会议室,又拿了份报纸放在边上,就离开了。

警局大院有专供洗浴的地方,等许诩洗完澡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二十分钟后。刚推开小会议室的门,她就愣住了。

季白坐在她选好的位置上,左手拿着报纸,右手正把一个水晶虾饺放进嘴里。而他面前的餐盒,已经空空如也。

许诩愣住,他只抬眸扫一眼她:“坐。”

他为什么吃了她的早餐?

季白的眼睛还停在报纸上,低沉的嗓音不紧不慢:“吃你这顿早餐,是想告诉你,身为刑警,懂一些人情世故是必须的。刑侦工作需要依靠群众提供线索,一个只懂专业、不懂世故的警察,如何得到群众的支持?”

许诩继续发愣。

季白:“你知道给我准备早餐,还不算没救。不过以后不必准备了,我的队伍里不需要这一套。”

许诩这才明白:季白误会了。

其实这不能怪季白自作多情。他不太喜欢食堂的油烟味,每天早上锻炼完后,都会到小会议室吃点东西,顺便看报纸。多年下来,队里所有人都知道。而且他一定会坐在这个位置,阳光正好照进来,但又不会太刺眼。

今天他一进小会议室,就看到自己的位置上,放得整整齐齐的早餐和报纸,而办公室只有许诩来了,必然是她准备的。

以前也有过一两次,女警敲开办公室的门,问季白要不要早餐,他当然拒绝了。但现在对象是许诩,他不会认为,她有别的念头。他只想这个书呆子能想到讨好上司,倒也难能可贵。不能打击她努力做出的转变,索性接受,顺便教教她人情世故。

更何况,她买的是他最钟爱的水晶虾饺。

然而他训完话,就见许诩那漆黑干净的眼睛盯着自己,秀气的眉毛已经蹙了起来:“你搞错了,这是我的早餐,不是为你准备的。”

屋内瞬间陷入沉寂。

季白放下报纸,盯着她,不说话。

许诩这才隐隐感觉,自己可能说得太直接了,扫了他的面子。斟酌片刻,决定妥协:“如果你喜欢,我明天可以给你带一份。”

“不必!”季白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像棵树一样笼罩住她,淡淡的笑了,“既然这样,这顿早餐我不能白吃。明天你提前一个小时到,我亲自监督。”

提前一个小时,就是要五点出门……许诩还有点发愣,季白已经跟她错身而过,走出了小会议室。

等许诩再跑到食堂,早餐已经卖光了。只好饥肠辘辘回到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同事们三三两两都来了。姚檬提着两袋小笼包走了进来,笑呵呵的说:“刚出笼的包子,我家那片儿特有名。多买了一袋,谁要?”

大家都说吃过了,姚檬拎着一袋走到季白门口:“头儿,吃了吗?”

季白还在看报纸,脸挡在后头,声音淡淡的:“吃过了。”

姚檬吐吐舌头,提着早餐回到座位,却见许诩向来清黑冷冽的眼,紧盯着她手里的包子,声音闷闷的:“能不能分我点?”

第11章 他的眼中

许诩在专业上有自己的倔强和傲慢,但身为警察,对于规则和命令,她从来都是严格执行的。尽管季白的要求有点不近人情,但她不会想到去反抗上级,甚至可以说有点“逆来顺受”。

所以第二天一早,她还是按时出门。抵达运动场时,天是黑的,路灯还亮着。跑道上阴森又空旷,隐约可见三两个人在黑暗里跑步。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见一个人影从浓浓的暗霾中跑到自己面前。

是季白,应该刚到没多久,没有汗味。

光线很暗,他的轮廓有些模糊,声音却清晰有力:“昨天跑了几个圈?”

许诩:“五个。”

“今天十个,速度不能比昨天慢,我会计时。”丢下这几句话,他继续朝前跑去。

许诩默了一瞬间,拿起水瓶喝了一大口,跟了上去。

当然,说是跟,其实季白很快就没了影。等许诩跑了小半圈,沉稳而迅速的脚步声从身后逼近。

光是听着那极富节奏感的呼吸声,都能感觉到男性躯体在运动中释放的力量。相比之下,许诩的跑步根本没有存在感,步子小、呼吸轻,她一低头,就看到季白一步跨过自己两步半的距离,超了过去……

“这圈不算,太慢。”淡淡的声音从黑暗中远远飘来,许诩一僵,郁闷的跟了上去。

等许诩跑完十圈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累得气息都微弱了。至于季白跑了多少圈,她已经数不清了,反正最后两圈的时候,他已经停下了,也没看到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计时。

休息了好一会儿,许诩才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往运动场外走。走到器械区,却见季白跟一个男人坐在那里。听到她的脚步,两人都转头,季白一脸笑意朝她招手:“许诩,过来。”

那笑容分外柔和,令本就出色的容颜,在阳光下透出几分璀璨的光华。

许诩看他一眼,目光转向那男人。

男人看起来五十余岁,中等个头,头发花白,面目慈祥。对她说:“你好,许诩。听说队里来了个很有潜力的新人,没想到是这么娇小的姑娘。”

许诩:“严队长,你好。久仰大名。”

男人笑意加深:“果然很机灵。不过你既然是小季的徒弟,应该叫我师公。”

这人正是已经退休的前任刑警队长,姓严,也是季白当年的师父,霖市著名的神探。许诩以前听说过他,再根据他的年龄、说话语气,推测出身份。

当然,季白温和得像要滴下水来的笑容,也说明了一切。

“师公好。”许诩老老实实喊道。

严队见她双眼澄澈,不卑不亢,生出几分好感,笑着对季白说:“你这个徒弟乖巧聪明,好好带。她是女孩子,不要太严厉了。”

季白笑:“这个我自然知道。”

许诩默然。

严队听说许诩是学犯罪心理的,很感兴趣,问了几个问题,许诩一一作答。严队又着实夸了她几句。毕竟面临的是警界曾经的传奇人物,许诩被说得有点脸红了。

严队察言观色,递给季白个眼神,意思是这姑娘也太单纯了。

季白原本安静听着他俩对话,收到师父的眼神,这才看向许诩。这一看,倒是微微一怔。

太阳已经升起,晨光微黄而明亮。许诩站在他俩面前,原本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但小小的脸颊,却有一片均匀的绯红色透出来。那红色本不 深,可她的皮肤看起来薄得脆弱,那红色仿佛血一样就要滴下来。甚至连雪白的小耳朵都是红的,润润的颜色,仿佛碰一下就会沾到手上。

而她微垂着脸,神色有点局促,眼睛却是一如既往的清黑而平静,就像两弯浅浅的小溪,静静映照着日光。

原来,倒也耐看。

许诩见季白眸光疏淡的望着自己,似乎没有其他指示了,就规规矩矩朝严队鞠了个躬:“师公,那我先走了。下次聊。”

严队一直微笑目送她走远,转头对季白说:“难怪你不嫌麻烦,肯带女徒弟,看来是很优秀。”

季白抬眸看了一眼,刚好看到许诩拐出运动场门口,含笑答了句:“她倒没添什么麻烦。”

***

午休的时候,许诩睡得天昏地暗简直是天经地义。上班铃响都没听到,还是姚檬推醒她,很可爱的问:“没事吧?你看起来好像被人暴打过一顿。”

许诩萎靡的答:“差不多吧。”

刚打开电脑,警局内部UC(内部通讯系统)就弹出一条消息,对话人是赵寒。

许诩问过他运动场的状况,所以他知道了季白的训练。加之许诩上次被挟持,他一直内心愧疚。因此特意来鼓励。

赵寒:“魔鬼特训感觉怎么样?”

许诩回:“的确魔鬼。”

赵寒:“哈哈!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季队这是为你好。”

许诩:“我知道。”

赵寒:“别的女警羡慕都羡慕不来。”

许诩:“为什么?”

赵寒打上一句也是很随意的,愣了一下,回:“因为头儿长得帅。”

许诩:“因为他帅,所以想要被他折磨?她们喜欢受虐?”

对面座位上,赵寒一口水喷了出来。

其实许诩的思维和语言都是很直白的,说的话也仅限于字面意思,“折磨”指代的就是让她感到倍受折磨的跑步;“受虐”指的就是心理学上很严肃的受虐体质的概念。但在赵寒这样的普通男人看来,她的话实在太劲爆了。

类似的事,以前也发生过。

高中时大家对于男女之事还是很羞涩的,有一天放学后,几个女生留在教室里私下八卦,说怀疑某某女生,跟某某男生,“已经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因为当时许诩也在,其中一个跟许诩关系还不错,很兴奋问她怎么看这件事。

许诩不认识她们说的两个人,只能就事件性质发表看法,答:“性是一种动物本能。”

连“做”都不好意思公开提的女生们,当即被震住了。

……

这边,赵寒颤巍巍的回了个:“你……”

许诩回了个:“?”

刚打完问号,就听见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诩,来我办公室。”

许诩转头,就见季白端着个杯子,还冒着热气,大概是刚从茶水间回来。居高临下的扫她一眼,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许诩没觉得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但被季白看到她在评论他,感觉还是有点不太对,立刻起身跟进去。

刚坐下,季白就瞥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说:“按我的标准,晨练只是热身,正式的折磨还没开始。”

许诩:“……”

季白翻开一份文件丢给她:“这是上级要的一份报告,明天下班前做好交上来。”

许诩接过,翻了翻,问了几个不清楚的地方。季白刚要作答,手机却响了。

是个重要电话,他拿起电话起身,示意许诩等一会儿,走进了隔壁的小会议室

他没说让她走,许诩自然老老实实坐着等。一小会儿就把文件翻完了,季白还没回来,她百无聊赖的抬头,四处看了看。

正是午后时分,阳光从大扇窗户投射进来,将地板涂成金黄温暖的颜色。连带水磨大理石桌面,仿佛也染上阳光干燥的味道。

季白办公室的椅子,也比外面舒服,又宽大又皮实。许诩在阳光中坐了一会儿,就有点犯困了,往椅背上一靠,放松的阖上眼沉思。

季白打完电话,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许诩已经睡着了。

小小的身子蜷在宽大的椅子里,头微仰着,双臂搭在扶手上,动作姿态如同中年人般老成。脸色看起来有点差,清黑的眉微微皱着,仿佛带着深深的倦意。

看来小不点的确是累坏了。

季白看了她几秒钟,放轻脚步,回到座位坐下,点了根烟,慢慢抽着。

给她十分钟。

***

然而许诩不到一分钟就醒了。

是被翻动书页的轻微窸窣声惊醒的,睁眼一看,就见季白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对面,英俊的脸庞微垂着,一手夹着根烟,一手在翻看文件,没什么表情。

她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然而上班时间在上级面前睡着,对她来说,实在太过了。尤其还是这么严厉的季白。她的后背当即一阵冷汗,脸刷的白了。

季白头也不抬,慢悠悠的问:“对我办公室的睡眠条件还满意吗?”

于是许诩的脸色更难看了:“对不起。”

以为会迎来季白更严酷的批评和嘲讽,谁知他话锋一转:“刚才你还有哪里不清楚?”

许诩一怔,说了工作上的疑问。季白一一作答,却没再提她睡着的糗事。

***

总体来说,季白回来的第一周,许诩过得生不如死。每天无论精神和身体都累得筋疲力尽,下班到家倒头就睡,食量也明显增大。

许隽看到她卒郁的样子,自然心疼。但他本身是个意志坚韧而勤奋的人,他认为磨练对妹妹有好处,所以也不多言。只说既然事业失意,就要争取情场得意,这周五给她约了相亲对象,优质IT男,务必准时到场。

到了周五早上,许诩好容易完成了十个圈的伟大任务,坐在小会议室吃早餐的时候,问季白,周六日还要训练吗?

季白答,你周六日不吃饭吗?

于是许诩就无言了。

到了下班的时候,许诩整个人已经蔫下来。但因为晚上的相亲早就约好,她只能想,早点见了,完成任务,回家睡觉。

她直接去了局里停车场,许隽专程来接她。刚下地库,就看到季白从另一个通道走出来。

“许诩!”清亮的声音,是许隽,穿着黑色精良的西装,正坐在他的奔驰里,眼中带笑。只是看到她身上简单的衬衣休闲裤,皱了眉,“你就穿成这样去相亲?”

许诩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样?”

许隽就不做声了。许诩转头:“季队,再见。”

季白居然也往她身上扫了一眼,点点头,走向旁边的车。

许诩走过去,许隽给她开了门,有点意外:“你上级?”

她点头,刚好看到季白开着黑色别克经过。很普通的车,他也没看他们。

***

灯火初上时分,黑色奔驰在车流中穿行。当许隽把车停在“院落”门口,许诩还是敏锐的察觉出不对劲。

院落,本市低调但出名的私人会所。几年前,许隽赚到人生第一个百万时,豪气万千的带许诩来吃过一次饭。后来许隽来得勤,许诩自然不奉陪。

但是与IT工程师相亲,来“院落”是不是大张旗鼓了点?

眼看许隽悠悠闲闲迈着长腿往里走,许诩:“你站住。”

许隽当然明白她在质疑什么,面不改色的自圆其说:“IT公司总裁,当然也算IT人士——不能因为人家职位高,就歧视人家。”

许诩蹙眉:“首先,总裁属于管理人员,不属于技术,不是我指定的类型;其次,这个类型的人,性格和心思一般比普通人复杂,工作也更繁忙。难道你希望我面对一个动荡而聚少离多的婚姻?”

许隽也敛了笑,答道:“首先,这个人我接触了一段时间,并不像一般富家子胡天胡帝,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许诩,感情不是刻板的事情,不是靠分析、预测就能成功;其次,你今天既然来了,就要给我这个面子,至少把这顿饭吃完。”

许诩不说话了。

许隽以为她生气了,心想自己是不是说重了。刚想放软语气,许诩却点头:“我接受你的说法,进去吧。”

许隽一愣,笑了,摸摸她的头发:“接触接触,不合适你就踹了他,管他是总裁还是小兵,我妹妹喜欢最重要。”

许诩点头:“废话。”

两人走向预定的雅间,远远只见风格古旧的黄色窗棂,窗纸洁白如雪。一室清雅静谧中,一个年轻男人端坐在桌后,手边是一壶清酒、一炉檀香。门上白瓷风铃叮当作响,男人抬起头,看着许诩,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俊朗的容颜在灯火夜色中,有种柔和的清隽。

第12章 谁的故事

“一见钟情”有点夸张,但叶梓骁很清楚,自己的确被许诩吸引住了。

那天的夕阳草地上,就是这么个娇小苍白的女孩,满手满脸的血,不耐烦的对他发号施令——这一幕实在太有视觉冲击力,他觉得她很酷,很带劲儿,也很可爱。

喜欢就去追。这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后来缠了她一天,结果她都没正眼瞧过他。一开始有点挫败,也觉得无趣。可后来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蹙眉蹲在草地上,对着凶案现场,一蹲就是一个多小时。站起来的时候明显腿麻了,一个踉跄才站稳,愣愣的原地蹦了蹦,双腿才活动自如。

当时他就有点忿忿的想:要是成了她的小女朋友,哪能让她这么辛苦?非得宠得她天上地下,随心所欲。不用沾手鲜血,不用面对凶杀,整天甜甜蜜蜜。

……

夜色迷离,灯光温柔。

叶梓骁装作没事儿人似的,朝许诩伸手:“你好,许小姐,我们见过的。我叫叶梓骁。”

许诩蹙眉,刚想说你很无聊,一抬眸,却看到自家哥哥温和而鼓励的目光。

她骤然想起季白的话:许诩,懂一些人情世故是必要的。

也想起哥哥刚才的话:你今天既然来了,就要给我这个面子,把这顿饭吃完。

沉默片刻,淡淡伸手:“你好。”

叶梓骁那漂亮的眼睛里,闪过隐约的得逞的笑意,将她的小手握入了掌心,却微微一怔——出乎意料的冰冷和柔滑。下一秒,她已经用力抽了回去。

三人坐下,许隽拿着菜单在看,许诩盯着桌面。

叶梓骁:“许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

许诩没打算真的搭理他,答:“除了工作,没有爱好。”

叶梓骁扬眉微笑:“太巧了,我也是。”

许诩沉默。

许隽侧眸看一眼两人,笑了。

叶梓骁又问:“听说你是学犯罪心理的,那是研究什么?跟美剧一样吗?”

许诩:“在学校时主要研究三个方面:一是建立中国各类犯罪人的数据库和行为模式;二是研究中国家庭环境对成年人犯罪行为模式的影响;三是……”她说了一大堆极专业极晦涩的解释。

叶梓骁听得频频点头,唇角笑意浅浅,眸光闪闪。

许隽:“怎么讲得这么复杂,我没听懂。”

叶梓骁:“我也没懂。但是感觉许诩讲得真好。”

于是他再问什么,许诩都是回答“嗯”、“是”、“不知道”。

中途终于等到许隽去洗手间了。

只剩他们两人,叶梓骁就望着她笑,许诩却开门见山:“这次相亲没有任何意义,我不会接受你。”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叶梓骁没有半点诧异和生气,而是很温和的样子,点了点头。

然后他开口了:“许诩,我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有点唐突,给你留下不好印象,还干扰了你的刑警工作。我向你道歉。”

他这么诚恳认错,许诩并非刻薄的人,点头:“我接受。我没有放在心上,你不必在意。”

叶梓骁笑容更深,露出雪白的牙齿:“既然过去的事大家都没放在心上,那么我今晚就只是你的相亲对象。希望你能给个机会,先了解我,再决定要不要否决我:

我今年二十五,身体健康,没有不良嗜好没有前科。经济条件良好,将来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应该没有问题;我在国外的毕业成绩是TOP10%,智商测试水平优,这对下一代是有好处的;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我对你很有好感,如果开始交往,我会认真对待这份感情。

所以,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许诩怔住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长篇大论而直言不讳的向她表白,而且他说得还挺有道理。

其实叶梓骁的确是有备而来,专程跟许隽打听许诩的喜好。许隽虽不至于帮外人,但是点拨一下还是可以的。就对他说,我妹妹凡事喜欢分析,你别把她当普通虚荣女孩,用诚意打动她。

叶梓骁思索再三,准备了这番说辞。倒真的符合许诩的逻辑习惯,让她听进去了。

见她有点发愣的样子,叶梓骁心头冒出喜意,又问:“我可以当你默认了吗?”

许诩揉了揉眉心:“抱歉,我有点累,思维不是很清楚,影响了判断力,你让我集中精力考虑几分钟,给你答复。”然后就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面无表情的沉思起来。

叶梓骁有点难以置信,又有点好笑——她居然真的在专心思考?

这事要是别人做了,叶梓骁非冷笑离开。即使是他追她,他叶四什么时候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等待女人宣判最终结果?还是当面?

可对象是许诩,他知道她没有羞辱的意思,没有傲慢的意思,她只是在认真思考……

而且恋爱这种事又不是专业问题,她居然说“思维不清楚,要集中精力考虑”。在他看来,明明就是被他说动了,犹豫了好不好?那还犹豫什么,他叶梓骁有什么不好?

虽然这么想,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叶梓骁居然不由自主有点紧张起来。

过了大概一分钟,许诩抬起头,目光非常坦然:“我考虑好了,抱歉,我不能接受。”

叶梓骁脸色微变,几乎是立刻问:“为什么?”

许诩微微迟疑了一下,缓了缓语气,答:“非常感谢你的好感,你的条件很好,但是我实在不喜欢你这个类型。条件可以改善,喜好难以控制。抱歉。”

许隽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叶梓骁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窗外,脸色有点难看;许诩拿着手机,手指在滑动,但是脸色有点发红。

许隽也不问,坐下开始聊生意上的事。

这晚,叶梓骁再没跟许诩说话,许隽也没再牵线搭桥。而许诩则收了手机,一直安静的听他们说话。

吃完饭去取车,许隽说:“许诩,你去车上等我,我跟叶少抽根烟。”

许诩“哦”了一声就走了,两个男人点了烟,许隽淡笑说:“我妹妹是个直性格,不善人际,也是被我惯的,下次吃饭不叫她了。”

叶梓骁听得分明,许隽这是为今天失败的相亲圆场,给他台阶下。

他抬眸看一眼远处的许诩,笑笑,答:“你不叫她,我自己约。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哥哥不会干涉妹妹交友自由吧?”

许隽有些意外,笑了:“行,不干涉,都随她。”

其实叶梓骁当时是很生气,他觉得这个女人太顽固,太不给面子。

可暗暗发了一阵火,又不甘心,就不信追不到这个小丫头!

这念头或许是征服欲作祟,他也知道,正因为她的拒绝,才勾起他更大的兴趣。可有什么关系?男人征服女人,天经地义。

***

在许诩看来,叶梓骁的事已经解决了,并不知道他居然还打算卷土重来。而这个周末虽然要早起,但两个白天都能在家休息,她倒是恢复不少。

到了周日下午,她还专程给自己熬了一小锅粥。只是一人独居,吃得大饱,还剩下小半锅。她不喜欢浪费粮食,打算明天带去警局当早餐。但这样还是吃不完,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季白,给他发短信:“我熬了粥,有多,明天早上你要不要?”

季白回得很快:“什么内容?”

“红豆粥。”

季白回:“好。”

之后一周风平浪静,许诩也慢慢适应了魔鬼训练。两人虽然每天一起锻炼,但话并不多,基本各跑各的。偶尔许诩带早饭来,也学乖了,给季白也准备一份。

两人平时交流也仅限工作。杨宇案已经完全结束,最近没有案子。

因为避免恐慌,警局并未对社会公开这起案件。所以大多数霖市的人,都不知道。极少数听说了公园刀片的,也以为是青少年恶作剧,案件本身在霖市没造成什么社会影响。

***

不过季队抓许诩体能训练的事,队里的人倒是都知道了。这天吃午饭的时候,大家居然当着季白的面,就安慰许诩,说虽然过程残酷,但是结果会很美好。季队上一次亲自抓下属体能,还是三年前,一个相对单薄的男生,一开始就是每天三十个圈。现在人家是东区分局的顶梁柱,能跑又能打,八块腹肌的硬汉。

许诩点头表示受教。

也就是这个时候,姚檬才知道,季白在每天亲自训练许诩。

她没有像平时那样,也凑上去逗笑,而是看着淡笑的季白,和微微脸红的许诩,沉默了一小会儿。

她的感觉不太舒服。那感觉中夹杂着对季白的一点好感,一点不甘,还有一点无力。一种被人远远抛在后头,却无法改变的落寞感。

其实从季白回来那天起,她心中的这种感觉,就开始发芽。

她清楚的记得,那天他穿一身黑色风衣,高大挺拔,真人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英俊。当时她就想,他实在是优秀,无论外表和才能。

如果要说一个奋斗目标的话,那么现在姚檬确定,她希望成为季白那样的人。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类人,具有同样出色的外表,同样靠实力说话,同样成熟老练。

可就是这么一个让她仰望的人,在警队位高权重的人,收了许诩做徒弟。而她却是跟着即将退休的吴警官。她在警局的出身,又比许诩矮了一截。

而现在,季白还每天带许诩晨练,朝夕相处。她甚至有直觉,这两个人之间,还会发生什么。

那是她不想看到的,害怕看到的。

***

因为家不在霖市,每天下班后,季白几乎都是最后一个走。

这天许诩也留得很晚,因为要完成季白布置的工作。姚檬也呆着没走,说不清一种什么心态。她知道这样有点盲目有点不理智,但是白天听说季白亲自带许诩的事,现在看着季白办公室里的灯光,她就不想走。

终于到了九点多,季白关灯走了出来。姚檬听到脚步声,没看他的方向,而是关了电脑站起来,低头整理自己的包。

季白先是扫一眼依旧埋头打字的许诩,然后看向姚檬:“怎么还没走?”

姚檬冲他笑笑:“就走了。刚才有点工作没做完。”

季白走到许诩身旁,停步:“还不走?明天起得来?”

许诩这才惊觉,抬头看一眼钟,“哦”了一声,开始收拾东西。

三人一起走到楼下,许诩和季白都要去地库取车,姚檬拢了拢围巾,搓搓手:“那我先走啦。”说完转身,心里有点失望,又有点自嘲。感觉自己在做一场蹩脚的表演。尽管蹩脚,他却看不到。

“等等。”就在这时,季白低沉的嗓音响起,姚檬的心陡然提起来,转身看着他。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现在已经没有公交了。你怎么回去?”季白说。

姚檬不好意思的揉揉头:“忘了时间……我看能不能搭夜班车。”她看向季白,但对上他幽深的双眼,又把视线低下来,怕他看到自己眼中过于明显的期翼。

季白看着她低头局促的样子,笑了笑,淡淡移开目光:“让许诩送你回家。你们顺路。”

许诩一怔,姚檬一愣。

许诩看向姚檬:“我们顺路?”

姚檬顿了一下,报出自己地址。

许诩想了想,还真是顺路:“那走吧。以后加班,我们也可以一起走。”

***

季白把车开进夜色里,往北去了。许诩载着姚檬一路往东南。姚檬揉了揉自己的脸,笑着说:“原来季队连我们住在哪里都知道。”

许诩:“嗯。”

“季队是不是很严厉?”

“当然。”

姚檬笑:“可是他平时很温和啊。跟他训练有趣吗?”

许诩有点奇怪这个问题:“有趣?”摇头:“不知道。我们不怎么说话。”

姚檬一怔,微笑说:“其实我也打算去锻炼,回头跟你们一起吧。”

许诩面无表情的转头盯着她。

姚檬心一紧,却听她说:“你确定要每天四点半起床,跑十个圈,周六日无休?慎重。”

姚檬陡然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然后说:“许诩,你有的时候真的可爱得让人想捏你。”顿了顿说,“算了,我家住得太远。周末要是起得来就来,起不来你就继续一个人受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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