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重出江湖 --- 风月宝鉴 作者:苏幕遮重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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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幕遮重出江湖 --- 风月宝鉴

(1)暴发户的意外发现
  
  凡是暴发户,最怕别人说自己没文化。
  
  赵大砣不能说是个暴发户,他有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而且他在几家银行的存款,差不多已经够买下两幢帝国大厦了,所以赵大砣先生认为自己已经进入了上流社会,这咸少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现在的赵大砣先生频繁的出现在一些与他的建筑生意毫无关系的场所——文化场所,他非常渴望大家能够赞同他的观点:他是一个有品味有智慧的肥矮男人。
  
  只要哪里举办高品味的文化盛会,赵大砣就会准时到场,并抢占第一排,满脸严肃的前排就座——我知道他坐在那种地方说不出来的难受,可是他以惊人的毅力坚持了下来。
  
  毕竟,赵大砣先生由一个小学文化,两手空空起家,没点过人的毅力,是决无可能取得今天这种成就的。
  
  所以我尽管不太赞同他这种打鸭子上架硬是冒充文化人的怪癖,但我仍然尊重他,有钱人附庸风雅,总比不负责任的奢侈糜烂要好得多——这种尊重换来了赵大砣的感激,从此他视我为知音。
  
  有些不好意思说的话,他只敢偷偷的对我这个知音说。
  
  比如这一次,我们走进会场的时候——会场的门外立着块牌子:第三十六届世界红学研究讨论会——赵大砣低声的问了我一句:
  
  苏幕遮先生,这个红学……是搞啥子名堂吆?
  
  我强忍着笑,这位赵大砣,他只顾把心思放在让自己成为出场嘉宾上了,却忘记了这个嘉宾是干什么的了……于是我压低声音告诉他:
  
  红学研究讨论会,就是研究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文化的一个盛会……
  
  研究红楼梦?赵大砣满脸愕然,悄声问我:
  
  《红楼梦》是啥子名堂?
  
  是……一本小说……我大汗如落雨。
  
  为啥子要研究红楼梦?
  
  为啥子要研究……我一时语塞,只好敷衍他一句:赵先生,你看,大家都要吃饭……是不是?
  
  没错,没错,赵大砣顿时眉花眼笑:大家都要吃饭,就是你糊弄我,我唬弄你……还识破天机般的兴奋,在我的后背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我欲哭无泪,知道此后这家伙就会到处宣扬,说我是他是要好的朋友……更可怕的是,他还会把他脑子里的一些乌七八糟的观点冠之以我的名义,让我百口莫辨……
  
  没办法……
  
  我们两人在前排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赵大砣满脸严肃而认真,如果单以表情而论的话,没人会怀疑他才是这里造诣最深的学术权威……只有我才知道,台上的发言人讲的红学谱系,可怜这位赵先生,他实在是听勿懂。
  
  但是赵大砣表情如一的坚持着,再次让我钦服不已。
  
  一个研究人员退场了,主持人满兴奋的匆匆上台:诸位,做为本次研究集会的主持人,我荣幸的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康家成康老爷子今天也来到了会场,并有重大研究成果向大家公布……
  
  会场顿时大乱,几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踮起脚尖,想看一眼红学界权威康家成教授。
  
  赵大砣显然有些意外,他肯定是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康教授的名字,就见他凑了过来,低声问我:
  
  ……啥子人吆?
  
  啥子人……我灵机一动,用直观的方法告诉他:红学文化界的比尔盖茨……
  
  赵大砣肃然起敬。
  
  说康家成教授是红学文化界的比尔盖茨,这多少有点搞笑,但以康教授的研究成果、贡献与人望,其在学术界的地位远超比尔盖茨在财富榜上排第一名的影响力,不过对赵大砣,能够让他理解到这一步,就已经不容易了。
  
  康教授其实不过四十岁出头,可因为他的成就太大,仍然被尊称为“康老爷子”,当他被两人搀扶上台来的时候,赵大砣突然扭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表情很怪,分明是有话要说。
  
  什么事?我探头过去,小声的问道。
  
  我……好象见过这个人……赵大砣的声音犹疑不定,分明是缺乏把握。
  
  你不可能……我只说了四个字,就闭了嘴。
  
  赵大砣虽然是一个虽然满身铜臭,却一味附庸风雅的暴发户,但此人有一个过人的天份,他对于人的相貌过目不忘,丝毫也不夸张的说,哪怕过了十年,他也能认出一个在街头匆匆之间擦身而过的陌生人,若非是有这种过人的天赋,再加上勤劳刻苦的天性,赵大砣也不可能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
  
  所以他既然说他见过康教授,那就肯定见过。
  
  不过即使是他在以前见过康教授,也没必要把自己的表情搞得这么古怪啊。
  
  我真的见过他,他重复了一遍:可是……
  
  (2)奇怪的采石场
  
  赵大砣确实见过康家成教授。
  
  而且就是最近几天所发生的事情。
  
  赵大砣告诉我,几天前……
  
  几天前,赵大砣有事出城,途经路边一个采石场。
  
  采石场就是承包一座山坡或是地皮,将那里的石头开采出来,分凿成大大小小的块,再卖给建筑商的这么一种地方。而赵大砣靠了房地产起家,对这种地方是再也熟稔不过的了。
  
  但是,自从赵大砣家里的钱多到了几辈子都花不完之后,他就尽量避免和这种地方的“下等人”打交道,他宁愿坐在严肃的学会会场听他再过八百辈子也听不懂的术语,也不愿让人联想到他的职业……
  
  但糟糕的是,他天生就是一个商人,如同一个变成美女的猫,在有男士在场的情形下,尽管假装秀气文静,但一旦看到一只老鼠,就会按捺不住的现出原形。当时赵大砣就是这样,看到那家采石场的时候他还表示鄙夷……跟石头打交道,真是太没文化了……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已经把车子停在了采石场,并下车走了过去……
  
  采石场上只有四个人在工作,三个男人,一个上了年纪,四十多岁,两个很年轻,此外还有一个女孩子,正在把石头用小锤子砸开。
  
  赵大砣走了过去,拿脚踢了一下石头,开口问了一句:啥子价钱吆?
  
  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站了起来,满脸愠怒的瞪着赵大砣:你有什么事?
  
  赵大砣睥睨了一下那个男人,他是大建筑商,若然开口订货,只一个订单就足以将他送上财富的顶端,可这人居然连他赵大砣都不认识,这如何不让赵大砣上火?
  
  上火归上火,但生意总是要做的,所以赵大砣压根没有和对方计较,而是又问了一句:
  
  啥子价钱吆?
  
  万万没想到,那个男人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这里的石头不卖,快走开!
  
  走开?赵大砣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忍不住惊讶的看了看眼前这个人。
  
  这个人满脑门子皱纹,鬓角微斑,相貌倒没什么特色,但是他对于客户的态度,实在是有点让赵大砣难以理解:这是啥子话吆,不卖货你开什么采石场……
  
  走,走,走,还没等赵大砣把话说完,那中年男人已经生气了,竟然拿手中的小锤子威胁着赵大砣:请你马上离开,别耽误我们做事。
  
  货你们都不卖,还做啥子事吆……自从有钱以来,赵大砣何曾受过这种礼遇?忍不住心里有气,还待要说,可是另两个年轻的采石工已经拿着小铁锤站了起来,对他粗声大气的喝斥道:
  
  滚,你这人听不懂人话吗?
  
  你娃这是干啥子吆……眼见对方竟然要动家伙,赵大砣慌了神,尴尬之间急忙给自己找下台阶,却已经被那两个年轻人冲过去,扭住他的胳膊将他推出采石场。
  
  这种事,在生意场上并不少见,毕竟并不是每一个想赚钱的人都懂得做生意,赵大砣是商道老鸟,象这种莫名其妙的窝囊气,此前也不知受过多少,并非是一定要放在心上。
  
  但是,由于赵大砣对人的相貌有着天生的敏感性,虽然只见过那采石场中的几人一次,可是日后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这几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都会一眼就认出他们来。
  
  现在赵大砣赵老板就认出来了。
  
  康家成教授。
  
  此时他正在台上做报告,而赵大砣却一眼就认他就是那天他在采石场遇到的那个中年男人……
  
  ……
  
  (3)震惊世界的发现
  
  在赵大砣悄声把这事讲给我听的时候,他的声音犹疑不定,明显的没有把握。
  
  毕竟,红学界内最受人景仰的学术巨人,与一个采石场的小老板之间的距离,实在是有点太远,即使是赵大砣再有钱,也不敢说自己百分之百没有认错人。
  
  所以赵大砣以一种可怜巴巴的声音问我:
  
  苏幕遮先生,你说我是不是看花眼咯介……
  
  我付之一笑,注意力却已经被台上的康教授吸引了过去。
  
  康教授的报告行将结束,他的话,已经令得四座皆惊。
  
  我听到他用沉稳的语气——若非是有十足十的把握,人们轻易是不会采用这种语气和口吻的——缓缓的说道:
  
  学界关于《红楼梦》一书的争议颇多,至少有几百个流派,其考据与论证工作的繁复性已经足以让业内人士为之束手,但是,或许我们有一个更为简单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我是说,如果我们能够从实物出土的角度破译《红楼梦》密码的话,届时我们所有的研究分歧或许会有一个进展……
  
  或许会有一个进展?
  
  我惊呆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康教授这种有所保留的表达方式,是在告诉大家,他已经突破了对于《红楼构》研究的所有障碍……又或者说,他已经解决了人们对于这本书的所有问题,否则的话,以他的治学态度之严谨,是决计不会在这种场合做如是宣言的。
  
  而且康教授的角度也新颖别致——实物出土。
  
  很显然,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4)诡秘的教授
  
  康教授的报告已经过去几天了,但报纸上关于他讲话的讨论,却是愈演愈热,许多早已闭关的老红学家纷纷出山,或是直斥康教授治学态度不严谨,缺乏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或是明确的支持康教授,充满了激情的期待着最后的突破,连许多红学界之外的人士也挤了进来,急不可耐的要发明自己的高见。
  
  书店里《红楼梦》卖到脱销,似乎一夜之间,无人不说红楼梦。
  
  但是康教授却悄无声息。
  
  我不是专注于红学之人,只是喜欢读书,才在无意中亲临了这一盛事。康教授的报告已经听过了,对我来说事情就算是结束了,等到康教授再鸣惊人的时候,我再跑来看热闹也不迟。
  
  总之,我有自己的事情,这一点倒是跟赵大砣相同,这就怪不得人家视我为知已了……
  
  又说起赵大砣,是因为我此时也正经过他所说的那家采石场。
  
  我来到这家采石场的理由,也和赵大砣一般无二——途中路过。
  
  经过那家采石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赵大砣所说的话来,他曾在这里遇到了正在砸石头的康教授,这会是真的吗?
  
  康教授不去解决红楼梦的最后破解问题,怎么会来到这里?
  
  因为心里好奇,我不由自主的把车开了过去,并下了车。
  
  我一眼就看到了康教授,这亲眼目睹甚至都让我自己有点措手不及。
  
  听赵大砣说是一回事,自己看到又是一回事,失态之下,竟然脱口叫了一声:
  
  康教授。
  (5)密封亿万年的神秘石匣
  
  康教授不去破解他的红楼梦密码,躲到这采石场里来干什么?
  
  我心中觉得奇怪,车开得也就很慢,看看离开采石场有一段距离,就把车停了下来,下了车走到路边,把自己心里的疑问整理一下。
  尽管这事跟我没任何关系,但人遇到怪事,总是难免有探究一番的冲动,只是大多时候这样做会让当事人厌憎,所以我才尽量离康教授远一点。
  
  ——康教授说他行将彻底破译红楼梦密码。
  
  ——康教授躲在这里偷偷的开采石头。
  
  这两件事情之间,好象找不到一个必然的联系……我觉得自己有点头痛。
  
  红学家开采石头,这事总应该有个解释吧?我心里想着,顺手捡起一块石子,丢了出去。
  
  啪的一声,那粒石子打在一块大石头上,弹了起来。
  
  石头!
  
  莫非……我想起了红楼梦的另一个名字:石头记。
  
  我又丢了一块石头。
  
  可就算是红楼梦的另一个名字叫石头记,那也未必一定要跑到这里来采石头啊!
  
  我想不明白,又随手丢出块石头,转身准备上车。
  
  我已经走到了车前,伸手正要拉车门,却又突然呆住了。
  
  什么地方不对头……
  
  我有些诧异的走回原地看了看,没什么地方不对头啊。
  
  可确实是有什么地方不地头……
  
  可是我想了又想,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个头不对在什么地方。
  
  也许是自己多心吧?
  
  我索然无味的回到车子里,正要发动,却又突然跳了出来。
  
  我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头了。
  
  我刚刚丢出去的那块石头。
  
  那石头也没什么不对头的,石头就是石头,只是那块石头丢出去之后的声响不对劲……那块石头,我刚才丢出去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脆响,好象是砸到了什么金属物上。
  
  我急忙走到那块大石头后面,伸头看了看,大石头后面只有几簇野草,还有山野间最为常见的野花,却没有看到什么金属。
  
  可是刚才我确实是听到了一声石头撞击在金属上的清脆声音,这绝不会错。
  
  可是那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
  
  我寻找着,顺手一搬那块大石头,却突然怔住了。
  
  在那块石头上,赫赫然有一大裂缝!
  
  我双手扒住石头,往那道裂缝里看了看,里边当然是黑乎乎的,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我又拿了块石头,往裂缝里一丢。
  
  叮的一声传出,虽然细微,却是清晰无比。
  
  霎时间我惊讶起来,在这块大石头里,居然还封着金属之物,岂非是咄咄怪事?
  
  我用手一掰那块石头——当然掰不开,我还没到了力能拨山的境界。
  
  我扭头看了看,看到近前有棵树,就顺手折下根枝,往石头缝隙里一插,再用力一撬,只听嘎嘣一声,柔韧的树枝折断了。
  
  我忍不住想笑自己,石头那是何等坚硬之物,岂是一根树枝能够撬得动的?
  
  我真是有点昏了头。
  
  我弯腰,双手用力,举重若轻的将那块石头举了起来,转身对准另一块更大一些的石头,轻轻的向上一磕。
  
  啪的一下,又一下,一块碎石掉了下来,我能够看到石头的缝隙已经因为震动而裂开的更大。
  
  我再稍微一用力,只听啪啦一声,我手中的石头碎裂,一堆大大小小的碎块掉落了下来……一个雕饰着古朴工艺花纹的金属盒子,赫赫然倒插在碎石之中。
  
  
  (6)石匣争夺战
  
  我慢慢的伸出手,拿起了那只金属盒子。
  
  这实际上不是一个盒子,而是一个匣子。
  
  地球上的任何一块石头,都有不少于几亿年的历史,难道这只雕饰着古朴花纹的匣子,就在这岩石中封存了几亿个年头不成?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摇头,难以接受这个判断。
  
  我又用手掂了掂,才注意到仍然有一块石头凝结在匣子之上,要想打开这只匣子,就必须要先把那块石头清除。
  
  突然我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手中拿着匣子,我的身体就势一俯,只听呼的一声,一个人收脚不住,撞在我的后背上,一个跟头倒折了过来,倒在地上。
  
  竟然是康教授。
  
  “把东西还给我!”还没等我亲切的和他打一声招呼,康教授已经俯地爬行着,向我扑过来。
  
  我身体微微向后,避开康教授的手:“为什么要还给你?”
  
  “这……是我的!”康教授这时候一点也不象个教授,倒象是个市井泼夫:“你这个恶棍,无赖,快点还给我!”
  
  我有些不高兴:“康教授,你可要看清楚了,这东西是我从石头里边发现的,不是从你家的衣柜里拿的,你凭什么说它是你的?”
  
  “他当然是我的,”康教授脸部肌肉扭曲,大吼大叫:“这难道还有疑问吗?”
  
  我苦笑:“康教授,治学的态度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你的论据和论证呢?”
  
  “流氓!”康教授大吼。
  
  “证据?”我真的很生气,堂堂的大学者,怎么这么一个样子?
  
  “给我把这个流氓手里的东西夺过来!”看来流氓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康教授要动真格的了。
  
  后面两个男学生居然真的扑了过来,我微微侧身,脚下一拌,叽哩咕辘一声,那两个男学生扑空之余,失去平衡,一头撞在康教授的身上。
  
  倒是那个女学生勇气可嘉,居然举起手中的小铁锤对我做势欲砸。
  我大吼一声:“住手,康教授往日里就是这样教你们做学问的吗?”
  
  那女生被我一声吼得清醒过来,满脸羞愧的丢下小铁锤,跑过去搀扶他们的康老爷子。
  
  康老爷子一爬起来,就一脑袋向我撞了过来:“流氓,败类,我跟你拼了……”
  
  看康教授居然是情急拼命,我还真吓了一跳,再怎么说,我也不能跟红学界的重量级大师动手,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多半会被人家用口水淹死……可是眼下的事情明明是康教授蛮不讲理啊!
  
  为今之计,只有一走了之,难道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我故意拨脚往车子的反方向跑,因为我怕他们追到我的车前,不让我开车离开……康老爷子果然中计,连同那两个男学生,也一窝蜂的追了过去,却被我在树林里一兜再一绕,我已经回到了车子里,趁他们追过来之前,发动了车子。
  
  “流氓,败类!”康教授对着我的车子大喊大叫,脸部表情充满了悲愤。
  
  我摇头,这个康老头,真是不可理喻,我不过是捡了个怪匣子,关他什么事了?值得他老人家费这么大精神给我如此之高的评价吗?
  
  第二章:隐秘的红楼传说
  
  (1)物归原主
  
  那天我在回来的路上,康教授几人居然还驾车追了上来,睢那意思是想上演一场高速公路追逐战,奈何这老头的运动神经远不如他们的大脑神经发达,所以追来追去,我就不知道这老头驾车追到什么地方去了。
  
  隔了两天,我打电话给康教授。
  
  你好康教授,我叫苏幕遮。
  
  对不起,我没有印象——康老头回答的倒是老实。
  
  我笑了:康教授,想一想那只金属匣子,那天在采石场……
  
  话筒里传出来一声疯狂的吼叫,我急忙把话筒拿得远一些,避免对我的耳膜造成不良刺激。
  
  等他一声吼过后,咻咻喘息的工夫里,我趁机说道:我想约康教授出来坐一坐,当然,如果康教授不感兴趣话……
  
  康教授的回答是:你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我答复他:康教授,你来的时候,最好先查一下我的资料,你就知道要多少钱才能买动我了。
  
  然后我简单的交待了约他会面的地点,我经常去的猫猫咖啡馆,就挂了电话。
  
  到了时间,我准时到了座位上,看到康教授却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满脸愁容,焦灼不安,眼睛盯着在我手上拿的一个黄绸包裹。
  
  苏幕遮……他嘀咕了一声,你好象是国际登山协会的会员,潜水专家,冒险家,对稀奇古怪的事情感兴趣……怎么看也不象这么卑鄙的一个人吗……
  
  康教授,我说,我可不认同你对我的负面评价。
  
  他哼了一声:咎由自取。
  
  我笑了,随着将手中的黄绸包裹放在桌子上,康教授那只手不由自主的伸了出来,我嗯了一声,他的动作僵住了。
  
  把东西还给我吧,那是我一生的心血……他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看来人就得呆在房檐下啊。
  
  康教授的心血,怎么会凝结在几亿年之前的岩石里?我冷笑。
  无知。他还了我两个字。
  
  无知就无知吧,有你这大教授了,我们小老百姓搞那么聪明干什么?我倒是心平气和,慢慢的打开了黄绸布包裹。
  
  一看到那金属匣子,康教授的瞳孔倏然张大,脸上激动的难以自制。
  
  看得出,他强打精神,才控制住自己的那只手不伸过来,这可真是难为他了。
  
  突然之间他的表情凝滞了。
  
  他看到了仍然残凝在匣子上的那块石屑。
  
  若是不除掉那块石屑,匣子是无法打开的。
  
  他慢慢抬起头,以惊讶的声音问道:苏……幕遮,你竟然没有打开它?
  
  我笑了:没有主人的许可,我怎么可以擅自打开呢?
  
  主人?康教授的表情显现出几分狐疑:谁是这东西的主人?
  
  谁为了这东西熬白了头发,耗尽了心血?我反问康教授:又是谁,为了这东西不惜放下教授的架子,躲到偏僻的采石场中没日没夜的砸石头?
  
  你是说……康教授万难置信的望着我。
  
  它是你的,我把那只匣子推到了康教授的面前,我唯一想知道的只是,这只匣子里边装的到底是什么。
  
  康教授猛的一把将匣子搂在怀里,并迅速的站了起来。
  
  康教授,我急忙招呼他:你还没告诉我匣子里边装的到底是什么呢……
  
  康老头却已经转过身去:年轻人,我很忙……生命是有限的,让我们把尽可能多的时间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好吗?
  
  康教授……没想到这老头如此的泼皮,让我有点措手不及:康教授,这可是交换条件……
  
  可你事先并没有说明啊……随着这声话,康老头已经消失了。
  
  这老头,真是缺德透顶,亏他还是红学界权威呢。
  
  我呆在那里,哭笑不得。
  
  (2)教授带来的怪异故事
  
  那匣子,是肯定要还给康教授的,不管里边装的是什么。
  
  那怕里边装的是价值连城的珠宝,那人家康老头也有优先权,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所以我只能把匣子归还给康教授。
  
  但我之所以在采石场时将匣子拿走,原因只是好奇,我非常期望着康老头能够当着我的面打开匣子,或者至少,他也得告诉我匣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啊。
  
  可谁想得到这老头竟然如此的不讲道理,让我偷鸡不成蚀把米,看来做君子,实在是吃大亏了。
  
  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我仍然是郁闷不乐,后悔没有事先打开匣子看一看。
  
  正在郁闷之中,家里的门铃响了起来,我听到平叔去开门。
  
  平叔算起来是我的长辈,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可是他一生未娶,到了老来,我将老人接了过来和我同住,但平叔身体还好,从不跟我这个晚辈添麻烦,有了平叔,我出门的时候对家里的事情也非常放心。
  
  客人进来了,我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来的竟然是康教授,他的腋下,竟然还夹着那个黄绸布包裹,霎时间我欣喜若狂,人就是这样,好奇心一旦得不到满足,那种郁闷几欲让人发疯,如今康教授竟然改了主意,想起我在心里对他多次的咒骂,倒显我有点不厚道了。
  
  康教授坐了下来,劈头就问:苏幕遮,你对中国历史有没有了解?
  这个……我的鼻尖淌下汗来:好读书,不求甚解……说到历史学研究,唬弄唬弄高鼻子蓝眼珠的野蛮人,我绝对是一把好手,可在康教授的面前,能有一个洗耳恭听的机会,那已经是非常的荣幸的了。
  
  康教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多少就有点屈尊俯就的意思,并不等我的回答,朗声说道:
  
  隋大业年间,隋炀帝杨广好大喜功,三次征伐高丽,尽遭败迹,军士辗死于途,达百万人,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遂有合州徐子业,暗起异心,密集私党,意图谋反,图霸天下。
  
  然而谋反之事,必须要有死党相应,甘愿为之奔走驱使,才能够啸聚起兵,所以徐子业想要造反,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相信他有天子之命,唯其如此,大家才会心甘情愿的追随于他,否则的话,若是跟了一个草头大王,那将来的下场,势必是非常的凄惨。
  
  那么,苏幕遮,你可知道,徐子业用什么方式来说服别人随他起事的吗?
  
  讲到这里,康教授问道。
  
  这个……突然从历史堆里揪出一个没几个人知道的徐子业来,我直觉鼻尖淌汗:……这个……好象是徐子业有一只古镜,一照就……
  没错!康教授重重的一拍桌子,用赞赏的眼光瞟了我一下:苏幕遮,你也不象是你表现得那样不学无术吗……徐子业正是有一只古镜,他秘密叫了人到他的家中,拿出古镜,当他站在镜前的时候,人们惊讶的看到镜子里的徐子业竟然是身披龙袍,头戴太平冠。
  难道说徐子业真的是天子之命吗?
  
  人们半信半疑,纷纷走到镜子前照照自己。
  
  这一照,让所有的人都为之血脉贲张。
  
  只见镜子里的那些人,或是披盔带甲八面威风的大将军,或是锦袍玉带一人之下的宰相文臣……每个人都相信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命运,既然如此的话,那为什么不立即将这美妙的未来实现呢?
  
  于是,徐子业遂反,从者万人。
  
  说到这里,康教授冷然问道:苏幕遮,我问你,那徐子业做了皇帝没有?
  
  没有!这个回答我倒是斩钉截铁的。
  
  无知!康教授怒视着我:什么叫无知?知道自己不知道,那不是无知,不知道自己的不知道,尤其是敢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表意见,那才是最典型的无知!
  
  可是康教授,我抗议道:中国历史上并没有一个徐子业王朝啊。
  
  是没有,康教授道,可这不碍徐子业的事啊,他完全可以在兵败之前登基,过一过天子的瘾,历史上许多造反者,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光他自己承认有什么用啊……我强辨。
  
  你可以不承认,可你的态度妨碍不了徐子业登基为帝。康教授继续说道:
  
  闻知徐子业谋反,隋炀帝遂派王世充讨伐,王世充到达之后,三战击溃徐子业部,杀了成千上万的人,徐子业逃回合州,纠集起最初响应他造反的那些人,轰轰烈烈的玩了一把登基游戏,每个人各有封赏,或大将军,或宰相百官……虽然到了第二天他们就被王世充拖出去砍了脑袋,可是他们在镜子中所看到的预言,却真真切切的实现了。

(3)万古不灭的情觞
  
  讲完了徐子业的造反故事,康教授用不抱任何希望的眼神看着我:
  苏幕遮,你听这段历史,有何感想?
  
  感想……我苦笑,没什么感想,帝王思想如一条毒蛇盘踞在中国人的心里,这已经几千年了……
  
  康教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苏幕遮,看来我对你的期望,还是有点过高了。
  
  我脸色不红不白,暗暗侥幸自己不是康教授的学生。
  
  康教授继续把他的话说下去:
  
  清雍正年间,皇帝的第十五个弟弟被封为端王,端王有子,人称世公子。那位世公子长得唇红齿白,风姿秀丽,称得上一个绝世美少年,而且,世公子的才情倾动天下,只是碍于皇家血统,文字从不外传,所以天下之人,咸少知晓。
  
  这老头思维跳跃得实在厉害,突然之间从大隋年间跳到了清雍正年间,让我有点接应不暇,只好闭了眼睛认真听讲。
  
  那世公子既然出身于皇室之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自不必说,只是世公子虽然生得貌美,单单在一个情字上勘不破,他爱上了一个他最不应该爱的女人,端王的第七房小妾。
  
  哦,我听得入了神。
  
  传说那端王爱妾原本是瑶池边上的红草转世,唤做香姬。诗云,云想衣裳花想容,秋水为神玉为骨,比花解语,比玉生香,更嫌有一桩异事,那女人天生就有一股幽香之气,步履跚跚之际,最断人肠,世公子有一次前去给父亲端王请安,无意中与香姬途中相遇,四目交睫之际,两人不由得痴呆了……只奈何垂柳深深宫墙路,相逢无语泪簇簇……从此世公子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夜夜,只是思念他的七姨娘……
  
  然而这般柔肠情意,却是逆孛伦常,世公子图然是朝思暮想,却不敢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任何人……心灰意懒之余,世公子遂生出家之意。
  
  他到了香积寺,于石圆大师的座下苦苦倾诉,可是石圆大师却说他孽缘未了,此时出家,还不到时候……世公子怏怏离开香积寺,行走于落叶飘零的山径之间,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无处可容自己的血泪情肠,正自孤绝之中,前面忽然有一个跛道人迤逦而来,见到了世公子,大笑道:来来来,你看那存心想奸淫母亲的世公子,谁知道那美貌皎好的一副好皮囊,竟尔裹着如此卑污肮脏的狠毒心肠……
  
  突然被人叫破心事,世公子如受雷击,本能的以袖遮面,掉头就跑。
  
  那跛道人却不疾不徐的追了上来,嘻笑道:跑跑跑,世间虽大,你纵无法跑出自己的心,逃逃逃,饶你千般快,也无法逃出这情孽苦海……
  
  到此世公子恍然大悟,这跛道人叫破他的私隐,只是为了点化他来而已,只觉得双膝一软,他已经跪在跛道人的脚下:道长,伏惟道长怜及小可情孽悲苦,搭救则个……
  
  你且请起来。那跛道人将世公子搀扶起来,对他说:若说是情,也是情,世间儿女,如何可无这般私情?若说是孽,也是孽,天下虽大,却也容不下这般逆伦孛事。世公子,饶你是冰雪聪明,王候之家,却终究摆脱不得这一世的情孽,罢罢罢,你且说来看,须得一个怎样的结果,才能够满足你那填不尽的饕饕之心?
  
  世公子望着跛道人,只是不停的磕头,却不说一个字。
  
  概因他说出来那怕一个字,也是天打五雷劈的情孽,此孽犹如野火焚烧在他的心中,却又如何说得出口?
  
  惟愿与香姬长相厮守,生生世世,日日年年!
  
  唯原与香姬相执素手,生则同裘,死则同穴!
  
  这是世公子心中唯一想说的话,可那香姬偏偏是他父亲的第七房小妾,所以他不能说,甚至,连想一想,都会承受着一种沦入火狱之毒折磨的可怕境地……
  
  跛道人既然游戏风尘,如何看不破这小儿女的痴痴情肠?他叹息了一声,从脏得看不出来颜色的破袍子下面,取出一样东西。
  
  讲到这里,康教授突然止住了讲述,站了起来:好了苏幕遮,仓促拜会,你也没怪罪,真是不好意思……等日后有机会,我们见面再细聊。
  
  别……我急忙跳了起来,拦住康教授:康教授,你的故事还没讲完……
  
  康教授冷笑:苏幕遮,我康家成是给人讲故事的吗?
  
  我讪讪把手缩回。
  
  (4)疑真似幻
  
  康老头突然而来,故事讲到一半,却又飘然而去,把我凭白的吊在半空之中,那份难受的滋味,真可谓百爪搔心,难过得真想让人大哭一场。
  
  可是没办法,碰上这种怪老头,我就只能认命,只能在心里一边咒骂康老头促狭缺德,一边疯狂的翻查清史,可是我一边翻了两天,也没翻到有关端王世公子与七姨娘不伦孽情的记载。
  
  正在难过之际,康教授又登门而来,当他进来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康教授,你的耳朵怎么了?
  
  没什么……他吱唔道:走路时不小心,在门框上撞了一下。
  
  我摇了摇头,这老头,实在是太狡滑了,别看他煞介其事的满脸权威模样,可我已经摸透了他的为人,如此不痛快的吞吞吐吐之人,任他说什么,我也是存有三分不信的。
  
  康教授坐了下来,看着我面前堆积起来的清史书稿,笑了:临时磨枪,不快也光——你这种办法除了不管用之外,很难再找到其它缺点的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眼睛望着夹在他腋下的那只黄绸布包裹——这怪老头,天天夹着这东西一个劲的往我家里跑,他到底在打什么怪主意?
  
  咳咳,康教授干咳了两声,开口了:苏幕遮,我想邀请你参加我的项目。
  
  项目?什么项目?我一时没听清楚,不由自主的反问道。
  
  彻底破解红楼梦密码,毕其功于一役。康教授铿然道。
  
  我看了看康教授,突然失笑起来:康教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康教授很不高兴的望着我:苏幕遮,你也不用太妄自菲薄,事实上你并不是如你想象的那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汉,至少你还喜欢读书,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敬谢不敏,康教授,你不觉得,我都快三十的年龄了,再投到你的门下,有点太迟了吗?
  
  康教授表情很是严肃:苏幕遮,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几个学生并不比你更年轻。
  
  我还是摇头:康教授,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明确一点说出来,不是更好吗?
  
  康教授一双眼睛愤懑的看着我,这种表情,是我非常熟悉的,那是给别人布设了圈套,可是看到别人却不肯钻进去的时候,所流露出来的愤懑。
  
  我最经常在不谙世故且自作聪明的年轻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年轻人一切从自我出发,一厢情愿的想把对自己最有利的社会游戏法则强加于别人,一旦遭遇到失败,他们往往认识不到自己的愚蠢,反而责怪别人不以他的主观意愿而行事。这就如同一个棋艺太差的选手,一旦输了棋就会气愤的摔打棋子一样的心理——可是康教授已经是诺大年纪了,而且事业有成,竟然也是如此的天真,这让我有点哭笑不得。
  
  此时康教授正象一位水平太差而输了比赛的棋手,把满心的愤懑责怨到对手身上来,用愤愤不平的眼神看着我:苏幕遮,我是怜及你的才华和聪明,你以为以我的成就,难道还需要在你身上得到些什么吗?
  
  我没说话,事实上,我确实是觉得这老头在打我的主意,所以我也算是有恃无恐。
  
  康教授生气了,闷哼一声,说道:
  
  上次我来的时候,跟你讲到跛道人拿出一样东西给世公子,那东西是什么呢?
  
  是一面镜子!
  
  跛道人说:这面镜子,是早年大隋年间徐子业起兵谋逆时所持的古镜,镜中自有风月乾坤……
  
  康教授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啊了一声,却听康教授继续讲下去:
  
  跛道人说:这面镜子,是早年大隋年间徐子业起兵谋逆时所持的古镜,镜中自有风月乾坤,那徐子业拿这面风月宝鉴却图谋逆之事,自然会遭到天遣,须知此镜久蕴天地之机,暗藏造化之妙,诡诈之人得之,必生妖孽之事,痴情儿女得之,则获解脱之途,世公子,我便将这面风月宝鉴借与你,待你消得孽缘,须记得再将此物归还……
  
  世公子忙不迭的接过古镜,一迭声的道谢,眼看着那跛道人飘然而去。
  
  回到府中,世公子拿过古镜,于灯前一照,突见他朝思暮想的香姬竟尔在镜中。世公子大惊,急忙回头,却发现房间中只他一人,那香姬本无踪影。
  
  世公子心下狐疑,再向古镜望去,却又见香姬现于镜中,妩媚风情,妖娆百宛,真令世公子魂飞天外,泪流满面……
  
  更离奇的是,那镜中的香姬竟然是活色生香,能够按照世公子的意愿与她宛转款款,曲意承欢,那蚀骨消魂的美妙滋味,让世公子神魂颠倒,不能自己。
  
  有了这面古镜,世公子从此将自己关于书房之内,不许任何人踏入,而他自己则每日与镜中的香姬情话喁喁,悱恻缠绵,说不尽的浓情蜜意,道不完的缱绻温柔,那一番的碑盟誓约,三生约定,实不足为外人知。
  
  如是半载而过,世公子人已变得伶仃憔悴,虚弱不堪,可是他生命的激情,却是愈发燃烧得炽热。话说有一天,端王听说了世公子的情形,很是为儿子的身体担忧,但强行命人搀扶世公子出房,晒晒太阳。
  
  正当世公子坐在花架之下的时候,忽然一股奇异的清香起处,就见一位清丽如铃的仕女,自花丛中款款而来,一见到那迤逦而来的丽人,世公子苍白的脸颊突然浮现出红晕,他猛可的跳了起来,脱口叫了一声:香姬!
  
  
  (5)诱人的风月宝鉴
  
  讲到这里,康教授停了下来,好半晌才继续说下去:
  
  你马上会猜到,世公子错将他在镜中看到的太虚幻相当了真,自然会引发王府中的大乱子,事发之后,世公子无法接受现实,他一直以为香姬一如镜中那样对他情真意切,却不料那一切只不过是幻影,绝望之余,他在房中连连咳血两日而死。
  
  世公子死后,端王爷得知内情,即心疼爱子之觞,更担心这妖异古镜祸乱内府,滋生孽障,遂遣人以砂浆、铁汁将风月宝鉴浇灌于岩石之中,让它千年万载,也不得复见天日……
  
  听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目光移向了康教授手中的黄绸包裹:康教授,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带人在采石场碎石,莫非那风月宝鉴……
  
  康教授并不理会我的惊问,只是神色淡定的把他的话继续说下去:
  这一段故事,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于闻,但在当时,却很是轰动,尤以那可察观太虚幻镜的风月宝鉴,更是让人惊疑不定……曹雪芹正是因此灵感,所以写了一部书,这部书的名字叫什么?
  
  风月宝鉴!我脱口回答道。
  
  康教授瞪了我一眼,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本《红楼梦》,重重的掷在我的面前。
  
  我只觉得耳根子一阵红热,这个康老头,真是不好对付……他故意跟我扯了半天风月宝鉴,突然问起据此写的书的名字,结果一下子把我给绕了进去,我的心里就有点不以为然,这老头,虽说是红学权威,只怕这种心性,很难养成大的学问……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说法也不为错,学界有一种观点,称《红楼梦》原本是由《风月宝鉴》一书删改而来……可当着康教授的面,我哪有抬杠顶嘴的份?
  
  我把收放到一边,目光再次转到康教授手中的包裹上:那么康教授,这只浇灌于岩石中的匣子里……
  
  康教授把手放在黄绸包裹上,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打开这只匣子。他的做作更让我不喜欢,要知道,这只匣子是我从岩石里凿出来的,我把匣子奉送给他,并非是天经地义的事,他难道还不懂得如何解读我对他的这种善意吗?
  
  他爱打开不打开吧,既然他捧着这只匣子来到我这里,却又不打开,他就不嫌累得慌吗?
  
  看我始终是一声不吭,康老头分明有几分没趣,一伸手,终于把黄绸包裹打开了。
  
  这只匣子里,并不是如我们所想象的藏着风月宝鉴。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事实上,这是进入藏匿风月宝鉴秘库的地图与钥匙。
  
  说着话,他打开了那只古色古香的匣子。
  
  果然,匣子里,放着一张折叠的绢画,还有一枚白玉研磨而成的钥匙。
  
  再细端详,那钥匙的锁玟竟然是篆体的汉字:
  
  无材可取补苍天,
  枉入红尘多少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
  倩谁记去做奇传。
  
  我静静的审视着桌子上的这几样东西,无论那古色古香的匣子,还是那匣子中的绢画、黄铜钥匙,都是不可多得的文物,其价值莫可估量,再加上那枚原本是打开秘藏风月宝鉴的黄铜钥匙,说是这些文物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这是我毫无保留的送给康教授的,我期待的只是开诚公布。
  
  可这个怪老头一直在不停的戏弄我——我自问不是那种挟恩市报的小人,可是,任何情形下我都无法接受那种忘恩负义视别人的无私相助为理所当然的私妄观念。
  
  所以我一声不吭。
  
  风月宝鉴!康教授突然大声的说道。
  
  我双目微合。
  
  风月宝鉴!康教授激动了起来,他起身,手舞足蹈的大声说道:看看《红楼梦》吧,曹雪芹在开篇就说得清清楚楚,这是一部石头记,你必须去石头中寻找到它最终的秘密,在这部书中所隐藏的是风月宝鉴的秘藏之码,曹公将端王府世公子的孽情隐喻于贾瑞挑戏凤姐,得道人赠风月宝鉴一事之上,有关小说中的细节我们尽可以另找时间仔细研究,可是苏幕遮,你现在还没做出决定吗?
  
  什么决定?我问道。
  
  加入我的项目组,和我一起去把风月宝鉴找回来!康教授兴奋不已的嚷道。
  
  不。我只回答了这一个字。
  
  康教授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吊带工装,拿着一柄小铁锤,正专心致志的将一块大石头逐次砸开,听到我的叫声,他手中的小铁锤跌落于地,突然拿衣袖遮住了脸,掉头就走。
  
  康教授,康教授。我急忙追上去。
  
  这时候在场的另外两个同样穿着蓝色吊带工装的年轻人拦在了我的面前,我一眼就认出了这只是两个学生,光滑的两张脸,很是年轻,只不过他们脸上的表情,远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友好……哎,你是谁?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就闯了进来?快出去!
  
  我找康教授……指着一溜烟逃向一间小屋子的康教授,我急忙解释道。
  
  你认错人了。那两个年轻学生毫不客气的打断我的话:那是我们的老板,姓马,什么康教授米教授的,找错地方了吧?
  
  但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个躲到小屋子里的人,千真万确就是康教授。
  
  如果不是他,那么他有必要躲起来吗?
  
  可就算他是康教授,又有什么理由怕别人认出他来呢?
  
  难道说,康教授还会带着他的学生,躲在这偏僻的采石场做什么不法生意不成?
  
  我摇了摇头,再看了一眼拦在我面前的两个学生,他们一个高大健壮,一个身材矮小,虽然都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他们那明显缺乏经验的满脸稚气,这却是遮掩不住的。
  
  稍近一点还有一个女学生,长发,表情象只猫,我还记得,那天在学术报告会上的时候,正是她搀扶着康教授上台的。可现在瞧他们这架势,我要是非见康教授不可,多半会闹出人命来。
  
  实际上,我压根没任何理由非要见康教授不可,更不会跟几个学生过不去。
  
  所以我只能嘟囔着,走开。
  
  我走到自己的车前,再回头看了一眼,康教授躲在屋子里没露面,只有那三个学生,手持铁锤,冷冰冰的看着我。
  
  我摇摇头,只好上了车。
  (3)万古不灭的情觞
  
  讲完了徐子业的造反故事,康教授用不抱任何希望的眼神看着我:
  苏幕遮,你听这段历史,有何感想?
  
  感想……我苦笑,没什么感想,帝王思想如一条毒蛇盘踞在中国人的心里,这已经几千年了……
  
  康教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苏幕遮,看来我对你的期望,还是有点过高了。
  
  我脸色不红不白,暗暗侥幸自己不是康教授的学生。
  
  康教授继续把他的话说下去:
  
  清雍正年间,皇帝的第十五个弟弟被封为端王,端王有子,人称世公子。那位世公子长得唇红齿白,风姿秀丽,称得上一个绝世美少年,而且,世公子的才情倾动天下,只是碍于皇家血统,文字从不外传,所以天下之人,咸少知晓。
  
  这老头思维跳跃得实在厉害,突然之间从大隋年间跳到了清雍正年间,让我有点接应不暇,只好闭了眼睛认真听讲。
  
  那世公子既然出身于皇室之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自不必说,只是世公子虽然生得貌美,单单在一个情字上勘不破,他爱上了一个他最不应该爱的女人,端王的第七房小妾。
  
  哦,我听得入了神。
  
  传说那端王爱妾原本是瑶池边上的红草转世,唤做香姬。诗云,云想衣裳花想容,秋水为神玉为骨,比花解语,比玉生香,更嫌有一桩异事,那女人天生就有一股幽香之气,步履跚跚之际,最断人肠,世公子有一次前去给父亲端王请安,无意中与香姬途中相遇,四目交睫之际,两人不由得痴呆了……只奈何垂柳深深宫墙路,相逢无语泪簇簇……从此世公子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夜夜,只是思念他的七姨娘……
  
  然而这般柔肠情意,却是逆孛伦常,世公子图然是朝思暮想,却不敢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任何人……心灰意懒之余,世公子遂生出家之意。
  
  他到了香积寺,于石圆大师的座下苦苦倾诉,可是石圆大师却说他孽缘未了,此时出家,还不到时候……世公子怏怏离开香积寺,行走于落叶飘零的山径之间,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无处可容自己的血泪情肠,正自孤绝之中,前面忽然有一个跛道人迤逦而来,见到了世公子,大笑道:来来来,你看那存心想奸淫母亲的世公子,谁知道那美貌皎好的一副好皮囊,竟尔裹着如此卑污肮脏的狠毒心肠……
  
  突然被人叫破心事,世公子如受雷击,本能的以袖遮面,掉头就跑。
  
  那跛道人却不疾不徐的追了上来,嘻笑道:跑跑跑,世间虽大,你纵无法跑出自己的心,逃逃逃,饶你千般快,也无法逃出这情孽苦海……
  
  到此世公子恍然大悟,这跛道人叫破他的私隐,只是为了点化他来而已,只觉得双膝一软,他已经跪在跛道人的脚下:道长,伏惟道长怜及小可情孽悲苦,搭救则个……
  
  你且请起来。那跛道人将世公子搀扶起来,对他说:若说是情,也是情,世间儿女,如何可无这般私情?若说是孽,也是孽,天下虽大,却也容不下这般逆伦孛事。世公子,饶你是冰雪聪明,王候之家,却终究摆脱不得这一世的情孽,罢罢罢,你且说来看,须得一个怎样的结果,才能够满足你那填不尽的饕饕之心?
  
  世公子望着跛道人,只是不停的磕头,却不说一个字。
  
  概因他说出来那怕一个字,也是天打五雷劈的情孽,此孽犹如野火焚烧在他的心中,却又如何说得出口?
  
  惟愿与香姬长相厮守,生生世世,日日年年!
  
  唯原与香姬相执素手,生则同裘,死则同穴!
  
  这是世公子心中唯一想说的话,可那香姬偏偏是他父亲的第七房小妾,所以他不能说,甚至,连想一想,都会承受着一种沦入火狱之毒折磨的可怕境地……
  
  跛道人既然游戏风尘,如何看不破这小儿女的痴痴情肠?他叹息了一声,从脏得看不出来颜色的破袍子下面,取出一样东西。
  
  讲到这里,康教授突然止住了讲述,站了起来:好了苏幕遮,仓促拜会,你也没怪罪,真是不好意思……等日后有机会,我们见面再细聊。
  
  别……我急忙跳了起来,拦住康教授:康教授,你的故事还没讲完……
  
  康教授冷笑:苏幕遮,我康家成是给人讲故事的吗?
  
  我讪讪把手缩回。
  
  (4)疑真似幻
  
  康老头突然而来,故事讲到一半,却又飘然而去,把我凭白的吊在半空之中,那份难受的滋味,真可谓百爪搔心,难过得真想让人大哭一场。
  
  可是没办法,碰上这种怪老头,我就只能认命,只能在心里一边咒骂康老头促狭缺德,一边疯狂的翻查清史,可是我一边翻了两天,也没翻到有关端王世公子与七姨娘不伦孽情的记载。
  
  正在难过之际,康教授又登门而来,当他进来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康教授,你的耳朵怎么了?
  
  没什么……他吱唔道:走路时不小心,在门框上撞了一下。
  
  我摇了摇头,这老头,实在是太狡滑了,别看他煞介其事的满脸权威模样,可我已经摸透了他的为人,如此不痛快的吞吞吐吐之人,任他说什么,我也是存有三分不信的。
  
  康教授坐了下来,看着我面前堆积起来的清史书稿,笑了:临时磨枪,不快也光——你这种办法除了不管用之外,很难再找到其它缺点的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眼睛望着夹在他腋下的那只黄绸布包裹——这怪老头,天天夹着这东西一个劲的往我家里跑,他到底在打什么怪主意?
  
  咳咳,康教授干咳了两声,开口了:苏幕遮,我想邀请你参加我的项目。
  
  项目?什么项目?我一时没听清楚,不由自主的反问道。
  
  彻底破解红楼梦密码,毕其功于一役。康教授铿然道。
  
  我看了看康教授,突然失笑起来:康教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康教授很不高兴的望着我:苏幕遮,你也不用太妄自菲薄,事实上你并不是如你想象的那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汉,至少你还喜欢读书,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敬谢不敏,康教授,你不觉得,我都快三十的年龄了,再投到你的门下,有点太迟了吗?
  
  康教授表情很是严肃:苏幕遮,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几个学生并不比你更年轻。
  
  我还是摇头:康教授,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明确一点说出来,不是更好吗?
  
  康教授一双眼睛愤懑的看着我,这种表情,是我非常熟悉的,那是给别人布设了圈套,可是看到别人却不肯钻进去的时候,所流露出来的愤懑。
  
  我最经常在不谙世故且自作聪明的年轻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年轻人一切从自我出发,一厢情愿的想把对自己最有利的社会游戏法则强加于别人,一旦遭遇到失败,他们往往认识不到自己的愚蠢,反而责怪别人不以他的主观意愿而行事。这就如同一个棋艺太差的选手,一旦输了棋就会气愤的摔打棋子一样的心理——可是康教授已经是诺大年纪了,而且事业有成,竟然也是如此的天真,这让我有点哭笑不得。
  
  此时康教授正象一位水平太差而输了比赛的棋手,把满心的愤懑责怨到对手身上来,用愤愤不平的眼神看着我:苏幕遮,我是怜及你的才华和聪明,你以为以我的成就,难道还需要在你身上得到些什么吗?
  
  我没说话,事实上,我确实是觉得这老头在打我的主意,所以我也算是有恃无恐。
  
  康教授生气了,闷哼一声,说道:
  
  上次我来的时候,跟你讲到跛道人拿出一样东西给世公子,那东西是什么呢?
  
  是一面镜子!
  
  跛道人说:这面镜子,是早年大隋年间徐子业起兵谋逆时所持的古镜,镜中自有风月乾坤……
  
  康教授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啊了一声,却听康教授继续讲下去:
  
  跛道人说:这面镜子,是早年大隋年间徐子业起兵谋逆时所持的古镜,镜中自有风月乾坤,那徐子业拿这面风月宝鉴却图谋逆之事,自然会遭到天遣,须知此镜久蕴天地之机,暗藏造化之妙,诡诈之人得之,必生妖孽之事,痴情儿女得之,则获解脱之途,世公子,我便将这面风月宝鉴借与你,待你消得孽缘,须记得再将此物归还……
  
  世公子忙不迭的接过古镜,一迭声的道谢,眼看着那跛道人飘然而去。
  
  回到府中,世公子拿过古镜,于灯前一照,突见他朝思暮想的香姬竟尔在镜中。世公子大惊,急忙回头,却发现房间中只他一人,那香姬本无踪影。
  
  世公子心下狐疑,再向古镜望去,却又见香姬现于镜中,妩媚风情,妖娆百宛,真令世公子魂飞天外,泪流满面……
  
  更离奇的是,那镜中的香姬竟然是活色生香,能够按照世公子的意愿与她宛转款款,曲意承欢,那蚀骨消魂的美妙滋味,让世公子神魂颠倒,不能自己。
  
  有了这面古镜,世公子从此将自己关于书房之内,不许任何人踏入,而他自己则每日与镜中的香姬情话喁喁,悱恻缠绵,说不尽的浓情蜜意,道不完的缱绻温柔,那一番的碑盟誓约,三生约定,实不足为外人知。
  
  如是半载而过,世公子人已变得伶仃憔悴,虚弱不堪,可是他生命的激情,却是愈发燃烧得炽热。话说有一天,端王听说了世公子的情形,很是为儿子的身体担忧,但强行命人搀扶世公子出房,晒晒太阳。
  
  正当世公子坐在花架之下的时候,忽然一股奇异的清香起处,就见一位清丽如铃的仕女,自花丛中款款而来,一见到那迤逦而来的丽人,世公子苍白的脸颊突然浮现出红晕,他猛可的跳了起来,脱口叫了一声:香姬!
  
  
  (5)诱人的风月宝鉴
  
  讲到这里,康教授停了下来,好半晌才继续说下去:
  
  你马上会猜到,世公子错将他在镜中看到的太虚幻相当了真,自然会引发王府中的大乱子,事发之后,世公子无法接受现实,他一直以为香姬一如镜中那样对他情真意切,却不料那一切只不过是幻影,绝望之余,他在房中连连咳血两日而死。
  
  世公子死后,端王爷得知内情,即心疼爱子之觞,更担心这妖异古镜祸乱内府,滋生孽障,遂遣人以砂浆、铁汁将风月宝鉴浇灌于岩石之中,让它千年万载,也不得复见天日……
  
  听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目光移向了康教授手中的黄绸包裹:康教授,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带人在采石场碎石,莫非那风月宝鉴……
  
  康教授并不理会我的惊问,只是神色淡定的把他的话继续说下去:
  这一段故事,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于闻,但在当时,却很是轰动,尤以那可察观太虚幻镜的风月宝鉴,更是让人惊疑不定……曹雪芹正是因此灵感,所以写了一部书,这部书的名字叫什么?
  
  风月宝鉴!我脱口回答道。
  
  康教授瞪了我一眼,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本《红楼梦》,重重的掷在我的面前。
  
  我只觉得耳根子一阵红热,这个康老头,真是不好对付……他故意跟我扯了半天风月宝鉴,突然问起据此写的书的名字,结果一下子把我给绕了进去,我的心里就有点不以为然,这老头,虽说是红学权威,只怕这种心性,很难养成大的学问……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说法也不为错,学界有一种观点,称《红楼梦》原本是由《风月宝鉴》一书删改而来……可当着康教授的面,我哪有抬杠顶嘴的份?
  
  我把收放到一边,目光再次转到康教授手中的包裹上:那么康教授,这只浇灌于岩石中的匣子里……
  
  康教授把手放在黄绸包裹上,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打开这只匣子。他的做作更让我不喜欢,要知道,这只匣子是我从岩石里凿出来的,我把匣子奉送给他,并非是天经地义的事,他难道还不懂得如何解读我对他的这种善意吗?
  
  他爱打开不打开吧,既然他捧着这只匣子来到我这里,却又不打开,他就不嫌累得慌吗?
  
  看我始终是一声不吭,康老头分明有几分没趣,一伸手,终于把黄绸包裹打开了。
  
  这只匣子里,并不是如我们所想象的藏着风月宝鉴。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事实上,这是进入藏匿风月宝鉴秘库的地图与钥匙。
  
  说着话,他打开了那只古色古香的匣子。
  
  果然,匣子里,放着一张折叠的绢画,还有一枚白玉研磨而成的钥匙。
  
  再细端详,那钥匙的锁玟竟然是篆体的汉字:
  
  无材可取补苍天,
  枉入红尘多少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
  倩谁记去做奇传。
  
  我静静的审视着桌子上的这几样东西,无论那古色古香的匣子,还是那匣子中的绢画、黄铜钥匙,都是不可多得的文物,其价值莫可估量,再加上那枚原本是打开秘藏风月宝鉴的黄铜钥匙,说是这些文物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这是我毫无保留的送给康教授的,我期待的只是开诚公布。
  
  可这个怪老头一直在不停的戏弄我——我自问不是那种挟恩市报的小人,可是,任何情形下我都无法接受那种忘恩负义视别人的无私相助为理所当然的私妄观念。
  
  所以我一声不吭。
  
  风月宝鉴!康教授突然大声的说道。
  
  我双目微合。
  
  风月宝鉴!康教授激动了起来,他起身,手舞足蹈的大声说道:看看《红楼梦》吧,曹雪芹在开篇就说得清清楚楚,这是一部石头记,你必须去石头中寻找到它最终的秘密,在这部书中所隐藏的是风月宝鉴的秘藏之码,曹公将端王府世公子的孽情隐喻于贾瑞挑戏凤姐,得道人赠风月宝鉴一事之上,有关小说中的细节我们尽可以另找时间仔细研究,可是苏幕遮,你现在还没做出决定吗?
  
  什么决定?我问道。
  
  加入我的项目组,和我一起去把风月宝鉴找回来!康教授兴奋不已的嚷道。
  
  不。我只回答了这一个字。
  
(6)无法拒绝的请求
  
  拒绝康教授的邀请,并不是说我缺乏好奇心,不想亲眼看一看风月宝鉴。
  
  实际上,我比任何人都好奇,如果不是这种好奇心做祟,我也不可能跑到采石场比康教授更早的把这只匣子找到。
  
  我之所以拒绝康教授,原因只有一个:
  
  我不喜欢他这个人。
  
  做事只凭好恶,是不成熟的表现,但这种表现于我而言,却是性命交关,不得不察。
  
  康教授要求我随他去寻找风月宝鉴,可想而知,那风月宝鉴秘藏之地必然是险关重重,寻宝者如果不是一心一意团结一致的话,一旦遭遇到危险,那就意味着灭顶之灾。
  
  以康教授的性格,在遭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有什么表现,那是不问可知的,我决无可能在他那里获得帮助,甚而至于,我都不能够信任他。
  
  这种冒险,不要也罢。
  
  所以我冷冷的拒绝了康教授,让他怏怏离去。
  
  可就在我拒绝了康教授的第三天,却接到了医院的一个电话,电话中声称,病危期间的康教授希望见到我,他有话要对我说。
  
  病危?
  
  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康教授离开我家的时候活蹦乱跳,怎么这才隔了两天,他就把自己弄到了病危的程度呢?
  
  这怪老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只好去医院看一看。
  
  到了医院,发现这老头果然有点病危的意思,他的脑袋上缠满了绷带,鲜血甚至渗出了绷带之外,看起来非常的吓人。
  
  到底怎么一回事?我问他。
  
  康教授摇了摇裹得木乃伊一般的脑袋:苏幕遮,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请你加入我的项目了吧——跟你说实话吧,我需要你,至少需要一个人保护我的生命安全。
  
  这种事……我不动声色:我不会抢警察的饭碗的。
  
  康教授苦笑:你难道就不想问我一句是谁干的吗?
  
  好象用不着问吧?我笑:除了你那三个宝贝学生,别人也没理由非要把你的脑袋打开瓢。
  
  被我一口说破,康教授顿时老泪纵横:那几个白眼狼,枉我花费了毕生的心血栽培他们,可是他们竟然……想要了我的老命……
  
  到底是哪一个下的手?我仔细的看了看康教授脑袋上的伤,问他。
  我也说不上来,康教授只是流泪: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的了,自从你把秘藏地图及钥匙还给我之后,连续几天夜里,都有人偷偷潜入我的书房,但都没有得逞……可是昨天夜里,他们居然摸进我的卧室,想从我枕头旁边把钥匙偷走,我大声一叫,结果被不知是谁一锒头砸了过来……你看看,我就成这样了……
  
  伤势不重,我说,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也别怪你的弟子下手太狠,毕竟任何一个红学研究家都知道风月宝鉴意味着什么,出这样的事情,在所难免……
  
  是啊,康教授道:我知道他们都不可靠,他们太热衷于名利了,太急于出名了,我一点也不怀疑,如果我要是带着他们几个去寻宝的话,那我多半有可能被他们剥皮剔骨抛进山沟里去……没了我碍事,全部的研究成果就归他们所有了,连我都找不到他们不这么干的理由……
  
  他们也未必……我还待要说,康教授却一口打断了我:别提他们了,自从我的脑袋成了血葫芦之后,师生情谊也就荡然无存了,不管这事是谁干的,反正我是再也不敢相信他们了,这个项目从现在起就我们两个,你和我……
  
  我冷笑:康教授,连你的学生都靠不住,你就不怕我为了独吞风月宝鉴,加害于你?
  
  康教授却是满脸的严肃:你如果是那种人的话,又何必在最初就把匣子送给我?
  
  你还知道那匣子是我送给你的啊?
  
  他不提这个话头还好,他一提起来,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口拒绝,他却突然说出一句话来,让我改变了主意:
  
  我只想活着的时候看一眼风月宝鉴,要知道红楼梦这部书我研究了一辈子啊,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老泪纵横。
  
  
  (7)心怀不轨的学生
  
  康教授很快就出院了,我猜这跟我答应了与他一同去寻找风月宝鉴有关。
  
  他说得一点没错,红楼梦这本书他琢磨了一辈子,为的就是亲眼看一看风月宝鉴……我真的狠不下心来拒绝他,更何况,我跟他一样心里也是好奇的要命。
  
  康教授出院后,我就将他安置在我的家中,他的家太不安全了,那三个学生——康教授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分别是严风、池正刚和李荭,都是绝顶聪明而且意志坚忍的好孩子,如果不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们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现在,他们都是伤害了自己恩师的嫌疑凶手!
  
  康教授研究过那幅绢画地图,得知风月宝鉴埋藏的确切地点是在岩州,我们购置了一些装备,就要准备出发。
  
  我和康教授一前一后的出了门,带着他向我的车走了过去。
  
  我的车是经过特殊改造的,发动机性能足以让任何一个赛车手羡慕,至于康教授的那辆老奶奶车……随他去吧,这是一场生死未卜的冒险,又不是逛超市,所以康教授在这些事情上从不和我争论。
  我的车徐徐开出车库,停了下来。
  
  前面路上,站着三个人,拦在车前。
  
  是康教授的三名学生:高又壮的严风,干瘪瘦小的池正刚,和那位长得跟只猫一模一样的李荭。
  
  三个人一动不动的拦在车前,我按了几声喇叭,他们全当没听见的。
  
  我看了看康教授,怎么办?就这么直接辗压过去——那肯定不妥当。
  
  我只好停车。
  
  康教授脸色铁青,推开车门。
  
  老师!我听到一声怯生生的叫声。
  
  有事?康教授的声音,冰冷而威严。
  
  老师,您是不是要去……把风月宝鉴找到?严风上前一步,问道。
  我去干什么,还用得着跟你们说吗?康教授质问道。
  
  老师!三名学生齐声叫道,倒是情真意切,单从这声音中,我很难断定是他们之中的谁给了康老头脑袋上那一锒头。
  
  猫模样的女生李荭向前走了一步:老师,我们跟在您身边整整八年啊……
  
  是吗?康老头冷笑:任何时候你们都可以离开,比如说现在……
  
  老师,您要记住按时服药,你的心脏不好……池正刚颤声说道。
  嗯……很明显,这枚糖衣炮弹奏效了,康老头的身体竟然颤抖了一下。
  
  老师……三名弟子居然一起跪了下来:老师,您嫌我们笨,不愿意带上我们,我们决不敢抱怨半个字……可是老师,这一路上肯定会很劳累,老师您的身体又一向不太好……
  
  康教授的身体竟然激烈的颤动了一下。
  
  我急忙扭过头,知道事情要砸锅了,这三个小兔崽子,别的本事多大我不清楚,但把康老头的心思却是揣摩得透透的……
  
  等我再扭过头来,看到外边三个学生已经抱住了康老头的大腿,正自哇哇大哭,那模样直如生离死别,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这么多眼泪……
  
  至于吗,不就是在将来的论文上加上自己的名字,至于闹到这种地步吗!
  
  虽然心里瞧不上这几个戏演得极好的学生,但我还是知道肯定是至于的,他们跟了康老头这么久,临到了最关键时刻却没他们事了,那就意味着他们这辈子唯一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康老头弄开三个紧抱着他的腿不放的学生,走了回来,还未等他说话,我已经抢先了一步:
  
  康教授,你是项目主持人,你说了算。
  
  这个……康老头猛一咬牙:那你们几个还不快点上车!
  
  三个学生一窝蜂的挤进后排座位上,规规矩矩的坐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心里为康教授的没有原则而感叹,轰的一声发动了车子。
  
  那个帮我谢谢的朋友是谁啊?
  
  呵呵,没想到还有这么重名的呢
  
  
  苏幕遮档案:
  姓名:苏幕遮
  年龄:24岁
  国籍:中国
  出生地:北京东城区羊脖拐胡同十八号甲
  家世:家学渊源,系北宋苏学士第四十六孙
  身高:186公分
  体重:75公斤
  星座:狮子座
  血型:O型
  职业:国际登山协会会员、世界潜水协会客座教练
  性格:具有旺盛的行动力,好奇心极强,心胸宽广,不拘小节,意志坚韧,富亲和力
  爱好:考古、历史、音乐……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
  特长:技巧、登山、潜水及驾驶
  经历:生性喜欢探究未知事物,经历过一生中最为奇异的事情,曾于岩州破解了《红楼梦》密码,发现风月宝鉴,于东亚塔莱海湾发现阿拉伯魔瓶,并解开了瓶中魔鬼的秘密。
  
  第三章:猪王争霸战
  
  (1)山路险行
  
  车到古岩州。
  
  一路行来,三名学生实在是懂事到了不能再懂事的地步,他们三人跑前跑后,把康老头侍候得比皇帝还要舒服……那般殷勤看得我都心动:
  
  就算他们为了偷出风月宝鉴埋藏图,不惜给了他们的恩师脑壳上狠狠的一家伙,可是他们毕竟是为了学术事业……
  
  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
  
  更何况,我根本没任何证据说明康老头脑袋上的伤是他们干的。
  到了岩州,住进宾馆之后,我和康教授召集三名学生开会,我正式告诉他们:
  
  从今天起,快乐的旅游已经结束了,以后的日子,则是凶险莫测,死生不知,这种探险最忌讳的就是松散不团结,最忌讳的就是娇气。
  
  因此,从明天开始,他们三人无论男女,每人必须要负重三十公斤,食物、饮水和装备,背负不动的,决无资格进山,而且进山后必须要唯我的命令是从,有任何抱怨、不满或是牢骚者,杀无赦……法制社会,不能乱杀人……但你必须单身返回,因为我们不能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疲懒毁掉了整个项目。
  
  由此向前,是孤云山脉那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沼泽、猛兽、狂风、毒虫……数不胜数,我们这一行人能否活着到达风月宝鉴埋藏之所,还是一个问题,就算是大家找到了风月宝鉴,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那更是谁也没把握的事情,任何人如果打了退堂鼓,一定要现在说,否则的话,你就有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三个年轻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齐声答道:没有问题,我们既然来了,就决不会轻言回头。
  
  那好吧……见这三人都坚持要去,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毕竟地图我仔细的研究过,由此进山,不过是四个小时的路程,埋宝之所的附近还有许多山村,根本不大可能遭遇到什么麻烦。
  
  我大意了。
  
  我还是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古岩州孤云峰脉,虽然已经是人烟稠密,可是由于山民们天性淳朴,自然保护意识较强,这一带仍然有着许多大型的野生食肉动物游荡徘徊,所以我们一进山,就遭遇到了麻烦。
  
  那天我们五个人一路进了山,除了康教授之外,他们三人每人都背负了三十公斤左右的装备,我看到豆粒大小的汗珠从三个孩子的额头上淌下,可我丝毫不为所动,不是我缺乏同情心,问题是我身上已经背负了六十公斤的装备,如果我再照顾他们,把他们三人的身上的九十公斤装备全部背过来,那我岂不成了一只背负三百斤重物的大乌龟?那还找什么风月宝鉴,还是找头驴更好一些。
  
  我知道他们都很累,都想休息,可是我不允许。
  
  按四个小时进山的行程来算,等我们到达藏宝之处正值正午,用半天的时间勘探四周环境,寻找安全的地方搭起帐篷,这里有五个人,可只有我一个人有野外生存经验,如果任由他们在路上休息的话,那么一旦延误了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没有足够的时间对四周环境进行勘查,那就极有可能出现意外……
  
  三个学生大概一辈子也没受过这种苦,咬紧牙关搞拄着树枝当拐杖,一步一瘸的艰难向前走,我冷眼看着他们,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实际上他们早就坚持不下去了,他们之所以还在走,只是大腿神经自动反射的缘故——因为过度的疲劳,他们的思想早已是一片空白……
  
  三名学生倒还罢了,最糟糕的是康老头,虽然他身上没背任何准备,但年纪不饶人,更嫌他老人家一向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服日子,这一番山路急行军,老头早已是气喘如牛,汗落如雨。
  扑通一声,康老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苏……苏幕遮……歇歇歇……歇会儿好不好?
  
  不能在这里停下来。
  
  我明确的告诉老头。
  
  为什么?老头耍死狗,说什么也走不动了。
  
  不为什么。我回答说:如果你老人家进山是来寻找风月宝鉴的话,那就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如果你是来喂养动物的,那就趴在这里好了……
  
  喂养动物……康老头扭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哇,苏幕遮……那些东西是什么……好可怕!

 (2)野猪不吃人
  
  只听山林中骇人的吼声起处,枝叶摇动之际,钻出来十几只模样黑丑,体形巨大,浑身散着松脂的清香,嘴上生着尖利的獠牙的猛兽。
  
  三名学生顿时吓得呆了,惊叫一声,蜷缩在了康教授身边。
  
  起来!我喝斥他们几个:不过是十几头野猪,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模样吗?
  
  这野猪……它们不吃人吗?看我神色淡定,康教授失声问道。
  
  野猪不吃人。我告诉他们。
  
  众人如释重负。
  
  但我话还没有说完:野猪不吃人,因为人肉太不禁咬了,野猪最喜欢嚼人的骨头,人骨脆嫩,味道鲜美,富含高蛋白和各种氨基酸及不饱和酸,是野猪居家必备,滋补营养必不可少的美食……
  
  苏……苏幕遮……你别开玩笑……康老头吓得脸色灰黄。
  
  我没有开玩笑,这生死关头,是开玩笑的时候吗?我瞪了康老头一眼。
  
  那我看你说话的表情,象是开玩笑……康老头战战兢兢的道。
  
  这是因为,我知道如何让这些野猪不吃我们。我回答说。
  
  那如何让这些野猪不吃我们?康教授急问。
  
  我叹息了一声:康教授,亏你也算是个大学问家……可我要告诉你,这世界上,也许红学最称不上算是学问了,这万事万物,都有学问在里边……
  
  嗯,嗯,康教授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来问你,我问康教授,非洲的狮子扑击羚羊群的时候,最容易袭击的目标是幼小的羚小,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幼小羚羊比较容易捕食……严风替他的老师抢答道。好象是为了证明他的答案下确,野猪们齐声发出一声怪吼。
  
  起初大家都跟严风这样想当然,我斜睨了一眼正气势汹汹逼近过来的野猪群,说道:可是后来科学家把一只健壮的羚羊用漆涂成了绿色,再把它放归回去,结果,当狮子扑过来的时候,捕食者径直向着这只绿色羚羊冲过来,根本不理会那些幼小更易于捕食的羚羊……
  
  为啥?女学生李荭问了一句。
  
  然后科学家们又做了一个实验,这一次他们捉住一只大羚羊,把它涂成了红色,结果,狮子们一出现,就立即向着这只与众不同的红羚羊冲了过来……
  
  为啥?这一次是池正刚和李荭同声问。
  
  为啥?问你们的导师,我拿手一指康老头。
  
  为啥?康老头眨着眼睛,问我。
  
  我呆了一呆,有点不明白,这老头如此令人景仰的身份……可这好象跟他的智力不成比例……
  
  野猪们已经气势汹汹的拥了过来,一头大野猪试探着走近我,拿嘴上的獠牙突然用力一掀,我身体一闪,照这丑东西的眼睛上踢了一脚,野猪疯吼一声,缓缓后退两步,一时不敢造次。
  
  更多的野猪从树林中钻了出来,放眼看过去,只见黑压压一片,不少于七、八十头,这么多的野猪就在山里活动……但是这么多的野猪,一顿要吃掉多少东西?
  
  只怕就我们这五个人,还不够这些野猪们塞牙缝的。
  
  救命,康教授突然抱住了我的腿。
  
  救命!另外三个学生爬了过来,脸色灰白的往我的肋下挤——因为四面都是凶恶的野猪,只有象小鸡雏钻进老母鸡的翅膀里一样钻到我的手臂之下,这三个孩子才会感觉到安全……
  
  这样不行的,我苦笑:康教授,你想明白了没有?为什么狮子要扑食幼小的羚羊?为什么要扑食绿色的羚羊?为什么要捕食红色的羚羊?
  
  救命!康教授和他的三个学生齐声回答我。
  
  幼小的羚羊、绿色的或红色的羚羊,它们之所以成为狮子捕食的目标,只是因为它们在集群动物中显得与众不同罢了……我告诉他们:这正如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来找风月宝鉴,这只是因为风月宝鉴与其它东西相比更为特殊因而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罢了……
  
  现在,我问康教授几人:你们知道我们应该怎样做,才会让这些野猪不吃掉我们了吧?
  
  不知道!
  
  四人齐声回答:……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3)迷惑野猪的方法
  
  要想让这些野猪不吃我们,很简单。
  
  我大声的告诉他们:只要你们现在站起来,跟在我的身后,排成一队,用同样的姿式开始往前走,不要害怕,不要惊慌,不要与别人有不同的表现,就好象我们根本没有看到这些野猪一样……只要大家跟我走,野猪们就会感觉到困惑,弄不清楚我们到底是一只动物,还是五只不同的动物,等野猪们弄明白了这个问题……我们早就取到风月宝鉴回家了。
  
  只要你在集群中不是显示出与众不同,就不会引来攻击!
  
  这是自然界生物生存的不二法门,可要是讲给这四位大学问家听,那可真是费了牛劲!
  
  救命啊……他们现在所有的学问只剩下这一句了。
  
  康教授,我喝斥道:你站起来,站在我身后,用手揪住我的衣服,拿脑袋顶着我的后背,闭着眼睛什么也不要看,等我开始走的时候,你只管跟着走就是了……
  
  李荭,你从我的胳肢窝下面出去……到康教授身后,学他的样子,手揪住他的衣服,闭上眼睛,头顶上他的背,他走你也走,他停你也停,就会没事的……
  
  池正刚,你从我两腿中间出来,到李荭身后,闭着揪住李荭的衣服……
  
  严风,你块头最大,别跟个吃奶的孩子似的钻在我的胳肢窝里,你站到最后去,一样闭上眼睛,揪住前面的池正刚,我们走你就走,我们停你就停,听到了没有……
  
  大家都准备好了吧?我问道,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我高声命令道:预备——开始,一二一,一二一……
  
  我迈着正步,身后是瑟瑟颤抖的康教授,康教授身后是李荭,李荭身后是池正刚,池正刚身后是严风,除我之外,所有的人都闭着眼睛,听我的口令迈步向前:一二一,一二一……
  
  我抬腿向着一只健壮的大野猪走了过去:一二一,一二一……就见那野猪嗖的一声窜开,扭过猪头,以极为惊愕的眼神看着我们。
  其余的野猪,更是看得呆了。要知道,这些野猪们不止一次的追逐过惊慌逃窜的大活人,但如我这么一个玩法,却是它们做了一辈子野猪也未曾遭遇到过的,更何况野猪的智力原本就不高,眼见得这么一条生了十只脚的大怪物冲他扑过来,那野猪如何不骇得心惊胆战?
  
  正象我一再提醒康教授几人的那样,野猪目前最大的困惑,是它们搞不懂我们到底是什么动物,所以恐惧与惊讶,就在生物本能上占到了上风,在这种情绪之下,任何凶猛的动物也不会轻率发起攻击的……
  
  一二一,一二一……我声音宏的喊着口号,带着大家继续往前走,我们已经穿越了野猪的阵营,许多小野猪见到我们惊惶逃开,只有十几只特大号的野猪还对我们存有疑念,隔开一段距离,紧紧的跟着我们,对我们进行仔细的研究。
  
  一二一,一二一……我想我们马上就要脱险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突兀的暴发出一声嚎叫!
  
  那是池正刚和严风的声音。
  
  这两个学生,最终还是被恐惧摄伏了。
  
  尽管我再三警告过他们,紧揪着前面的人别松手,千万别睁开眼睛,千万别睁开眼睛……可他们天生就是听不进忠告的人,这种人你越是告诉他别睁开眼睛,他就越是要睁开看一看……他们偷偷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四面八方都是丑陋凶恶的大野猪,正对着他们做势欲扑,那一瞬间他们的意志力突然崩溃了,随着一声惨叫发出,两人松开手,双手抱头没命似的往前就跑……
  
  众野猪始终不敢造次,却突然发现从这只让它们害怕的十足怪物中竟然分出两个逃跑的人来,这东西它们熟啊,美味!
  
  众野猪更不犹豫,齐齐的发出一声疯吼,向着池正刚和严风疾扑了过去。
  
  (4)惊魂丧胆的节奏
  
  严风和池正刚吓破了胆,带来的是整个队形的混乱,四面入方的大野猪们突然发现我们并不是什么十只脚的怪物,而不过是几个惊慌逃窜的大活人,顿时吼叫起来,怒不可竭的向我们冲了过来。
  
  情急之下,我急速的一跳,闪过一头极凶恶的大野猪,反手拉着康教授和李荭,向着前面的树林中狂奔。
  
  只听后面惊天动地的追赶声,数不清的野猪追了上来。
  
  我疾冲到了一棵树下,拦腰一抱康教授:抓紧了,再反手去抓李荭,不料康教授早已吓得手麻脚软,虽然被我送到了树枝上,却又一头栽了下来,正砸在李荭身上,李荭发出了一声凄恻的尖叫,而这时,一头体形硕大的野猪已经飙风一样的扑了过来。
  
  我用力再一抱康教授,想把他送到树上去,不曾想这老头胆子实在是太小了,他已经吓得神智失常,竟然发出碜人的嚎叫,双手死死的抱住我的脑袋不肯松开。
  
  这时候腿下疾风瘁起,那大野猪已经冲了过来,康教授和李荭两个大活人都在抱住我的脑袋尖嚎,我跳动不起来,只好就势将身体一倒,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那大野猪嗖的一声,扑了个空窜过去。
  我的人一倒地,腾出一只手来,照康教授脸颊上噼哩啪啦就是几个耳光,打得他嚎叫猝止,清醒了过来。
  
  这边康教授是醒过来了,可是李荭却吓得更惨了,她的表现不象是害怕野猪,而是害怕我打她耳光,让她清醒,所以她一边尖叫,一边死死的抓住我的手,脑袋却拼了命的往我怀里钻,大概是想钻进我的衣服里去,那就看不到四周那蜂拥而至的野猪群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一边拼命压住李荭,不让她那毛乎乎的脑袋钻进我的衣服里去……那感觉太别扭了,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我用一只脚一勾呆呆的康教授,他的身体向下一倒,我的另一只脚就势在他的臀部上用力一托,只听嗖的一声,康教授的身体被弹了起来,砰的一声,他的脑袋撞到树干上,又跌了下来……
  
  我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康教授,简直就是一个废物,两次都抓不住树枝,这节骨眼上万一野猪群突然冲过来,那还不得把我们三人全部踩成肉泥啊……
  
  心里祈求老天保佑,让康教授表现得象个人样,在他的身体跌落下来的时候,我再用力拿脚一蹬,他又飞了起来。
  
  这一次我用尽了全力,康教授嗖的一声飞越了那根粗大的树枝,只要他一伸手……可是他不伸手,他老人家闭着眼,满脸的死灰色绝望气息,升上半空又跌了下来……
  
  突然之间李荭一口咬在我的手腕上。
  
  这丫头,因为我不让她钻进我的衣服里躲起来,她急眼了,居然咬起我来……
  
  蹄声惊天,野猪群掀起遮天的尘埃,疯狂的向我们践踏过来。
  
  情急之下,我反手揪住李荭的长发,就势一个鲤鱼打挺,猛的一跳,而后丢下康教授不顾,双手举起李荭,大吼一声:呆住别动,用力把她的身体重重一掷,砰的一声,她的身体卡在树权上,暂时跌落不下来。
  
  然后我纵身再跳,踩在下面窜来窜去的野猪脊背上,忽见康教授被一只野猪用长嘴撅起——幸好这只野猪没有獠牙,否则康教授已经没命了。
  
  我在半空中凌空一跃,顺势捞起康教授的身体,用一只手抓住大树,猛一翻身,双脚夹住了树枝,再一翻,已经带着康教授到了树上。
  
  抓住树干,我吼道。
  
  他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并无任何反应。
  
  那边李荭却又突然尖叫一声,她清醒过来了,身体猛的一挣,竟然要从树权中挣出来……她要是挣出来的话,就会砰的一声落进野猪堆里,下面的野猪是如此的密集,只要跌下去,那这个大活人就再也甭想再找到了……
  
  所以我情急之下,突然用肘一撞,李荭发出一声短促的尖鸣,又被撞得卡进了树权里。
  
  康教授,我没好气的说道:算我求求你们了,就自己抓住树枝不行?那边还有两个人死活不知呢……
  
  啊……康教授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动静。
  
  抓住树枝。我吼道。
  
  啊……康教授点点头,手一松,眼看又要跌落,幸好我一直防着他这一手呢,就在他的耳朵边上大吼一声:抓住树枝!
  
  啊……康教授满脸厌恶,拿手去掏耳朵。
  
  我仰天长叹,没办法了。
  
  
  (5)激战野猪林
  
  足足折腾了有十几分钟,康教授和李荭这才恢复了神智,知道分开两腿骑座在树上,再用手抓住树干……可这么久过去了,我撩望野猪群,只是严风和池正刚那两个学生,此时早已被野猪们消化掉了吧?
  
  可除非我亲眼看到了他们的尸身,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够放弃,毕竟他们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啊!
  
  我对康教授说道:康教授,你们两人先呆在这里,千万要抓住了,别掉下去,我去找找那两个孩子……
  
  康教授紧张的看着我:你怎么过去……这树下,密麻麻的全都是野猪……
  
  的确,树下此时已经聚集了几百只野猪,即使是我苏幕遮,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野猪聚在一起……一般的野猪群,最多不过三二十只,这么多的野猪凑在一起,是此前没有记录的。
  
  如此之多的野猪,就意味着我的双脚根本无法落地,那怕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不得如此之多的嘴吧与獠牙的嘶啃……现在野猪们正用它们尖利的獠牙撕烂我们的装备袋,将里边的食物、饮用水和装备挑得满天乱飞……
  
  我从腰上解下来一根登山用的细软尼龙缆绳,拿眼睛瞄准近前的一树大树,用力一抛,缆绳缠在那颗树上,我就势一荡,听到康教授和李荭同声发出一声惊叹,我的人已经荡在半空之中。
  
  到了那棵树上,我低头看看,看到下面一大堆小眼睛,正在诧异的看着我,显而易见,这些野猪们正殷切的期待着我跌下去,也好替他们解决一餐伙食。
  
  我接连在空中荡过去几棵树,已经远离了康教授和李荭几十米的距离,正当我选择又一棵树准备荡过去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另一个方向传来一声尖叫:
  
  哇啊——妈妈咪呀!
  
  我遁声望去,一眼所看到的情形,差一点没让我大笑起来。
  
  前面有一棵大树,粗愈合抱,此时树干上壁虎一样紧紧的抱着两个大活人,上面的那一个是矮小的池正刚,下面的那一个是高大的严风。很明显这两个孩子都不会爬树,但惨遭野猪追逐,情急亡命,居然被他们两个往树上爬了三米左右的距离,可再往上爬,这两个人明显的已经爬不上去了,只能是半死不活的双手抱定树干,僵在那里。
  
  而在树下,是一群小野猪,连獠牙都没长出来呢,这群小家伙正在一个劲的跳高,想咬到严风耷拉下来的那两只脚,每一次跳跃,都引发严风一声惊险万分的尖叫,他有心再往高处爬几下,可是上面还有池正刚的屁股顶住他呢……
  
  侥幸!
  
  这两个孩子还活着!
  
  谢天谢地!
  
  我急忙荡过去,先不吭声,怕一出声让他们两人分心,万一跌到小野猪群里……我在树权上一把捞住池正刚的衣领,将他提上去,他惊喜的正要尖叫,被我竖起食指,示意不要出声,然后俯身下去,伸手去拉严风。
  
  不想这时候严风一抬头,正好看到了我,他满脸的惊诧与狂喜,张嘴欲呼……我急忙闭上了眼睛。
  
  只听扑通一声,倒霉透顶的严风已经跌下了树干,掉进了小野猪堆里。
  
  却听轰的一声,小野猪们显然是被树上掉下来的人吓到了,竟然一哄而散,留出树下好大一片空白,让严风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小野猪到底是小野猪,食物从天而降的关键时刻,就沉不住气了,这要是下面有几大野猪……
  
  随着我脑子里的这个念头,我已经抛下了绳子:快!
  
  严风抓住绳子,双脚蹬在树干上,用力的往上爬,这时候一头大野猪飞快的冲了上来,严风这个大笨蛋不说快点往上爬,却扭过头去看那大野猪,看就看吧,偏偏他看了之后又感觉到害怕,两手一软,竟然哧溜一声,向着地面滑坠了下去……
  
  情急之下,我大叫一声,纵身一扑——我不怕扑落,因为我的腰上系着绳子——于空半中一把抄住了严风的脚裸。
  
  啊……哇哇!严风拼命的尖叫了起来。
  
  下面那头大野猪正仰张着嘴,好整以暇的等着这块大活肉落进嘴中,不提防严风的身体突然于半空中停住,他的鼻尖,赫赫然正杵在大野猪的鼻尖上。
  
  大野猪很是不满的哼了一声,张嘴一咬。
  
  我猛的向上一拉严风,大野猪咬了一个空。
  
  大野猪闷吼了一声,表示它真的很生气,用力张嘴一咬。
  
  我又猛的把严风向上拉了一下,大野猪又没有咬到。
  
  这下子大野猪可是真的生气了,它发出一声嚎叫,身体就势一跃,要于半空中攫下活食严风,好饱餐一顿。

(6)群猪争霸赛
  
  我于半空中猛的一翻,将严风举了起来,上面的池正刚急忙拉住他,而我的身体,则径直的向着下面那头正窜上来的野猪跌了下去。
  
  野猪和家猪,虽然同属猪,但野猪和家猪是完全不同的。
  
  野猪这东西,身体灵活,生性嗜血,天性残忍……而且身体上粘满了松脂泥块和碎石子,盔甲一样的坚硬,普通的猎枪,于这东西根本无伤无害。
  
  而且这种动物扑食的时候也是极其凶猛,敏捷……我眼睁睁的看着一张獠牙大口,飞快的向着我噬咬了过来。
  
  而我的身体正处于半空,轻飘飘的毫无着力之处。
  
  我只能将身体微微侧转,以肘尖一顶,正顶在野猪的鼻头上。
  
  野猪发出一声怪叫,跌落下去,再抬起头来,我却已经回到了树上。
  
  野猪的嚎叫之声引来了许多大块头的同伴,一个个悲愤不已的在树下转来转去,用力的啃咬着树干。
  
  我观察着下面的野猪群,发现它们正在烦燥不安的等待着什么,如果这群野猪的攻击目标是我们这几个的话,那么,只怕此时我们所藏身的这棵大树,早已被野猪们用它们尖利的獠牙拱翻了……
  
  不管怎么说,眼下大家都安然无虞,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从腰上解下一截绳子,缚在两根树权上做成个网兜样,告诉严风和池正刚两人,老老实实的在树上趴着,千万不要下树……
  
  然后我又荡回到康教授和李荭的那棵树上,看到两张灰白白的脸正在等待着我,我的身影一出现,这师生二人同声欢呼起来。
  
  听起来倒是底气十足。
  
  我荡过来,告诉了康教授严风和池正刚的情形,康教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没死人就好……
  
  我点了点头,风月宝鉴事小,人命却是关天,如果这一次探险真要是出了事故的话……
  
  苏幕遮,我听到康教授抱怨道:这次咱们的行动有点太不慎重了,应该让人先进山探探路的……
  
  我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我们失算了……
  
  实际情形是,来的时候我一再提醒过他们,也一再坚持由我先进山探路,可是这伙人生怕我私吞了风月宝鉴,一路上死命的揪住我不放……可是现在康教授却又来推御责任,这实在有点跟他专家大师的身份不相符合……
  
  不是我不想提醒他,只不过此时我们还未脱离危险,说不定过一会儿野猪们会一古脑的拿嘴吧把我们藏身的大树给掀翻,到那时候,谁是谁非又有什么意义?
  
  那么野猪们还不冲过来,它们在等什么?
  
  远处卷起漫天的烟尘,众野猪们发出了长短不一的尖利嚎叫,每一只野猪都在抻长了颈子拼命的尖嚎,不明白好端端的,它们嚎叫个什么劲……
  
  远处的烟尘近了,尘埃落定,我看到了一只体形硕大如小牛般的大野猪,这野猪端的生得模样稀奇,嘴比普通野猪的嘴吧更长,耳朵比别的野猪更尖,连它的獠牙,都好象在石头上精心打磨过的,熠熠生辉,给人的感觉耳目一新。
  
  最有趣的是,这只大野猪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裹在它身体上的树脂之中,呈完美的几何形镶嵌着八块石头,俨然一副天然的先天八卦图……
  
  眼看那只八卦猪气势汹汹的冲将过来,这边众野猪纷纷后退,拼命的仰天尖嚎不止,只见一只模样最黑的大野猪越众而出,向着八卦猪冲了过去……
  
  野猪在打群架?
  
  这时候康教授说:苏幕遮,这野猪……是不是正在争夺它们的势力范围?
  
  我看了看康教授:应该不是。
  
  不是它们打什么架呢?康教授反问。
  
  它们之所以打架,那是因为……我说着,目光转过去,看到下面的野猪们竟然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圆圈中是那两只杀得难分难解的八卦猪和大黑猪,大黑猪显然是战斗经验丰富,做势一闪,向着八卦猪疾冲了过去,意欲将八卦猪掀翻在地,八卦猪却占了个精猛体壮的便宜,大黑猪一掀之下,只是身体踉跄了几下,并没被掀倒。
  
  两只野猪尖嚎着,分开一段距离,再次凶猛的扑向对方。
  
  到此我恍然大悟,大声说道:
  
  野猪们之所以打架,是因为它们正在争夺野猪王……谁要是赢了,以后谁就是百猪之王了……
  
  (7)野猪之战
  
  一点没错,野猪们聚在这里,正是要举办一场规模性的猪王争霸赛。
  
  大凡群居的野生动物,都有一个大王,猴山上有猴王,牛群有野牛王,野猪在一起,也有一个猪王,猪王照例由体格最强健,战斗最勇猛的年轻公猪来担任,其余的野猪则以猪王的猪头是瞻,野猪王到了哪里,所有的野猪们就会跟到哪里……
  
  自然生态讲求的是优胜劣汰,野猪王也不是通过众野猪投票选举出来的,相反,每一次新猪王登基,都意味着一场血淋淋的大战。
  年轻的公猪一旦感觉到自己的体能达到了颠峰,就会毫不客气的挑战猪王的权威,这时候野猪王就会面临着严峻的挑衅,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手从猪王的宝座上挑落,从此失去猪王所拥有的一切……
  此时,就在我们的树下,那头八卦猪做为年轻一代的新挑战者,杀气腾腾的向老猪王发动了攻击。
  
  老野猪王之所以登上猪王的宝座,那是它曾经击败了许多强悍的对手的缘故,对于眼前这个血性方刚的年轻公猪,它即不敢掉以轻心,又不是多么放在心上,论及战斗经验,年轻的八卦猪还差得远……
  
  黑猪王虚晃一招,年轻的八卦猪果然中计,一头撞将过来,被黑猪王侧身闪过,重重的一嘴,戮在八卦猪的侧腹上。
  
  黑猪王的獠牙最是锋利,等闲的野猪若是挨了这一记,定然是皮破血流,彻底的丧失战斗力。
  
  但年轻的八卦猪却是临乱不惊,它借着黑猪王一撞之势,身体灵活的一闪,虽然腰腹处被擦出了一片血花,但它并不象黑猪王所期望的那样栽倒在地,任猪宰割……
  
  我有点看明白了。这只黑猪王,应该是已经在猪王的宝座上坐了很久了,根本就未曾遭遇到过象模象样的挑战……猪群之中,但凡幼小的公猪,有可能在日后威胁到黑猪王统治的,都遭这个黑猪王的暗算,将其獠牙撞得折断或是撞伤……唯独这只八卦猪,它侥幸的逃过了黑猪王的暗算,终于成长起来,所以这只八卦猪才会专程从猪群外冲进来……
  
  猪王争霸赛应该说是完全奉了基因的意志,只有最强悍的公猪,才有可能将它的种子延续下去……所以在猪王争霸血战的时候,其余的野猪们尽皆袖手旁观,只看热闹不插嘴,谁赢了谁就是老大……
  
  倒是有几只体格强健的野猪,机灵的在赛场周围绕来绕去,一心一意的期望着场中夺标呼声最高的两头猪拼个两败俱伤,到时候说不定这个野猪王的头衔,就会落到了它的头上。
  
  我看着黑猪王恶战八卦猪,忽然激泠泠的打了一个寒战。
  
  情况不妙!
  
  难怪野猪们只是把我们困在树上,并不急于进攻,只是因为它们的心思都放在猪王争霸赛上,可最多不过一时三刻,这一轮激烈的赛事就要降下帷幕。到时候不论是黑猪王击败了八卦猪,还是八卦猪夺下了猪王的宝座,这群野猪们,马上就会因为激战的高潮过后,而感觉到饥肠辘辘……
  
  饥肠辘辘!
  
  到时候野猪们就会想办法把树上的美味弄到嘴里……
  
  只要几头野猪悍不畏死的冲着大树撞将过来,就能够轻易的将大树撞断……
  
  我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我甚至看到了康教授被一头大野猪塞进了牙缝里……
  
  如果能逃的话,那么就必须快点。
  
  就是现在!
  
  现在如果逃不了,等一会一旦赛事决出结果,那可就想逃也逃不掉的了。
  
  可是康教授……我拿眼睛打量了一下康教授,想起来最初将他和李荭救到树上来的时候的表现,不禁的摇了摇头。
  
  不成的,这两个人,实在是不成的。
  
  (8)荒谬的决定
  
  康教授和他的三个学生,都属于那种毫无野外生存能力的人,我太了解他们这种人了,你若是想帮助他们,那就必须替他们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摆平,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们还要有意无意的给你添乱子……
  
  也就是说,如果要想救下他们几人,我就必须要想办法把树下的几百头全部搞定,哪怕只剩下一头,那也不成。
  
  可我苏幕遮真的不是神仙啊。
  
  神仙遇到我眼下的麻烦事,只需要飘然而去就是了,可我不行,这几个人,他们都是因为相信我才来到这里的,如果有谁因为我的缘故丢失了性命,那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有什么办法,我才能一下子将树下几百头野猪“全部制伏”呢?
  
  还有一桩麻烦事,这群野猪,尽可以伤害我们,吃之食之,宰之割之,可我们却不能碰它们一根手指头,野生动物的数量越来越少了,这群野猪,至少要比我们五个人更值点钱……
  
  不能伤害野猪,还必须要制伏野猪……
  
  那就只能……
  
  我轻轻拍了康教授一下:呆在这里,千万别动。然后我纵身一跳,跳下了树。
  
  树下是密麻的野猪群,都没精打彩的等着猪王争霸赛的结束,看到我跳下来,一只野猪拿嘴吧往我的腿上一甩——这要是甩上的话,那就是皮开肉裂,激发野猪们的凶性,也许只不过刹那的功夫里,我就会被这群野猪撕成碎片……
  
  所以我侧身一闪,躲到了野猪的屁股后面,那头野猪还想转身再咬,可此时猪群里挤得密密麻麻,它根本就转不过来,而我却跳到野猪的背上,三步五步,已经到了黑猪王和八卦猪鳌战的圈子里。
  看到圈子里突然多出来我这么一个怪物,众野猪没精打采的看了看我,又纷纷趴下,懒得理我,反正此时八卦猪已经落了下风,只等黑猪王赢了这一盘,然后众野猪们就可以分享我的味道了……
  
  嗷的一声惨叫,那头八卦猪虽然悍勇无匹,终究是吃了经验不足的亏,被黑猪王示之以弱,待八卦猪气势汹汹冲过去的时候,黑猪王却凌空一个漂亮的转身,闪到了八卦猪的身后,八卦猪一时心慌,急忙扭头,可是黑猪王岂容他再回头,只听吭哧一口,黑猪王一口咬在八卦猪的屁股上,撕下来血淋淋的一大块肉……
  
  八卦猪负痛,发出了一声凄恻的惨嚎,再也无心恋战,掉头向着圈外狂逃。
  
  黑猪王却容不得八卦猪说走就走,它要杀一儆百,要让其它的年轻公猪知道它的厉害,再也不敢搂其锋芒。
  
  只听一声威武的长嚎,黑猪王猛抖了一下颈子上尖利粗硬的鬃毛,向着逃跑的八卦猪追了过去……
  
  这时候我侧身一闪,拦在了黑猪王的面前。
  
  黑猪王一头向我撞了过来,我就势一跳,俯身一掌拍下,瞥准黑猪王那粗硬的长嘴,梆的一声,拍得黑猪王怪吼一声。
  
  我落在地上,摇摇脖子,扭扭屁股,就听到身后的众野猪们顿时骚乱了起来。
  
  那些围观的野猪们已经看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用的是野猪们之间最不容易发生误解的姿体语言——我要参加这场猪王争霸赛!
  
  说明白了就是,我要抢夺野猪王的宝座。
  
  我不知道野猪群是否会接受一只非野猪类的生物当他们的猪王,但是我却没有别的选择,我必须要让这些野猪们不伤害康教授几人,除非我做它们的猪王,否则野猪们凭什么要听我的吩咐?
  
  野猪们全都站了起来。
  
  显而易见,所有的野猪都不知如何处理眼前这个问题,这时候只要有一头野猪向我冲上来,就会带动所有的野猪蜂拥而至……
  
  但我知道,没有野猪会冲上来的,理由很简单,在这个特定的场合里,任何冲进圈子里的野猪都会被视为猪王争霸赛的挑战者。
  
  我猜,除了那头年轻的八卦猪,还没有哪只野猪有胆量挑战黑猪王。
  野猪群不知所措,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黑猪王,但这只黑猪显然不是易于之辈,它根本不怕人,只一低头,冲着我再次疾冲而至。
  我疾闪,同时挥掌,猛打它的猪鼻头。
  
  不是我非跟黑猪王的鼻子过不去,只是因为野猪这东西,整日整日的在松树上蹭,蹭得满身都是松脂,再往砂石坑烂泥坑里不停的打滚,搞得野猪身上就象披了厚厚的铠甲一样,刀枪不入,也只有这个鼻子处的皮肉还嫩一点,我不打它的鼻子,还能打它的什么地方?
  
  黑猪王的鼻子连续挨了两下,这激起了它的凶性,只听一声疯嚎,它再一次的凶猛扑至。
  
(9)我是野猪王
  
  恶斗野猪王,我并没有把握,更没有经验——这一点倒和那头八卦猪有得一拼,可是我无路可走,我非赢不可,非得做这个野猪王不可,否则的话,康教授四人的性命就算是送在我手上了。
  
  我瞥准黑猪王的来势,正要跳起,忽见那家伙小眼睛闪动着狡诈的光芒,心念一动,做势欲躲,却听黑猪王一声尖嚎,突然之间身体灵活的一转,向着也不知什么方向撞了过去。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头黑猪王,当真是狡诈阴险,此时若然它的对手是一头体形修长的大肥猪,那肥猪铁定要吃黑猪王开膛破肚了。可这次黑猪王遭遇到的对手是直立行走的人,它还使出对付四足趴伏的动物的招术,那肯定是要落空的了。
  
  一招未奏效,黑猪王却是越战越勇,四个蹄子于地面上疾速的拖出一条深深的壕沟,又向我冲了过来。
  
  我紧盯着黑猪王的眼睛,双手瞥准黑猪王的耳朵,双腿一分又一跨,跳木马一样从黑猪王的身上跳了过去。
  
  黑猪王果然厉害,只见它的两只后蹄居然象马一样趵了一个蹶子,我一个冷不防,被它的尾巴重重抽在左腿上。
  
  霎时间,我左边半个身体已经失去了活力。
  
  这黑猪王,果然是力大无穷。
  
  黑猪王一招得手,得意的疯嚎一声,继续扑至。
  
  这一次这家伙居然是将它的嘴吧埋在泥土里,只见坚硬的地上被它的嘴犁出一道壕沟,这大概是它害怕我再打它的鼻子吧?所以就用上了这一招。
  
  我左闪,黑猪王向着左边冲来。
  
  我右躲,黑猪王向着右边冲来。
  
  我倒退两步,发现脚下有一块大石头,急忙停了下来。
  
  黑猪王疯扑而至。
  
  轰的一声,地面上的那块大石头被黑猪王的鼻子猛的掀了起来,只见砂石飞舞,势道惊人。
  
  我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就见那块巨石被黑猪王的鼻子掀起来的时候,我的身体疾速的向后一仰,双手一下子捧住了那块凌空飞起来的石头,高高的举起来,对准黑猪王的嘴吧,砰的一下砸落。
  
  嗷——!
  
  黑猪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它猛的一抬头——这是生物的本能,痛觉神经刺激之下的条件反射。
  
  可是我偏偏就不让它条件反射,它的嘴吧一抬,我又照它的猪嘴上给了一家伙,砰的一声,又把那长长的猪嘴砸进了地下。
  
  黑猪王痛疼之间再抬头,我再给它一下。
  
  只听砰砰砰,嗷嗷嗷,眨眼的工夫,黑猪王的鼻子都被砸得几成鸭嘴兽,剧烈的痛楚让它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收缩,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姿式,突然之间它扑楞一声,竟然凌空翻了起来,落下时黑乎乎的肚皮朝天,颤悠颤悠的不动了。
  
  我瞧了瞧四周,四周中的野猪们此时全都趴在地上了,分明是嫌这场争霸赛持续的时间太久了。
  
  我又伸出脚尖,在黑猪王那肮脏的肚皮上踢了一下。
  
  黑猪王哼哼了两声,四脚朝天,闭着眼睛,一副任我宰割的架式——它认输了!
  
  四脚朝天,把自己最柔软最易于受到伤害的腹部暴露出来,是动物界最通行的姿体语言,这意思是说……老大,算你狠,我服了你了……
  
  我真的成了野猪王……
  
  我有些难以置信的站了起来,四周的野猪们却不见有什么欢呼之声,这就衬托出这动物的智商不高了,若是人世间改朝换代,欢呼声早就响遏云宵了……
  
  只有几头白母猪哼哼叽叽的走了过来,我猜这几头母野猪应该是黑猪王后宫中的“女官”,要知道,按照严酷的生态竞争法则,在野猪群中,只有野猪王才有交配的权力……
  
  众野猪走近过来,拿它们肮脏的鬃毛往我的怀里蹭,这应该是它们表示臣服的仪式,可是我真有点受不了。
  
  太热情了……
  
  第四章:险恶的暗算
  
  (1)巨蛇出没的夜晚
  
  我将被野猪们挑得稀烂的装备袋收集起来,我们带来的食物是全都没有了,矿泉水的瓶子也被野猪们用尖利的獠牙穿透了,除了一只工兵铲,两大捆坚韧的尼龙绳之外,别的东西都找不到了。
  
  我将我的野猪部下们全都驱散,它们还想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走,我倒是没关系,只怕康教授几人会被它们吓到,所以我又将那只黑猪王拖了过来,仍然让它带着猪群们在山野中游荡,至于野猪王我苏幕遮本人,我还是过段时间再来和众猪友们会合吧……
  
  康教授一下了树,就立即瘫软在地上。
  
  我抬头看了看天,对康教授说:教授,我们没有时间耽误了,天黑之间如果我们不能到达目的地的话,那么我们干脆掉头回去好了……
  
  别,别,苏幕遮可真有你的,康老头吃力的爬了起来:这群野猪也真是傻,它们看不出来你是一个人吗?竟然让你当了野猪王……
  
  这时候李荭插了起来:苏幕遮,这一下你可有了好多妃子了……
  
  一边的严风和池正刚也咯咯的怪笑了起来。
  
  我看了李荭一眼,说老实话,这个姑娘多少有点不讨人喜欢。
  
  我们一行五人继续出发,野猪的事件已经过去了,并成为这几个年轻人难以忘怀的际遇,一路上他们兴致勃勃的讲着当时的事情,每个人都争着讲述当他被野猪群追逐时候的精彩表现……只有康教授脸色阴沉,一声不吭。
  
  康老头应该是太累了。
  
  没过多久,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就在前面,是一座不算是太高的死火山,绢画上画得明明白白,就在这火山洞窟之下,有一扇已经紧闭了几百个年头的石门,而那扇门的钥匙,此时就操在康教授的手中。
  
  一到山脚之下,康教授就急不可耐的要往山上爬,我急忙拉住了他:
  
  我指了指灰蒙蒙的天。
  
  天就要黑了,我们被那群野猪耽误了太多的时间,火山口处的地形我们并不清楚,如果这时候爬上去的话,就已经天黑了,万一找不到宿营的地方,再想返回来,只怕是黑暗之中免不了会遇到点麻烦。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三个年轻人兴高采烈的坐在一起,看我削断树枝,搭起帐篷,李荭说,苏幕遮,能不能再搭一个帐篷……我没听到她这句话。
  
  帐篷搭好了,我再在帐篷外边生起了一堆火,然后我分配了一下除李荭之外四个男人的值夜时间:康教授来守第一班,然后由池正刚换下他,再然后由我替换池正刚,而严风负责最后一班。
  
  他们兴奋的答应着,一头栽在帐篷里睡着了。
  
  鼾声四起。
  
  我独自坐在火堆前,不时的往里边添着干柴,近处有什么东西嗖嗖的游过,听动静是一条大蛇,我不由得皱起眉头,那座活火山口,可是蛇类动物天然的理想家园,端王那缺德的家伙,瞧他把风月宝鉴藏的这地方。
  
  那条巨蛇就在附近游来窜去,有几次我看到了一双锃亮的眼睛,宛如两只百瓦的灯泡般骇人,于黑暗之中倏忽隐没。
  
  蟒蛇原本是无害的生物,但那是指人与蛇互不干涉的情形之下。可是眼下,我们等于钻进了这条隐形的巨蛇的窝中,届时我们又该如何做才能让这条巨蛇体会到我们的善意呢?
  
  如果,我们真的有善意的话。
  
  我独自在火堆边坐到天亮。
  
  换班的学生们一个也没有醒来,我不怪他们,事实上他们决不会在那条隐伏于黑暗之中的巨蛇面前保持沉静。
  
  我对天亮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充满了悲观的情绪。
  
  风月宝鉴?
  
  见鬼去吧,只要康教授他们四人安然无恙的回去,那我就知足了。
  
  (2)步步艰难
  
  一直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康教授才呻吟着爬出帐篷。
  
  他在帐篷里休息了一夜,却象是做了几百年的苦工一样的凄惨。
  
  即便是如此,我也已是非常佩服他的了,因为他的三名宝贝弟子,严风、池正刚和李荭,还一个也没爬起来呢。
  
  就你一个人守了一晚上?康教授问我。
  
  让他们几个起来,吃点东西,我们先爬到火山口上去看一看。我把话题岔开,没跟他提到昨天夜里有一条巨蛇一直在附近徘徊不去的事情。
  
  如果我告诉他的话,他会拼死不相信,除非亲眼见到那条巨蛇。
  
  可一旦让他亲眼见到了巨蛇,就会尖叫起来惊动巨蛇,最终闹得不开收拾。
  
  所以我一言不发,吃过饭之后,就带着他们四人开始登上那座活火山。
  
  那座活火山,在岩州当地有一个名字,叫将军鞘,传说是清大将军年羹尧的剑鞘遗落于此,才形成了这么一座内腹空空的怪山。如果不是我们知道风月宝鉴就藏在这口山腹里的话,是很难认真思考这个传说的意义的。
  
  我在山坡上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康教授四人,全都瘫在了山脚下,这一夜的休息让他们的体能彻底崩溃了,他们真的爬不动了,只能是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爬伏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我。
  
  起来,我厉声斥责道:你们吃了这么多的苦,把自己累成这么一副模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前面火山口里的那只风月宝鉴吗?可已经到了目的地你们却……
  
  四个人已经呲牙咧嘴的爬了起来,相互搀扶着往山上爬。
  
  我不疾不徐的跟在他们身后,身上背着一捆从野猪堆里捡回来的尼龙绳,并顺便把一只外侧磨出雪刃的钢箍戴在手腕上。
  
  我得提防那条巨蛇!
  
  我留神注意着草丛中,乱石堆中,说不定那条巨蛇会从什么地方突然钻出来,可如果它没有钻出来的话,那就更为可怕,它有可能在山腹里等着我们……
  
  奇怪的是,四个人中,倒是上了年纪的康老头身体状态最好,他虽然累得肺部不时发出尖利的怪音,就象一只烧开的大水壶一样……
  
  可是脚下却始终没有停下来,倒是严风、池正刚和李荭他们三人,早已累得已经走不动路,居然一咬牙关,用双手揪住树干艰难行进。
  
  突然之间池正刚尖叫一声,失足跌滚了下来,被我拿脚一拦,将他的滚落趋势止住。
  
  蛇,蛇,蛇!他面孔扭曲,惊惶失措的尖叫着。
  
  那只是一条再也寻常不过的无毒花斑蛇,这条蛇盘在树枝上,将自己伪装成干枯的枝干模样,被池正刚一把揪住,他被吓了个半死,但我猜那条蛇也是吓了一大跳,早已趁这工夫逃之夭夭了。
  
  一场虚惊过后,大家行进的速度明显减慢。
  
  一直快到下午,我们才到达了将军鞘的山顶之上。
  
  山顶之上,是一个深深的凹陷进去的深洞,深不见底,我绕着深洞转了几圈,想找到那条巨蛇爬行的痕迹,可是非常奇怪,这里杂草丛生,怪石磷峋,却没有找到那条巨蛇爬过的痕迹。
  
  莫非,那条巨蛇的窝并不是在这个深洞之内?
  
  在我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严风和池正刚捡起几块石头,扔到了深洞之中。
  
  深洞中传出了几声吱吱怪叫,霎时间众人无不愕然变色。
  
(3)濒死的时刻
  
  怪声响过之后,深洞里响起了羽翅扇动的声音,突然之间,一团黑糊糊的影子猛可的冲了出来,正撞在严风的脸上,那孩子发出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那不过是一只蝙蝠!只是体形比较巨大而已。
  
  看到深洞里飞出来蝙蝠,我的一颗心突然变得轻松起来。洞里钻出蝙蝠,这就意味着里边不会有巨蟒,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扶起严风,拍他的脸颊,掐他的人中,看着他苏醒过来。我从破烂的装备袋中找出来一个布满了窟隆眼的金属球,拿了块硝磺放在里边,点燃之后,就见金属球冒出呛人的浓烟,康教授到底不是白给的,脱口叫了一声:催泪瓦斯……
  
  一点没错,我笑了笑:本来我们还有更好的装备,可是那群野猪……就只好用土八路的招术了……
  
  我将冒着浓烟的金属球丢进了火山口中。
  
  浓烟起处,洞中无数小生命纷纷逃亡,无非不过是一些飞鸟,蚊虫,间或有几只多脚蜈蚣匆匆爬过,粗愈儿臂,看起来说不出的吓人。
  
  过了足足一个小时,火山口中始终向外冒着浓烟——这却不是我扔下去的简易瓦斯,而是密集的蚊虫蝇蚋,数量之多,形成了一股浓浓的雾岚,小飞虫们昏头涨脑的飞出来,见活物就叮咬,幸好我们身上都涂了清凉油和药水,只是被咬了几个不起眼的小疙瘩。
  
  蚊虫终于散尽。
  
  好了,我吩咐道:现在先由我下去探探情况,你们在上面小心着点……
  
  我和你一起下去。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康教授就插了进来。
  
  我看了他一眼,知道就算是我说不行,他也会等我下去之后自作主张进洞,到时候万一有个闪失,那还是我的责任。
  
  所以我只能答应他。
  
  我将尼龙绳的一端捆在火山口附近的一棵大树上,另一端以活扣的形式分别系在我和康教授的腰上,只要慢慢的拿手轻绺活扣,我们就会慢慢放下去,一旦遭遇危险,活扣就会自动套死,不会把人跌下去。
  
  我们两个开始下去。
  
  严风,池正刚和李荭三个年轻人趴在洞口,六只眼睛紧张的盯着我们看。
  
  下了十米左右,上面的洞口已经变得狭小起来。
  
  再下十米,我扭亮了狼眼手电,雪亮的灯炷照着洞内密麻麻的怪异草藤,这些藤类植物颜色都呈暗红色,这说明这座火山口喷出来的岩石富含铁元素。
  
  苏幕遮老弟,康教授开口说话了:象这种地方……你是不是经常来?
  
  我知道他的精神有些紧张,就笑了笑:不能说经常来,但次数也不少了。
  
  那你说……康教授还待要说下去,我却突然止住他,仰面向洞口方向望去:康教授,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什么?康教授问道。
  
  仿佛一列火车从山顶隆隆驶过,引发了空气中轻微的颤动,我感觉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只千年怪兽的腹腔之内,眼看着四壁那富有节律的震颤,我的心突然紧张起来。
  
  啪的一声,一块石子跌落下来,落在岩壁上又弹开。
  
  苏老弟,这种历险还真挺有意思的……康教授倚老卖老,还要再说什么,我却突然低吼一声,突然拦腰将他抱过来,与此同时,我的手臂一挥,套在手腕上的铜箍那锋利的短刃已经于刹那间割断了紧紧系在我们腰上的尼龙绳。
  
  康教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我们两人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向着洞底直跌了下去。
  
  就在我们的头顶,飘浮着一团黝黑的影子。
  
  这影子,是一块房屋大小的巨石。
  
  巨石已经滚落下来有一段距离了,就在它堪堪砸到我们头上的前一瞬间,我割断了绳索。
  
  如果我的动作哪怕是慢上百分之一秒,那么,此时的康教授和我,早已被巨石辗碎,尸骨无存了。
  
  (4)险死生还
  
  我不知道这块巨石是怎么跌落下来的,时间太短暂,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么一个问题。
  
  我只知道,凭我和康教授的血肉之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这块巨石相对抗的。
  
  我们只能逃!
  
  割断绳索向洞深处跌逃。
  
  我们在飞快的下坠,巨石就悬于我们的头顶之上,以比我们下坠更快的速度继续砸落下来。
  
  跌坠之中,我一只手紧抱着康教授,另一只手盲目的在洞壁上抓着,我希望能够抓到点什么。
  
  但除了我剥落的指甲之外,我什么也没有抓到。
  
  幸亏那只狼眼手电在下面掉转了一个方向,映照出深洞壁上的一根粗藤,我伸手,疾抓藤条,就势将身体一荡,只听嗷的一声惨叫,康教授的身体重重的撞在墙壁上,而紧擦着我的后背的,是那块轰然跌坠的巨石。
  
  轰的一声巨响,巨石就在我身边静止了下来。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我的动作那怕是稍微慢上一丁点,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不存在苏幕遮和康家成这两个人了。
  
  侥幸逃生,我全身绵软,不由自主的呻吟了一声,一下子栽歪在那块巨石上。
  
  倒是康教授神色淡定,他抚摸着额头上的血包,愤怒的吼叫起来:怎么回事苏幕遮,你干吗把我往岩壁上撞,看看血都撞了出来……
  感情这位大学者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没发现也好,也省得他再大惊小怪。
  
  我拿手推了推那块巨石,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跌落的时间,估计这个洞其深约在六十米左右。
  
  不深!
  
  我仰着往上看,却突然呆住了。
  
  上面,已经看不到入口处的光线,但是,手电筒微弱的散光之下,一扇石门开在半壁上,从我的角度上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正是风月宝鉴的藏宝之洞。
  
  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5)巨型蜈蚣
  
  我用手抓住藤条,爬到了那扇门近前,发现岩壁上有一个凹进去的平台,平台上有一条色彩斑斓的大蜈蚣,扁担般粗细大小,见我来到,这虫子立即昂起头来,摆明了要誓死守护它的家园,决不允许我近前半步的架式。
  
  知道这东西毒性猛烈,我急忙抓住藤条荡开。
  
  明白了,怪不得昨夜那巨蛇不将家安在这深洞里,这条巨毒蜈蚣就是答案了。
  
  想来那巨蛇,远不是这巨毒蜈蚣的对手,但却贪恋山洞的环境,所以终日于火山口附近徘徊不去。
  
  柔软的藤条荡开,却又荡了回来,那百足蜈蚣见了,顿时很不高兴,就见五彩花纹哗啦啦的伸展开来。
  
  那巨型蜈蚣生气了,沿着岩壁向我追了过来。
  
  节骨眼上,康教授突然喊叫了起来:哎,苏幕遮,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快点拉我上去……他一边喊,一边笨手笨脚的抓住一根藤条,向岩壁上爬来。
  
  此时我正用脚尖一点岩壁,巨型蜈蚣一扑之下,扑了个空,这虫子于岩壁之间突然曲蜷起来,宛如一只色彩斑斓的大球,突然之间一股腥红色的雾状物弥漫而起,就见巨型蜈蚣向着康教授飘落了过去。
  
  说老实话,我是非常忌禅这条巨毒蜈蚣的,一条蜈蚣长这么巨大,多半是基因起了突变的缘故,说不定这东西的智力也不比人低,也就是老话常说的这东西“成精了”,象这么怪异的东西我以前也只是听说,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而且我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遇到这种东西。
  
  感觉起来康教授和我的想法正相反,他生怕我丢下他独自钻进石门里去,迫不及待复又大叫大嚷,这引起了那只花斑大蜈蚣的注意,就见那只巨型彩球于空中飘飞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径向康教授的脑袋上落下。
  
  处身于这密洞之中,最糟糕的是视线模糊不清,尽管许多厌氧植物与厌氧菌类于黑暗之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不至于让置身于内的人两眼一摸黑,可是能看清楚四周的环境是一回事,和一只巨型蜈蚣打架又是一回事,至少康教授就看不到正向他的头顶飘然落下的那一团彩球。
  
  眼见得康教授就要遭殃,我大喝一声,用力一荡,想荡过去用双脚将巨型蜈蚣踹开。
  
  就见那团彩球轻柔的弹动,巨型蜈蚣已经伸展开来,张牙舞爪的噬向我的双脚。
  
  如果我的腿被这东西咬上,我知道自己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情急之下,我放开藤条,双手抱头,凌空一个倒翻,向着下面跌了下去。
  
  两害相权取其轻,哪怕摔个半死不活,也总比让巨型蜈蚣咬上一口更好些。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不是巨型蜈蚣的。
  
  那蜈蚣体形虽然巨长,但重量却是极轻,只它这东西漫空中一转,宛如一条阴毒的长虫,依然紧追着我疾扑下来。
  
  我仰面朝天,自下而上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这东西白花花的肚皮,就势手一扬,套在手腕上的环形腕刀径向这东西的肚皮飞了过去。这东西的身体好不灵活,于半空中就势一扭,花白的肚皮竟然躲了过去。
  
  可这东西忘记了一件事,它如果在空中扭动长长的身子,骨节就会形成本能的扭动,它的下半截花斑身躯扭了过来,只见刀光一闪,漫天里喷出一股腥色的雾状物……这巨型蜈蚣就由一条变成了两条。
  
  锋利的腕刀雪刃,将这东西一割两段。
  
  但我知道这东西生命力顽强,后背落到石头上,就势一弹,侧转身体翻滚了出去,滚动时转身,看到前半截蜈蚣兀自汹汹追至……昏暗的厌氧生物所发出来的微光之下,我清晰无比的看到那大张的怪异嘴吧中两排碜人的排齿……
  
  我已经滚到了康教授身边,这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巨型蜈蚣,吓得呆了:苏幕遮,这是什么东西……他的话还未说完,我已经反手抱住他,用力一闪,那百足巨型蜈蚣一头撞在康教授刚才站立的地方,去势犹疾,啪嗒一声,头部的巨喙重重的撞击在石壁上,然后这垂死之虫犹自用力的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的沉寂下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康教授的脸吓得灰黄惨白,声音软弱无力。

第五章:神秘的洞穴
  
  (1)帝王遗宫
  
  石门里边,是一条笔直的甬道,甬道一直向前,进去有十米左右,却突然拐了一个弯。
  
  我小心的迈出一脚,试试地面会不会有机关,感觉脚踩上的是坚实的石质地面,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脚步顿时轻快了许多,缓慢向里边走去。
  
  悄寂无声,甬洞里边除了呛人的灰尘气味之外,别无异常。如果这里边有类似于巨型蜈蚣那种可怕的东西的话,味道不会这样窒闷,我紧张的心情更加有所缓释。
  
  走到甬洞的尽头,顺势一拐,手电筒的光亮划过两道门户。
  
  一道门户宽阔高大,造形古朴,门前还蹲伏着两只活灵活现的石狮子,而另一扇门户低矮,相比于第一道门户,只不过是一个丝毫也不起眼的龛洞而已。
  
  我走进了那扇高大的石形拱门,手电筒映出一张狰狞可怕的兽头。
  我拿手摸了摸那堪可比人要高大的巨型怪兽,触手冰冷,凭感觉,这是一方巨大的汉白玉雕成,造型奇诡,巧夺天工,怪兽的形象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石化状态中突然苏醒,择人欲噬。
  
  这是一只什么异兽呢?
  
  我后退了一步,正想看个清楚,却忽然之间心中一凛:不对,洞里边有人……我能感受到一束投射到我背部的目光所带来的那种可怕压力。
  
  尽管我一时之间不敢回头,可是能够感受得到那目光的不怀好意。
  那是一束阴冷、略带几分讥刺和高高在上的踞傲的感觉。
  
  我继续俯身,假做去抚摸拱门前的那只巨兽,却突然向前一扑,动作飞快的闪到了石兽的后面,手电光芒疾闪过去:是谁?
  
  没有回答,但我清晰的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头上戴一顶平天冠,冠上垂下的珠帘半遮住了他的面孔,他的双手放在两膝上,身体笔直,有一种无形的威严直透过来。手电光芒的闪射之下,穿在他身上的那件衮龙袍煜煜生辉……
  
  原来是一个死人。
  
  我心里嘀咕着,从石兽的身后走了出来:这莫非是一个古时代的帝王?
  
  手电光芒在他的脸上晃来晃去,映出来的是一张粗糙中略带几分狡黠与憨厚的表情,他那双狡滑的小眼睛,似乎还随着手电筒的光芒眨来眨去……这人到底是谁?瞧他的模样,不象是生于富贵皇宫中的皇家子弟,那么他就应该是哪一个朝代的开国君主了……
  
  可一个开国君主,却怎么跑到这怪地方坐着来了?
  
  我疑惑不定的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死尸过去有多少年了?尸身竟然不朽,堪称奇事一桩。到了他的面前,我再仔细的打量了几下,才发现他的两只手并不是放在膝盖上,而是分开两端握着一幅米黄色的卷轴。
  
  莫非这个帝王死之前正在读书不成?
  
  我绕到死者的后面,从他的肩膀上看了看他手中的卷轴,上面两个金字突兀而来——圣旨!
  
  我摇了摇头,再仔细看下去,只见那圣旨上写着:
  
  朕上承天命,怜感万民,自大合元年起兵之日起,四方义军无不响应,忠勇之士八方来投,天下一统,只待须臾,苍天有命,民之所待……
  
  看到这里我心里嘀咕了一下,大合元年?怎么不记得历史上有这么一个年号啊,而且这圣旨的撰文,也有点太粗鄙了,就继续看下去:
  
  ……然枭恶之徒,残民以逞,王逆世充,逆天而行,今朕驱使天兵百万,所过关隘,莫不闻风而降,伪隋杨氏,束手就擒……
  
  是了,我有些明白了过来,这个人应该是隋唐年间之人,他的对手是王世充,他这个皇帝是想以隋炀帝杨广而代之……突然之间我恍然大悟,猛一拍脑门。
  
  怪不得,原来这个人就是康教授说过的大隋年间起兵造反的徐子业!
  
  (2)误触机关
  
  看起来,康教授的研究,确实有几分门道。
  
  他说红楼梦中的风月宝鉴是隋唐年间草头皇帝徐子业用来蛊惑别人造反的那面铜镜,果不其然,如今这徐子业跟个大活人一样一本正经的坐在我面前,看起来这事确然如此。
  
  这就难怪我没听说过所谓的大合年号了,实际上,这个年号是草头皇帝徐子业自己琢磨出来逗自己开心的,不唯历史不承认,就连当时与他同时代的人也没有认可他。
  
  那么风月宝鉴在哪里?
  
  我急速转身,手电筒划过打磨得光滑的洞壁,看到了那边一间石室。
  
  莫非风月宝鉴在哪间屋子里?
  
  我绕过那只石兽,向石室门前走了过来,途中小心翼翼,防范着有可能突如其来的暗道机关。徐子业好歹也是一个草头皇帝,要说他没在自己这天然的墓穴中弄出手脚,那实在是不可能的。
  
  我走了几步,就站住了。
  
  前面是几具骷髅。
  
  那是真正的骷髅,白生生的骨殖,肌肉与衣饰早已化为尘灰,这使得这几具骷髅倒有点像生化实验室中的石膏骷髅标本,骨头完整到了让解剖学教授为之欣狂的地步。
  
  一具骷髅伏于地下,双手双膝做向前爬行之状,几百枚青铜箭簇头和他的骨头混杂在一起,可知此人分明是乱箭穿心而丧命。
  
  循着箭翎所来的方向,我拿手电对石壁上照了照,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墙壁的里边,嵌着一个隐密的机关,状如水车辘辘,上面绑定了一排排的青铜利箭,一俟机关发动,就会箭射如雨,纵然是三头六臂,也难以箭下逃生。
  
  那箭筒中有一排已经是空空如也,上面的利箭,无疑是恩赐了此时已经化为骷髅的这位老兄。不知道此人是谁,但看他能够把骨头烂成这副模样的份上,应该算是几百年前的古人了。
  
  我避过机关,再往前,前面两具骷髅的骨殖颜色泛着青色,看起来似乎是中毒而死,我仰头,拿手电往上面一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上面设置的是翻斗机关,翻斗里盛着乌黑色的浓汁,年代过于久远了,翻斗里的乌汁已经凝结成了干块,但我还是不敢大意,乌汁尚且夺人性命于无声无息之间,这干结的硬块,却更是毒药的精华,没有迹色表明这东西已经失去效力。
  
  所以我还是要小心的为好。
  
  前面又是一堆骨殖,只是这堆骨头看起来有些奇怪,我站在那里研究了好一番,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堆骨头,有人骨,也有蛇骨,应该是巨蛇缠住了闯入者,把闯入者活活的勒死,又或是闯入者捉住了蛇,两厢里死成了一堆,所以人骨与蛇骨杂堆在一起,任那岁月风河,渐而消磨,终至化为尘灰,弥散人间。
  
  再往前,是一个洞开的陷阱,阱中死有三人,俱被陷阱下的尖利铜锥穿腹破肚。
  
  到了这里我已经全部明白了。
  
  这里原本是徐子业的埋骨之地,他起兵造反,梦想着登基做皇帝,失败后只身逃到这里,关起墓门做冥间天子。虽然他只是一个草头皇帝,却仍然有余力调动百姓及工匠,替他将这里设置了重重机关陷阱。以避免让人打扰他的清静,想享受此后千秋万载的安宁。
  但是几百年前,有人闯入,闯入者步步机关,蹈死者无数,但每死一个人,都等于是破掉了徐子业的一重机关,就这样,闯入者终于——进入到了里边的石室。
  
  那石室里有什么?值得闯入者付出如此惨烈的牺牲?
  
  我心中不由得好奇,举起手电,向石室里边照去。
  
  就在这里,耳边突听一声风声,我大骇,未及反应,一只钢箍已经咔的一声,将我那只举起的手腕锁住,与此同时,只觉得腰际和腿部一紧,石壁里,竟尔无声无息的探出一堆铜扣,将我牢牢的锁死在洞壁上,一动也动不得。
  
  (3)长相厮守梦红楼
  霎时间我心里后悔不迭。
  这道机关,设置者可谓工于心计,巧妙的计算了闯入者入洞之后的心理与活动方位,大凡一个小心的人,都会站在我这个位置,举起灯笼或是手电,想把石室里边的情形看个明白,而这道铜扣机关,正是为我这样的人准备的。
  即使是闯入者不是小心谨慎的人,那也没有关系,前面有弩弓暗箭,有当头浇下的毒汁,有一踏就翻下去的陷阱,还有毒蛇守候,看到这一幕的人,不管是多么粗莽的人,也会因为惊心不定而小心起来。
  小心起来之后,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被牢牢的锁在洞壁上,欲动不能。
  也许我可以招呼康教授,让他帮我解除机关。
  可万一康教授着急忙慌的进来,一脚再踩到别的什么机关上的话,那样岂非更加糟糕?
  可是这铜箍,匠心独运的将我全部的反应考虑在内,锁住了我的双臂和双腿,连同腰部一并锁住,全身无法用上力气,我又有什么办法挣脱呢?
  我把身体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拿手指轻轻的叩击着。
  这道险恶的机关,设置在这里有多少个年头了?
  它是草头皇帝徐子业的杰作?还是后来闯入者的即兴表演?
  我再一次的用手指叩击着石壁——任何一块石头,都有不少于上亿年的历史,纵亿万年的光阴逝去,但顽石坚硬如故。
  而铜铁,却是比石块更要坚硬的东西。
  如果在区区几千甚至不过是几百年的历史里,石块仍然是石块的话,铜铁又有什么理由失去它固有的坚硬?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慢慢活动着身体,突然发力,以腰部向后面重重的一撞,我那紧贴在石壁上的耳朵,清晰的听到了石壁里边的一声清脆异响。
  没错,就是这样,纵铜铁机关百千万年也不会朽烂,但是机簧的榫合之处,却始终是机关的弱点之所在。
  这正如人的关节,虽然带给人灵活的反应,但却是最易于受伤的部位。
  我再次用力用后一撞,耳听着那一声嘣裂之声,突然再向前猛一发力。
  只听咄的一声,箍在我腰上的铜环,竟然被我从石壁里边拨了出来。
  只要找到弱点,机关也就不复再为机关,我依法处理,不一会儿的工夫,我把已经把自己累到满头大汗,手臂和双腿,各箍着一个沉重的铜环,但我毕竟已经离开了墙壁。
  我拿手摸索着,找到铜环的合扣之处,将这沉重的东西解下来,顺手一丢,当啷啷的声响在洞里响起不断的回声。
  我拿衣袖揩了一下额上的汗珠,再次拿手电向石室里边照去。
  我呆住了。
  我看到了一幕即使是在梦中我也不敢想象的场景。
  林黛玉和贾宝玉。
  是活生生的林黛玉和贾宝玉,不是人们在头脑中臆想出来的艺术形象。
  在每一个人的头脑之中,都有自己所想象出来的林黛玉和贾宝玉,这些思维的产物彼此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分歧,若不然的话,也不会有红学界的诸多流派出现。
  但是,不论我们想象出来的事情是何等的根深蒂固,但我目睹到真实的存在的时候,却仍然能够一眼辨识得出来。这正如当世的某一个名人,我们从未见过他,但我们却知道他,一旦有一天我们遇到他,尽管他与我们的想象有着出入,可是霎时间真实的人物就会替换下我们的想象。
  我们能够一眼辨识出那些为我们所熟知的人物,而不管现实中的他们与我们的想象有多大的差距。
  就象现在,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们。
  任何人,只要看到这两个人,都会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贾宝玉和林黛玉!
  真的是他们两个。
  就在那间石室之中。
  一个美貌的弱冠少年坐于塌上,双手扶定塌沿,深情的目光注视着站在他面前的一个容颜憔悴、背负着一柄精巧的小花锄的少女。
  那般凄美的意境,令我的心无限感然: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香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秋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英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入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依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且无言花自羞。
  原依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依收葬,未卜依身何日丧?
  侬令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
  现在我明白他们的尸体为什么会在这里了,仅仅是因为,在这个奇异的地方,世公子和端王府第七房小妾香姬的尸身,永世也不会腐烂。
  这一如他们的期望。
  惟愿长相厮守,生生世世,日日年年!
  唯愿相执素手,生则同裘,死则同穴!
  
(4)永世不灭的美丽传奇
  我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生怕惊动了他们的安宁。
  我站在端王府世公子的面前,拿手电仔细的照了照他。
  一张苍白的脸,双眸中积蕴着激情与无奈,无论那份感情是何等的动天感地,但他命中注定永远也无法和香姬结合,他们只能在这里,人所不知的隐密所在,默默的独享着亘古的宁静。
  香姬的外貌和我们心目中的林黛玉明显有着区别,她显得更弱柔,更无奈,于她而言,任何主动性的选择是根本不存在的,存在着的只有铁板一样黑重的现实,而她,只能残存于这黑暗的现实之下,连一声那怕是最微弱的呻吟,都无法让人知悉。
  我向一边看了看。
  手电筒的光柱照在一张小檀木几上,几上有一支长颈古花瓶,只是瓶中的花枝已经尘化,枝叶仍在,但我担心手电筒的光压都有可能让这只虚幻的花朵消散于空。
  瓶边是一支狼毫笔,一卷诗笺,诗笺边很是随意的丢弃着一纸手书:
  朱门有疾,深宅生患,痛绞于心,为之奈何?千年阴室,开之不祥,是人是魔,莫衷于是,是日绝笔,莫待后人。
  手书上有一个大大的落款,正是端王的表字:胤晟。
  仔细揣摩端王的绝笔,似乎这地下石室是端王府无意中发现的,但自从发现这石室之后,端王府就遇到了怪事,所以才有端王“是人是魔”的疑惑。
  是什么怪事呢?
  我扭头看了看那两具数百年间未曾发生任何变化的尸首,是什么力量,让徐子业、世公子与香姬三人的尸身呈现出如此奇异的景观?
  手电筒的光柱落到了下面的诗笺上,我一眼就看到了我们再也熟悉不过的红楼梦诗抄: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这首诗,原是端王府世公子所作。我不敢碰那几百年的书页,唯恐叶散成尘,悔之不迭,只能就这一页香笺上,读到了香姬的诗:
  半卷香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试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在一首诗下,还有一行宛丽的小楷,应该是世公子所留:
  太虚幻境,花月常圆,骊香风起,几曾相见,是梦是幻,莫问年年,唯愿厮守,岁岁连绵,地老天荒,不改此念。
  我有点明白了过来。
  这座地下秘室,应该是端王府无意中发现,世公子进了这石室之后,却进入了一个幻境异界,遇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香姬,从此两人在这里边吟诗做赋,一饷贪欢……这件事被端王发现之后,无法理解香姬的幻影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不知是何妖孽,遂在世公子身死之后,按其心愿,让世公子与香姬合葬,并将洞口封死,门上的钥匙以铁汁浇铸于石中,只盼着这件事,天下人永远也不知道的才好。
  但是世公子与香姬的诗卷,却仍然通过其家人的途径流传于外,而世公子与香姬的不伦之恋,于民间口口流传之中渐渐形成了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故事。
  想来那曹雪芹,以《风月宝鉴》及《石头记》为书名,花费了十年的时间撰写《红楼梦》,其意恐不在书上,而在于那一枚秘藏于岩石之中的钥匙上。
  找不到秘藏的钥匙,也就无法知道这太虚幻境的所在,没想到这个沉积于历史尘埃深处的秘密,最终竟被康教授给挖掘了出来。
  霎时间我对康教授肃然起敬。
  如此隐秘的传承,湮没于光阴的背后不知多久,却仍然为康教授那惊人的智慧所洞察,想到自己竟也成为这历史性发现的参与者,我的心情莫名的激动起来。
  正在沉思之际,外边忽然有异声响起。
  难道世公子与香姬的阴魂犹未散去?霎时间我魂飞天外,手脚冰凉,疾喝了一声:是谁?猛可的转过身去!
  
  第六章:层出不穷的离奇事件
  
  (1)一反常态的教授
  手电筒映照出康教授一张灰白的脸。
  那张脸上的肌肉在扭曲颤动,豆粒大小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淌了下来,他那双黯淡的眼睛,比之于徐子业、比之于世公子、比之于香姬更缺乏活力。
  总之一句话,此时的康教授,比这里的任何一个死人更象死人。
  反倒是这里的死人都象活人,这真是一个怪异的地方。
  康教授,虽然我看出了他心中充满了恐惧,但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被这诡异的洞穴吓到了,所以我一时按捺不住,匆忙的安慰了他一句:康教授,不要害怕,没有关系的……然后我就急不可待的告诉他:康教授,你准备好做足心理准备吧,你有一个伟大的发现,足以让你永载史册的发现,那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尸身,此时就在……
  闭嘴!康教授突然吼叫了一声,打断了我:苏幕遮,你在这里边搞什么?
  我搞……一时之间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康教授,你怎么了?不要害怕,这里边远比外边要安全得多……
  出去!他吼叫道。
  什么?我呆了一呆,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出去!他重复了一句:我们马上离开这鬼地方,马上离开这里!
  离开?你听我说,康教授……我当然不愿意离开,可是康教授突然吼叫了一声,竟然向着我猛扑了过来,我心中大惊,就势闪过,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以避免让他脸朝下跌在地上,磕个鼻青脸肿。
  当啷一声,康教授手中的一支手电筒落到了地上,滚动了几下熄灭了。
  突听康教授发出狼一样碜人的尖吼,猛一扭头,露出满口的牙齿,竟向我的手腕上噬咬过来,我的手就势向前一捏,捏住了康教授的脸颊:康教授,你怎么了?
  双颊被我捏在手上,康教授那一口就咬不下来,他用了极度怨毒的眼神死盯着我,一双手噼哩啪啦没头没脑的照我乱打着。
  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头了。
  此时的康教授,竟比在山林里遭遇到野猪时更要失常,他的瞳孔在急促的闪射着,凭经验,我知道如果他再持续这种状态的话,他或者会昏死过去,又或者,永远的丧失正常的思维。
  无论哪一种情形,都不是我所能接受的。
  尤其是,这位红学大师已经到达了他事业的顶点的时候。
  所以我只能紧贴在他耳朵上,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康教授,不要紧张,你想做什么,告诉我,请告诉我……
  离开!他失常的吼叫着:离开这里,马上!
  好的,我听教授您的,我们马上离开,现在就走……说着话,我拖着他向洞口的方向走出了几步,明显的看到他的紧张神态有所缓和,就慢慢的放开了手。
  我的手一放开,他一把抓住我:走,走,苏幕遮,快点走,不要留在这里……
  好,好,好,我出声安慰着他,不停的拍打着他的后背,他的背部拱得犹如一只遇到猛犬的猫,那般紧张的仓惶与奔行之间的仓促,使得我不由自主的扭头往洞里又看了一眼。
  不许看!康教授发出一声尖嚎。
  为什么不许我看?难道说康教授在进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差一点没忍住,又要回头,如果不是康教授形同发疯的向我猛扑过来,我真的会回头看一看的。
  尽管我的头未能扭过去,就因为康教授的疯狂而中断了,但我眼角的余光,扫过的仍然不过是一座冰冷死寂的地下秘穴。
  康教授几乎强行的把我拖出了洞外,他的动作是那样的慌乱,他又是那么急切的想离这洞口远一点,疾奔之下,收不住去势,差一点没从门前的平台上跌下去。幸亏我一把抓住了他:康教授,千万要小心。
  康教授呻吟了一声,慢慢的,让他的身体回到平台上,仰面看了看火山窟上面的出口,说了句:苏幕遮,我带了炸药没有?
  炸药?我苦笑:确实是带了,可是康教授,你应该还记得那几百头野猪吧?
  炸药早不知被那群野猪们用獠牙拱到哪儿去了。
  没有炸药?康教授的脸上说不出来的失望,他反手指着洞口:苏幕遮,有没有炸药我不管,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马上给我把这个洞口封死,就是现在!
  康教授到底在洞里看到了什么,竟然让他紧张到了如此的程度?
  顾不上多想,我只能是出声安慰他:教授,一切听你的,我马上想办法……要不先让我送你上去,这里边的空气不良,您的身体……
  
  (2)无法解释的因由
  好说歹说,终于劝得康教授答应先由我送他上去,然后我再想办法把秘洞封死。虽然得到了我的承诺,但康教授并不放心,不停的叮嘱我:苏幕遮,一定要封死它,不能留下一点缝隙……千万不要留下一点缝,别让里边的东西出来……
  这秘洞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呢?
  我惶惑莫名,应该说,我进洞的时间比康教授要长得多,我甚至还被一道隐秘的机关锁在了石壁之上,我在洞里边看到了三个人的肉身尸体,虽然他们虽死犹生,可这决无可能把康教授吓成这个模样。
  洞里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就没有看到?
  一边将藤条编织成结实的绳索,我边在心里想着,难道说是秘洞里沉闷的空气导致了康教授的幻觉?又或是有什么可怕的细菌类微生物侵入了康教授的大脑,让他丧失了常态不成?
  许多探险家在进入密封了数百年甚至几千年的秘穴之后,经常会遭遇到离奇的死亡事件。这在科技还不发达之前被人们视为死者的诅咒,但后来人们渐渐发现,这些怪异的事情多是因为环境的密闭与空气的不良,以及陌生的微生物所造成的。
  康教授此时的状态,正印证了这一现象。
  到目前为止我虽然安然无恙,但这很可能只是因为我的身体素质过人,疾病或是病毒发作的潜伏期较长的缘故,如果我不立即带着康教授回返地面的话,说不定过了多久我也会象康教授这样失去常态,到那时候,纵然是我想自救也已经是来不及了。
  但是,如果我的判断并不正确,导致康教授的情绪如此激动的原因,不是空气的质量,不是地穴中的病菌,而是他真的在洞中看到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的向洞口方向看了一眼,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即引起了康教授激烈的反应,我急忙抢在他发狂之前继续低头编织绳子,他那急促的喘息声才渐渐消静下来。
  苏幕遮?当我把藤条编成绳子,站起来的时候,康教授突然开口道:等我们爬到上面之后,把上面的石头滚下来,把这个活火山口也封死……
  我心想,要想封掉这个火山口,那得需要多大的工作量?可是康教授毕竟是这世界上发现贾宝玉和林黛玉肉身的第一人,那种发自内心的尊祟让我不能当面辨驳他,更何况此时他的情绪又明显的失控,所以我只是恭敬的应了一声。
  我攀着藤条,开始往上面攀爬,爬出了一会儿,低头看看,康教授一张惨白的脸在下面仰看着我,那张脸上的惊恐与慌乱让我不寒而栗。
  不管康教授所看到的东西是不是幻觉,但是此时的他已经被吓破了胆……
  我垂下藤绳,高声吩咐康教授将绳子捆在自己的腰上,然后用力的将他拉到一块突起的大石头上,然后我继续往上面爬。
  当我们从火山口上跌下来的时候,只不过几秒钟的工夫。但当我们再一步步的向上攀爬上去,那就要费尽力气了,而且康教授此时精神状态不佳,我不敢让他自己攀爬一步,万一疲惫再引发他激烈的情绪反弹,于这悬壁之上,一旦跌下,那就太可怕了。
  我无法想象象康教授这么伟大的学者会因为我的错误而丧生。
  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的照料着他,他每上升一步,我的心都提得紧紧的。
  安全为要,我们上升的速度极是缓慢。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我仰头,已经清楚的看到了最上面那明亮的火山洞口。
  而康教授的情绪,随着一步步接近地面,也越来越缓和了,他甚至已经有了心情跟我开玩笑:苏幕遮,你看看这道竖壁,多么锋利,简直就是象一把刀刃。当初我们跌下来的时候要是碰一下,那肯定是肠破肚流……
  一点没错,真的是这样。
  在接近于洞口二十米处,有一道笔直上下的陡壁,壁面宛如精心打磨过一样泛着冷森森的寒光。
  正象康教授所说的那样,当初我们从火山口跌下来的时候,如果擦到这刀锋一样锐利的陡壁的话,只怕此时火山口的洞中已经多了两具尸体……
  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康教授能够做出如此明晰的判断,这说明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
  如此说来,导致康教授情绪反常的原因,应该不是不知名的病毒类侵入所造成的。
  我心里想着,继续咬牙向上攀爬。

(3)秘密聆听者
  足足用了两个小时,我才和康教授两人筋疲力尽的爬出火山口。
  我伏在地上,累得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眼睛却悄悄的盯着康教授——从火山口的底部直到上面,都是我用藤绳将他拉上来的,所以我虽然累得气喘如牛,可是他却是精神抖擞,活蹦乱跳。
  他一上来,就奔一块石头冲了过去,抱起那块石头,费力的丢下火山口。
  我吃了一惊。
  他明明已经恢复了正常,缘何还不忘记要填死这个火山口?
  难道说,导致他在洞里情绪冲动的原因,并非是幻觉?
  难道康教授真的在洞里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康教授又奔一块更大一些的石头冲了过去,我惊讶的看着他,他弯腰,咬牙用力,可是这位发现贾宝玉与林黛玉肉身的伟大红学家,他的力气显然不如他的思想那么伟大,他咬了半天牙,却只是把那块大石头稍微的抬起了一点。显然他的情绪有点着急,抬头向我这边看过来,正要开口让我帮忙,可是突然之间,我看到康教授脸上的神色起了变化。
  他的神态变得非常紧张,小心翼翼,分明他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正从他身后的丛林中钻出来,霎时间我惊心不定,不敢高叫,猛的跳起来,要扑过去保护康教授……
  我记得这火山口四周有一条不安的游动状态中的大蟒蛇……
  我正要扑过去,康教授却突然扭过头来,对我竖起了一根手指。
  嘘,我听不到这个声音,但从康教授的口型上,我知道他正在示意我低声。
  莫非不是蛇?
  我急忙走过去,注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到了康教授的身边,侧耳听了听,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没有声音,比听到什么声音更让人害怕。
  我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康教授的脸。
  此时康教授的那张脸,严肃,古板,眉头紧皱,带着几分不耐烦。这倒有点象他那天出席红学会时候的表情。
  我张嘴正要问,康教授却又嘘了一声,不允许我出声。
  我再一次的侧耳倾听,终于,一个呜呜咽咽的声音,依稀飘渺的随风而来。
  那声音若有若无,飘忽不定,仿佛是一个女人在荒野之中哭泣,那四溢而散的山风,将她的悲痛与哀伤送至了遥远的无人地带。
  荒山野地,孤女哀哭。
  我不由得又想起康教授在地下秘洞中的样子,难道那洞中真的有什么东西……
  正在紧张之际,忽然一个熟悉的男声遥遥的传来:好了李荭,你别哭了,这又不能怪你……
  怎么不怪我?原来那个哭声竟然是康教授的学生李荭发出来的: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教授他也不会……
  你又不是自己想掉进火山口的,严风声音听起来极是沮丧:要不是我们反应快,拉你上来……
  你们就不应该把我拉上来,李荭放声大哭:让我去死好了,是我害了教授……
  你又不是有意的,池正刚在劝解李荭:谁能想得到那块石头那么大,却连踩一下都抗不住,一下子就掉进去了……我们俩最多只能把你给救上来……
  你干什么?听声音,李荭好象突然跳起来飞跑,池正刚和严风正在追赶她:李荭,你千万不要想不开,教授的死不能怪你,我们两个责任更大……
  你放开!李荭失去理智的喝斥声,接着是一声撕拉,分明是谁的衣服被扯破了,几声脚步声迅速的向这边移动过来,李荭的声音惨不忍闻:别拦着我,让我跳下去好了,是我的错,我要和教授死在一起……
  求你了李荭,求求你……两个男孩子也呜呜的哭了起来:眼看着教授就这样离开我们,谁心里又受得了……李荭你要是再这样的话……干脆咱们仨一块跳下去好了……
  树丛中人影一闪,李荭已经掩住脸飞奔了过来。
  
  (4)阳光时代的暗影
  听到康教授的三个弟子的哭闹声,我心里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
  早在我和康教授进入火山口的时候,上面突然有一块巨石砸了下来,差一点没要了我和康教授的命。我们两人还能活着从火山口里爬出来,纯粹是侥幸。
  我当时判断,那块突然掉落的巨石,九成九是康教授的三个学生搞的鬼,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个判断是唯一的结论,不能说不是正确的。
  但这一判断却带给我们一种沉重的心理压力,我们将不得不强迫自己与几个虽然年轻但心理却扭曲而黑暗的孩子们打交道,实际上无论是我还是康教授,从一开始,我们就极力的回避这一现实。
  我们的心理承受不了人性的黑暗。
  那怕是我们经历过再多的难关险阻,但当我们面临着人类那永恒的黑暗领域的时候,仍然是无力承受。
  但是现在,我们知道我们错了。
  那块石头,当然是这三个学生弄下去的,但这却决不是他们有意的。
  而且,他们已经因此而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这个发现让我们如释重负,我看了看康教授,康教授也在看着我,我们两人同时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同样是满脸的欣慰。
  我们非常高兴我们错了。
  天气真好。
  我转过身去,扩展着双臂,让疲惫的心情放松下来,我好象刚刚注意到,这四周的景色,竟然是如此的美丽。
  康教授整了一下衣襟,恢复了他惯有的尊严,站了出来,挡在李荭正飞奔过来的路上。
  教授!李荭吓得呆了,她那张满是泪水的脸上,充满了惊愕与恐怖。
  干什么?康教授不满的问了一句,装出没有听到他们谈话的样子:我不过下去这么会儿工夫,你们就把自己弄成了这么个样子,看看你们一个个,象什么样子?
  教授……你没……呃,池正刚和严风两人追上来,看到康教授,惊得目瞪口呆。
  我没什么?康教授厉声质问道。
  三个学生呆呆的后退了一步,突然狂欢起来:万岁!不由分说,他们一拥而上,将康教授抬了起来,康教授显然不太适应他的学生们的如此热情,惊慌而又愤怒的吼叫着: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快点放我下来!
  当三名学生把康教授放下来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一件万难置信的事情。
  池正刚和严风将康教授放下来,康教授此时虽然表面上气恼,但心中却是异常的兴奋,这些学生们虽然缺乏活力,但却是如此真诚的爱戴着他,仅此一件事,就足以让康教授欣慰的了。
  然而,当康教授假装板着脸,整理被心爱的弟子们弄乱的衣服的时候,我看到严风和池正刚转过身去,背着康教授,相互的举了一下大拇指,他们那年轻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与他们的年龄绝不相衬的阴险与得意的笑容。
  霎时间我心凉如水。
  原来我们的判断没有错,始终也未曾错过。
  那块石头,正是这几名学生推下去的。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如果康教授丧身于这座火山口之下,谁又通知这件事情的真相呢?
  但是他们显然失算了,康教授没有死,而且又和我一起爬了上来。
  可以想象,当他们俯身在火山口处,看到下面的康教授正在向上攀爬的时候,他们的心里是何等的恐慌。
  他们没有勇气再一次的下手,在背后推石头是一回事,但面对面的将石头砸向恩师,这个勇气他们还没有。
  但是他们有着狡狯的心智。
  正如现在,他们迅速的编排了一个听起来似乎站得住脚的慌言,再一次的蒙蔽住了康教授。
  但是他们的谎言是如此的幼稚——那块差一点将我们砸死的巨石,其重量在千斤之上,就凭他们无意中碰一下,就能将石头碰下去,这未免也太离奇了。
  而我和康教授是那么轻率的接受了这个谎言,只是因为我们期待着它。
  但是现在,我意识到,我必须要面对现实了。
  我和康教授。
  
  (6)教授想要自杀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稍事休息,但脑子里却是乱成一团。
  我在想康教授的古怪变化。
  在我们入洞之前,他是那么的急切,稍嫌笨拙,可是当他进入洞中之后,整个人就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他的情绪明显失控,刚才他居然将三个学生从房间里推了出来,吼叫的时候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恐惧……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的害怕?
  我回想我在洞里所看到的一切,那个洞窟并不大,但是由于光线昏涩,再加上机关重重,我只看到了秘洞中的一小部分,还有其它的洞窟,我没有进去看。
  难道说,康教授看到了什么我没发现的东西吗?
  又或者,他中了那秘洞之中诡奇阴毒的暗算?
  我又想起一件殊不可解的怪事来:
  在那个秘洞之中,徐子业、世公子及香姬三人,和他们同时代的人物此时连骨头都找不到了,可是他们三人,却仍然活生生的在那里,我甚至看清楚了他们每个人脸上细小的绒毛……
  尸体竟然能够保存得如此完好,这是完全超乎我的理解之外的事情。早年古埃及那些权势熏天的法老们,为了保存自己的尸体,不得不在自己身死之后,让人将自己的内脏取出,尸身用药水浸过,再用白布缠起来,那一具具木乃伊至今仍是恐怖的象征。
  古埃及的法老做不到的事情,秦始皇、汉武帝做不到的事情,而徐子业、世公子和香姬却做到了,他们又是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的尸身永远保持着活着的状态的?
  让徐子业尸身不腐的秘密,与康教授突然之间情绪变化的原因,这二者之间是不是存在着什么秘密的联系?
  我越想越是放心不下,就拿起电话来,拨通了康教授的房间号码。
  电话响了有一会儿,就在我已经确定康教授不会再接电话了的时候,电话却突然通了,话筒之中,传来了康教授浓重的喘息声:你……是谁?那一声诘问极其尖利,震得我耳膜轰鸣。
  康教授,是我。我说道。
  我知道是你!电话中,康教授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谢子明,你用不着缠着我,不错,事情我已经做下了,你能拿我怎么着吧?我康家成敢做就敢挡,你姓谢的既然死不瞑目,那就来找我好了,你看我怕不怕你……
  听到康教授快速而急促的语声,我皱起了眉头:康教授,你弄错了吧,我是苏幕遮。
  苏幕遮?康教授的声音分明有几分迷惘:苏……幕遮是谁?
  我呆了一呆:康教授,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去医院?我去医院有什么用?那边的康教授分明是在惨笑:苏幕遮,你打电话找我,是不是想找我聊聊?
  是是……我一迭声的承认。
  那好吧,康教授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那你就过来聊吧,也免得夜长梦多,让你再饱受良知的折磨……
  我摇了摇头,这康教授,不知道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听他的语气,口口声声只当我是卑鄙小人,可我确实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啊。
  我推门出去,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和康教授谈谈,既然他已经邀请了我,那么我就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我到了康教授的门前敲门。
  轻叩了几下,房门却没丝毫反应,我又加重了力气,再敲了几下,康教授仍然没有来开门,正当我等得有点烦燥的时候,房门却突然打开了,浓烈的酒臭味扑鼻而来,康教授满脸痛红,笑咪咪的站在门前,手里还捏住一瓶洋酒:苏幕遮,来来来,过来一块喝几杯……
  康教授,你哪里来的洋酒?我走过去,看了看凌乱的房间,问道。
  让服务生送来的,康教授一脸黠笑:让他们记帐好了,十年前的路易十三,可是喝一瓶少一瓶啊。
  怎么想起来喝酒了呢?我一边问着,一边将推到窗前的椅子拉过来,发现椅子上有两个硕大的脚印,而窗帘却不知何故被人从上面扯落了下来,最奇怪的是,窗帘的下端,还挽起来系了一个圈……
  教授,你刚才在干什么?指着窗帘系成的那个圈,我厉声质问道。
  我有资格这样问他,那怕他是令人尊祟的红学权威。
  因为那窗帘上的挽起的圈,只有一种作用:
  自缢!

(7)不可告人的隐秘
  对我的质问,康教授置之不理。他手拎酒瓶,东倒西歪的走过来,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在窗台上:苏幕遮,这样活着挺累的吧?
  什么?我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他气势汹汹的拿酒瓶指着我:像你这样,每天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活得累不累啊。
  康教授,你喝得有点多……
  少他妈的跟我扯!康教授猛一挥手:谁不知道谁啊,都是场面上的人物?苏幕遮,你老实跟我说,你这一辈子,坏事肯定是没少干吧?
  我摇了摇头:康教授,人生在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做坏事吗?
  不做坏事,你把身体练得这么好干什么?康教授瞪圆了两颗红眼珠,质问我。
  康教授,难道你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我冷声问道。
  我已经意识到康教授何以非要逼迫我承认自己做过坏事的原因。这是那些自我控制能力不足,因为做了味良心的事情的人最经常采用的心理防卫机制:强行把别人的道德水准拉到与自己同样低下的程度。
  杀人犯会在别人冲动的时候获得安慰,抢劫犯会因为别人贪婪而觉得自己冤枉,还有强奸犯,他们只是认为自己倒霉而已,决不承认自己的行为已经跌破了做人的底线。
  难道康教授他也是这样一个人?
  但我无法接受这一点,对红学界的研究提出了划时代的破解,这样伟大的学者,难道也有黑暗的一面吗?
  康教授突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苏幕遮,好样的,人和人的区别,不在于干了多少坏事,而在于能挺多久。你小子能挺,其厚颜无耻的程度,颇得我年轻时候的风韵。
  我冷声回答道:对不起康教授,对你这一观点,恕难苟同。
  我管你狗同还是猫同……满口脏话之中,康教授突然把他手中的酒瓶子对着我掷了过来。
  明显的暴力倾向!
  我一抬手,灵活的握住酒瓶,看了他一眼,将酒瓶子放在茶几上,他的目光跟着那只酒瓶子移动着,嘴唇不停的颤抖,突然之间他的身体一软,从窗台上滑了上来。
  康教授,我急忙上前搀住他。
  苏幕遮,你不要走,不要走……康教授那只青筋暴凸的手,死死的抓住我不放:帮我赶走谢子明,别让他缠着我,快赶走他,快……
  谢子明是谁?我轻声的问他。
  谢子明?康教授的神智明显的正处于涣散状态,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突然掩面痛哭起来:别缠着我,谢子明,你别缠着我……
  我并非是窥人私隐者,但在这个时候,这个问题是一定要问的:康教授,你对谢子明做了什么?
  呜呜……我只不过是……拿了他的资料……跳楼是他自己愿意的事情,跟我可一点关系没有啊……呜呜……康教授失声的痛哭了起来。
  在他的哭声中,我与闻了一桩令人始料未及的学术界的丑恶内幕。
  谢子明,二十年前康家成教授的同事,同为专注于红学研究的专业人员。
  谢子明是最早提出风月宝鉴实有其物的研究者,但是他的猜想遭到了康教授毫不留情的讥嘲,讥讽谢子明是梦游症患者。
  两年以后,谢子明在翻阅了大量的清史资料之后,组织了一支考古队进入古岩州,于端王的墓穴中挖到了整整一箱子古籍资料,这些资料令得谢子明欣喜若狂,他终于有了第一手的证据说服异议者了,他确信,有关红楼梦的终极破解密码,就在这口箱子之中。
  但是谢子明没有想到的是,康家成却一直关注着他的行踪,当那口箱子出土之后,康家成却悄悄的躲在树后,举起一块石头,突然砸在谢子明的脑袋上,趁谢子明昏死过去的时候,抱着那口箱子逃之夭夭了。
  谢子明醒过来之后,发现资料悉数被盗,毕生的心血化为乌有,顿时形同疯狂,跑到派出所报了案。
  但是警方无法确信风月宝鉴竟然是实有实物,就向谢子明的同事康家成取证。对此,康家成一口否认,并出示了种种证据,向警方证明谢子明的精神状态不正常……
  谢子明愤怒异常,来找康家成理论,可是此时的康家成已经是红学研究会的实权人物了,他冷酷的开除了谢子明的研究员资格,砸了谢子明的饭碗。
  一个红学家,一旦失去专业研究的机会,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
  谢子明在社会上穷困潦倒,衣食无着,两年后真的患上了精神病,跳楼自杀身亡。
  而康家成却窃据了谢子明的所有研究笔记及成果,并通过那口从端王墓中出土的实物资料进行验证,每隔几年发表点“真知灼见”,一次又一次的震动了红学界,终至声名雀起,众望所归,成为了红学界的一代风云人物。
  
  (8)薄情寡义的学生
  康教授亲口披露出来的事实,让我震惊不已。
  康教授,我揪住他的衣领: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可以?
  我为什么不可以?康教授向我翻了一个白眼: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我不过就是把谢子明的研究发布出来而已,他发布和我发布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要告诉别人吗?
  康教授,你就不要味着良心说话了。我气愤的道:剽窃同事的研究成果……逼死天才的红学家谢子明,姓康的,你枉披了一张人皮!
  现在你再说这些,迟了,太迟了……康教授向我做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突然眼白一翻,身体激烈的颤抖起来,口角处溢出紫黑色的血浆,眼见得他的脸变得惨白灰黄,我大吃一惊:康教授,你……竟服了毒?
  他已经不能再回答我了,但是他那乌色的皮肤却证实了我的判断。
  惊恐之下,我疾步冲过去,打开门,呼喊起来:服务生,快来人啊,这里有人快死了……池正刚,严风你们快来,康教授……服毒自尽了……
  宾馆里的客人们都被我吵醒了,池正刚和严风两人脸色惊慌的跑了过来,后面跟着脸色同样慌乱的李荭:怎么了怎么了……康教授他到底怎么了……
  他服毒了,我简捷的告诉这三个学生,赶快给120打电话。
  教授他为什么服毒?三个学生满脸的震惊:是不是因为最终没有找到风月宝鉴?
  难道风月宝鉴比你们老师的命还重要吗?我火了,训斥他们三人。
  三个学生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跟在我的后面进房间,将康教授抬了起来,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冰冷,即使现在送他去医院,最多也不只是尽人事而已。
  尽管我对康家成这个窃贼不以为然,但我仍然无法明白,他为什么要在临死之前把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告诉我?
  又或者,他到底在洞中看到了什么,竟然骇得服毒自尽,并在临死之前说出了自己所有的卑鄙与龌龊呢?
  难道说,他在洞里遇到了谢子明的鬼魂不成?
  可是,这世界上的真的有鬼魂吗?
  谢子明,那位矢志于红学事业发展,并最终解开红楼之谜的伟大学者,他生前遭受到康家成的诋毁与诽谤,身死名裂。如这样的伟大人物,他死得一定是极不甘心,所以才会化为厉鬼……
  我摇了摇头。
  不是我们不肯接受鬼魂之说,而是任何问题如果以此为解释的话,往往会为我们带来更多的麻烦。至少,如果有鬼魂存在的话,我们就无法解释它们又何以冷眼看着这世上诸多的不公正,而不置一辞。
  所以我决不相信这世上有鬼魂,也不相信康家成在秘洞里遇到了谢子明的鬼魂。
  那么他到底看到什么?
  我的脑子不停的思索着,在医院里来来回回的奔波着,直到医生们鱼贯从抢救室里出来,站在了我的面前:你是患者的家属们?
  我摇头。
  那他的家属在哪里?
  我摇头:这里只有他的三个学生……
  他的学生在哪儿?医生以职业的平静语气对我说:告诉他们马上通知家属,患者已经不治身亡……
  康家成的三个学生呢?
  我扭头,只见空空的医院走廊。
  池正刚,严风和李荭这三个学生,竟然没有跟来。
  难道他们被康家成的死吓坏了?躲在宾馆的房间里不敢出来了?
  我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忽然之间我想起一件事来,霎时间汗湿全身!
  
  (9)迟了一步
  当我奔跑到山中那座火山口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
  我希望我能够在那三个学生到达火山口之前拦住他们,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探险人员,于他们那迟钝的反应与生存能力而言,进入火山口寻找风月宝鉴无异于自寻死路。
  而且,至今我还没有勘探明白那秘洞中到底有什么,康教授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让几个学生重蹈覆辙。
  物以类聚。
  尽管这几个学生的品行与他们的导师一般无二,但他们毕竟是活生生的人!
  突然之间我停住了奔跑,惊讶不已的看着前方。
  前方有一片压倒的矮树丛,还有十几棵被拨起来的小树,这分明是刚刚经过恶战后不久的惨烈战场。
  至少有两种动物在这里展开过殊死搏杀,有一种是野猪,树干上有它们折断的獠牙,还有蹭得脱落的鬃毛。
  只一种动物,显然体形更加庞大,而且拥有击打能力惊人的尾部,一株合抱的树干竟然被这东西拦腰撞断,此物所经之处,荒草和树木都被辗压得平平整整,这家伙,莫非是一只活的轧路机?
  草丛中,有一片晶莹的东西折射着刺眼的阳光。我弯腰将这东西捡了起来,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片鳞片,泛着暗乌色的釉光,还带有强烈的腥臭气味。
  巨蟒!
  天,连凶悍的野猪都不是那巨蟒的对手,池正刚,严风和李荭他们三个如果遇到这条巨蟒……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顾拼命的向着火山口方向飞奔。
  我在奔跑中留神着四周的动静,耳畔中总是有一种幻觉,后面的草丛里哗啦啦的响,那条蟒蛇正兴奋不已的随后追了上来……我仓惶回头,看到的只有随风起伏的树木与黯色的天空,看不到那条巨蟒更让我心惊……莫非那东西已经吃饱了,回到它的巢穴中去消化了?
  我一口气冲到了火山口边上。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条横拴在一棵树上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直垂下火山口。果然不错,为了风月宝鉴,那三个学生居然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他们居然钻进了火山口之中,我急忙上前一拉绳子,却发现绳子已经被人提了上来。
  难道他们三人已经下洞回来了?
  还是……
  我向着洞穴里喊了一声:池正刚!
  没有回答,我心里顿时焦燥起来,正想攀着绳子下去看个究竟,耳边突然听到树丛的摇动之声,惊得我猛抬头,以为那条蟒蛇已经游窜了过来。
  没有蛇,高站在山顶上,我看到了两个人影,正是池正刚和李荭,两人一前一后,正在树林中奔跑着。
  我估莫了一下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知道这时候再追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只是他们奔跑的时候样子很是古怪,李荭双手捂着脸,而池正刚则不时的把自己的身体撞在树上,他跌倒了几次,爬起来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跑。起初我还疑心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着他们,但当他们跑过去之后,荒野仍然是荒野,随了疾风红草,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东西。
  池正刚和李荭已经离开了,那严风呢?
  我顾不上想,抬腿就去追池正刚和李荭,只要他们还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我匆匆的跑出几步,耳中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一个啜泣之声,那哭声随风不定,飘摇而来,让我疑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站在那里,又细听了听,风中又传来一声抽泣。我循声走过去,看到严风正趴在一条泥水沟里,两只手紧紧的抓住自己的头发,身体还不时的抽搐一下。
  严风。我试着叫了他一声。
  他的身体动了一下。
  他果然还活着,我放下心来,就走了过去:严风,你趴在这里干什么?
  啊……他茫然的抬起脸,看着我:……有点累,我歇一会儿……
  会有人趴在脏水沟里休息的吗?我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
  严风,你们进过洞里了,是吗?
  没有!象是驳辨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他突然的尖吼起来。
  
  
  (10)心魔之战
  严风的情绪非常冲动,他喋喋不休,不断的述说着他的为人有多么正直,他对待朋友又是多么的慷慨,而他的心又是何等的善良。
  可是他们欺骗了我!他悲愤的吼叫着,泪流满面:他妈的一个个全都不是东西,我对他们越好,他们就越不知道好歹。
  我在树林里拖着他,强迫着他下山,并留意着他的情绪的变化。
  与康家成相反,严风的情绪变化表现为了一种受到了伤害后的冲动,他不断的修饰自我,认为自己是的善良与正直是这个肮脏社会的牺牲品,这在心理学上,表明他发现了自己天性上一些无法让自己接受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拼力的抗拒。
  你不知道,苏幕遮。他哭着,泣不成声:我对李荭有多好,她哪一篇论文不是我替她从网上找来的?连原作者名字都得我替他删掉,可最后怎么样?在康老头面前说我坏话的人,就是她,她拿了我替她抄来的论文,却反过来说我抄别人的论文,苏幕遮,你评评理,世上还有这么阴毒的女人吗?
  我皱起眉头:我倒觉得,论文应该自己写。
  你拉倒吧!他一把推开我,不屑的看着我:你到底上没上过学啊,谁的论文不是抄来的?傻子才自己写。
  如果你真的这样想的话,那对你的未来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警告道:再者说了,如果论文都是抄,哪第一篇论文是从哪抄来的?
  他撇了撇嘴,显然对我的话不屑一顾。
  但这句话确实让他的情绪稍有缓和,我们两人一言不发的在树林里走着,过不一会儿,他突然又冒出一句话来:我就是运气不好,要不然的话……
  我没吭声,他继续飞快的说下去:说到学术研究,无论是李荭还是池正刚,他们根本就没法跟我比,可是康教授到哪儿都只带着李荭,还不是因为她是个女生?可他们拿出来的论文全都是我好不容易在网上找来的,但是康教授在论文上给了李荭署名七次,池正刚也有三次,我就两次,偏心偏到这种程度,还不是想压制我?
  严风,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抄袭来的论文上争署名权,你真觉得这种事情有意思吗?
  别碰我!他吼叫道。
  我笑了笑,感觉到他心中此时已经是紊乱不堪,社会人文的最基本价值观念,在这个孩子的心中完全是颠倒的,是康家成的卑鄙与无良伤害了他。如果严风获得一个好的导师的话,他决不会由任自己背离社会规范如此之远。
  从树林里出来,我们到了山路上,我拦下了一辆路过的货车,带着严风上了车,一路上我小心的盯着他。还好,他虽然胸口不时的激烈起伏着,但却压仰着不发一言,也许,在这番激烈的心理搏杀之中,他人格中的正面观念或许会占到上风。
  我期望如此,但却不敢掉以轻心。
  终于回到了宾馆,他的神态明显恢复正常,到了他房间的门口,我正要进去,他却拦住了我:谢谢你送我回来,现在我要休息一下了……
  噢,我说道:我以为你不会说谢这个字呢。
  他瞪了我一眼,正要关门,我阻止了他:对了,池正刚和李荭呢?他们好象还没有回来。
  那是他们的事儿。他冰冷冷的回答。
  如果他们也和你一样都进入了秘洞的话……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脸色大变,狂吼了一声:没有!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否认,而且是如此激烈的否认。
  我知道他仍然处于是非交战的心理混乱之中。
  
(11)神秘自杀现象
  严风的情绪极端不稳定,我甚至不敢走出太远,担心他步康家成的后尘。
  但是池正刚和李荭这两人却是踪影也无,就更让我揪心。
  我在心里深深的自责,悔恨这一次草率而缺乏足够准备的探险行动。
  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接受康教授的委托,他用风月宝鉴打动了我,使得我没有深思熟虑,匆忙之间就做出了决定。而后,严风、池正刚和李荭这三个毫无野外生存经验的年轻人加入,增加了这次探险的变数,而我却丝毫也没想到要改变计划与方案。
  是我,丧送了康家成的命,尽管他窃据同事谢子明的研究成果,甚至心狠手辣的将谢子明逼死,可这并不能够成为解脱我的责任的理由。
  而康教授的自杀让我阵脚大乱,三个学生如今又自行其是,更让我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严风的情绪是如此的失控,想来池正刚和李荭的精神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至今还没有回来,我是不是应该报警?
  我在宾馆的门前徘徊着,想来想去只能报警!
  我正要拨电话,电话却响了起来,我拿起来接听。
  苏幕遮?电话里一个听起来带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
  我皱了皱眉头:哪位?
  连我都听不出来了?那边嗤嗤的笑:我就知道你对我的安慰都他妈的虚情假义,人啊,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严风?我大吃一惊:你在什么地方给我打电话?
  你抬头,严风的声音充满了恶意的嘲弄:你抬头就看到我了。
  我猛抬头,只见宾馆那二十六层高的楼顶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他一只脚踏在楼边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哈哈哈,很意外吧,是不是?
  严风,你要干什么?太危险,你快点下来……我急了,冲着宾馆门前的保安喊了起来:快快快来人拉住他,上面有人要跳楼……
  宾馆的楼下霎时间围了一群人,对着上面的严风指指点点。
  严风,请你理智一点,你还年轻……我急忙的对着手机讲着,希望能够说服他回想转意:而且康教授已经死了,他的许多研究资料,只能等你们几个来挖掘了……你不会让那么宝贵的研究资料付诸东流吧?
  宝贵?哈哈哈,严风冷声怪笑:康老头论文上的哪一个字,不是从别人那里抄来的?我们就都替他抄过,那个人叫谢子明,这事儿谁不知道?
  可这,构不成你轻生的理由啊。我苦劝他。
  你不懂,严风居然老气横秋的教训起我来:你什么也不懂,康老头那老东西,邪乎劲忒大,上一次我去他的家里想拿风月宝鉴的钥匙,被他发现,让我当头给了他一铁啷头,这事他还记着呢,他那人心眼特别小,他不肯放过我啊。
  他已经死了,还怎么不肯放过你?我不明白。
  他死没死我不知道,严风冷冰冰的说道:但是他那人活着的时候贪得无厌,名声,金钱,地位,女人,他什么也不放过,即使他死了,也不肯放手的,我还以为跟着这么一个人怎么也能沾到点便宜,现在才知道,跟着一个最会占便宜的人,只能让人家占了你的便宜去,你自己是一点机会也不可能有的。
  严风,你说康教授即使死了也不肯放开他的人世间的一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问他,试图拖延时间,因为我看到宾馆已经报了警,许多人正在奔向楼上去营救严风。
  严风哈哈的笑了起来:苏幕遮,你这人可真有意思,那个洞你不是也下去过的吗?怎么现在反倒问起我来了?
  我是下去了,可是我在洞里……只看到了贾宝玉和林黛玉的肉身。我灵机一动,希望能够用这个话题打动起,激起他的兴趣。
  哈哈哈,严风怪笑起来:苏幕遮,你还真敢胡扯。
  我是说真的,严风。我诱劝他:如果你不信的话,不妨我带你进洞里看看去,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人就在洞里的一间石室中,他们的尸身几百年了还栩栩如生,而且洞里还有他们生前的吟诗及……
  我看不用了吧?严风这句话说得极为平静:反正,我马上就要见到他们了。
  严风,你千万不要……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就在我的疾呼声中,我看到严风的身体如一片没有重量的木叶,随风席卷而下,撞击到高楼的凸起之处再度弹开,哗的一声,现场的围观者于惊恐之中四散逃开,惊叫着躲闪着自高空之上漫散下来的尸体和血浆……
  
  
  (12)她们都是小野猪
  严风死后的第三天,当地一位姓王的警官来找我。
  见到他,我脱口就问道:那两个学生,李荭和池正刚找到了没有?
  苏先生,我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件事。王警官说道。
  哦,我望着王警官,等着他解释。
  他却不做任何解释,而是转过身去:苏先生,你跟我来一下……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难道说李荭和池正刚他们已经……要不然的话,王警官何以这种肃穆的表情?
  我急忙拿了外衣,跟在王警官的身后,他带我出了宾馆,上了一辆警车,路上,他只是在偶尔间才同我说几句话,无非不过是康教授这些书生们为什么要进入古岩州的原始森林探险,我含糊不清的解释了几句,彼此就不再交谈了。
  警车驶进了山脚下的一幢大宅院,我看到院墙上写着:岩州市第二康复理疗中心的字样,心里顿时吃了一惊。
  王警官居然带我来到了精神病医院。
  车子停下之后,就有一个高个子医生跑了出来,他高声的叫着王警官,和我随意的握了一下手,然后带我们走进了病房区。
  穿过一条长长长的白色走廊,两侧的门里不时的探出一个个的脑袋,好奇的看着我们。这些患者似乎瞧不出有什么异样,只是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或是亢奋,缺乏正常人所应有的淡定神态。
  突然,一扇门里抛出来的只瓶子,差一点砸到王警官,王警官本能的要拿手接,却被高个子医生一下子推开他:别碰那东西……脏!随后,就听高个子医生厉吼了一声:二十四号床,你再敢把你的小便装进瓶子里扔出来,当心你爸爸打你!门里边,一个年龄至少有六十岁的老头子,闻言色变,急忙用被子蒙住脑袋,并不停的哀求道:爸爸,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了,别打我……
  我的心沉了下去。
  在这里,是一颗颗破碎的灵魂,是一颗颗充满了悸动与不安的心。
  那错乱的思维与反常的神经系统,将这些人彻底的与正常社会相隔离,他们的思维对社会规则的解读失去了其原有意义,他们的反应与取舍总是趋向于两个极端:疯狂的暴力与极度的恐惧。
  在前面,一个束着紧身衣,目光凌乱而疯狂的女患者,正在拼命的挣扎着,想从她的束缚之中挣脱出来……
  我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
  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迎面是一扇紧锁的门,看着我们,高个子医生无奈的摊了一下手:没办法,所有的专业报告都说这种方式不利于患者的康复,但所有的专业报告都有意的忽略了一个问题:任何一家医院的人手与资源都不是无限的,里边的这个患者至少需要四个以上的护理人员,可我们连患者的家属都找不到,连患者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这些护理人员的薪资谁来付?
  我理解,我理解。王警官点头,伸手打开了门上的一扇小铁窗,只听哐的一声,分明是有什么东西砸在铁窗上的声音,惊得王警官嗖的一声跳开。
  没事,高个子医生说道:没事……他探头进去:七十六号患者,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嘻,房间里,传出一个奶声奶气的女声:苏幕遮,你有好多妃子,她们都是小野猪。
  听到里边的人叫我的名字,我怔了一下,急忙一探头。
  只见里边是一间无论其墙壁还是地板,全部是软塑胶,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连患者的床都是低矮而没有床头,这是为执意自杀的患者特制的房间,造价不菲。此时房间里边,只有一个女人,穿一身白衣服,光着两只脚,她的一只拳头上明显红肿,看起来刚才砸在铁窗上的硬物,就是她的手了。
  当我探头过去的时候,这个长着猫脸的年轻女患者正急切而不安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每隔几分钟,她就停下来,那空洞的目光看着虚空中的无尽光点,机械的发出一声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
  嘻,苏幕遮,你有好多妃子,她们都是小野猪。
  我把头缩了回来,就见高个子医生用充满希望的目光看着我:你就是苏幕遮?
  我唯有点头,对于李荭居然成了这么一副模样,痛感于心。
  那好,你付钱吧……高个子医生兴奋的叫了起来:住院费诊治费医药费护理费……花在患者身上的钱总得有个人来付吧……要不然你替我们把患者的家属找来也行……
  
  
  (13)悲歌一曲人散尽
  康教授服毒了,严风跳楼了。李荭精神失常了。
  这一组红学精英,于今唯有池正刚下落不明了。
  我每天打电话,催促王警官,希望他们能够找到池正刚。
  我的精神状态没有丝毫的不正常,所以这件事让我困惑莫名。
  那地下秘窟里到底有什么?何以我进去之后安然身退,而康教授、严风和李荭却死的死,疯的疯。
  他们到底在里边看到了什么?
  还是……他们这几个的心智模式原本就有问题?
  康教授不过是一个学术骗子,靠了剽窃红学天才研究学者谢子明的研究成果而成名,正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康教授心术不正,千挑万选了几个与他的品行同样靠不住的弟子,这几个弟子一味的抄袭,除此之外别无任何研究成果。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这几个人原本就对社会的规则法理缺乏正确解读的能力?所以他们才容易走上极端,或疯或死?
  我又去了精神病医院两次,希望看到李荭有恢复的样子,也好问问她池正刚的下落,但是这个女人的智力似乎已经被定格在一个不可思议的低下程度了,除了那一句:嘻,苏幕遮,你有好多妃子,她们都是小野猪之外,她再也没有多说过一个字。
  也许留在她记忆之中的,唯有在那片森林中,当我战胜了黑公猪而成为野猪王的时候,那件事情给了她较为新奇的刺激吧?
  再想一想,从康教授到失踪的池正刚,我救了他们不止一次的性命,但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他们都有意思的回避对我的感谢,哪怕是说一个谢字,于他们而言都是莫大的污辱。
  他们,是只知道一味索取,却没有丝毫的感恩与回报之心的人,无论这个世界给了他们多少,都难以消除他们那愤愤不平之心。
  所以他们最后的悲凉凄景,是有心理学依据的,但是这个解释,仍然不足以帮我找到池正刚。
  找不到池正刚,我就无法放手而去,无论他是死是活,但在我仍然不知道这个确定的答案之前,康家成对我的委托就不能说是已经完成。
  我极度悒郁,一个人出去吃晚饭,顺便换换空气。
  当我快要走到一家餐馆的时候,却突然止住了脚步。
  远处好象有一个什么声音。
  远处有许多种声音,那是城市的夜晚时所特有的嘈杂,汽车的鸣制笛之声,工厂机器的轰鸣之声,熟悉的行人彼此的招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音乐声……但除此之外,好象还有一个与这一切均不协调的声音。
  我又仔细的听了听,才突然意识到,那是有人在唱好了歌。
  红楼梦中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我循声慢慢的找了过去,那声音时有时无,时断时续,模糊而不可辨。但我还是顺着一条肮脏的胡同找了进去,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在那里蹦蹦跳跳,他那赤裸的脚板上满是泥垢,可是他的声音,却仍然是那么的熟悉: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池正刚,我惊叫了一声。
  池正刚对我的惊叫没有丝毫感觉或是反应,他仍然蹦跳着,突然向着胡同外边窜了出去,我急忙伸手,想抓住他,可是他的衣服早已是烂得不成样子,我用力一抓,只听嘶拉一声,他仍然是一头窜了出去。
  一辆正在路过的轿车吱嘎一声,急忙刹住,车上的人吓得脸色刷白,从车里伸出头来斥骂道:眼睛瞎了,走路怎么不带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向车主道歉,紧随在池正刚的身后追了过去,一直追到一条臭水沟里,那是一家化工厂派出的污水所形成的肮脏地带,池正刚连跑带跳的进了臭水沟,在里边载歌载舞,又唱又跳,弄得腥臭的稀泥四处乱溅。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他,现在我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给康复医院的高个子医生打电话了。
  
  (14)危险的诱惑
  我又在宾馆里住了几天,向登山协会邮购了一批新的登山设备。
  我要再去那火山口下的秘穴中去看一看,康教授和他的三名弟子,到底在哪里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希望竟尔全部断送。
  我曾亲眼见到过大隋年间草头皇帝徐子业的尸体,我也曾亲眼看到了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原型——端王府世公子和香姬,我甚至还差被秘穴里的机关锁在墙壁上,可我出来之后,我仍然是我,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也没有丝毫轻生之念,又或是发疯的冲动。
  所以我可以确定,那洞中一定有什么,他们看到了,而我却只顾专注于世公子与香姬的尸身不腐,没有留意到。
  我一遍遍的回忆当时我在洞穴里时的情形,我记得那条甬道直走进去之后,有两座门,一座是高大的拱门,而另一座却是低矮的小门,从心理上来说,人们通常会走进那扇高大的拱门。
  但是,康教授拿给我的那只从岩石里取出来的匣子中,也许有什么东西他没有让我看到,以他卑劣的为人及贪婪的性格,这种行为应该是正常的。
  很可能,风月宝鉴正是在那扇不起眼的小门之内。
  即或不然,那扇小门里也肯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对看到的人心理上造成极大的冲击,甚至会形成无可修复的破坏。
  一如康教授和他的弟子们。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如果我不能够亲眼看一看的话,我猜我很快就会象李荭或是池正刚那样,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得形同疯狂。
  所以这一次是绝对绝对的死亡之旅,我根本没有丝毫的把握回来。
  虽然那不可测的危险让人恐惧,可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一定要再次下到秘穴里看一看,哪怕是为些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出发之前我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好笑,我想起中世纪的一个故事来。
  中世纪时代的欧洲,凯米罗大帝囚禁了炼金术士阿美尼,并声称如果阿美尼不将炼金术传授给他的话,那么他就杀掉阿美尼。于是阿美尼只好答应教导凯米罗大帝炼金术,他手把手的教导凯米罗大帝,把一块铅炼成了黄金。正当凯米罗大帝欣喜若狂的时候,术士阿美尼教导道:
  陛下,知道你为什么能够炼出金子来吗?那只是因为你在炼金的过程中没有想到河马。
  河马?
  从此凯米罗大帝再也无法炼出金子来了,因为只要他开始炼金,脑子里萦绕不去的全都是河马……
  人的思维就是这样的奇怪,记得进山之初遭遇到野猪群的时候,我曾告诉过严风和池正刚千万不要睁开眼睛看,千万不要……结果这个告诫于他们而言成为了无可抵御的诱惑,在明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他们还是睁开了眼睛,最终把事情弄到一团糟。
  以前是他们。
  现在轮到我了。
  我之所以再度返回火山口下的秘穴之中,原因仅仅是因为那里极度的危险。
  我的这种行为,岂不是非常可笑?
  重蹈覆辙!
  但我已经无法控制我自己,正如池正刚和严风在野猪群中无可控制的睁开了眼睛,现在的我,也和他们一样,向着那诱惑无尽的危险迈进。
  
第七章:山民罗二九
  
  (1)凶猛之蛇
  我搭了一辆车,在距离火山口最近的山路上下了车,车上的人诧异的看着我,不明白我这个背着一个硕大背囊的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独自进山去。
  我在路上走得极慢,倒不是我背上的行囊沉重,而是心里始终在犹豫不决,直到我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还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我要下到火山口里,将那扇秘门封死,万一里边真的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的话,也免得再让这东西害到别人。
  这个听起来还算是较为祟高的观念,顿时令我感受到了几分悲壮的行色,我的脚步也快捷起来,走了一会,一阵山风扑面而来,风中,竟隐隐透着一股腥气。
  是什么东西?
  我的心情霎时间紧张了起来,不会是那群野猪吧?
  如果是野猪,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好歹我苏幕遮也是野猪王,野猪们是不会找我的麻烦的。
  可如果不是野猪呢?
  我悄悄的伏下身,尽量让自己处于下风头,避免让前面的东西嗅到气味,然后紧贴着树干,慢慢的向前移动了过来。
  我听到前面一个含糊不清的念经之声:阿弥陀佛天皇老子,佛祖保佑太上老君保佑……
  这什么乱七八嘈的?我探头一看,险些没骇得惊叫起来。
  只见前面,一条粗愈水桶的巨大蟒蛇,其长不下四十余米,遍体的褐黄色鳞甲泛着釉光,正自于前面盘成小山盘的模样,那巨大的脑袋,宛如一辆小型的卡车,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灯笼般的大小,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他前面的一个渺小身影。
  看那背影,那应该是一个误闯入蛇窟的山民,他已经骇得失去了反应能力,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竟然昏溃到了向着这条巨蟒磕头的程度。
  那蟒蛇未必饥饿,但送到口边的食物,它显然看不出有什么理由非要放弃不可,只听咝咝两声,它的大嘴张开,上下各两支尖利的毒齿,于阳光下煜煜生辉,向着那吓破了胆的山民攫了过去。
  眼看那山民就要葬身蛇腹,我情急之下,大喝一声,猛的跳了出来,顺手抄起一块石头,对头那蛇头投掷了过去。
  砰的一声,石头打在蛇头上突起的冠子上,那大蛇吓了一跳,头部迅速的向我这个方向转了过来。
  我掉头飞逃,疾奔了几步,却突然一转,闪到了一棵树后。蛇在荒野树丛中的飞奔速度往往会超过我们的想象,我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条巨大的蛇躯紧擦着我的身边掠过,速度惊人,力道奇大,仅是蛇游过时带起的风,就刮得我的脸生疼。
  那大蛇极是灵活,长长的身体直如行云流水,霎时间划了过去,并迅速的扭转过来,巨大的头部高高的抬起,寻找着让它生气的目标。
  这时候我已经飞奔到那个吓呆了的山民面前,猛一拉他,喊了一声:快逃……一句话还没说完,后背风声猝起。此时再逃已是来不及,我只能是本能的向前一仆,猛可的将那吓呆了的山民压在身上。
  疾风呼啸声中,仿佛一座小山突然的压了上来,那蛇体的沉重压力,令得我嗓子眼泛出强烈的甜腥气息。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知道蛇腹下有逆鳞,其利如刀,它就这样从我的身上疾速的窜过去,那锋利的逆鳞会轻而易举的将我的背部剖开。
  甚至,一剖两半。
  我没有任何能力与这条巨蛇相抗拒,只能活生生的任由它那疾滑如水的身躯将我剖开。
  魂飞魄散。
  
  
  (4)伤势严重
  当黑猪王傲立于群猪之中,仰天长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家伙的后屁股上明显的缺了一块。
  后屁股上缺了一块,倒不是这黑猪王被咬掉了一块肉,而是这家伙身上从泥浆和松树上蹭的厚厚的松脂与泥石铠甲脱落了一块,而且这脱落的痕迹还不新鲜,分明是不久前恶战中留下来的“英雄业绩”。
  除了那凶猛的巨蛇,还有什么东西的牙齿能够锋利到把由沙石与松脂凝成的结块咬下去一块?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野猪群与巨蛇的争霸之战,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上一次明显是黑猪王吃了大亏,连它身上的松脂沙石铠甲都被巨蛇咬掉了,由此推测,那一次多半还会有一头两头野猪成为了巨蛇的美餐。
  分明是黑猪王输了一场,极是不甘心,竟率群猪悄然掩来,准备偷袭,正巧碰上我和这山民为巨蛇追逐,这才救了我们一命。
  想我苏幕遮也曾力挫众猪,好歹担任过野猪王的荣誉称号,此时见众野猪们看也不看我只眼,只顾跷着鼻子冲天嗥叫,我急忙站起来,挥手向众猪们致意。
  刚刚站起来,突觉后背上一阵冰凉,我的身体莫名其妙的软绵绵的,全身没了力气,一跌坐在地上。双手扶在地上,感觉到地面湿乎乎的,低头一看,只见鲜血从我的衣裤上淌流到地面,将我脚下的土地洇湿了一大块。
  我抬头看了看那山民,想说话,却竟然没有了力气。
  原来是那巨大的蛇躯从我的背上划过的时候,虽然我后背有登山包遮挡,但蛇腹下那锋利的逆鳞,还是刺透了我的衣服,将我的后背划出深深的一道血槽。只是因为此前急于亡命,根本没有注意到。
  现在危机过去,我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天,就在刚才拼命奔逃的过程中,我淌了多少鲜血?
  这时候那山民才突然惊叫起来: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人见了山神爷都不磕头,现在遭报应了吧?
  我摇摇头,刚要开口说话,两眼前忽尔一片死寂。
  我已经昏死过去了。
  
  
  (5)凶恶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我昏昏沉沉的睡来,突觉啪的一声,分明是一块重重的石头打在我的脑袋上。我茫然的摇了一下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用石头打我。
  这时候我听到了一群孩子在唱儿歌:
  罗瘸子,半疯子,背着一个大傻子……
  这时候传来大人的喝斥声:去去,一边玩去,这么小的孩子就学会了欺负人,长大了那还了得?紧接着,还是这个声音说道:罗二九,你背的这个人是谁?
  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在山上遇到了山神爷,他救了我,结果……他快要死了,我就把他给背回来了……
  这声音,正是背着我缓慢行走的人所发出来的,由于我的脑袋侧贴在他的后背上,当他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直接从身体的震荡传入了我的耳膜,令我感觉到这人好象是对着我的耳朵说话。
  听声音,这背着我说话的人,正是我在山上从巨蛇的口中救出来的那个山民。
  就听那个问话的人说道:罗二九,你把这个还剩一口气的人背回来,就不怕他死在你家里?
  这人一开口,就引起了我的很强的反感情绪,先不说我不是那么容易死掉,而且听这人说话的口气,全无半点山民应该有的淳朴之风,更乏悲天悯人的慈悲之心,居然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只听背着我的罗二九毫无把握的回答道:不会死的吧?
  那人却道:那万一他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罗二九显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那就算这个人还有口气好了,那人继续说道:罗二九,你既然有钱给这个人治病,怎么不把欠我的钱还给我?
  罗二九后退了一步,口中嗫嗫:我又没说不还……
  不还你把钱给我拿来啊……那人显然是在步步紧逼。
  我心中的怒火更盛,这个人,无论罗二九欠了他多少钱,但眼下他正背负着一个受伤的人,他却赶到这个节骨眼上讨债,这未免有点太过份了吧?
  但我还是高估了这个人的“道德水准”,他不仅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讨债,而且还进一步的做出让我始料未及的事情来。
  我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衣兜里:罗二九,你背的这个人穿的衣服挺干净的啊,他身上有没有钱……
  你别……罗二九一步步后退,显然不想让这个人掏我的兜,但是他的反抗是那么的有气无力:你别掏人家人兜……万一到时候人家的钱没了,该赖我了……
  赖你怕什么,那人厚颜无耻的说着,又逼进一步,罗二九再次后退,脚下却被一块石头拌倒,他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我也给丢在了地上。
  那人的身体紧贴了过来:罗二九你别动,要是他身上真有钱的话,我分你一半……说话间,一只手已经伸进了我的衣兜里。
  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世上居然有如此恬不知耻的人,盛怒之下,我的手向下一落,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那人呆了一呆,显然不虞我还能动弹。
  我不仅能动弹,还有足够的力气给他一点教训。
  我用力,猛的一捏那人的手腕。
  我听到了一声狼一样的惨叫声。
  
  
  (6)山民的帝王思想
  罗二九背我去了他的家,并用草药替我敷过伤处。
  他的家只有一间低矮的小土房,这种房子一旦下雨就会非常危险,很容易塌倒,在此之前我从未想到过会有人居住在这种简陋的地方。
  除了简陋,那就是贫穷,也许很难再找到比罗二九更贫穷的人家了,空荡荡的土屋子里,除了铺了一张草席的土炕,屋子里,居然连一件家具也没有,甚至连锅碗瓢盆这些日常用品都见不到。
  罗二九是用半只破碗替我捣碎的药,再用凉水搅拌了,给我敷上,当他在屋里屋外走来走去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一条左腿不良于行,他基本上只能算是一个没有劳动能力的废人,这就难怪见到了那条大蛇,他只能跪下磕头了,因为受那条残疾的腿的拖累,他根本就跑不动。
  但是,他正是用了这条残疾的腿,却将我从山中一直背到了他的家中。
  这让我对这个善良的山民,油然而生出敬意。
  但是这个心存善良的山民,却在他的村子里得不到丝毫的尊敬。
  经常会有几个坏孩子站在门外大声的喊:罗瘸子,半疯子,家里有个大傻子……喊声中,还时不时的投掷石块进来,有几次石块打在我的身上,我忍不住问道:罗先生,这都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他们家的大人也不说管一管?
  罗先生?听到这个陌生的称谓,罗二九茫然四顾:谁是罗先生?
  罗二九,我只好入乡随俗,叫他的名字:为什么这些孩子这么缺少家教,居然不懂得尊重别人?
  罗二九怔怔的看着我:你……说话好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我不明白。
  罗二九凄笑:谁会尊重一个什么活也干不了的瘸子?
  你只是腿瘸罢了,但是外边那些人却是心里有残疾。我回答道:腿瘸只是外在,但心中的残疾,却是任何药物也难以医治好的。
  罗二九摇头:谁让咱没本事呢……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我惊讶的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冷酷及残忍:他们不就是欺负我是个瘸子吗?要是我是皇帝的话……看他们谁敢?
  皇帝?我差点笑了起来:罗二九,你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想法,还皇帝……这样吧,你试着多与村民们交流交流,凭心而论,哪怕是一个再坏的人,也不希望自己是个坏人……尤其是不能让这些孩子再这样下去,如果他们就在这种可怕的畸形观念中长大的话,那后果会是非常的……危险……
  罗二九是只摇头:你是外来的人,你不懂我们这儿。
  你们这里,跟别的地方有什么区别?我反问。
  好象……也没什么区别。他站了起来:好了,不说这事了,你饿不饿,我去……别人家里,看看能不能借点吃的来,你整整昏睡了两天,一定是饿坏了吧?
  你等等,我叫住他:在我的兜里有现金,你拿去买点吃的。
  现金?好象是生平头一遭听到这个词,罗二九满脸的困惑,手在我的兜里掏来掏去,掏出来几百块钱,居然流露出满脸的愕然:这么多的钱……
  我差一点说出来:几百钱还叫多吗?可再看看他这家徒四壁的困窘生活状态,就闭了眼睛,什么话也没说。
  这是一个贫穷的小村子,而罗二九,因为残疾的缘故,成为了村子里最穷的人。正是因为穷,他在村子里备受别人的白眼。
  这样一个地方,让我无由得想起了不择手段窃居名利的康家成教授。
  (7)怨毒于心
  我在罗二九家里住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村长才得知消息,赶来将门前吵闹的一群坏孩子赶走,接我去了他的家里。
  实际上,这个村子远不象我最初的印象那样糟糕,大多数村民都是非常憨厚的,任劳任怨,老实巴交,偶尔有几个品行不端的二流子,整天以欺负残疾人罗二九为乐事,除此之外,这里的一切都和其它地方没有什么不同。
  那一天在村子口截住罗二九,企图想偷走我的钱却被我教训了一顿的人,就是村子里几个二流子之一。
  在任何一个由人所组成的群体中,都是这样的,绝大部分是善良的人,偶有几个害群之马,不足为奇。
  我在村长家里养伤的时候,罗二九每天都来看我,他的脸色总是带着深深的屈辱,生活经历中所有的痛苦已经凝结成为了他的思维的全部,这让他对村子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充满了怨恨。
  甚至包括了——孩子们。
  我耐心的劝导罗二九,孩子们还小,不清楚他们所做的事情对别人所造成的伤害是何等的可怕,但他们迟早会明白过来的。重要的是,我对罗二九说:你一定要让自己的性格开朗起来,要多和大家交流沟通,我们都是群体中的人,任何时候我们也离不开别人的帮助,相信我好了,很少有人会拒绝帮助我们的,做一件帮助别人的事情,于人而言是非常快乐的……
  当我说话的时候,罗二九就闷声不吭的低着头,偶尔从牙缝里嘣出几个字,也是一成不变的:我要是当了皇帝……把他们全部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你要留心你心中的怨毒,我警告罗二九:纵然是别人伤害了我们,但务请相信他们的无知与无意,相信我,任何时候能够伤害我们自己的唯有我们心中的怨毒,除此之外,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人生的误解……
  罗二九闷声回答:你等我当了皇帝的……
  唉,我叹息一声:罗二九,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皇帝这东西,只能是永远停留在历史尘埃中的往事记忆,不会再有皇帝了,再也不会有了。
  罗二九抬起头来,很认真的看着我:我小时候,我爹给我算过命。
  算命……我知道罗二九迷信,想淡化这个话题,就说道:罗二九,你以后有困难,就直接告诉村长……
  算命的说了,我将来是个皇帝命。罗二九两眼直勾勾的瞪着我,说道。
  我呆了一呆:我想这个算命的没有算错。
  真的吗?罗二九兴奋起来,两眼中燃烧着亢奋的火苗,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能当皇帝?
  没错,我告诉他:现在是公民时代,人与人平等了,每个人都有权力主宰自己的人生和未来,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皇帝,都对自己的人生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
  罗二九呆了一呆,放开了我的手:每个人都是皇帝?苏幕遮,你真会开玩笑,皇帝只有一个,只有我一个……
  那么,这句话,我如果再不问的话,罗二九很有可能沉迷于他的皇帝梦中,再也清醒不过来:罗二九,你凭什么资格当皇帝呢?
  我有皇帝命啊!罗二九叫道:我命中注定就要当皇帝啊,你们就没有这个命……
  命……命运在自己的手上……说到这里,我已经是词不达意,完全不知道再怎么劝解才会有效果了。
  
  第八章:血战大蟒蛇
  
  (1)凡人不解神仙语
  十几天后,我的伤势彻底的好利索了。
  村长和罗二九帮我收拾东西,离开村子。
  我心里一直惦念着火山口下面的那个秘穴,不弄清楚康教授他们究竟在里边看到了什么,我的心里好奇得快要疯了,所以我一出村,就向着那座活火山的方向走去。
  我还想再体验一下那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凄美意境,只要你一曾亲睹了世公子与香姬于那秘窟中寂寞永久的痴怨之恋,就再也难以抵御这种魅人的诱惑。
  苏幕遮,你等等我……罗二九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
  你……我回头,呆住了:罗二九……
  我和你一起去……罗二九吃力的拖着那条患有残疾的腿,兴冲冲的赶了上来:你要去什么地方?
  那里。我回头指了指那座火山口,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心中充满了残忍的意念,对任何人来说,那里都是一个危险的地方,罗二九的腿脚不好,他根本无法登上火山。
  罗二九却全无半点挂碍:你要去将军鞘是不是?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你的腿……我不得不提醒他。
  没事儿,他踢了踢那条残疾的腿:苏幕遮,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儿……我两条腿一长一短,走平路不稳,爬山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不信咱们走着瞧,你不一定有我走得快。说完这句话,罗二九兴冲冲的向前就走。
  我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来,也许在他一生的经历之中,从未遇到过如我这样真诚待他的人,因为感激他用那两条残疾的腿把我背回了村子,避免了让巨蛇吞掉我的可怕后果,我发自内心的尊重他,与他交谈的时候时时注意措辞,避免伤害到他的自尊心,甚至当他想入非非的说自己是皇帝命的时候,我也没有象别人那样嘲笑他。
  正是这样一个原因,所以他舍不得我这个朋友离开。宁不惜拖着那条残疾的腿,追赶了上来。
  可是我要去的地方非常危险,在火山口下面的那个秘穴中,前后已经有两个人因而丧生,另两个人彻底的发了疯。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独自前行,可是如果带上罗二九,万一……
  这时候罗二九说了一句话,让我一下子改变了主意。
  苏幕遮,你要去将军鞘上的那个火山口,我带你去,我告诉你,那里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除了我,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一定要保证不许告诉别人。
  什么地方?我问道。
  罗二九凑了过来,好象是怕什么人听到似的,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苏幕遮,我跟你说,在那座火山口的里边,有一道门,是通往仙界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脱口问道。
  不骗你,我下去过,亲眼看到的。罗二九信誓旦旦的看着我。
  可是你怎么下去的……我问道。
  不是告诉过你的吗?罗二九不满的道:我这两条腿,走平地就要摔跤,可是如果爬山的话,恐怕没人能够爬得过我。
  那扇门……你有没有打开过?我结结巴巴的问道。
  我哪儿敢啊。罗二九叫了起来:那是神仙住的地方,凡人进去,那还不得……
  谁告诉你那是神仙住的地方?我追问不休。
  不是神仙,谁住在那种地方?罗二九不耐烦的道,突然之间他又压低了声音:苏幕遮,那里边真的有神仙住着,我就扒在门上听到过里边有神仙走路的声音,还听到过一男一女在门里边说话的声音……
  你都听到里边的人说了些什么?这一句问话,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那谁听得懂啊。罗二九生气的瞪着我:神仙说话,凡人怎么听得懂呢?我是听懂了的话,那我岂不也成了神仙了吗?
  
  (2)冤家路窄
  我们在途中稍事休息,吃过东西补充体力之后,继续前行。
  罗二九果然没有撒谎,他那两条腿一长一短,在平地上走起来跌跌撞撞,但登山却占了大便宜,我年轻力壮,又有着丰富的登山经验,竟然不过是勉强的跟上他。对这个残疾人人愈发的景仰了,事实上他根本不象别人所认为的那样一无是处,至少他登山的技巧是无人比拟的,我在考虑是不是找个合适的机会,推荐他当登山队的向导,我确信这种生活的改变能够彻底的扭转他的命运……
  三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经登山上火山口的顶端。
  到了山顶,我向火山口边望去,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上一次被我拉上来的那条绳子,居然又垂下了火山口中,这说明……在池正刚、严风和李荭来过之后,又有人来到了这里。
  这下去的人是谁?
  他们是否活着回来了?
  这可怕的问题让我惊恐交加,疾步上前,就要趴在火山口处向下看一看。
  我一探头,顿时一股腥臭气味扑面而来,只见下面的黝黑之处有两只灯笼也似的怪眼,也在突兀之际猛可的向我看了过来。
  不好……快逃!我刚刚喊出这一句,就听嗖的一声,一只巨大的蛇头突兀从火山口下探了出来,高高的昂起,俯视着我。
  还是那条巨蛇!
  这可怕的东西,显然是它将火山口当做了它自己的巢穴,躲在里边安心的养伤,这段日子以来它一定是饿极了,突见食物自己送上门来,它难免不心花怒放得意洋洋。
  天,是山神爷……眼见得吓得了的罗二九又要腿软下跪,我猛的一把扯住他:快逃吧,你跪下它也照样吃你……
  嗖嗖嗖……巨蛇那长长的躯体不疾不徐的从火山口里爬了出来,前者被野猪群用獠牙撞击出来的大多数创伤都已经平复,只是在前胸处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仍然向外渗透着血水。
  这血痕正是那凶悍的野猪王的杰作,单凭这一手,那头黑野猪也比我有资格坐上野猪王的宝座……
  嗖嗖嗖,大蛇向着我们飞快的爬行了过来。
  快点往山下滚……我大声的喊道。这时候跑已经是来不及了,更何况我们的两条腿也绝无可能跑得过这大蛇那白花花的腹肌,唯有迅速的滚落到山下,才有可能逃得性命。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罗二九那迷信的老毛病又犯了,他非但不逃,反而硬拖住我,非逼着我给这饿红了眼睛的大蛇磕头,让我想逃也逃不掉:
  不能逃!他泪流满面的哭叫着:苏幕遮,你快跪下,万一山神爷发了怒……
  这大蛇已经发怒了。
  只听嗖的一声巨响,巨蛇的嘴吧大张,迅速的向我们噬了过来。
  这时候连往山坡下面滚都来不及了,更何况罗二九的身体又和我扭上了劲,我拼命的往后逃,他则拼命的把我往大蛇袭来的方向拖。
  情急之下,我顾不上多想,就着罗二九往前拖我的力道,突然返身一扑,罗二九不防,叫了一声哎哟,一时收势不住,被我带动他飞快的迎着大蛇的巨头撞了过去。
  那大蛇已经习惯于追逐逃跑的动物,对于自投蛇口的动物显然缺乏足够的经验,它疾攫来的动作丝毫也不见缓慢,但上下腭合拢的速度,却终究没有快得过我的反应。
  眼见得就要跌扑入蛇口之中,我单手按着罗二九的脑袋,不理会他惊恐的尖叫之声,身形就势旋起,凌空一脚,正踢在大蛇那粗大如象牙的毒齿上。
  那毒牙极是坚固,一脚之下,纹丝不动。幸好我也没打把这坚固的毒牙蹬断的主意,而是借助这一蹬之力,就着巨蛇袭撞来的强大力量,带着罗二九凌空飞出。
  哗啦啦一片乱响,我和罗二九跌到了一棵大树的树冠上。
  枝叶摇动,树干晃荡个不停,我一只手仍然抓住罗二九,另一只手牢牢的抓住树枝,好几次我们两人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跌落到地面上。但最终,那高大的树木还是停止了晃动,我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再低头,正见那大蛇的躯体泛着闪烁不定的寒光,在火山口来来去去的游棱着,大蛇的脑袋不时的昂起来,四下里寻找着我们两个可口的活物。
  
  
  (3)蛇口追逐
  原来,蛇类这种东西是冷血动物,视力不佳。
  曾有个笑话说,一条蛇治好了自己的近视眼之后,不无沮丧的发现自己竟然和一条软皮管生活了两年……蛇类不是靠视觉发现猎物的,而是凭据其身体上的远红外线遥测感应,能够感觉到附近一带最细微的温度变化,偏偏这条巨蛇被野猪们拱伤了之后,选择了温暖的火山口里疗伤,大凡火山口附近的自然环境都带有点亚热带的味道,气候温暖,草木繁盛。但这温暖的地面必然的搅乱了巨蛇的遥感探测能力,只要我们不吭声,它也许就会找不到我们。
  可是罗二九却不这么想。
  在罗二九看来,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触怒山神爷,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他选择了一个较为聪明的办法,将自己的一长一短两条腿拼了命的要挪到树枝上来,干脆就在树上给巨蛇磕头,一来这地方比较安全,二来呢,依他的想法,只要磕了头,山神爷不动怒,那就平安无事了。
  可是我们两人并非是落在最粗大的树枝上,相对于我们两个成年人的体重来说,这树枝委实有点细嫩,屏住气伏在上面一动不动,还勉强能够维持住平衡,可是如果乱摇乱动的话,那就有点危险。
  我听到细嫩的树枝发出断裂的声晌,心里紧张万分,急忙按住罗二九,低声道:别动,千万别乱动……
  不动,我不动,罗二九心平气和的对我解释道:我没动,我就是想爬上来,给山神爷磕个头……
  我情急之下,顾不得他是个残疾人,伸手抓住他的后脖颈。
  我的想法是,一把捏住罗二九的后脖颈,让他全身使不上力气,那样他就没办法非要爬到树枝上磕头了,我们因而也就安全了。
  可是仓促之间我忘了一件事,罗二九乱动会增加树枝承受的力量,我活动的效果也是同样的,结果我的手刚刚触碰到他的衣领,只听吱嘎一声,那树枝已经被我们的重量压断,幸好我手疾眼快,顺势一把抓住根粗大的树枝,另一只手拖着罗二九,这才没有掉下去。
  我刚刚松了一口气,耳边突听一阵刺耳的哗哗异响,正要细看是怎么一回事,那大树突然猛烈的摇晃起来,我大叫了一声,被这震动震得一下子飞离了树干,凌空跌了出去。
  那狡滑的大蛇,它发现了我们之后,就拿它的脑袋重重的撞击了一下树干,将我们两人一下子给撞了下去。
  我人在空中,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力气,把我和罗二九向巨蛇的口中吸了过去。此时这条蛇正对着我们大张开口,用力的吸气。
  巨蟒的吸气之力非常之大,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一头小鹿直接吸入腹中,更何况此时我人在空中,轻飘飘的毫无着力之处,感觉自己犹如投火之飞蛾,不由自主的向着蛇口飘游了过去。
  从空中跌下到被吸向蛇口,那一瞬间的变化极快,我甚至来不及思考,完全是出于本能,我将手中仍然拖着的罗二九顺势一扭,只听他怪叫一声,他的身体被卡在树杈里,顿时将我们两人的去势中止了下来。
  那大蛇没吸到食物,显然有点不满意,呆了一呆,大口再张,吸入的气流比之于刚才更要猛烈,打定主意要快点结束这一顿午饭。
  只听咔哗啦一声,卡住罗二九身体的树杈被蛇腹的强大吸气给揪断,罗二九惨叫了一声:我的腿……眼前就见一片腥红,眼见得我们就要没入蛇口。
  危机时刻,我故伎重施,瞥定横贯于腥红色的蛇口中的上下四枚毒牙,用肩肘处重重一撞,显然这大蛇也接受了上一次的教训,上下腭合拢的速度之快,远超出于我的预计,我的肩肘刚刚撞击在毒牙上,耳畔中只闻一道厉风,啪唧,那巨蛇已经合拢了嘴吧。
  我的半个肩膀被大蛇咬在了嘴里。
  幸好是在毒牙之外。
  这时候我抬头,正见那大蛇明显透着几分恼火的两只怪眼。正要惊叫,却已是不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巨蛇竟发了狠,由颈以上,将他的脑袋重重的拍在地面上。
  然后蛇嘴用力的翕动,想把我和罗二九全部弄进它的嘴吧里去,可是我和罗二九两人正拼了命的连滚带爬,想从蛇的嘴吧里逃出来。只听吭吭吭异声不断,那蛇的下腭如同一只铲子般将地面的沙土全部铲了起来,顷刻之间追逐着我们绕火山口兜了几个圈子。
  (4)蟒蛇之灾
  无论是对于我,对于罗二九,还是对于那条大蛇来说,那一天的感觉真是别扭到了极点。
  于我们而言,我们命悬于蛇口,位于蛇唇之内,蛇牙之外,急切的想逃却无论如何也逃不掉,那般未路无奈的恐惧之感,直欲让人发疯。
  而对于那条蛇而言,食物就在它的嘴吧里,偏偏牙齿却总是噬咬不到,它急切的想吞却要吞不下去,想来这条蛇心里的滋味也肯定是气急败坏。
  急切的大蛇以它的毒齿紧紧的抵在我们身上,推着我们以那火山口为中心,接连兜了几圈,蛇下腭处的逆鳞将地面推出了一条吓人的深沟。此时罗二九已经骇得昏死了过去,而我自己也失去了信心。
  现在我的搏命亡逃纯粹只是出自于本能,一旦前面碰到块那怕是稍微大一点的石头,挡我们一下,那我们就会在瞬息之间葬身蛇口。
  绝望之际,我心里只是后悔不该让罗二九同来,让这个憨厚的山民陪我送命,推究起来责任全在于我。可是此时我只能是死死的揪住他不放,一旦我松开手,那大蛇的巨大下腭铲地而来,顷刻之间就会将他辗为一团血肉……
  我只能退,拼命的退,不顾一切的退。
  突然之间,我那只紧揪住罗二九的手猛的一沉,怔愕之际,我听见自己大叫一声,已经被巨蛇的下腭强行铲入了火山口之中。
  原来,那大蛇耐性耗尽了,火气上来,索性将我们两人一古脑的铲入它的巢穴之中,不信进了火山口,我们还能有路可逃。
  当我的身体疾速跌下的时候,我那绝望的眼神迅速的掠过洞壁:
  绳子!
  池正刚、严风和李荭他们三人曾经系了一条绳子在这里……
  我看到那根绳子。
  但是此时大蛇已经将它的肚腹紧贴在洞壁上,疾追了下来。
  看起来,这大蛇是真的饿急了,居然一点耐心都没有。
  肘部在悬壁上重重一撞,我的一只手已经抓住了那条垂下来的绳索。
  可是我不敢用力,不停在空中停下来。那大蛇追来的势头太猛,速度太快,而彻底处于昏迷状态之中的罗二九又是如此的沉重,那怕这时候我稍有停顿,都会被那大蛇一口攫入腹中。
  我一手提着罗二九,一手抓住绳子,飞快的向下滑行着。
  大蛇那灯笼也似的眼睛泛着阴冷的寒光,疾追了下来。
  此时我还能逃到哪里去?一旦我跌到火山口的底部,这巨蛇随之而至的巨大身体,轻易的就能将我砸得血肉一团。
  想不到我重返将军峭,最终还是未能避免了康教授的命运。
  康教授?
  我脑子里突然一动,好象康教授曾经说过什么话……
  我的身体迅速的向着洞壁一侧荡了过去,为什么要这样做,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的眼前越来越黑暗,康教授那张惨白的脸似乎在黑暗之中浮现了出来。这是一个无行的小人,却窃取了荣耀与名利,但无论他的品行如何,既然他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那么这种存在肯定自有其内在的价值。
  他的确曾经对我说过一些话,就在我们从下面的秘洞里出来,再用藤绳往火山口外攀爬的时候,他对我说起过的。
  可是他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呢?
  突然之间我的脑袋上一阵滚烫。腥热的气味差一点令我窒息。
  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跌了下来,落在我的身体上并迅速的滑落了下来,在这个过程中,这东西活物一样的还不时的蠕动着。
  上面又仿佛有人当头对我浇了一头的开水,那种血浆的炽热与凝烫,让我于绝望的窒息之中,不由自主的呻吟出声。
  救命啊——!
  现在我已经可以肆无忌禅的呼喊救命,并尽情的展示深藏于我内心之中的怯懦了。毕竟,那条巨蛇已经死了。
  轰的一声,巨蛇在流尽了体内的血液,甚至连它体内的脏器都淌了出来之后,终于彻底丧失了活力,紧擦着我的身体跌入了火山口之下。
  而这时我们已经坠落到底,正踏在那余温未散的巨蛇躯体之上。
  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在我们一起离开这黑暗的洞穴之时,康教授确实是说过一些话。
  可是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此时已经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5)生与死的本能
  那一次,我和康教授从秘洞中出来,一同顺着这火山口向出口处攀爬。
  攀登了一段路程之后,康教授突然看到了有一方峭壁直上直下,锋利如刀。于是康教授当时这样对我说:
  苏幕遮,你看看这道竖壁,多么锋利,简直就是象一把刀刃。当初我们跌下来的时候要是碰一下,那肯定是肠破肚流……
  一点没错,真的是这样。
  在接近于洞口二十米处,有一道笔直上下的陡壁,壁面宛如精心打磨过一样泛着冷森森的寒光。
  当时我见到那锋利如雪刃也似的峭壁,无由心寒三分,甚至还曾想过是不是将这可怕的天然利器打磨掉,以免伤害到后来的探险者。但是后来发生的意外事情接二连三,探险队的成员死的死,疯的疯,我早已把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
  但是,当我紧拉着昏迷不醒的罗二九坠下火山口,而那巨蛇长驱直下如影随形的追来的时候,这件事迅速的于我的意识之中浮现了出来,只不过,当时那段时间过于短暂了,也许还不到几秒钟,根本来不及形成一个清晰的意识。
  而这种远未形成意识的记忆却驱使我采取了最为本能的行动,我脚蹬岩壁,向着那壁刃的方向疾逃,那巨蛇尾随追了过来,可是它那软弱的腹部经由锋利如雪刃的岩壁的时候,于疾速的滑行之中被剖开了肚腹,蛇体内淌流出来的鲜血和脏器稀哩哗啦的全都洒落在我的头上,把我浇成了一个血人。
  但是,早在我本能的向锋刃岩壁下方飞逃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用这种办法杀死这条蛇,当时我的脑子里连康教授说过的话都远未形成意识,怎么会有这种明确的想法呢?
  我当时那样做,仅仅是因为我求生的本能意识到,向锋刃岩壁方向亡逃是唯一有望求生的选择。
  就是这样。
  我跌坐在冰冷的蛇躯之上,气喘如牛,肺部憋胀得几欲炸裂开来,眼前一片金星闪烁,康教授、池正刚、严风和李荭几人的形影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知道自己行将进入昏迷状态,与这条巨蛇的恶斗耗尽了我的体力。这巨蛇远非是人力所能抗拒的,那野猪是何等的凶悍,在巨蛇之前犹自难以占到上风,而我和罗二九,之所以还能活下来,与其说是体能和智慧的胜利,莫不如还是老老实实的承认是运气起到作用的结果更理性一些。
  困倦,乏累,我真想就此昏睡过去。
  但在这种地方昏死过去,或许我永远也不会再醒来了。
  我扶着岩石站起来,慢慢的活动着身体,我必须要让因为过度的绷紧而失去活力的身子恢复弹性,让我的精神恢复常态。罗二九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我不能就这样抛弃他。
  我走了几步,哗啦一声,脚下踩到了一束树枝,因为过度的疲惫与虚脱,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是感觉上这束树枝应该不在这里,为什么不应该在这里?这个意识仍然不是那么的清晰。
  我的手慢慢向前伸着,于我而言这个火山口一直是非常安全的,此前,是一条百足斑斓蜈蚣和无数的蚊虫蝙蝠占据了这里,再后来来了一条大蛇,有这条大蛇在,洞穴中不会再有其它什么生物敢于进入。
  我的手又扶着岩石上前一步,手指突然触碰到一个长方形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把那熟悉的东西拿在手上,手指习惯性的一擦,啪的一声,一簇小小的火苗跳动了起来,将我的影子投射到洞壁上,那颤微微的火苗带给我的温暖是如此的强势,不唯我的大脑清醒了,甚至连体力都有所恢复。
  原来这是一只打火机。
  是谁的打火机呢?
  我伸手摸了摸衣兜,发现衣服早已撕得碎裂,兜里找不到任何东西。可这个打火机确实不是我的,我的打火机具有防水功能,而这却只是一个廉价的简易打火机而已。
  我扭头,拿脚踢了一下刚才踩到的那一簇树枝,才发现那是一支熄灭了的火把。
  这应该是池正刚、严风和李荭他们三人留下来的。
  我把打火机凑近那焦干的树枝,烧后的树枝焦炭一样的易燃,很快,我举起火把,火山口下已是一片通明。
  然后我找到了池正刚三人上一次留在这里的一根绳子,从风月宝鉴的秘洞里直垂下来。
  我用手拉了拉。
  这绳子仍然是非常的结实,足以支撑我和罗二九的重量。

第九章:思维示波仪
  
  (1)再入秘穴
  我本想等罗二九醒后,再带他一起攀爬到秘洞里去,可是他看起来已经不象是昏迷了,更好象是睡着了。
  我想他应该是吓坏了,所以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状态之中,以此做为逃避现实的心理防卫机制。许多人都是这个样子的,我不能苛求这些好奇的人同我一样经历过种种奇险事件,练就了一副钢铁般的神经。
  所以我将池正刚三人从秘洞里出来的时候留下来那条绳索一端拴在罗二九的腰上,我先自己快速的爬上去,而后慢慢的向上拉罗二九。
  我非常担心他在这个过程中突然醒来,然后大惊大叫把头撞到岩壁上伤害到自己,幸好没有,他一直睡得非常的香甜。
  我终于把他拉到了秘洞入口处的那个平台之上,我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拖着他,向通道里边走去,火把的温暖虽然带给我强烈的安全感,可终究不象强力手电那样一揽无余。直到那个隐秘的小洞口突然于黑暗之中浮现出来,我才恍然大悟,何以康教授他们都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我却没有。
  那东西,就在前面的小洞口里边。
  而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强力手电的光芒将洞里的情形看得明明白白,居住着端王府世公子与香姬的那间石室,第一时间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可是当将强力手电换成火把的时候,我才发现,火把的照明度远不如手电,我甚至没有看到那高大的拱门。
  所以康教授和他的学生们才会在第一时间走进了前面的小洞里,而我,却和他们走岔了。
  前面的洞里,到底有什么?
  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心脏砰砰砰的狂跳不停。
  我冒死挑战野猪王,屡遭大蛇追杀而险些丧命,不正是想弄清楚这个问题吗?
  但临到最后的关心,我仍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紧张情绪。
  那洞里到底有什么?何以见者非死即疯?
  如果那东西有什么危险性的话,康教授等三人却在出洞前后时身体上没有任何损害,他们看起来,更多的是受到了重度的心理刺激。这一强烈的刺激信号所带来的震动超过了他们神经系统的承受能力,并最终造成了他们心理防卫机制的崩溃。所以康教授和严风自杀了,而池正刚和李荭却双双的精神错乱。
  他们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我不快一点看到这东西的话,我想我会和池正刚李荭一样疯掉的。
  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拿火把照了照,在地面上又找到了另一支被池正刚三人抛掉的尚未烧烬的火把,把那支火把拿起来,插在洞壁上的一个裂缝中,然后将罗二九扶起来,让他背对着洞壁坐下。
  罗二九?我拍了拍他的脸颊,摇晃着他的身体,叫着他的名字。
  他的眼睛似乎要睁开,却又沉重的合上。
  尽管他的眼睛紧闭着,但我知道他完全能够听到我的说话声:
  听着,罗二九,你好好的呆在这里,如果我进去之后再也没有出来的话,你千万不要再进去了,马上拉着绳子回到地面,然后想办法将这个活火山口封死,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罗二九的身体晃了晃,脑袋点了点。
  我放下了一颗心,他能够听清楚我的话,那就好。
  然后我站起来,面对着那扇石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紊乱的心境恢复平和的状态。
  然后我迈出一步,走进了那扇门里。
  
  (2)阴鬼群聚的地带
  进门的时候,我留心观察着后路,发现那扇石门之所以狭小,是因为有半截闸门滑了下来,但并没有滑到底,彻底将门封死,留下了闸门底端和地面之间的一个出入口。
  我拿手试了试那闸门,还好,闸门纹丝不动,不会在我进去之后突然滑落,将我封在里边。
  我举着火把向里边走,走出了十步有余,前面竟然是一堵石壁。
  我很是纳闷,又沿原路退了出来,一直退到门口处,拿火把仔细的照了照里边,发现这里边的空间确实不大,只不过是一个狭长的储藏室而已,只不过里边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这就奇怪了,难道就这么一间空荡荡的狭长石室,就能够让康教授四人或死或疯?
  困惑之间,我拿着火把再一次的向石室里边仔细的照了照。
  仍然是一间空荡荡的石室,仍然是一无所有。
  我心中即失望,又困惑,站在那里呆了好久,才怏怏的掉头准备离去。
  当我转过身的时候,我的眼角分明是瞥过一个人影。
  是康教授。
  我猛然扭头,目瞪口呆。
  千真万确是康教授。
  他就站在那里,用一种略带几分茫然的目光看着我。
  苏幕遮?我听到他在叫我的名字。
  康康康……康教授……生平第一次,我突然结巴起来,仿佛浸入了冰冷的寒池之中,全身限入了恐怖的僵硬与麻木状态之中。
  是我在他服毒之后,将他送往医院的,也是我,亲手替他那张死灰色的有盖上的白色殓尸布。
  他死了,他千真万确的已经死掉了。
  可我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他。
  难道说,这世上真的有鬼魂不成?
  就在我的极度震恐之中,我听到康教授那熟悉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
  苏幕遮,你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嗯,应该说,我是一个卑劣无耻的小人,在这一路上,你至少救了我十几次的命,可是我始终没有说出一句感谢的话来……请你务必原谅我,你知道,象我这种为名利物欲遮蔽了眼睛,贪婪无度的人,知道的只是无休无止的索取,对他人的恩德从未曾产生过丝毫的感激之情……
  没……关系,我听见气流倒灌进我喉咙深处时发出的巨大声音:可是……康教授,我记得你已经死了。
  你当然没有记错。康教授用他那特有的闷闷不乐的眼神盯着我,回答道:苏幕遮,你是那么的光明磊落,心地仁善,你的头脑与智慧又是那么的令人惊羡,你怎么会记错呢?
  康教授,请不要这样……我还待要说,可是康教授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池正刚、严风和李荭三个人走上前来。
  苏幕遮先生,务请接受我们对您的感激之心。康教授的三名弟子排成一列,躬身说道:同样是年轻人,但与您相比,无论是心胸,德品,志向还是胸襟,我们与您相差得简直不可以道理计。您的才能那么的优秀而卓越,您的智慧是那么的博大而宽宏,你的人格又是那么的伟岸,这一切都让我们感受到了无由得震惶。苏幕遮先生,在您面前我们显得是如此卑微而渺小,在您的磊落人格的压抑之下,我们甚至连一声感谢都无颜启齿……
  别……别这样,我脸红红的后退着,生平第一遭接受到如此之多的誉美之词,这让我感受到一种极为陌生的羞赦之感……这一连串的不实誉美仿佛威力强大的炸弹,炸得我喝醉了酒一般踉跄后退。
  我一直退到门口处,才猛然醒悟,收住脚步并大喊起来:
  不对!不对!这不对头!!!
  
  (3)帝王罗二九
  什么地方不对头?
  我终于想起来了,康教授死了是不假,严风也死了,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魂存在的话,那么我在这里遭遇到他们两人的鬼魂,道理上还能够说得过去。
  可是池正刚还活着,李荭也没死,他们只是精神失常了。
  或者,是我离开岩州进山之后,李荭和池正刚两人已经双双自杀了,所以他们的鬼魂才会出现在这里?
  又或者,精神失常原本是一个人的灵魂离去,所以虽然池正刚和李荭此时仍然以行尸走肉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他们的鬼魂,却抢先一步来到这里安了家?
  这两个解释都好象能够说得过去,可我总觉得这解释是那么的勉强。
  就算是这世上真的有什么鬼魂的话,为什么我只看到康教授几人的鬼魂?别人的呢?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我自己。
  千真万确是我自己,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身材明显比我要高一些,相貌也好象英俊了一些,最重要的是他那张脸,溢动着生命的活力与智慧的动感。
  这个显然比我自己更为优秀的我,正在向我挥手示意。
  四周欢声如潮水般泛起,霎时间将我湮没。
  我看到数不清的人拥挤了上来,他们向另一个我伸出了他们的手,用充满了感激的声音深情的呼唤着:苏幕遮,好样的,你真了不起,是你救了我们,是你救了这个世界,我们永远感谢你……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莫名其妙的惊骇之下,我竟然慌乱起来,不留神砰的一声撞在石壁上,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眼前那片欢呼的人潮,霎时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幻觉?
  我听见自己发出了嗬嗬的怪笑之声,这真的是幻觉,我看到了康教授的鬼魂倒也罢了,怎么还看到了自己的鬼魂,我又没有死……
  或者说不定,我已经死了……倾刻间我汗透全身。
  正于惊恐之际,我耳边突然听到了罗二九的说话声:苏幕遮……刚才我好象听到许多人在喊叫……我一扭头,就见罗二九满脸迷惘之色,手扶着石壁走了过来。
  我喘着粗气,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到底是我死了?还是我们两人都死了?亦或他和我,都仍然是好端端的活在这世界之上?
  这是什么地方?是仙人居住的石洞吗?罗二九嘴里嘀咕着,手在石壁上不停的抠索……苏幕遮,那山神爷……真的没有吃咱们?
  呃……没有!我飞快的回答了一句,确信他和我仍然活着。
  我就知道山神爷不会吃咱们的。罗二九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苏幕遮,我早就告诉过你的了,我是皇帝命吗,山神爷只会保佑我,怎么可能吃我……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我身边来,疑惑不定的看了看我:苏幕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指了指前面的墙壁,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前面……有什么?罗二九的好奇之心,丝毫也不比我弱,他蹒跚着走过来,挤到我身边,站在那里,顺着我的目光方向朝前看去。
  天啊!我听到他发出了一声惊骇已极的怪叫之声,竟然身体一软,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
  我任由他跌坐下去,却没有伸手搀扶他一下。
  我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反应能力,当他惊呼的时候,我惊叫的声音只比他更高大响亮。
  啊……我听见自己那万难置信的尖叫之声。
  就见前面,一个人行步威严的向我走来,此人头戴平天冠,身穿杏黄色龙袍,走到我面前,他用略带几分厌倦和不满的眼神瞅着我:
  苏爱卿。这个从幽洞深处走出来的古老帝王,用罗二九那熟悉的声音对我说道:苏爱卿,虽然你立国功勋极大,可是你见朕不跪,上殿不拜,有违君臣之礼,朕心实有不欢啊……
  我的大脑已经无法再承认这样毫无逻辑的强烈冲击,迷惘之际,我瞧了瞧瘫倒在地上的憨厚山民罗二九,再瞧瞧神色中略带几分无奈与厌倦的帝王罗二九,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
  刺激过度,我已经丧失了思维能力。
  
  (4)奇妙的影像
  难道这罗二九,真的有帝王之命?
  可这又怎么可能!
  怔愕之际,帝王罗二九那龙袍冠冕似乎让我联想起什么来。
  是什么呢?
  这时候我突然又看到一个人,于前方的暗黑之虚无地带缓缓走来。
  这人身上的衣服与帝王罗二九一模一样,而且此人的面貌……我想起来了,这个帝王,赫赫然竟是草头皇帝徐子业。
  一连串事情霎时间涌入我的大脑。
  徐子业,大隋年间,起兵造反,他拥有一面古镜,当他照此镜的时候,镜子出来的是身披龙袍的徐子业,别人站在镜子前,看到的自己竟然是出将入相……于是众人遂从徐子业谋反,结果……徐子业兵败,皇帝最终没有能够当上。但这面古镜,却传承百千年而后,被端王府发现……
  想到这里,我猛的跳起来,拿手往前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方平滑冰冷的石壁!
  原来这石壁便是那于传承之中湮灭于岁月长河之中的风月宝鉴!
  我再仔细的摸一摸,发现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并非是什么鬼魂,而只不过是这堵石壁上浮现出来的影像。
  石壁上何以会浮现出人物影像的呢?
  当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张脸突然窜到我面前,把我吓了一大跳。
  是罗二九。只见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苏幕遮,你看到了没有,看到了没有……他拿手指着影壁里的帝王罗二九,嘶声叫道:那是我,那是我啊,我罗二九果然是有帝王之命啊……
  帝王的影像是罗二九并不假,可这桩事委实太离谱了些……
  我还在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罗二九却已经吼叫起来:苏幕遮,在朕的面前你还不跪拜,更待何时?
  我诧异的望了望罗二九。跪拜?他说什么昏话……可是难怪他会这么想,怎么这影壁墙里,会浮现出他身着帝王服冠的影像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我怔愕而不知所措,罗二九宽容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苏爱卿,你此时不跪也罢,待朕封你为征北大元帅,你与朕将天下荡平,到时候朕封你个一字并肩王,可好?
  一字并肩王?这种话听在我的耳朵里,实在忍不住大笑。
  见我哈哈大笑,罗二九不高兴了,把脸一沉:苏幕遮,你别不知好歹,我命中注定要登上九五之尊,如果你还不识趣的话,到时候别怪朕为了万里江山,不得不拿你问罪,就象他们一样!说着话,罗二九猛一挥手,指着那堵影壁墙。
  我回头,果见影壁墙里浮出来一组清晰的图像,远景是罗二九正端坐于黄罗伞盖之下,身前身后侍列着从多的嫔妃仕女。近景则是一个大屠杀场,许多凶狠的官兵头戴钢盔,身披重甲,手持寒光闪烁的铁刃,正将一群人全家老小按倒在地砍头。那些人有老有少,无一不是放声悲号,细看他们的面貌,倒也不太陌生,都是罗二九所居住的山村里的山民们。
  就听罗二九的声音略带几分感伤的响了起来:苏幕遮,莫怪朕辣手无情,须知这些人以下犯下,行为孛谬,朕多次加以劝诲,却犹不知悔改,所以朕只得以国法为重,将他们统统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罗二九,你心里的怨毒太深了。影壁墙里传出来的绝望悲号令我愤怒不已:都在一个村子里居住着,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如果他们知道你竟是如此的仇视他们……
  那又怎么样呢?罗二九肃穆的反问我:如是这般冒渎天子尊严的草民们,不将他们杀得个干干净净,又如何泄得了寡人心里的怨恨?
  你还寡人……我强忍着笑,一指影壁墙:罗二九,你看那是什么?
  你竟然敢直犯朕的名讳……罗二九现在连我叫他的名字都非常的生气了。但他还是扭过头去,一眼就看到影壁墙里的画面之上,突然出现了一架高压水龙,轰的一声,水流穿击的力道强大无比,将那个端坐于黄罗伞盖之下的帝王罗二九冲得七零八落。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罗二九看得呆了。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对他说道:罗二九,你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现在由我来告诉你好了……
  用不着!罗二九厉声斥责我:朕上承天命,无所不知,哪用得着你这个叛贼来告诉朕?
  罗二九啊,虽然他愤怒的拒绝了,可我还是得告诉他:
  罗二九,你快一点从你的帝王之梦中醒来吧,你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未来,而是你自己心中的愿望而已!而你这种愿望,却是注定了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现实的。
  
  
  (5)最后的审判
  一点没错,无论是二十一世纪的罗二九,亦或是大隋年间的徐子业,他们在这一面风月宝鉴上所看到的影像,并非是对于未来的预言,而只不过是他们头脑中的思维想象。
  就象我最开始在这面风月宝鉴上看到了已经死亡的康教授,那只是因为,我当时正在想有关康教授的事情。
  这堵神异的影壁墙,这面传说中风月宝鉴,它具有一种我们还无法了解的功能。
  它能够将人类的思维具像化。
  具体说来,风月宝鉴是一面能够接收人的思维信息,也许是接收人类的脑电波,并将这一信息完整的在镜面上——或者说是在屏幕上复制出来。
  你想到什么,你就会在风月宝鉴中看到什么。
  徐子业想当皇帝,于是他就在风月宝鉴中看到了身穿龙袍的自己。
  端王府世公子一心唯念香姬,于是他就在风月宝鉴中看到了她。
  而当我站在这面所谓的镜子面前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正在想康教授,想他的三个学生池正刚,严风和李荭,所以我才能够看到他们,并惊骇的以为我看到的是他们的鬼魂。
  而罗二九,由于他满脑子的帝王之命,由于身患残疾而遭受到村民的戏弄与污辱,怨愤积淤于心,偏偏他又没有能力替自己主持公道,只能够在心中不现实的幻想自己当上了皇帝,那么就可以为所欲为,肆无忌禅的报复那些昔人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了。
  所以这罗二九,虽然他生于二十一世纪的科技时代,但脑子却愚味而迷信,居然和大隋年间的徐子业没什么区别。
  而且,这面能够全景式的展现人内心中最不可告人的阴暗之处的风月宝鉴,也能够完好的解释康教授和他的弟子们的后来遭遇。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康教授即然剽窃了红学界不世出的天才谢子明的研究成果,虽然他表面上道貌岸然,通过种种肮脏的手段将这件事掩盖得无人得知,但是在他的内心中,却是恐惧到了极点,几乎每一天,每一时,每刻,他都在提心吊胆,害怕早已自杀的谢子明再回来找他的麻烦,这种恐惧已经浸透了他的身心,让他无一日能够稍得安宁。
  正因为康家成对谢子明充满了恐惧,所以他的脑子里总是不停的转动着谢子明的身影,这正如跟随术士阿美尼学习炼金术的凯米罗皇帝,越是告诉自己在炼金的时候不要想河马,结果那河马的影像就越是浮现他的脑子里。
  当康家成无意中走入这间石室的时候,我确信他当时并不知道所谓的风月宝鉴竟然是一堵如此庞大的影壁墙,他也和我一样,认为那风月宝鉴一如红楼梦中所描写的那样,是一只可以拿在手掌中的古铜镜。所以康家成站在这风月宝鉴之前的时候,完全没有认识到这件事,当在他脑子里盘旋了整整二十年之久的谢子明的影像突然浮现出来的时候,康家成顿时吓呆了。
  想一想康家成当时心里的恐惧感受吧,他原以为他的剽窃事情无人知晓,却不料就在这里,他竟然看到了早已死去的谢子明,事实上,他看到的只不过是自己那黑暗的内心。
  他无法接受自己,纵然是他在内心中愿意成为一个卑鄙小人,也仍然无法接受这一现实。
  而对他来说更大的恐惧则是:别人很快都会知道这一点。
  他将身败名裂。
  而且,还很可能面临着刑事的指控。
  因此他的精神彻底的崩溃,并服毒自尽。
  而康家成的三个学生,他们也同样。
  他们原以为自己剽窃学术论文,不择手段的勾心斗角争名夺利,甚至夜盗康家成的书室,用铁啷头打伤康家成以及在火山口上他们将巨石推下,企图谋杀我和康家成的所有事情无人知道。
  但当他们走进这里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他们错了。
  于他们而言最可怕的事情是,既然我和康教授已经先行来过洞里,那么,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所有的卑鄙之行。
  所以他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理恐惧。
  他们于绝望的恐慌之中逃避,严风选择了死亡的方式,而池正刚和李荭则干脆吓疯了,他们现在连自杀的能力都不具备了。
  这就是风月宝鉴。
  这就是太虚幻境。
  所有的人,来到这面影壁墙面前,都将接受最严厉的灵魂审判。
  这当然也包括了我自己。
  
  (6)执迷不悟
  站在风月宝鉴之前,我内心中苦涩难言。
  我原以为自己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一个话有不可对人说,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君子,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实则我内心的鄙污与猥琐,并不在于任何人之下。
  风月宝鉴告诉我:我是一个挟恩市报的小人,这一次的探险行动之中,唯有我一个人是专业人员,而康教授和他的学生们却明显的缺乏经验,我知道这一点,却故意带领他们走上了充满危险的旅程,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们陷入危险于绝望之中,而后,我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得意洋洋的拯救他们。
  然而,一个人的内心鄙污尽可以瞒过自己,却无法瞒过别人。
  康教授和他的学生们显然比我自己更清楚我的为人,所以虽然我一次次的救了他们,但他们并不认为有必要感谢我。而我对此耿耿于怀,心中对这几个没有丝毫野外生存能力的人充满了怨恨与不满。
  所以我才会在风月宝鉴面前看到了他们对我的感恩,因为我心中无时无刻的不期待着这些。
  更可怕的是,我竟然是一个自大狂,自以为有资格获得全世界人的尊重与景仰,风月宝鉴将我大脑中的救世主幻境完整的呈现给我,让我更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那无可救药的自大情节。
  我羞愧无地。
  正当我站在风月宝鉴面前,为自己肮脏的内心而无地自容的时候,罗二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苏幕遮,你缘何如此不知天命,非要顶撞于朕?
  我呆呆的看了一眼:罗二九,你不要再……
  住口!罗二九勃然大怒:苏幕遮,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竟然直呼朕的名讳,难道你真的以为朕杀不了你吗?
  你醒醒吧……这个罗二九,他可真是痴梦入心了,竟然一点好歹也不知道。我正要跟他把风月宝鉴的原理解释清楚,可是他已经“龙颜大怒”了,竟然蹒跚着一长一短两条怪腿,猛扑过来,轮起拳头照我脸上就打。
  我反手抓住罗二九的手腕,喝斥了一声:罗二九,你放明白点,你的帝王之梦是永远也做不成的了!
  胡说!罗二九却跟我较上了真:苏幕遮,你竟然敢伤害朕的龙体,仅此一罪,你九族休矣。
  休你个头……我把他往前一送,他一个踉跄扑在风月宝鉴上,那平滑的镜面上顿时浮现出一大团殷黑色的怪东西,这就是盛怒之下的罗二九的思维,全无丝毫的条理可言。
  可是罗二九可不认为他的行为有什么失常之处,他从地上爬起来,又一头撞进我的怀里:苏幕遮,谅你也杀不了朕,朕有天命在身,福大命大,谁也杀不了朕……
  谁闲着没事杀你啊,我也火了:罗二九,你再这样纠缠不休,别怪我跟你不客气了。
  什么?罗二九的脸上露出了万难置信的神色:苏幕遮,你竟敢胁迫于朕,难道你非要逼着朕诛尽你的九族不成?
  别胡闹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罗二九已经猛扑了过来,竟然是双手扼向我的咽喉之处。
  我侧身一闪,实在不想跟他计较。
  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径直向门口处跌扑了过去。砰的一声,他的脑袋重重的撞击在门上那落下半截的闸门上。却听轰的一声响,那闸门竟然悄然滑落,我大吃一惊,急忙向门口冲了过去。
  突听罗二九一声怪笑:嘎嘎嘎,大胆苏幕遮,你竟敢冒渎朕的旨意,朕饶你不得……砰的一声响过,迎面只见一团火向我的脸上撞了过来,我大吃一惊,急忙后退,才意识到他从门里跌出去的时候,顺手抢到了我此前替他插在岩壁上照明的火把。
  现在他就以这火把作为武器,打得我不得不后退,眼睁睁的看着那坚固的闸门轰的一声合拢。
  我大吃一惊,急忙扑到闸门上,用力的敲打着:罗二九,快点放我出去……
  虽然我这样喊,但我知道罗二九压根就不知道如何打开这闸门,之所以开口向他求救,纯系求生的本能而已。
  就听罗二九那阴腔阳调的声音从门外边响了起来:
  哈哈哈,苏幕遮,纵然你其罪当诛,但朕上体天心,就网开一面,容你在这里面壁回过,待朕夺得天下,步登九五的那一天,再来看望于你……
(7)困于绝境
  罗二九的声音消失了,他已经离开了洞穴,回去做他的皇帝梦了。
  我哭笑不得的坐在秘室里,背靠着冰冷的闸门,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尽管最终我找到了风月宝鉴,弄清楚了康教授等人身死的原因,可是我自己,却被一个满脑子皇帝梦的山民给困在这里了。
  而且,我很有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先不要说我事先携带来的装备都在大蛇的追逐之中弄丢了,就算我此时有装备在手,可那些精巧的小玩艺,在这铁桶一般的密闭石室中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我绝望的看着那风月宝鉴,那上面竟然浮现出一具骷髅,把我给吓了一大跳。
  这具骷髅,当然是我潜意识中对于死亡的恐惧。
  我扭过头去,定下心来,再看那风月宝鉴之上,却见我的身体如无形之物,竟然穿透了坚固的岩石层而缓慢的行走着。
  我再次的摇了摇头。幻想自己有穿墙术,这也解决不下眼下的问题。
  我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立即行动起来,找到这坚固闸门的开关。
  这闸门既然设置在这里,开关当然就应该在里边,否则的话,那徐子业或是端王府世公子一旦进来后误触闸门,岂不是将他们自己也给困死在里边了?
  然后此时他们的肉身都好端端的在那边的大殿里,由是可知,这间密室之中必有开关所在。
  我振奋了起来,举起火把,将密室中的每一块墙壁都仔细的看过,然后我失望的坐了下来。
  这密室忒也古怪,居然是由一整块的岩石内部凿出来的,墙壁上光滑如砥,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开关。
  我看了看手腕的手表,发现就这么会儿工夫里,我居然已经在这密室里摸索了两个小时了。
  这时候噗的一声爆响,密室中光芒乍现,旋即是一片黑暗。
  火把已经燃烧尽了。
  我呆呆的站在黑暗之中,听着自己的心脏砰砰狂跳,就这样承认失败?
  我不甘心!
  然而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
  不要说罗二九已经因为我“不识天命”而愤然离去,就算他在这里的话,也丝毫帮助不了我,除非,他愿意在回村后叫人来,凿开这扇石门,救我出去。
  可是,因为我始终不肯承认他是“真龙天子”,罗二九很生气,他会好心的带人回来救我吗?
  但也或许,他希望带人回到这里,让人看到风月宝鉴中他那穿戴着帝王服冠的影像,就象徐子业,大隋年间他在造反之前,就曾带了许多人来到这里。
  可是,带人来到这里,看清楚自己在风月宝鉴中的帝王影像,以此说服别人服从于自己,这是一种“正常思维”,可是罗二九的思维分明是有点靠不住,说不定,他根本就想不到这一点……
  如果罗二九能够把事情想得如此周密,那么他也不会在山村里备受他人的戏弄,要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罗二九之所以难以受到村民的尊敬,他的残疾只是很少一部分原因,大部分原因是:他缺乏做人处世的基本能力,这表现在思维方面,就是他有点偏执,不正常。
  所以我想,我可能等不到他带人回来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我在黑暗中枯坐了两个多小时,仍然没有听到外边有任何动静,但是我只能继续等下去,我的双手,无法凿开那坚固的石壁。
  我又在黑暗中等待了三个小时。
  足够了,这么长的时间,外边肯定已经天黑了,如果罗二九愿意带人来救我,此时他就应该来了。而他还没有来,那就是说,此后我也不会再等到他的了。
  我只能依靠我自己。
  于黑暗中我站了起来,还好,这石室虽然密不透风,但是空气却一直保持着新鲜。
  这就是说——这里肯定另有出口!
  
  (8)未来的电子游戏
  我走到风月宝鉴壁面前,凝神注视着这不知其所以来的宝物。
  镜面上,呈现出一道道明丽的光线,将黑暗的斗室映得微光淡淡,直如一个人处于电视开着的房间之中,虽然黑暗,但视物无碍。
  这神奇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想着,我的思维呈现在镜面上,一道道流畅的的线条,这表明我的头脑此时比任何时候更为冷静。
  以地球上目前的科技水平而言,是断然制造不出来这样神奇的仪器,事实上,直到目前为止,思维于人类而言仍然是一个谜。
  从生理学上来解释,人类和这世界上的任何生物都没有区别,只不过是基因链用来保护自己的蛋白质外壳而已,所谓的生命不过是基因自我传承的载体,这一理论目前已经得到了科学界的承认。
  原始的基因为了保护自己,衍生出蛋白质外壳,形成了原始的细胞,后来细胞之间的争竞日趋激烈,于是蛋白质外壳不断的出现功能性分类,形成了原始生命的不同组织形态,再进而发展下去,形形色色的生物都出现了,但这所有的生物现象,仍然不过是基因为自己制造的强大外在装备,目的是延长自己的生存并袭掠其它的基因。
  于这所有的生命现象之上,灵长类的人产生了思维。
  思维这东西要多怪就有多怪,它就存在于人的大脑之中,可你打开人的脑壳,却看不到思维存在的丝毫迹象。然而人类所有的行为都是在这看不到的思维主导之下所进行的,所谓文化,所谓科技,所谓意识,所谓哲学,都是由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思维而形成,这岂非是怪事一桩?
  有科学家提出了脑电波之说,然而这一理论仍然是缺乏实证,充其量不过是一种缺乏依据的假说而已。
  而且,这种假说还看不出有什么实用价值。
  但这风月宝鉴,它显然能够接收人的思维,并将这种思维转化为镜面上的图像。
  这正如一台电视机,它能够接受传播在天空之中肉眼不可见的电子视频信号,并将这种信号进行解码之后,以活动的图像形式展现在屏幕上。
  风月宝鉴无疑就是一台思维电视机,我们可以由此观察自己的思想形成。
  只不过,人类的思维太古怪了,于大多数而言,其思想多是些让人无法接受的东西。如端王府世公子,他在风月宝鉴中看到的是他与香姬双飞双栖的幻境,而康教授看到了他内心中最肮脏龌龊的一面,最离奇的是罗二九,他居然看到了自己的皇帝之梦。
  设若人人都有一只风月宝鉴,这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将会和世公子一样,沉溺于他们的幻觉之中而不知自拨,风月宝鉴能够将他们心中任何欲望以图像的形式表达出来,关于权力的,关于情感的,关于金钱的,关于荣耀的,你所有的欲望都可以在这里获得满足……具有这样功能的科技产品,在我们这个时代似乎已经产生了。
  我的确曾听说过能够于虚拟世界之中满足人所有欲望的科技产品,可这产品是什么呢?
  电子游戏!
  我疾扑到风月宝鉴上,开始想象。
  我幻想自己正处于一个奇异的星球之上,那上面有着无数形形色色的怪物,我手持杀伤力强大的现代化武器,于那陌生的荒原之上披荆斩棘……
  我的想象立即在风月宝鉴上呈现了出来,影像中的我自己非常威武,身上披着防护性的金属铠甲,肩杠一支形状怪异的强力喷火器械,一只多足爬虫从泥淖里窜出来,向着我张牙舞爪,被我用炽烈的高温焰流喷射得迅速融化开来……
  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果然是一台年代古远的电子游戏机,只不过它的科技水准已经远远的超出了我们这个特定的时代。
  真有趣,一台未来时代的电子游戏装置,怎么会出现在上古呢?
  我用手在风月宝鉴的镜面上仔细的摩挲着,终于,在下端,我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之物。
  我的手指轻轻的按了下去。
  
  
  (9)最后的讯息
  我的手指刚刚按下去,密闭的石室之中突然响起来了杂乱的电子信号之声,风月宝鉴的屏幕之上,飞快的闪过一道又一道模糊不清的人或动物的形影。
  这莫非是调频按键?我猜测着。
  忽然,一个叽哩咕噜的声音响了起来,但这声音我听不清楚,不,不是听不清楚,而是于我而言极为陌生的一种语言表达方式,我再仔细倾听,那声音却已经沉寂了下去,紧接着,一个我最熟悉不过的汉语言声音响了起来:
  注意,注意,请注意,这里是思维示波仪的控制中心,现在向你发出警告,请注意接听。
  我立即凝神屏气,注意倾听。只听那个明显是人工合成的男子声音宏亮的说道:
  这里是古文达第二试验室,现在的时间是公元2112年6月,这一台思维示波仪由古文达研发小组制作,编号是nm4937064,此仪器将安装于六号时控机上,投掷于1500年前的黄河流域之间,目的是接收古时代人类大脑的思维信息,以供专业研究之用。古文达试验室及实验小组全体成员在此向您保证,我们从远古时代所搜集到的任何资料与信息,纯粹是出自于科技研究的目的,如出现与此目的不相符的任何行为,古文达第二试验室愿意为此承但相应的法律责任。
  需要说明的是,此仪器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下才会形成功能损害,那就是思维示波仪的能源储备耗尽,不论你是谁,不论你在什么地方,假如你听到了这个声音,那么你就应该知道这时候正是这台思维示波仪停止工作的时候了。
  当思维示波仪停止工作的时候,示波仪的显示屏的分子将重新排列,石化并将保持其完整的信号记忆,与此同时,由仪器运行时所产生的特定生物能量场也将同时失去效力,希望听到这个声音的人不要惊慌,你所看到的任何事情都是能够理解的……
  ……
  思维示波仪的能量要耗尽?特定生物能量场也要失去效力?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正当我愕然之际,耳边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那声音直如天崩地裂,整个石室好象从上到下一下子裂开来,数不清的石块哗啦啦的砸在我的身上。
  我于惊慌之中用手臂护住脑袋,眼睁睁的看着那风月宝鉴在一片明丽的火花之中裂为一块块大小不等的石头,当这堵镜面石壁哗然坠地之时,黑暗之中,我似乎看到前面有一个洞口。
  上面的石块持续砸落,这里已经是非常危险,我不顾一切的拿手往前一摸,果不其然,这风月宝鉴之后,真的有一条通道。
  我冲进那条通道之中,脚下却踩到一个圆筒状的什么东西,猝不及防之下,我的身体狼狈不堪的前后摇晃了几下,险些摔倒在地。
  那圆筒物轱辘辘的滚到我的手边,我顺手抓起来……这似乎是一支手电,拿手一按,就见一束微弱的光柱照射出来,顿时我心花怒放。
  借着石壁壁面的反光,我瞧了瞧这支模糊不清的手电筒,却看不分明,再拿手一摸,发现上面的刻痕形成了三个字:康家成。
  哈哈哈,我失笑了起来,康家成这个伪君子的确有意思,他连一支手电筒都要刻上自己的名字……可是这支手电,怎么会出现在这条通道里呢?
  拿手电筒四下里一照,我顿时愕然。
  我并非是站在一条通道里,而是处身于另一个石室之中。
  而且这间石室,我曾经来过的。
  就是用来保存世公子和香姬的那间石室。
  难怪康家成的手电筒会遗失在这里,他是拿着这支手电筒进入的风月宝鉴室,并于镜面上看到了自己思维之中的谢子明的冤魂之后,因为惊骇绝伦,结果把手电筒丢失在这里了。
  (10)生离死域
  我拿着那支手电筒,在世公子和香姬的石室里四下一照,顿时呆住了。
  儒雅美貌的世公子仍然端坐于石榻之上,只不过,当我的手电筒照向他的时候,却眼看着他的整个人似乎沉浸入水中一样正在缓慢的化开,突然一股微风拂来,世公子那愈来愈模糊的身影仿佛晃动了一下,霎时间他的人消没于无边的阴暗之中,唯余下一具白生生的骸骨,哗啦一声跌在一起。
  这情形吓得我疾退一步,手电筒的光柱将香姬也容纳了进来。
  但是香姬已经不复存在,在她曾经荷锄而立的地方,唯余一具令人黯然神伤的香骨。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此时,我丝毫也不怀疑,那曹雪芹一定是亲眼目睹了与此类似的场景,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慨。
  再回头,但见那张香檀木几之上,世公子与香姬以他们的心血沥成的传古诗篇,也和他们的人一样,顷刻之间化为粉灰,纷纷扬扬湮散于无垠的暗空之中。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他们的尸体此前能够保存得栩栩如生,缘何这时候却突然化为粉灰?
  ……与此同时,由仪器运行时所产生的特定生物能量场也将同时失去效力,希望听到这个声音的人不要惊慌,你所看到的任何事情都是能够理解的……
  那思维示波仪能源耗尽之时所发出来的警告声,再一次的回想在我的耳边。
  原来是这样,世公子与香姬的尸体之所以得以不朽,原因是这思维示波仪运行的时候所形成的特定生物能量场,但此时能量场突然消散,依靠外在的能量聚合而成的世公子与香姬的尸体,也于一瞬间恢复了它们那原本的尘灰形态。
  风月宝鉴,并非是如我所想象的电子游戏机,而是一台有着其科研价值的思维示波仪……如电子游戏那种耽于享乐的机械装置,唯有在我们这个时代才会让人趋之若鹬吧?
  石室上部的岩石发出了怕人的相互挤压之声,我突然醒悟,这间石室之所以存在,也是得益于那思维示波仪的特定能量场……
  一念之下,我掉头飞跑,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过后,我的前面后面,巨大的石块如雨点般纷纷砸下,一块石头正砸在我的肩膀上,幸好我的身子一滑,才没有被砸在巨石之上,但是巨石落下时却将我撞倒,并将我的衣服夹在了几块石头之中,我想也未想的就势将上衣一脱……这时候逃命要紧,顾不得风度了……
  当我冲到秘穴处边的平台上的时候,已经是脚脚绵软,遍体鳞伤,眼见得那石台缓慢的倾斜下去,我所能做的事情唯有蹲伏于地,用手死死的抓住地面。
  轰的一声,秘穴洞口的石台撞击到火山口的底部,剧烈的震动让我象只跳豆一样噼哩啪啦的跳着,连续几次跳动之后,我已经借着弹起的力道,凌空抓住我和罗二九坠下时悬下的那条绳索。
  马上离开这里,我一秒钟也不敢耽误。
  我一生中有过许多次攀岩的经历,但从未有过哪一次,我的攀爬速度竟然是如此之快。相信这时候如果有只猴子看到我,也会甘拜下风。
  我不得不快,就在我飞速上升的过程之中,火山口洞壁周边的岩石,不时的轰砸下来,全靠了我的本能与强烈的求生意识,才躲过了一劫又一劫。
  终于爬到了火山口的顶端,我已经是累得气喘如牛,大脑一片空白,如果这时候有谁拿思维示波仪来收集我的思维,他一定会非常失望的。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敢喘一口气,天知道这座火山是不是也在那什么“特定的生物能量场”范围之内,如果在的话,这火山岂不是一时三刻就会爆发?
  我甚至连飞奔下山都不敢,而是直接滚了下去,一直滚到山脚之下,满身满头都扎满了树枝,刺猥一样蜷缩在一棵树下。直到确信那火山确实没有爆发的意思,我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尾声:不醒的帝王梦呓
  
  我在山里足足走了三天,渴了喝山泉,饿了吃野果,感觉到自己彻底的成了一个原始人,才终于发现了罗二九居住的那个小山村。
  那温暖的山居烟火和憨厚朴实的村民,带给我无限的快乐与希望,我的脚步顿时变得轻盈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着小山村走了过去。
  我走到村口,却突然呆住了。
  村子里,正吵吵嚷嚷的拥出一群人来,他们七手八脚的抬着一个男人——罗二九,数不清的孩子兴奋不已,跑前跑后的跟在人群身边撒欢。
  罗二九显然是如不可竭,他拼命的挣扎着,愤怒的尖吼着:放开朕,你们这些该死的草民,竟然胆敢冒犯于朕,一俟朕登上皇位,立即将尔等满门抄斩,把你们全部凌迟处死……
  喊叫的时候,他头发篷乱,两眼血红,牙齿缝隙中淌流出丑陋的粘液,即使是一个对精神病理学毫无研究的人也能够一眼看出来:
  他疯了。
  他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之中,最终无法见容于这人类的社会,唯其这最后的精神错乱,尚可让他的思维仍然沉溺于自己的帝王幻梦之中……
  我叹息了一声,为他们让开了路。
  
  (完)

所有跟帖: 

应 顶天山上的狐狸 妹妹要求应景的.卫斯理式的探险小说 -dq007- 给 dq007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21/2009 postreply 12:44:33

很有卫斯理的味道,虽然还是不够味儿,不过倪匡没新书,将就看吧 -北42- 给 北42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22/2009 postreply 09:18:54

蛇是冷血动物,体温只有不到25度,所以不可能"一头的开水... -blalala- 给 blalala 发送悄悄话 blalala 的博客首页 (90 bytes) () 10/23/2009 postreply 04:26:03

我读到那里也愣了一下。当野猪王也挺离普的。典型的yy.ai -dq007- 给 dq007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10/23/2009 postreply 09: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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