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画》(原创)

来源: foxbleu 2013-07-08 17:50:46 []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345622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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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是个不信邪的人。

古玩圈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耸人听闻的故事听得他耳朵起了茧,却从没觉得哪个经得起追究。

曾经有个熟人据说是得了件古墓里挖出来的明器,结果阴气太重,闹得全家不得安生。他去看了看,分明是做旧的假货。张君嘴上不说心里冷笑,哪儿来的阴气?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从当年走村串巷铲地皮的小跟班,到如今风头正劲的鉴宝专家,张君觉得自己算是看透了这个行当。什么良心,什么鬼神,都是虚无飘渺的东西!要说信,他只信七个字——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些当然是不可言说的秘密。在外人眼里,张君永远是那个爱穿中式服装,谈吐儒雅却不失风趣的鉴宝专家文化人

可是不信邪的文化人张君最近却遇到了件非常邪门的事——确切的说,他家里闹鬼了。

事情是从某天半夜开始的。那天夜里,张君突然醒来。迷迷糊糊看看枕边的闹钟,才两点。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非常的冷,明明门窗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似乎刮着阴冷的风。

张君起身加了条毯子,翻来覆去了好半天才重新有了点睡意,却听到书房里传来了怪异的声音。

那声音,忽高忽低,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在吟唱着什么。再仔细听时,那声音很阴森、又很飘乎,根本不像是人或动物发出来的。

张君睡意全无,腾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难道是进了贼?一个念头闪过。可想到自家堪比小博物馆的防盗系统,张君又觉得不太可能。但是小心为上,他拿起床头收着的防身藏刀,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房门口。门虚掩着,和他晚上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那忽高忽低的声音正是从门里飘出来的,还夹杂着张君书房里面那把太师椅咯吱咯吱的声音。


张君头皮有点发麻。

倒底是闯荡过江湖的人。他迅速定了定心神,握紧了手中的刀,一脚将门踹开。那忽高忽低的声音嘎然而止。黑暗中,张君却清楚的看见一个白影一晃而消失了。

张君打开灯。书房里的一切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巨大的工作台上各种现代化的鉴定工具、笔墨纸砚,仍旧摆放得井井有条;工作台边上的保险箱门也严丝合缝的紧闭。

张君稍稍松了口气,仍然走到保险箱前小心翼翼的调整密码,打开后再次将他的宝贝们清点无误,这一颗心才算放回肚子里。

这事儿有点玄。张君下意识地嘟囔着,坐到了工作台前的太师椅上。

咯吱--,张君第一次发觉这声音在寂静的午夜里是那么刺耳。

工作台上摊开的,是他临睡前正在读的一本古画修复的著作。看见这个,张君想起了自己这些天正马不停蹄忙活着的大手笔,心头一阵狂喜。是的,只要几天后的拍卖可以顺利进行,这笔买卖就将成为他的收山之作!

于是张君再不多想,只是把各个房间仔细检查了一遍,回去睡觉无话。

第二天,一切照常。张君很快把夜里的事情忘到脑后。正巧他这一日受委托忽悠的赝品卖了个大价,收了十万红包之余,还有两瓶三十年的古越龙山——和张君比较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好这口。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晚上睡觉前,他忍不住多饮了几杯。

醺醺然,张君倒床便睡。直到——半夜,他再次被莫名其妙的冻醒!

那种彻骨的奇冷。

然后,张君又听到了那种忽高忽低的声音。这一次,那声音是从客厅传来的。听起来更加清晰,像风吹过空穴的凄厉的啸声,又像垂死的人在痛苦的呜咽。张君无声的坐了起来,将藏刀紧紧地攥在了手里。他觉得自己有点哆嗦。可能是太冷了,他对自己说。

再一次轻手轻脚的朝客厅走去,伴随着那凄厉的声音,张君很意外的闻到越来越浓的酒香。

客厅的门没有关。张君在幽暗的光线中,看到一团白色的背影。像是一个人,穿着白色的长衫。谁?!张君哑着嗓子开了口。声音也是哆嗦的。太冷了,他对自己说

白影倏忽消失,四下里瞬间恢复了寂静。

太静了,张君甚至觉得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深吸了口气,张君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摸到开关先把灯打开。却不小心踢到什么东西,咣当一声。

灯亮了。眯起眼睛适应着光线,张君低头,看见自己踢到的东西正在地上乱转——赫然一只酒瓶!

——”国骂方才出口,张君疑惑的闭了嘴,酒瓶怎么跑到地上去了?弯腰将酒瓶拾起,只觉手里没什么份量。张君既惊且惧——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只喝了几杯,可这分明是个空瓶!

你他妈给我滚出来!张君原地站了半晌,突然挥了挥手中的藏刀,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开始发飙:跟老子玩这套?你他妈还嫩点儿!

半是无名火起,半是给自己壮胆。

没有人回答。

张君气急败坏的坐到了沙发上,眉头紧锁思量了起来。难道是有人使坏,在房子里下了机关?会是谁呢?什么东西都没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要不就是最近太累,出现幻觉了?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喝掉一瓶古越龙山?

难不成真的——闹鬼了?

张君抓了抓头发,触感真实。明晃晃的灯光里,诺大的客厅显得格外宁静而空洞。张君环视周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家不是那么安全。

恐惧并非来自于直接的威胁。张君突然想起一个神神叨叨的朋友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当时他不以为然的问,那恐惧究竟从何而来呢?那个朋友高深莫测的回答说,来自于未知

去他妈的未知。张君自言自语着,自我解嘲的笑了起来,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

思维却不受控制。张君又想起那个神神叨叨的朋友总是对他昧着良心到处信口开河,甚至将赝品说成真迹的做法看不顺眼,跟他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人还是得有点敬畏。

敬畏谁?张君记得自己当时冷笑着回答说,杨伯达他们几个为了几万的鉴定费,连玻璃罩子都没打开,就给谢根荣自己串起来的那两件破金缕玉衣24个亿的评估,他们的敬畏在哪里?如今老头子还不是照样安度余年?老兄,你Out了!这就是一个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年代。

只要不明着犯法,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张君只是觉得为了那点好处,冒着名誉受损的风险很不划算。既然祖师爷赏了自己这碗饭吃,倒不如玩一笔大的。自己已年近半百,图的不过是个后半生逍遥。

酒意重新涌上头,张君思维越发混乱。他身子一歪,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直到早上8点,被雨声吵醒。

张君没有太多的时间琢磨夜里的事情。他今天的头等大事,就是和几个拍卖行的人再敲定一下拍卖会的事情。洗漱穿戴完毕,拍卖行的车已经到了。张君稳步走出了房门。

隔音极好的小型会议室里,拍卖行的几位已经就座。简单寒暄了几句,拍卖行古书画部的经理便难掩喜色的道:张老师,您这次可真是行家出手啊!这样的重量级珍品,一定会为我们下周的拍卖增添异彩的。

哪里哪里,乱世黄金盛世古董。我们大家都是为这盛世添微薄之力而已。张君矜持的微微颔首,说着早已不用过脑子的场面话。

停顿了一下,张君问,不知道起拍价最后怎么决定?

正要跟您说这个事情,经理也是滴水不漏的场面人:上次鉴定会之后,我又跟几位老师仔细协商了一下,起拍价基本定在一千五百万。当然还要听听您的意见。

一千五百万!张君一惊,又是一喜。这比他自己的评估还高了几百万!面上仍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张君故作随意的道:偏高了吧?那幅《墨花》前几年也才拍了两千万出头。

老弟太保守啦。没等经理搭腔,另一位拍卖行的副总起身走了过来,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头普通话里带着港腔:这几年写意作品价格扶摇直上。只要是名家真迹, 藏家是绝对不惜巨资收购的。更何况你这幅山水人物是精品中的精品。。。咦?老头突然止住,打量着张君:张老弟,你怎么看起来有些。。。

张君一愣,不禁用手抚了抚脸,诧异的看着他。众人一听,也都有些盯着张君的脸看,却显然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老头微微摇了摇头,想了想,摆了摆手道:也没怎样。只是觉得气色有些不好。

哦。最近太忙,两晚没休息好。昨晚又多喝了几杯。张君放下心来,笑着解释。

经理一听,忙忙点头附和,酒伤身啊。身体为上,我们共勉,共勉。

经过这一小插曲,会议室中气氛更加轻松欢快,大家坐下来开始详细讨论签合同,制作图录,和筹备预展的种种细枝末节。这一忙活,竟然就是一天。张君走出拍卖行大门的时候,黑云压城,雨势更大。拍卖行的车子等在门口,张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正要打开车门,却有人轻拍他的肩膀。

张老弟!

张君转身一看,竟是那位副总。

副总微笑着,上前替张君将车门打开,端详着张君,道:张老弟,我有个建议,不知该不该提呢?

您请讲请讲。

张老弟,我看你面上有一团奇怪的灰气。不像是劳累过度,倒像是为邪物所扰啊。我建议你不妨请一位精通占验﹑阴阳等方术的高士帮你验看。

哦,原来老兄你也精于此道?张君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这圈子里信神鬼的不在少数,让老兄你见笑了,我对这些一直不太相信。老兄所谓的邪物是指?

副总淡淡地说:或许是鬼,或许是怪。我倒是看不分明。老弟啊,莫怪我多嘴。我今年都快七十岁了,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发现周围的世界和年轻时看到的不太一样了。好,不多说了,我们过两天预展见!

副总将张君送上车,挥手道别。张君敛去挂了一天的笑脸,疲惫的将头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轰隆——”一个惊雷在天际炸响。张君不禁打了个寒颤。

想起这两晚家中的古怪,和副总奇奇怪怪的话语,他的心头飘过一丝阴云。看来自己真是老了,怎么也疑神疑鬼起来了?自嘲着,张君顺手拿起了电话,拨给了那个神神叨叨的老朋友。

老赵啊,长话短说,我家里最近有些古怪。你能不能给我推荐个人来看看?简单问候两句,张君直入主题。

那边老赵立马来了精神,一边满口答应没问题,一边热衷的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那种你看看,我早就说过吧的愉悦心情隔着电话都溢满了张君的耳朵!

张君懒得跟老友扯,哼哼哈哈敷衍着,挂了电话。环路上堵车堵得水泄不通,车子在长龙中慢慢向前蹭着。张君迷迷糊糊欲睡,老友的朋友竟然又打了过来。他不耐烦地接起电话,老赵那边欢欣喜悦:我已经帮你约到了一位高人。明早我和她一起过去!

什么?明早就过来?张君皱起了眉头,他有点后悔自己跟老赵多嘴。这不是无中生有的事吗?

什么高人,这么容易请?

嘿,你不是说越快越好吗?什么高人见到你就知道了。老赵兴奋得紧,就这么定了,咱明天见。

张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还真有几分好奇,难道自己几十年都错了?这高人又是何方神圣?不会敲着木鱼给我念经吧?

赶了个电视台的饭局,困倦不堪的张君回到家,朝里一看。房间空空荡荡,窗户紧闭。厚厚的窗帘衬得光线十分的幽暗,感觉还真有那么一丝鬼宅的味道。

张君一阵烦躁,快步走进卧室,将窗帘扯开。雨雾中的灯火一下子映亮了房间,为这寂寥的房子和他的主人添了点活气。张君衣服也懒得脱,倒头便睡。

恐怕只有在这样清冷的夜晚里,人的灵魂才能卸下白日的种种伪装。

张君这一觉,睡得长且幽深。直到被一声炸雷惊醒。张君睁开惺松的睡眼,只觉自己全身其冷无比,手指都被冻得有些僵硬。

又来了。张君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向窗那边望去。

这一看不要紧,冷汗涔涔自他每一个毛孔渗出:窗边站着一个人!

张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真的是一个人!白色的长袍,黑色的头巾,分明是古人的打扮。背朝他,脸向窗外,似乎在望着窗外滂沱的大雨出神,手中却又像举着什么东西,上上下下的挥舞。

张君的血液几乎停止了流动。

他想爬到床底下去,又想逃出这个房间。他摸索着,想拿到藏刀,却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上的钟,发出咣的一声响。

张君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再动。

那人似乎听到了这声音,开始慢慢的转身。绝对不是正常人的那种由脚部带动全身的动作,而是像个僵直的木偶,保持固定的姿态,慢慢的,慢慢的转了过来

若说他的姿态诡异,他的面貌则更加阴森恐怖,因为苍白一片看不清楚五官,只在微弱的雨光中泛着一层薄薄的冷光。更可怖的是,他的双手似乎攥着一把利斧,护在自己的胸前。

一道闪电适时的划过,伴随着连绵的雷声。

房间瞬时如白昼一般。那人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突然挥起斧子,向自己的头颅击去,顿时血流满面,晕染了白袍,说不出的狰狞。

那人却像无知无觉,举斧,再击!再举斧,再击!

张君直瞪瞪的看着,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人紧紧扼住,无法呼吸。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突然眼前一黑,他挺挺的向后倒在床上,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君被一阵急雨般的敲门声唤醒。

不仅是敲门声,还夹杂着老张,老张的呼唤,声音由远及近。张君坐起身来,晃了晃脑袋,有点想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哪儿。本能的跳下床想去开门,却两腿一软,摔倒在地上,磕得生疼。忍着疼,张君爬起来晃晃悠悠的走到门边开了门,门外站着他那神神叨叨的朋友老赵,还有一位穿着清凉细吊带和短裤、人字拖的年轻女孩!

张君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有强烈的违和感。不过,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晃了晃脑袋,皱起了眉头:你们是。。。

老张!你没事吧?老赵一把抓住张君的胳膊,用力摆了摆,喊了你这么半天!幸好蓝姑娘觉出不对,画了个符。。。

进来说进来说。张君此刻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根本听不懂老赵在说些什么,只好转身向房间里走。可走了没两步,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要不是老赵扶住,差点再来一跤。

你身上的鬼气好重啊,魂都要离体啦!得先破解一下。那女孩看着张君踉踉跄跄,竟然笑逐颜开。

张君倒没有留意女孩的神情,只觉得她的声音清冷悦耳,小溪一样淙淙流进自己的身体,稍稍缓解了几分头晕似的。

女孩说着,变戏法一样从自己的挎包中取出一只小瓷瓶,从里面倒了几滴不知什么出来在指尖,然后用手指在张君的前额乱画了几下,便退后两步,笑眯眯打量着张君。

张君只觉得一股沁凉的幽香在脑袋里缓缓化开,顿时耳清目明,静静的坐了会儿后,他整个人像是被彻底洗涤了一样,精神抖擞了。

回过神儿来了?老赵拍了拍张君,关切地问,看你这脸色,铁青铁青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朋友这一问,昨夜情景开始在张君脑海中闪回。那诡异的转身,那举起的利斧,那溅满了血的白袍。。。那种喉咙被扼住的无助和恐惧感即使此刻仍然那么的真实和震撼,张君甚至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想,我是见鬼了。他勉强苦笑起来,想不到我张君这么多年不信邪,竟然被邪物找上门来。

什么被邪物找上门来?女孩不屑的摆了摆手,撇嘴道:您看看您这房子,大夏天冷得什么似的,冻得我直哆嗦。分明是阴气太重,养鬼的好地方啊。

您就是老赵请来的高。。。刚才失态,让您见笑了。幸会幸会,怎么称呼?回过神来的张君又恢复了彬彬君子形象--虽然心里在嘀咕,明明是你穿得这么清凉。说实在的,要不是刚才女孩在他额头抹了两下算是露了一手,张君是打死也不会相信这年纪轻轻的姑娘会是什么高人。

叫我小蓝。女孩随意的点点头,又笑了起来,您这房子里,藏着不少好东西吧?每样东西的来历,您都清楚?

君微蹙了下眉头。他不是很适应小蓝这种漫不经心又直接了当的语锋,但还是很矜持的道:蓝姑娘说中了。我在圈子里打拼这些年,的确积累了一些老物件。不 过,这些珍品大多来自民间私人收藏者,和正规的古玩市场。以我的身分和影响,是绝不可能像有些盗墓小说里描绘的那样,与盗墓团伙勾结从棺材偷东西出来 的。

千万别误会,我可没有质疑的意思。小蓝轻轻摇了摇头,颇有深意的看了张君一眼,不过我相信凡事都有因果。看似偶然的,也有必然的因缘在里面,不过人在事中迷,自己看不清楚罢了。

没等张君接话,小蓝又道,好啦,先不说这个。张先生先讲讲,您最近都遇到了哪些古怪?

张君正因为小蓝那几句老气横秋的因果论有点不快,见她转了话题,也就放下了那点不快,慢慢讲起了这几夜的遭遇。

小蓝听得认真,老赵也在旁边不时地插句评论,问个问题什么的。等到张君终于讲完,老赵夸张的长叹一声,老张,太可怕了。你不会是惹上什么老妖、厉鬼了吧?

不会。小蓝仍是一派笑意盈盈的模样,要是厉鬼,那斧子怎么会只劈他自己呢?早冲着张先生去啦。他这会儿还能坐着跟我们说话?

了顿,小蓝敛去笑容,若有所思地道:我觉得这是一个附着在什么物件上的鬼魂。他的执念不知因为什么被保存在这样物件上,而你家有太多古物,气场特殊,这 执念就因缘巧合的被释放出来了。你们看,他喝酒,自残,这些都像是他生前想做的,做过的事情,甚至到死都念念不忘。如今,他只是无意识的重现这些场景而 已。

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小蓝在思考着有没有别的可能性,老赵在试图理解小蓝所说的话,张君则为小蓝所说的不是什么厉鬼而感到放松。

过了一会,小蓝对张君道:带我看看你的收藏吧。我相信这位白袍老先生,就躲在你那些宝贝里呢。

张君踌躇了一下,觉得也实在没什么别的好办法,便起身指了指书房:就是那里了。

走进书房,小蓝从挎包里取出了一只罗盘。先在工作台上静置了一会,见指针纹丝不动,又移到书架上,仍没什么反应,便托在手中,放在保险箱的门外。罗盘的指针开始缓缓的转动。小蓝朝张君点了点头示意他将保险箱打开。

张君有些紧张,心咚咚的跳着,走上前打开了保险箱的门。他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古玩一件件往外搬。才搬了两三样,就听到小蓝清冷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再搬了,就是它了!

张君的心又是一紧。下意识的转过身来,看见小蓝正饶有兴致的指着一个画盒,手中的罗盘也正飞快地转个不停。

是它?怎么会是它?张君脱口而出,脑海中飞快地转过了一百个念头,却又突然有一丝恍然。

怎么不是它?小蓝俯下身去清清闻了闻画盒,不信你闻闻,这上面还有一股隐约的酒香呢,分明是檀木的画盒嘛!

老赵凑了过来,这是谁的画?没听你提起过啊?

最近才收的,下周就要拍卖了。本来可以委托拍卖行保管的。我不放心。。。张君叹了口气,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

他从工作台上取过手套戴上,如履薄冰一般轻轻打开了画盒,取出了里面的画轴。

幅气势奔放,意境深远的大幅山水人物画慢慢展开在众人眼前。画卷的构图十分特别,浓重的墨色涂染出一块巨大的山石,山石旁老树一直侧出,似乎仍有树叶,但 石上已有落叶纷纷了。又有笔点凌乱竹枝数丛,看着清瘦孤寂,有说不出的秋色萧索之感。一位老者伏于石上,头上枕着一把干草。淡淡墨色若有似无勾勒出地上一 只倒了的空酒壶。

猖狂能使阮籍惊,饮兴岂肯落刘伶?月光浸断黄粱梦,天亦为之醉不醒。老赵读着画中的狂草,啧啧称奇,天才啊!天才啊!徐渭,只有徐渭!

这幅画水墨淋漓,线条纵恣,一定是徐渭的晚期作品。张君点了点头,一说起自己的老本行,他就忘了其他,当得起领袖群伦这四个字。

老赵拿了放大镜,凑近了话,边看边叹,更难得品相一流,一点没有裂口和折痕,老张你真是拾到宝了!多少钱起拍?

一千五百万。

老赵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真是天地中,一孤魂。一直没有说话的小蓝突然叹了口气。张君和老赵有点诧异的发现,小蓝全神贯注的看着那幅画,方才语笑嫣然的神情已全然不见,眼中似有泪光闪闪,看起来有无限悲悯与伤感

话音一落,小蓝径自走出了书房。张君和老赵面面相觑,不是很明白她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老赵连忙扔下手中的放大镜,也跟了出去。

小蓝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闭起眼睛,好像陷入了沉思。老赵在对面的沙发坐下来,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毕竟有些交往,他知道这位小姑奶奶不喜欢别人在她想事情的时候打扰,惹得她不耐烦了甩门就走也完全可能,那可就难再请回来了!

就这么干坐了几分钟,才见张君捧着画盒来到了客厅。老赵待他坐下,轻声继续刚才没来得及问的问题,我说老张,你这画是多少钱收的?

张君有些小得意。他微笑着,伸出了一根手指。

才一百万?老赵有些羡慕,卖主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吧?

张君摇了摇头,轻轻晃了晃手指,道:猜错了。十万。

十万?不可能!老赵目瞪口呆了。

十万变一千五百万?张先生真是业界奇才啊!小蓝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眨了一只眼睛,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明明是恭维的口吻,张君却听着有点别扭。接茬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索性笑着站起身来,道:你们看,我真是被吓糊涂了,都没给你们泡杯茶。我这里正好有朋友刚送的高山云雾,等我去沏一壶来,老赵你肯定喜欢。

不急不急,老赵一把把张君重新按回沙发,快说说,到底怎么淘到的?你可不能瞒着我啊!

张先生不妨讲讲这画的来龙去脉。既然画中有古怪,要想驱邪,还非得知道它的来源不可。小蓝点了点头,附和着老赵。

啊,我知道了,会不会是你的什么仇家,在画上下了诅咒?成心低价卖给你,本来想要你不吓死也吓疯,结果被我们救下。。。老赵突然一拍脑袋,滔滔不绝的推测了起来。

什么仇家!你小说看多了吧?我实话实说吧,是我给电视台作鉴宝节目时收上来的。张君抚额,觉得自己有这么个神神道道的朋友,真是不知幸还是不幸!

小蓝听不懂了,鉴宝节目,不都是观众拿着宝贝去,专家在那儿指指点点一通?那王刚还乱砸一气,真真让人心疼。怎么还能收东西捡漏啊?

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君又好气又好笑,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起来。


原来这鉴宝节目,跟时下流行的那些相亲选秀等等节目一样,有个海选的过程。张君这幅画,便是海选的时候用了些手段得来的。

几个月前一次海选,有个姓朱的老头儿,拿着这幅画去海选。张君回忆着。

朱老头告诉张君,这幅画是家里老人传下来的。因为家里没什么文化人儿,根本不知道画的真假,便一直把它装在盒子里,扔在柜子顶上,从来没人去动它。

张君一看之下,有沈万三捡到聚宝盆般的狂喜。幸亏了他多年练就的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才没流露出什么端倪。

张君装模作样的仔细看了看,约朱老头晚上在宾馆见面,表示可以给他讲讲画。

当天晚上在酒店的房间里,张君告诉朱老头,这幅画不是许渭真迹,不过应该是明人所仿,算是古画,大概值两三万元。还拿出几本拍卖会的图片集,指着上面的一些徐渭作品仿作,说那些仿得更真,尺寸更大的,也不过值六七万元。

见朱老头有些失望的神色,张君豪爽的表示,他能找个人来买这幅画,可以帮着多卖三五万块钱。

过了几天,张君果然带了位画商去朱老头家,并努力从中斡旋,最终双方以十万元成交。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画商,是你请了人陪你演双簧,骗来了这幅画?小蓝的笑中嘲讽之意更浓。

张君皱了皱眉,他实在是不喜欢小蓝这种直愣愣的说法风格,却又一时想不出如何反驳。

老赵听得也有些疑惑,你这么做,真的不犯法?

君的面色有些潮红。其实,他不是不心虚的,但立场还是不能丢: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我这也谈不上违法吧?我承认我利用了他对我的信任,可是能拿到桌面的 事实就是朱老头儿想卖画,我给他介绍了个感兴趣的买家,买卖双方和我都没有利益关系啊。而且因为当时鉴定的时间很短,我对真假的结论很有可能是错误的,不 是吗?

明明是强词夺理,张君却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有道理,老赵,记不记得我原来跟你说过,我去乡下收货怎么个收法? 绝对不能让人看出我想要哪件儿。哪怕一百件东西里有九十九件垃圾,我为了那一件真货也是要把这一百件都收下来的。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这个行业说 穿了,难道不就是你骗我来我骗你,假做真时真亦假?

坐着不觉尽兴,张君索性站起来激昂慷慨,演讲一般:再说,这幅画放在朱老头家,无 非是束之高阁,摆脱不了蒙尘,虫蛀的命运。所谓明珠投暗,不过如此!要不是遇到我这伯乐,独具慧眼,它有重见天日的可能吗?徐渭,徐渭他如果真有在天之 灵,该对我感激不尽,引我为知己。。。

说着说着,张君突然惊悚的闭上了嘴。徐渭!用利斧劈头的鬼,不是徐渭那个疯子,还能是谁?

是他!为什么?张君有些不解和狂乱了,是徐渭那个老鬼!为什么他会在这幅画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老张你放松点!老赵连忙起身扶住张君,按他坐下。

他身上的鬼气还没散尽呢。小蓝淡淡的接茬。她有些不屑的看了看张君,真是执迷不悟啊。

执迷不悟,方是众生嘛。老赵若有所思地接道。

咦,您今天倒是很有悟性嘛。最近又看佛经啦?小蓝又恢复了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情,望着老赵道。

唉,老张其实是好人。我俩这么多年的朋友。。。老赵讪讪的笑着,拍了拍张君的肩,唉。不说这些,蓝姑娘你看,这个事情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小蓝轻松自在的笑了起来,似乎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我要想个办法,把老鬼请出来,跟他聊聊天。

不妥不妥!你不能直接画个符,念个经什么的,直接把它——超度了——什么的?张君一听就急了,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那团——“老鬼,管他是徐渭还是天王老子!

鬼有那么可怕?小蓝笑着摇头,我怎么觉得徐渭这老鬼比您这样利欲熏心的人还可爱几分?

张君被小蓝噎得说不出话,觉得自己和这种口无遮拦的人真是难以交流,深感代沟的强大。

鬼生前也是人,所谓的鬼,不过是执念罢啦。和众生的唯一区别,无非是活着的执念,和死了的执念而已。

这话就更是绕得张君头疼,老赵倒是跟捡了宝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本,戴上老花镜草草记着什么。

先生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吗?看似偶然的,也有必然的因缘在里面,不过人在事中迷,自己看不清楚罢了。小蓝一派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滔滔不绝起来:这幅画 之所以在前任主人家的柜子上睡了那些年都没闹出过什么是非,到了你家却频频作祟,一来是因为你家的古物太多,是适合它的气场——第一晚他会在书房现身,因 为那里是阴气最重的地方。

二来是因为你的所谓知遇之情,唤醒了它残存的自我意识——第二晚你独饮的时候,肯定心心念念都是这幅画,加 之酒是他最爱之物,所以偷喝了你的酒;三来,是因为你的贪念已经成了一种心魔,贪嗔痴怕是占全了吧?——第三晚你得知这幅画能拍数千万元,狂喜之下,心魔 必然是最强的时候。而徐渭前半生疯疯癫癫,后半生穷困潦倒,这贪嗔痴的磁场必是刺激了他,所以才会重复自残的举动。

张先生您懂了吗?

张君慌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他觉得很颠覆,很混乱。总结起来就是——听傻了。

于是他决定开个玩笑掩饰自己:小蓝姑娘,我觉得你口才一流,不去主持我们的鉴宝节目,真是可惜了。

这下轮到小蓝气结。

叹了口气,小蓝无力的挥手道:驱鬼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需要和鬼魂交流,理解它为什么会成为执念,为什么会流连在人世间,然后才能送它上路。你要是不想送它走,也没有关系。不过再受什么惊吓得话,可不要再来麻烦我!老赵,咱们走吧。

别,别,都听你的。需要我怎么配合?张君再次感叹代沟的力量,这样的激将法未免也太直白了吧?

老赵在旁边乐出了声。张君狠狠瞪他,心里却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这样放松的交流过了。

算了,不把它叫出来吓你了,我自己进画里逛逛去。我需要这幅画、一个房间、不受打扰,小蓝走到酒柜边,指着那瓶还没有打开的古越龙山,还有它。

不过是一柱香的功夫,小蓝眼见身边一切家具墙壁像碎琉璃般片片剥落。她看了看脚下,枯草在秋风中晃动不止,原来自己已经置身在了画境之中。

草中有一些虫子在鸣叫,声音哀戚。小蓝起起伏伏的走在被长草覆盖的小径中,觉得一阵阵凉意袭来,满心后悔穿少了衣服。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见那块巨大的山石。徐渭仍在酣睡,小蓝叹了口气,他可知道自己这一睡,便是数百年的光阴?

轻轻走到山石旁边坐下,小蓝拾起地上酒壶,倒了进去,顿时酒香扑鼻。小蓝正要开口,猝然回头,却已不见徐渭。

无边无际的黑暗刹那降临。耳边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如此好酒,渭已经多年没有喝到过了!

小蓝一愣,这么快她就已经入了许渭的梦境,更确切地说——鬼境!

是不紧张的。这也是小蓝刚才坐在沙发上沉思良久的原因。虽然在别人面前说起鬼怪总是云淡风轻的镇静模样,她其实很清楚这种俗称走阴的术法是多么危险。 因为鬼境是鬼的执念幻化出来的空间,通常充满了不甘与怨气。如果不是有强大的意志去和鬼交流,化解它的执念,那么进入者反而会被鬼境迷惑甚至反噬。就算勉 强脱险,阴气也会缠绕,导致噩梦连连,终生难以摆脱。

而小蓝曾经的经历多半是枉死的冤魂,他们或者仍有牵挂,或者要还自己一个清白,一句 承诺,一点关怀就会令执念化解。如徐渭这样寿终之人,执念究竟从何而来?是对坎坷的一生心有不甘?还是仍有没化解的心事?小蓝很怕自己反被徐渭的执念迷 惑,不再想回到现实的三维世界,那样的话,她自己就会被这鬼境吞没!

思忖着,小蓝小心翼翼的开口:先生好酒兴!秋风肃杀,为何醉卧石上?
呵,渭不才,贫病交加。正忍饥月下独徘徊,遇友人某持酒菜求画。渭大喜,饮尽壶中浊酒,伏于石上奋笔如风,之后便酣然睡去。

那画上可是写着猖狂能使阮籍惊,饮兴岂肯落刘伶。。。小蓝试探着读出画上的题诗,读到一半,徐渭的声音便接了下去:月光浸断黄粱梦,天亦为之醉不醒。呵呵,你是如何得知?

小蓝恍然,原来这便是徐渭的绝笔了,却只是为了一壶浊酒!心中涌起悲怆,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先生这一场大梦,可见着什么有趣的景,有趣的人?

过黄粱梦一场,趣从何来?梦中所见,都是渭一生经历, 都是平日里不敢细想的,有万般的苦痛。坛 倒也奇了,一遍一遍,周而复始。渭以为早已记不得,却原来是忘不得。。。你且看,徐渭话音未落,小蓝眼前突然现出白墙灰瓦的一处宅院,院中一小童独坐葡 萄架下,举着本厚厚的古书。渭六岁受《大学》,日诵千余言,及十岁,指掌之间,万言可就。

小蓝站在宅院间,虽然明知是幻境,仍忍不住 想用手指去碰触那可爱的童子。手指穿透了童子,只是一团虚无而已。却见童子忽而成白衫少年,披麻戴孝,抚棺恸哭。十四岁,渭嫡母卒。从此世间再无一人怜 爱。徐渭的声音有些悲哀。宅院散去。一单薄青年正低头听一满面怒气的老头说着什么。八次应试不中,人且争笑之。入赘潘家,妇翁薄。小蓝叹气。天才往 往不合时宜,于是被势利的社会抛弃,千百年来,可有丝毫改变?

渭也曾洋洋居穷巷,也曾食鱼而居庐。徐渭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笑声中,小蓝见两人正在月下对酌,谈笑风生。白衣黑巾者自然是徐渭,另一个穿官服的,想 必就是胡宗宪了。——这段历史,小蓝是清楚的。徐渭一生中最为残酷的转折,都是因为与胡宗宪的这段吧。文人墨客为了功名二字,偏偏卷入肮脏的政治,到底幸 也不幸?

想来这短暂的几年是徐渭一生中唯一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年华,这段记忆的幻影不断变换。小蓝有些无奈的看着,心里模模糊糊有些感觉到 徐渭的执念正是他对于一生的记忆。可是如何才能让徐渭明白并且接受已死这件事情?小蓝还没有主意。她知道,时候不能拖得太久,否则自己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忽然间烟雾弥漫,鬼影憧憧。天地间充满痛苦的哀号,仿佛来自地狱的火光。小蓝觉得自己将要崩溃,痛苦的捂住了耳朵,蹲下身去。却见地上一滩血迹,带着浓重的铁锈样的腥气,咕嘟咕嘟冒着泡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几乎要将自己湮没。

小蓝惊恐的向后躲去,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她知道这是徐渭最为恐怖的一段记忆,此刻她被迫感受着徐渭所有的恐惧和痛苦,心中像有无数个伤口被扯开,每一个伤口都疼得她死去活来。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要死在这里了!小蓝颤抖着告诉自己,拼命的集中着即将涣散的意识,大吼起来:徐渭,醒来!徐渭,醒来!

徐渭没有回答。但是炼狱般的恐怖情景瞬间不见,小蓝重新被黑暗笼罩。
小蓝稍稍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

先生,我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您一生中犯下的所有杀孽。小蓝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先生您曾用利斧击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您曾以利锥锥入两耳,深入寸许,竟不得死;之后您杀死继妻,有七年牢狱之灾。先生请问,我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徐渭仍然没有回答。

先生,您什么都记得。母亲离世的狂悲,寄人篱下的羞辱,癫狂的杀戮,贫穷和饥饿。。。一切的一切。所有的苦难和恐怖。先生,这些记忆最终结成怖境,将您困住。所以您一梦再梦,周而复始,永无解脱。先生,是不是这样?

徐渭的声音终于响起,充满不解和困惑:渭蒙昧,你如何知道这许多?
先生,您这一梦,已经做了五百年了。别说是您,就是万历皇帝,大明朝,也早都在这世界上烟消云散了。小蓝咬了咬牙,终于含泪说出这最残忍的一句话。

很多鬼魂,根本不知自己已经不在人世,只是生前的最后一抹残念支撑,重复的做着残念中的重复的事情。比如坠楼而亡的鬼魂,会一次又一次的从楼上跳下去,没 有来得及赶回家的鬼魂,会永远走在回家的路上。而徐渭,就是在这最后一次醉酒的梦中将他惨烈的一生从头记起,于是这周而复始的梦就成了他的执念,附着在画 中。

想来那姓朱的老头祖上便是从那拎了酒菜去讨画的友人处得了这画,却并未当一回事情,恐怕都没有想到过是徐渭的真迹,只是丢在某处蒙 尘。于是几百年间徐渭安静的困在自己的执念中,与人世并没有任何交流。直到机缘巧合,张君拿到这幅画后,潜意识里不知默默念叨了多少回徐渭的名字,徐渭又 不知自己已死,直把人间当鬼境,鬼境又作人间,将张君吓得半死。

小蓝算是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搞了个清楚,可心里全无放松的感觉,只有越来越浓厚的悲哀。这孤独的天才,这可怜的老鬼啊,我怎么才能让你的魂摆脱这痛苦不堪的世界?

先生?小蓝试探的叫了一声。

如此说来,我已死?徐渭的声音似乎并不以为然。

正是。

呵呵。哈哈。呵呵哈哈。。。徐渭突然狂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渭一生自觅死数次,待真死之时,竟不自知。这,这正可谓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啊,哈哈,呵呵哈哈。。。这笑声一扫先前暴戾与抑郁之气,大有如释重负之意。

蓝静静的等着,等他终于笑完,才静静的开口道:先生可算是数百年间最不可思议之人。天生不羁,画中没有半丝世俗烟火气,先生自己也曾说自己放浪曲蘖,恣 情山水。可偏又放不下,忘不掉,把自己一生落魄的苦放在心底,直到死都不能解脱。 先生您说,为什么如此矛盾呢?哪一个,才是真的您呢?

徐渭沉默着,良久之后,长叹一声,道:渭一生疏纵不为儒缚,只重道义。无奈时运不济,终至穷困潦倒,以画换酒。疯癫是真,困蹇亦是真。

不如忘记。小蓝一字一顿的道。先生,人之一生,不过几十年,转瞬而已。正如蜉蝣天地,沧海一粟。风光也好,落魄也罢,又何必执著?更何况,先生虽然在世时名利皆空,受尽冷遇,可五百年后您的只纸片字却被人间追捧,洛阳纸贵。这是何等荒谬的荣耀?先生,不如忘记。

不如忘记。不如忘记。徐渭喃喃自语着。小蓝眼前突然现出一丝亮光,环视四周,发现竟已回到巨石边。小蓝大喜,却又大悲。她转身,看到徐渭仍头枕枯草而卧,轻声地唤道:先生?

月光遁入云后,风从林间吹过

方才你说,渭之画作今日在世间洛阳纸贵?徐渭的声音在渐灭的天光中响起,带着如梦初醒的那种倦意。

是。小蓝微笑起来,每一张有先生书画真迹的纸片都可售出天价,够先生您一辈子食鱼而居庐。也不管徐渭能否听懂,小蓝一股脑的说下去:书法家们公认明之草 书,以天池生为始;画家们则说徐渭乃是画中圣。曾经有位极有趣的画家,自称他是青藤门下一走狗,另一位,则恨不能早生三百年,为您磨墨理纸。诸如此类 赞美之词,几百年间从未止息。哦,对了,如今世间,新添了个绝妙的去处,叫做博物馆。那些博物馆里,也都有收藏您的墨迹。小蓝说着说着,又有些伤感,放 低了声音道:先生若是还在世,观此胜景,也不知要狂笑,还是恸哭?

渭在世时,也曾有高官富商附庸风雅,重金求画,却常遭渭拒。后来 饥病交加,无以果腹,一些充饥之食,也可换了一幅画走。常觉知音二字,实是笑谈,便只是任性而发,以平磊块。所以曾有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的 感慨。不想斗转星移,世间竟有知我者了?徐渭自嘲的笑了笑,有些萧瑟无奈的叹了口气。倘若渭仍在世间,得遇知己,把酒一叙,岂不快哉?

酒一叙怕是不能,很多激赏先生才华的同道也早已作古。不过。。。小蓝心知徐渭大半执念已经化解,从人世间消散是用不了多久的事情,心里轻松无比。按照规 矩,本该就此送走鬼魂,可小蓝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个了却徐渭生前心愿的妙法,便笑着道:先生不知,您此刻所在,正是一幅画中。这画几日后便要拍卖--呃 --就是谁出得银子最多,谁得。也是文化界的一大盛事,先生尽可作壁上观,或许得会知己也不一定。

徐渭没有出声。像是思考,又像是默许。

小蓝对着巨石深深一揖,道:先生。阴阳有别,我不能久留了。受人之托,本该此时送先生魂去,但我敬爱先生,只等您了尽心愿,再走不晚。拍卖会结束后,我会燃香颂咒,为先生送行。

说罢,小蓝转身一跃,便回到了椅子上坐着的自己身体里。

睁开眼睛,小蓝有些虚弱的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张君和老赵正在客厅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闲话,焦急的等待着小蓝,一看见她,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小蓝也没力气搭理,摆了摆手,径自坐到沙发上,将茶几上显然为她冲泡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清香顺着喉咙直达心田,又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分钟,小蓝才觉得缓过点劲儿来,睁眼一看,只有老赵坐在身边,有点诧异的问:张先生呢?

收画去了。他怕你不小心。。。老赵有些讪讪的笑着,帮小蓝添满了茶。
可以理解。小蓝只是疲惫的笑了笑,倒是不以为忤。

蓝姑娘这趟逛得如何?足有两个钟头了,你脸色不太好啊。老赵关切地打探起来,我和老张不放心,还悄悄推门看了看,见你坐在哪没动静,也没敢打扰。

还好吧。小蓝揉了揉额头,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好,不会再有鬼怪打扰张先生了。

赵兴高采烈,正要细细打听小蓝画中所见所闻,张君已经验画收画完毕,放心地走了过来,听见此话,暗自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他对小蓝并没太多好感,但不知怎 么,又觉得她比自己平日里接触的古玩圈子里人还更值得信任。于是赶紧抚了抚衣袖,夸张地抱拳做了个揖,道:张君谢谢小蓝姑娘了!

小蓝姑娘帮了你这么大忙,一个谢字怎么够!老赵乐呵呵的看着小蓝接道:小蓝,去他那保险箱里,挑可心的小玩意,随便拿!

老张一听这话,当然知道老赵的意思,赶紧点头,对对对,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蓝姑娘挑样喜欢的,也让我略表心意。

小蓝一口气将杯中的茶喝掉,起身笑道:别,小蓝从不夺人所爱。张先生您好好收着罢!我累了,先走一步。

老赵一看,连忙起身挽留,那怎么行!我看也到饭点儿了,不如咱们三个找个雅致的小间随便吃点,你也给徒弟我好好讲讲方才在画中的经历,不然我这心里总是惦记着。。。

来日方长。小蓝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又笑,也该谢张先生和您,让我见识了一个举世无双的鬼魂。说罢,背起挎包,溜溜达达地走到门口,开门走了出去,留下老刘和张君愣在原地。

她真的能进。。。画里?张君终于忍不住问老赵。

那是当然。亏你还见多识广呢!蒲松龄的《画壁》说的不就是这件事情?老赵似懂非懂的地答道。

张君将信将疑,只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颠倒,照这么推论下去,太阳从西边出来也完全可能的。越想,越是哭笑不得。

真也好假也罢,当晚,张君果然没有再遇到什么蹊跷事,睡了个平安觉。但他仍是心有余悸,第二天一早,便联系了拍卖行,签了委托合同,把画送到拍卖行代为保管去了。

过这几天的折腾,张君心里其实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一来是小蓝说的那句凡事都有因果。看似偶然的,也有必然的因缘在里面,不过人在事中迷,自己看 不清楚罢了一遍遍的在他脑海里回响。晚上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是忍不住审视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不那么地道的事情,虽然谈不上伤天害理,可多少 不那么踏实。他开始琢磨着这次拍卖会后拿出点钱来去庙里捐点儿,求个踏实。最好再请个开光的辟邪物,时时戴在身上。

二来是这画里的老鬼用 利斧劈头的那一幕,总是盘旋在张君的脑海里不去。那一夜他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未及细想。第二天听小蓝那话里话外的的意思,老鬼竟像是徐渭本人,这才有点 恍然。想起前些天鉴定徐渭的画时,拍卖行的那位副总还感慨万千的说,徐渭的痛苦激发出了他最深沉的本性,所以才能创造出这样伟大的作品。

可惜我不够富有,不能将它据为己有。张老弟,你真的舍得把他卖掉么?张君记得副总颇有深意的说:你可知道,经过一段时间,我们的钱都会变成垃圾,只有这样的作品,仍然是件宝啊。

张君记得自己当时回绝说,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一幅画留在手里有什么用?不如把画留给那识货的,自己换些阿堵物,混个潇洒。可这几天着意看了看徐渭的生平和他的一些理论,张君倒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就这么思前想后的,拍卖会如期而至。

张君前晚应酬太多,起来得有些晚了,匆匆忙忙赶到了拍卖场。此时拍卖已经开始,场中已经是座无虚席,所有的座位都已被悉数占满,更有许多人甚至站在了拍卖会场的后方。意外的是,老赵和小蓝也在后方站着,手里拿着拍品画册,正交头接耳得起劲!

正在前面忙活的古书画部的经理见到张君,悄悄作了个一切OK的手势。张君微笑着挥手致意。前两天电话里已经沟通过,预展情况非常好,据说被到展的众来宾挤得现场水泄不通,很多的藏家都认为这幅老人醉卧巨石图是博物馆级别的精品,今天无疑将是拍卖会的重头戏。

张君和几个熟人寒暄了几句,便悄悄地走到会场后面老赵身边,轻声问道:你们也来看热闹?很快了。

好奇心害死猫,我想知道谁会拍得那幅画。小蓝笑着回答,将视线投向了会场前面。

很多藏家自己都不现身的,这里只是他们的助理什么的。他们电话出价,场子里的人只负责举牌。老赵在旁边解释着。

对,有些人身份敏感,不希望引起公众注意。很多时候东西最后被谁拍走没有人知道。张君点头补充。

小蓝微皱了皱眉头。原来如此,那若是这画被场外人拍走,徐渭岂不是也不可能知道是谁了?倒是自己半懂不懂,许诺了徐渭,希望送魂时不要因此节外生枝才好。

时间飞快的过去。很快轮到这幅老人醉卧巨石图出场了。在拍卖行明亮又柔和的特殊灯光照耀下,徐渭的画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光是看看,都令人有忘却身外事,融入画境中的感觉。就连张君此刻看来,都有些遗憾自己将和这幅珍品擦身而过。

主持人在上面声情并茂的介绍着徐渭和他的作品,会场上气氛显然与前几件小物品拍时大不同,人头攒动,有些人甚至站了起来。一千五百万的起始价一报出,立刻有人争先恐后的举牌。不到一分钟,就冲到了一千九百万!

张君和小蓝各有各的紧张,都屏住气息,静静观瞧。

张君!你这个骗子!还我的画!正当全场激烈争夺得不可开交时,突然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是一愣,不由自主地向声音的来向望去。

只见一个六七十岁年纪的老头儿拄着根拐杖,旁边还有两个人搀着,正从展厅的侧门往前台走,嘴里不停的叫喊:张君,你在哪儿?张君,你出来!让大家都看看你这个欺世盗名的专家!

小蓝一听,心里这个乐!她想,这必然是那个被张君哄着卖了画的朱老头!真奇了,怎么来得这么是时候?转脸一看张君,满脸尴尬慌乱,正抢了老赵手里的画册,佯装着看画册,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会的保安人员已经快步走到老头儿跟前,礼貌但是坚持的往外劝。老头气哼哼的举起拐杖,大声地喊着:让我说完再走!大家听着,张君那个欺世盗名的专家,跟 我说这幅画是假的,让人10万块钱从我手里买走的!你们大家给评评理,这算怎么回事?话音一落,会场大哗,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交头接耳,还有与张君打过招 呼的的人好奇的回头,想看张君在哪儿。

张君心里叫苦不迭,只管用画册挡着脸,下定决心一声不吭。

你们别推我。让我把话 说完!那老头嗓门抬得更高,我家老祖宗给我托梦了,说这是他用一壶酒从徐渭那儿换回来的,从来都是我们老朱家的!这拍卖的钱,也该是我们老朱家的!此言一出,会场中立刻笑声一片,本来的紧张气氛都被冲淡了很多。别人自然当这是气糊涂了的疯话,小蓝却听得有些吃惊。这朱家祖宗何许人物?竟然还能为了这 种事托梦?这对钱的执念,看来也是不易化解啊。

来不及细想,只见那拍卖行的经理已经走上前去,劝解朱老头一切按法律程序办理,不要破坏拍场秩序,那老头被保安向外赶着,嘴里犹自喊着:张君,你听着,我要去法院告你。。。声音终于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张君这才抬起头来,脸上神色难看至极。小蓝忍不住又想拿他逗趣,刚要张口,却听得耳边悠悠一声叹息。小蓝心里一紧,知道这是徐渭的声音,忙向四处张望,怕他又混了阴阳,闹出什么乱子来。

不必找了,渭在画中。

小蓝赶忙走到离张君和老赵远些的地方,屏心静气与他交流:先生怎么突然叹息?又如何找到我?

原本听人唤渭名,数渭事,就已转醒。忽见故人之后,却不想是如此。却并没有说怎么能直接找到小蓝的意念。小蓝自然知道鬼也有鬼的手段,便不再想它,只在心里默问:先生看到今日拍卖盛况,心中可觉安慰?

那徐渭却只微微一叹,并不再回答。小蓝等了会,便走回张君和老赵身边,继续观看拍卖。

经过这一场小闹剧,卖场内的气氛愈加热烈。每个举牌人都像有志在必得的架势,放弃了的和看热闹的也都紧张的观看着,每一次举牌都牵动着全场的目光。

轮价格刷高后,价位已高达两千二百万。其他人纷纷败下阵来,只剩三个买家仍在激烈争夺。张君显然对这几个买家有些了解,如数家珍般地对小蓝和老赵说: 见左边那个瘦瘦的老头儿?他是圈子里有名的藏家。据说是文革以后买四旧物品发的家,好多几块钱买的扇面儿、书画什么的,后来几万几十万的出手。这些年名气 越来越大,有时经他收的东西,过几年再转手一拍,价格噌噌往上翻。当然了,他算圈子里有见识的,经常捐给博物馆一些好东西。老赵点了点头,道这么大价钱拍下来的宝贝,估计是舍不得捐给博物馆了。不过这画能到他手里,也算有个好去处。

小蓝看着另一个正在举牌 的年轻人,有些好奇的问:这个人这么年轻,怎么也这么有财力?张君笑了,他这是替人举牌。没见手里拿着电话?这人我还真见过几次,据说他后面的人是 大有来头的官场中人,自己不好出面。。。小蓝恍然,心想这样的人来拍画,想必也不过是为了官场逢迎吧,不免有些失望。

正感慨着,小蓝他们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胖胖的中年人突然举出了两千七百万的高价!另两位买家显然有些意外,年轻人开始听电话,老头开始和身边人低声说着什么。

张君心里大喜,表面还算镇静,对小蓝道:这个人你认得吗?小蓝摇摇头,老赵旁边了一声接茬道:这是咱们市里娱乐业背后的一个老大,投了不知多少家夜总会,传媒集团什么的,财源滚滚啊。也不知他买下这画要干什么?

自然是制造轰动效应,显示自己财力品味都不俗喽。张君倒是看的通透。

这么说就是个富商了?小蓝皱着眉喃喃自语,想起徐渭曾经曾说,生前有高官富商附庸风雅,重金求画,被他拒绝,如今几百年过去,他的画作却仍不能免此命运啊。

——”前台一声槌响,此画拍卖结束,以两千七百万的价格落入那胖胖的中年人之手!场中立刻掌声雷动,很多人起立鼓掌,中年人也是志得意满,起立致意。

小蓝觉得说不出的失望和厌倦,转身向门外走去欲找个清静的地方透口气,也好想想如何送走徐渭鬼魂。耳边却似突然刮过一阵清凉的风,徐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渭将离去,特来告辞。

小蓝一愣,心里默默地问道:我还未燃香颂咒,先生如何告辞?

渭见今日之世上,与渭时实无不同。渭彻悟名利皆空,万般种种,皆是虚妄。既是如此,久留何意?不如忘记。徐渭似是自嘲的笑了起来。

小蓝刚要回答,却突然听到身后一片惊呼。连忙转身,一看之下,目瞪口呆:只见那老人醉卧石上的古画,正在慢慢的化作纸灰,如枯叶蝶一般四散开来,飞舞在会场中,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犹如融化进空气中一般!

所有的人都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呆了!现场乱作一团,大呼小叫的,打电话的,照像的。。。刚才还得意万般的张君也慌了神,匆匆跑向前台。

先生?先生?小蓝明白了徐渭究竟如何离开,却仍徒劳的在心中默默的呼唤着。

当然没有回应。一股强烈的失落和悲怆之情突然涌进了小蓝心里。她匆匆跑到会场的外面,紧紧的抵在墙上,紧紧的交抱着双臂,脸上流淌着蜿蜒汹涌的泪,却又忍不住啜泣般的狂笑起来。

几百年的执念散去,不再有执念。

几百年的孤独消逝,不再有孤独。

一切就这样如枯叶蝶般飞舞,然后归于尘土,消失,直到谁也不再想起,如同从没有发生过。

消失得如此惨烈,却又如此圆满。

直到奈何桥上,饮一碗孟婆汤,又将另一场颠倒人间的大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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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好文!!!!!!立意高远。醒世恒言!!!! -舞女- 给 舞女 发送悄悄话 舞女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7/09/2013 postreply 20:08:36

谬赞啦,谢谢!立刻觉得码字的辛苦都很值得:-) -foxbleu- 给 foxbleu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7/10/2013 postreply 07:57:46

回复:好文!!!!好文!!!!!!立意高远。醒世恒言!!!! -xiaocao00- 给 xiaocao00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7/14/2013 postreply 12:00:38

回复:好文!!!!好文!!!!!!立意高远。醒世恒言!!!! -xiaocao00- 给 xiaocao00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7/17/2013 postreply 17:42:23

相当不错!流畅新颖。 -张三李四- 给 张三李四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7/11/2013 postreply 14:56:25

好文! -- 给 卿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7/19/2013 postreply 14:56:20

精品,应该置顶啊!斑竹在吗? -佛心- 给 佛心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7/20/2013 postreply 17:51:41

也赞一下好文! -希腊孤客- 给 希腊孤客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1/19/2013 postreply 09:41:18

好文章!要是能拍成电影就好了! -panz- 给 panz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2/15/2014 postreply 22:3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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