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作者:桩桩 (完结加番外)

来源: 寂寞一城 2009-04-17 09:52:59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342990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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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永夜 作者:桩桩 (完结加番外)寂寞一城2009-04-17 09:50:31
第四卷

  破石烂料

  阳光洒在院子里的时候,永夜站在院子里呼吸了口早晨的新鲜空气。打了井水洗脸,水珠扑在脸上,带来清爽的感觉。
  月魄从外屋进来,高兴的弹了下她的额头道:“我把院子里的药草拿到西城药铺里去卖。你乖乖的呆在家里等着我,都是些好药材,天天看着差点忘了。回来我给你买好吃的。粥在厨房,昨晚没吃,记得喝了。”
  永夜正想说当田黄印石的事,想想给月魄一个惊喜,嘿嘿笑着点头应下。
  月魄小心的将土里的药材挖了出来,装进竹篓里,摸了摸永夜的头,低下头在她颊边一吻,见她傻傻地望着他,笑了笑便出门了。
  永夜在院子里摸着脸出神,月魄低头亲她的气息仿佛还在,良久她高兴的跳了起来。月魄亲了她,她却没有半点反感,她不是男人!绝不是有心理障碍的人!
  永夜喜滋滋的找了件月魄的灰布长衫,剪短了袖子和袍边。袍子宽宽松松的挂在身上,永夜嘿嘿笑了,邋遢点还省了易容费事。把自己弄成了个黑小子,觉得还行,兴冲冲拿了印石上街了。
  她轻松地走在圣京街头,见城内布局四平八方,街道宽敞,地面全铺以大块青石。
  三国走完,京都贵气,泽雅秀气,而圣京,永夜直接赞它大气。
  大昌号是圣京最大的当铺,是座高大的四合院子,门楼高三层,倒像座碉堡,铺面外立着两座大石狮子,张牙舞爪。三道青石台阶上的大门敞开,像吞人的大口。永夜仰望良久走了进去。
  当铺的柜台也是高高在上,她的个子在女人中算是高的了,柜台仍高出一头。永夜便退后一步笑容可掬的对铁栅栏后的朝奉说:“在下想典当家传上品田黄印石一枚。”拿出田黄印章放在柜台上,又后退一步瞧着。
  朝奉拿起石头看了看,问道:“公子是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多少,活当多少?”
  “死当二十两银子,活当十两!”
  这么少?永夜叹气,“我不当了。”
  朝奉并不多言,把田黄印章交还了永夜,见他出门便瞥瞥嘴摇了摇头。
  果然,永夜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我当,死当!”
  “破石烂料印章一枚,二十两!”朝奉长声呦呦的唱道。
  “等等,这是上品田黄,你在当票上写成破石烂料?”
  朝奉冷冷一笑:“公子当不当?!”
  永夜气结,语带讥讽:“别家听说大昌号当二十两,纷纷出价十八两十五两,大昌号这么高的价,怎会不当?写当票吧!死当了!”
  “好说,好说。本号能做到齐国最大,自然比别家价钱更为公允!”朝奉皮笑肉不笑的接了一句。
  在破石烂料石章一枚的再次唱票声中,永夜拿了二十两银子和一张当票恨恨然离开了。
  照这样的当法,把金蝉冠切零碎了也撑不了多久。
  永夜并不打算在齐国偷点钱包或夜入富户借点银子花花。三大强国都被她搅得翻天覆地,如今太子燕四处找她,她还想和月魄在齐国过点安静日子。作奸犯科当夜盗的事,她不想。
  眼睛瞥见街对面的济古斋,永夜呵呵笑了。想起大昌号又撇撇嘴,她不想胡来不等于她不想报仇。前世的技艺这一世得到美人师傅的指点更上层楼,反正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圣京城,她决定重操旧业。
  与大昌号一样,济古斋是圣京最负盛名的古玩店,据说齐国的王公贵族有钱人家是这里的常客。永夜眯了眯眼瞧瞧了济古斋的招牌,擦了把额头的汗走了进去。
  济古斋门脸不算大,里面博古架上摆放着各式珍玩,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只有一个伙计,正在招呼一个大腹便便的客人。
  永夜慢条斯理的看着,竖起耳朵听客人与伙计的对话。
  “这怎么可能是假画?这是京都张怜草亲笔绘就的。”客人似乎是拿画来寄卖的。
  “爷,你瞧这印鉴有些模糊。你再瞧瞧小人手里这幅。还有,张怜草擅工笔花鸟,你的却是幅水墨画,小的不敢接这幅画。”
  永夜一听来了精神,赶紧凑过去瞧。这世上别人的画她可能不熟,安国京都张怜草往她老爹脸上画掌痕,她对张怜草是再熟悉不过。
  永夜瞧了几眼,见伙计与客人争得面红耳赤,便笑道:“在下略知一二,可容在下说说?”
  伙计抬眼打量了下她。见她一身最常见的灰布长衫,袖边袍角都没有缝边,虽做读书人打扮却极为寒酸,便哼了一声道:“这位公子在店内盘亘良久,可选有中意的?”
  永夜知他以貌取人,也不生气,手指点着画作道:“世人只知张怜草擅工笔花鸟,笔法细腻,用色喜艳。却不知他取字怜草,最长水墨兰花。叶形飘逸秀美,花似美人螓首。且张大师往往醉后心情大好时才会画兰,醉后用印手颤故而印鉴稍有轻移模糊的现象。此画正是张大师难得一见的醉后兰草图。”
  客人越听眼越亮,伙计越听越清醒。
  重金收了画,伙计态度瞬间变得谦恭:“在下有眼无珠,多谢公子指教。”
  见他懂得退让谦逊,永夜对这间济古斋看法又有不同,暗暗佩服东家用人得当。
  “公子可有看上的?”
  永夜在店内转了一圈,笑道:“小哥,这外间摆放的东西不入在下的眼。”
  “哦,什么样的画作能入公子的眼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后院走了出来,抱拳一礼:“这位公子请了,小老儿姓梁,是此店掌柜,方才已闻公子高见,不知公子能看上何人大作?”
  “在下李林,安国人士,听闻济古斋珍品无数,想一饱眼福,并不想求购。”她是安国口音,并不掩饰这点。
  梁翁早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眼风往永夜一瞟,见她安然自若的站着,虽布衣穷酸邋遢,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气度,言语间却还在打探,脸已沉了下来:“我这济古斋若无珍品,齐国上下便再无古玩店有珍品可售。”
  永夜前世家里是做印章的,她自己少不了与玩古董的人打交道。自然深知古玩店千百年的规矩。好货一般是不会全摆在外头的,店堂内最多有一两件珍品压堂就行了。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卖一件值钱玩意儿,就够撑很长时日了。有钱的主儿除非有淘货的爱好,否则店内的东家往往得了稀罕物事都会亲自送上门去。
  她笑了笑拱手道:“既然如此,告辞。”
  “公子请留步!”梁翁知遇到了内行,精神一下子就来了,急呼一声,拱手道:“老夫有一事要求!能否请公子再看一幅画!”
  永夜回过头说道:“济古斋能做到齐国最大,自然有鉴别高手。梁翁客气了。”
  梁翁见她还是要走,赶紧上前一步深揖一恭:“老夫失礼!公子可否移玉随小老儿内院一观。”
  永夜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梁翁先行!”
  转过回廊来到内堂,梁翁小心捧出一幅卷轴展开。这是一幅大青绿山水。笔势大开大合,山川雄奇险峻。
  “公子请看,这笔力手法气势非陈秋水莫能画出。水泊居士正是陈秋水的印鉴,然他一年只画三幅画,据老夫所知,今年陈大家已画有三幅画,老夫收得此画却有些惴惴不安,想请公子帮忙看一看。”
  永夜听美人先生说过,齐国陈秋水的大青绿山水乃当世第一人。画作产量极少,又因其画气势非凡深得王公贵族豪门大家所喜。当下问道:“可还有陈大家的画作?在下好做比较!”
  梁翁又捧出一幅画卷展开。
  永夜细细研看,足足看了一柱香工夫才吐了一口气道:“此画是陈大家真迹。梁翁是想着陈大家一年只画三幅画的缘故所以置疑吧?”
  “正是!”
  “细观此画,用笔大胆,且一气呵成,虽具大青绿勾勒,却笔法飘荡,落款一气呵成,飞白笔法张扬有神,想来是陈大家醉后所画。破了一年三幅画的规矩也有可能。且这印鉴是最不易造假的,梁翁请观此处,印鉴是朱白文,这末字一笔略有凸出,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如果有放……放在一起细细比较就能看出来了。”她差点把放大镜说出来,仔细一想却觉得自己要是有的话就更好了。前世做假别说放大镜,显微镜也用的,这一世么,别人没有,就更不容易发现她做假了,永夜悠然微笑。
  梁翁叹服,连连称谢。
  永夜当即便要告辞:“在下寻亲不得,还要去见工筹银返乡,不耽搁了,告辞!”
  “公子稍等,公子说想要见工?”
  永夜叹了口气道:“在下囊中羞涩并不为买画而来,只是喜好,路经济古斋便入店瞧瞧。能亲眼欣赏到陈大家画作已是幸事,不作他想了。多谢梁翁。”
  “济古斋正值用人之际,公子目光如炬,不如留在济古斋。”梁翁听说永夜要去见工,干脆留下,他深深佩服永夜的眼力,如此人才当然不肯放过。
  永夜大喜,她本还想着该用什么方法能常来济古斋转转,没想到机会这么好。赶紧长身一礼:“多谢东翁。”
  “呵呵,李公子不必客气,月银十两如何?”
  五十两够普通人家一家三口舒舒服服过上三个月了,十两是相当高的月银,足够她和月魄过小日子,顺便还能实施她的赚钱报仇大计,岂有不答应之理。
  “你只能另觅住处,白日见工,晚间收铺回家。明日起上工可以?”
  她知道古玩店的伙计都是必须住店看店,也只用亲信之人。像她这种赚工钱筹路费回家的外地人,是不会让她住在店里的。她本来也不想住在店内,当下连声答应,
  出了古玩店,永夜露出一丝贼笑。买了一堆吃食并纸笔颜料等工具,准备开工造假。她看了一柱香的时间,看得最多的还是那枚朱文的水泊居士印鉴。
  她拿着东西笑逐颜开的回去,心里想着月魄卖了药材今天都有收获,晚上一定好好庆祝生财有道。
  夕阳如金,晒得小巷带出一种温暖的色泽。
  那盏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晃动,晃得永夜的心带起一丝喜悦。
  在她前面,一对老夫妻携手慢慢走过。永夜看着两人躬背携手的身影,想着将来和月魄也这么老,也这样牵手走过黄昏的小巷,嘴边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嫁给他,好像也不是很为难,也许慢慢习惯就好了。永夜突然想起忘记买女装,不由暗呼糟糕。正想回头去买的时候,她看到那对老夫妻经过医馆门口时脚步停了停,老头子猫着腰往门里张望了下,两人又接着往前走了。
  永夜的脚步很轻,是习惯性的。她可以肯定夫妻俩不知道她远远的走进了巷子。永夜目中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老头子往门里看的时候,脚步也是习惯性的放得很轻。轻得不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她经过医馆的时候发现月魄还没有回来,门还锁着。永夜将手中物什放在门口,跟上了那对老夫妻。

  一直在你身边

  出了巷子,永夜提高了警觉,远远的看到他们进了一座宅院。她没有多想,足尖一点飘身跃了进去。
  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刺过来,永夜飞刀迅急出手,听到一声惨号,凌空一个翻身,头顶突现出现一道鞭影,硬生生向她压下来。院子里传来一声低喝:“什么人一路跟踪!”
  永夜侧身避过,飞刀迅急出手。袖刀挥出一道光芒瞬间逼住了对手。持剑的老太太中刀倒下,倒在血泊中喘气。她逼住的正是持鞭的老者。“你是什么人?你能听到我的脚步?”
  对方不理,望向老太太的目光充满了不舍与爱恋,回过头时咬牙切齿道:“星魂,你是星魂!”
  “你如何知道?”
  “你的暗器,小李飞刀,例无虚发!”
  “你是何人?”
  老翁笑了起来:“咱们一座楼里出来的,我叫日光,你记起来了吗?感觉,出了巷子不久,我便感觉身后有人。你的轻功相当不错,不过,你也知道,刺客的感觉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日光?这名字让永夜一震,想起多年前李言年为楼里五个刺客取名字的情形。也就瞬间的恍神,日光突然身体呈九十度往后一仰,双足飞起踢向永夜。
  她的动作比他想象得更快,身如魅影,已绕到他身后,袖刀抵住了他的背心:“你去那间医馆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日光呆住,他没有想到永夜的功力比他想像的还要高出很多。
  “我的刀在你背脊上,我一刀下去会割断你的脊梁,你死不能,却再也没办法站立。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刺客会有什么下场?”
  “我不会告诉你,你杀我好了,你知道的,我告诉你,会比死更痛苦。”
  永夜笑了笑:“我还有十八柄刀,我的飞刀很小,准头不差,她还没死,我可以一刀射瞎她一只眼睛,再射瞎她另一只眼睛,顺便一刀刀从她脸上片过,你可以看着她的美丽的脸颊变成两个血洞人却不会死……”
  地上的老太太还是鹤颜鸡皮的脸,明亮的眼睛却露出了深深的恐惧,分明是个年轻女子的眼神。她突然伸手往天灵拍下。手才一动,便痛得一颤,手背上已钉上了一柄飞刀。
  “我在你身后,可以让你感觉不到我何时出刀。回答我的问题!”永夜声音一冷。
  日光额头汗出如浆,怔怔的看着地上的女子喃喃道:“你只担心月魄是吗?他……”
  院内突然爆出一团紫雾,永夜暗叫不好,脚尖用力,人如纸鸢斜斜飞起。回头瞥见日光跃在半空的身体像被什么击中,直直摔倒,而扮成老太太的刺客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紫雾散去,院子里横躺着两具尸体。
  是谁杀了他们?日光与这个女人为什么在医馆外偷窥?游离谷终于找到他们了吗?
  永夜心情沉重的回到医馆,伸手取下了医馆的牌子。
  “星魂,你去哪儿了?我看到你放在门口的东西。你把医馆牌子取了干什么?”月魄吃惊的看着她。
  永夜叹了口气:“我发现有两个人在医馆外探头探脑的,跟下去杀了他们,居然有一个日和咱们一样从小楼里出来的刺客,他叫日光。”
  “他们终于找来了?”
  永夜想了想道:“有可能他们想找你,想到你会使毒也肯定会行医,所以才对医馆特别注意。咱们换个地方住吧。我有法子赚钱了。”
  月魄嘴边露出一丝笑容道:“我早想到这一天,诊金不够花是因为我另外还租了个地方。”
  “不会吧?你有几窟啊?”永夜没想到月魄居然还有准备,怀疑的看着他。
  月魄笑了笑,拉着她出了医馆,到了隔壁。一模一样的格具,只不过外面店门始终关着没有做生意。他得意的笑了:“这里。没人想到是在隔壁吧?住在这里的可不是月老了,是赵大叔。他是个怪人,少有出院子。嘿嘿,我一般十天左右会扮成赵大叔出门买东西。”
  永夜忍不住也笑:“赵大婶呢?”
  “她长年卧病在床,床前离不得人,所以赵大叔总是在家里照顾她。”
  “赵大叔靠什么生活呢?”
  “你没见院子里挂着草鞋?赵大叔每隔十天就会拎着草鞋去卖。勉强渡日。”
  永夜板起了脸:“今晚赵大婶心情好,病也轻了,所以要坐在院子里喝酒吃肉赏月!”
  月魄哦了声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赵大叔见赵大婶病好了,便想与她研究下如何不再让脚板心长着那朵花……”
  永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个肘拳击在月魄肚子上,跳了开去:“赵大婶今天起要开始赚钱报仇大计!我把田黄印章拿到大昌号才当了二十两银子,再去济古斋见工,你卖药材也赚了不少银子,咱们在圣京住个一年半载,我看太子燕还会不会在城门检查。”
  月魄听了皱了皱眉道:“星魂,你就别去见工了。我卖了五十两银子的药材,加上当的印章二十两,够咱们花好几个月了。”
  永夜嘟着嘴不干,她才被勾起瘾,想要报仇,还顺利的进了济古斋,怎么就放弃?再说,成天闷在家里也无聊。
  月魄见她态度坚决,轻叹口气。笑了笑道:“出门小心一点,我替你易容。”
  接连五日,永夜易了容去济古斋见工。她一边做事,一边欣赏济古斋收藏的名人字画,暗自将各人的笔画特点牢记于心。晚间在家挑灯夜战,模仿画作。
  半月之后,印鉴完成,她对着画作上的水泊居士印鉴,再瞧瞧自己手中的,与画上一般无二,不由得意之极。
  月魄见了啧啧称赞,看向永夜的目光又多了些疑惑:“你什么时候学的?”
  “在王府学的。”永夜的前世记忆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难不成告诉月魄她前世是男人?
  月魄笑道:“等你当了画出了气,就不要再抛头露面了。听到没?”
  永夜愣了愣。月魄揽了她入怀,轻声说:“每回你出门,我都担心你再不回来。”
  “我怎么会不回来?你等我。等当了这画,我就不出门了,在家教你画假画玩!对了,咱们再养只猪好不好?像闹猪那样的,好玩。等小猪长成大猪,城门估计也放行了,我们就离开。”
  “好。”对她的要求,月魄似乎从来没有不答应过。
  永夜细心裱了画,又花了五两银子的大价钱买了个雕工细腻的檀木盒子兴冲冲抱了上大昌号。她骄傲的将檀木盒子往柜台上一放:“死当一千两,在下急等银子周转!”
  朝奉早忘了上次花二十两银子拣了个价值百两的上品田黄石,见人上门开口就要死当一千两吓了一跳,伸手就去开檀木盒,永夜把手往盒子上一搭,抬着下巴问道:“你洗手了么?”
  朝奉一愣,正要出言叽讽,永夜挑着眼道:“这是陈大家的墨宝,你尽接些破物烂衣裳,弄脏了怎办?”
  朝奉被她哽得脖子通红,听说是陈大家的画作,狐疑的看了永夜一眼,却真的用雪白的毛巾擦了擦手,才小心的打开盒子展开画。
  里面也是一幅大青绿泼墨山水,他仔细看了又看,盯着落款与印鉴眼珠子差点掉在画上。半响吐了口气恭敬地说道:“公子此画何处得来?”
  “我从哪儿得来的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不是偷也不是抢,你只管看这画是否是真的,给我当了银子作罢!”永夜不耐烦的说道。
  “公子莫急,只是陈大家的画少有现世,小人眼拙,公子稍候,小人去请大朝奉!”朝奉说着下了高高的柜台,去了内院。
  不到片刻,走进一个精神矍铄,眼露精光的老头儿。捧起画作细细观看,良久方道:“公子死当?”
  “在下缺银子,没办法,只能死当!”永夜叹了口气,恋恋不舍的看了眼画,犹豫了下似下定了决心。
  “如此甚好,在下东家也极爱陈大家画作,纹银一千两,死当!公子可想好了。”大朝奉脸露喜色又问了一遍。
  “死当!当了眼不见心不烦!”永夜不耐烦的嘀咕道,眼神又往画瞟了瞟,似极不舍得。
  大朝奉当即写了当票签了一千两银票递给永夜,喜滋滋的抱了画走了。
  永夜耸耸肩,看来在古代求口饭吃也很容易。
  她记着去买女装,问了圣京最大的绸缎庄寻了去。
  铺子里挤了三四个姑娘正在窃窃私语,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圣京的大户人家。
  “听说安国永安公主还没找到哪!”
  “……听说是游离谷的人劫走了……”
  “长什么样啊?听说没穿嫁衣不说还是男装来的齐国。像什么话,如何配得上太子!”
  永夜耸耸肩不置可否。她耳力好,几位女眷的议论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不禁哑然失笑,太子燕相貌清秀性格温和出身高贵,又是单身,自然是高门贵族争相求嫁的理想佳女婿。她不讨厌太子燕,也没有想嫁他的念头,已经离开便与她无关了。
  她看中一匹浅紫色的绢和一匹月白色暗花的料子。紫色是她习惯了的颜色,但永夜选中的是月白色的料子。她想月魄穿月白色正好和他配。
  绸缎庄老板听说永夜要用料子做成衣,便笑道:“不知那位小姐的尺寸大小是多少?”
  “啊……”永夜愣住,月魄给她易容成黑脸小子,不可能说给自己量尺寸吧。张了张嘴,望着衣料发愣,叹了口气道:“本想给在下的心上人一个惊喜,在下没办法量她的尺寸,老板可有现成的襦裙,在下另买……”
  “照这位公子的尺寸量肯定不会错。”
  永夜手一抖,硬着头皮道:“这位公子说笑呢,老板,我不买了,改日得了尺寸再来。”头一埋就要走。
  一柄长剑挡在她面前,风扬兮冷冷的看着她,那目光既冷且怒,带着一种恨意,虽然他满脸大胡子,永夜仍清楚的看到他的嘴动了动,是磨牙的动作。
  “公子……何意?”永夜头冒冷汗,说话都有点抖不利索。
  风扬兮一笑:“没什么意思,在下有个表妹与公子身材差不多,嘱在下帮她选匹料子做衣裳,就这匹料子吧,麻烦公子量量尺寸。这位公子不会不帮在下的忙吧?”
  “嘿嘿……”永夜干笑。风扬兮分明指着匹浅紫色的绢,他是认出自己来了。永夜觉得倒霉,霉倒家了。
  她迅速往外瞟了一眼。
  “燕公子不在,就风某一个人,如果公子配合呢,风某会重谢公子。如果不……”
  “量!老板,赶紧帮我量尺寸,好好替这位风公子的表妹做一套逞心如意的衣裳!”永夜打断风扬兮的话,他的意思是还可以通融,自己当然只能识实务。
  量了尺寸,老板摇头道:“公子的表妹身形高挑却单薄如纸……”目光往永夜胸前一瞟。永夜脸涨得通红,她是扮成小子不顾大热天缠了胸而己,什么叫单薄如纸?却听到风扬兮闷闷的笑声,她气极败坏的冷了脸道:“在下还有要事,不打扰公子替表妹买衣裳了。告辞!”
  “等等,风某多谢公子相助,等交待完老板,风某请公子喝茶。”风扬兮一手拽住永夜,掏了银子付给老板,约好日子取衣裳,眼风却瞟着永夜,意思是让她老实点。
  永夜欲哭无泪,她最怕风扬兮认出她是星魂。她与风扬兮交过手,她的轻功与暗器根本挡不住他。所以,她只能垂头丧气跟着风扬兮走。
  走进一条死巷,风扬兮这才放开手,冷冷道:“外面找得人仰马翻,公主却在作画逛街买衣衫,过得够逍遥!”
  “我和太子燕的事关你屁事!”
  “本来是不关我的事的。可是,你进了济古斋就关我的事了。”风扬兮眼神复杂,语带讽刺地说,“我不是偶然在绸缎庄碰到你,我是从济古斋一路跟着你。”
  “你不会把我交给太子燕?”
  “这要看公主如何配合风某了。”
  永夜扬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哼了声道:“我凭什么要配合你?”
  “公主难道就不管蔷薇郡主了吗?”
  永夜怔住。
  她想自私的不管蔷薇,不理会游离谷,就和月魄离开圣京,就这样过一辈子。可是蔷薇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如果不是喜欢上她,蔷薇不会混进去陈国的队伍。如果不是骗着蔷薇和月魄去取莫虚有的蛊毒解药,蔷薇就不会落入游离谷手中。
  她想起王妃曾说过,静安候夫人已经思念成疾。蔷薇在游离谷的手中,会好过吗?永夜被压抑的善良冒了出来。
  她望着风扬兮问道:“你有蔷薇的下落?”
  风扬兮点点头。
  “风大侠有蔷薇下落为何不救了她出来?”
  “我只知道济古斋与游离谷有联系,而要进济古斋却很难,正在愁呢,就看到公主了。公主原来有鉴赏字画的本事,又正好进了济古斋做事,所以,公主是查到游离谷下落,救蔷薇郡主的最好人选。”
  永夜叹了口气。她突然想起临出门时月魄恋恋不舍的表情。他说他怕她出了门就不再回去,他想她卖了假画报了仇就再不抛头露面。月魄能感觉到她会被风扬兮或太子燕盯上吗?
  她,生来就该是游离谷的死对头。一天之前,她想着和月魄离开圣京过闲散日子。一天之后,她又只能隐身入黑暗之中与游离谷斗。
  然而,蔷薇……她不能不管,不能不救。
  “我在济古斋呆了大半个月,那只是间寻常的古玩字画店而己。”
  风扬兮看永夜脸上神情变化,时而皱眉忧虑,时而悲伤感慨,不禁问自己,这样逼她把她又扯进来对吗?也许他放手,让她过她自己的日子去。这个念头一起,风扬兮胸口顿时一闷,像是有人重重的打了他一拳。他如何能容忍……风扬兮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和地告诉永夜:“你呆下去一定会有发现。我若现在知道济古斋与游离谷如何联系,犯得着找你?”
  永夜笑了笑:“我如何联系你?”
  “我一直在你身边。”风扬兮说完掉头就走。
  永夜呆了,风扬兮说一直在她身边?他知道她和月魄在一起?他怎么找到他们的?他应该看到她翻墙入院了。
  “我会一点粗浅功夫……”永夜掌心已滑出一枚三寸长的针,她望着风扬兮的背影小心的说道。
  风扬兮头也不回的道:“我知道,三脚猫的功夫罢了,翻墙还行。”
  “以前我一直瞒着你,是因为……”永夜正想找个合理的解释。
  风扬兮的笑声已起:“我知道,你是怕我不愿意护你去陈国!早些回去吧,姓月那小子等你很久了。”
  他的背影消失,永夜已紧张出一身汗来。只要风扬兮有半点疑心她,她会毫不客气的杀了他。不用飞刀,别的暗器也一样出色。
  疑问又一次泛上心头。永夜想起山谷中风扬兮非要抱她出谷,是担心她功夫不够好,还是他同情她体力没有完全恢复?他在暗中究竟又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永夜又一次回想与月魄在小院的情景。
  风扬兮不可能伏在屋顶,他如果接近院子,她一定会发现。也就是说,纵然他看到她翻墙,也一定不会知道她是星魂。
  永夜想了又想,终于松了口气。想起等她回去的月魄,想起平静的生活就此结束,永夜轻叹了口气。是她的命吗?她迅速又平静了心情,她如何能弃蔷薇于不顾。也许,真的不能躲避,游离谷一日不除,她就永远不得平静。只是月魄,他会理解吗?

  被动的揭开秘密

  “回来了?”
  永夜后院翻墙而入。为了避人耳目,她每次出门都从后院翻墙出去,回来的时候也等着天黑又翻墙。巷子里的人家只知道赵大叔在家编草鞋侍候重病的赵大婶,极少出门。永夜不可能大摇大摆的进出。
  院子里有一个葡萄架,月魄就坐在葡萄架下笑着等她吃饭。
  永夜买回两只烧鸡,挤出笑容道:“我当了一千两银子。”说着将银票拿给月魄。
  桌子上摆着烧鸡,还炒了几个小菜,另外还有老南瓜绿豆汤。月魄舒了口气道:“我又买了只小猪,还叫它闹猪。等它养肥的时候,我们应该能离开了。”
  永夜哦了声,撕了条鸡腿递给月魄。自己拿了条鸡腿啃着。她突然发现啃鸡腿还有个好处是,可以不用说太多话。
  她是否要告诉月魄遇到了风扬兮呢?
  “星魂,我们离开圣京找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地方好吗?我想看你穿女装,和普通的姑娘一样。等安顿下来,你嫁给我好吗?”
  “我……”永夜心里犹豫了一下,想起风扬兮说,他一直在她身边。不知为何,她一想到和月魄在一起时,风扬兮在一旁瞧着他俩,就浑身不舒服。这是月魄第几次说到嫁他了?永夜心乱如麻。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月魄盯着她,手里的烧鸡突然没了味道。
  “我不能弃蔷薇不顾。等找到她好吗?风扬兮答应不告诉太子燕,不会抓我回去成亲!”永夜低着头将遇到风扬兮的事告诉了月魄。她没有说风扬兮一直跟着她,怕月魄不安。
  月魄愣住,喝了口粥勉强笑了笑:“是啊,如果不救蔷薇,你一辈子,心里都会不会痛快。”
  永夜用筷子搅着粥,轻声说:“等救了蔷薇,我们就……就去找那个地方。”她脸一红,埋头大口喝粥。
  她始终还是说不出那个嫁字。永夜望着月魄的眼睛有些疑惑,她一直想和月魄在一起平平安安过小日子,嫁给他有什么不对?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定会救出蔷薇的。”月魄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油渍,温柔的说,“你从小就傻里傻气的,一直这么善良。不救蔷薇,过我们的小日子如何心安理得。”
  永夜笑了笑道:“你错了,我不傻更不善良。如果不是遇到风扬兮,我宁可这样一直过下去,不管蔷薇,真的。我很自私的,也许,是一直都有事,一直都神经绷着的缘故吧,所以才会对那种生活特别向往。”
  说出这句话后,永夜看到月魄的手抖了抖。她也一愣,她是向往这种平淡而安宁的生活不是因为喜欢月魄?不,不会的,永夜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的,月魄从小就对她好,和月魄在一起的日子总觉得很温馨,她怎么会不喜欢他?
  “我还不知道你?看似狠辣,心里软得很。别说了,快吃饭,把鸡腿啃干净,还有一只!”月魄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份慌乱,忙着给永夜挟菜。
  他的脸离她这么近,永夜却有种无力的感觉,觉得有一天,他会离她很远很远。为什么在山中,她觉得不长久,而来了圣京,见了梦想中的平安医馆,和月魄过上了梦想中的平静日子她还是觉得不长久?
  这股子情绪让永夜有些心慌,她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突然扔了鸡腿抱住了月魄。她闭上眼喃喃道:“我们走,现在就走!你不是对圣京很熟吗?我们能不能找段偏僻的城墙翻出去!我轻功好,我带你出去!我们不要管蔷薇,不要管游离谷,也不要查济古斋与游离谷的关系,我们走!”
  “傻子!”月魄轻轻拍着她的背,圣京与别的都城不同,城墙高八丈,全是大青石砌成,翻城墙这么容易?何况……现在被风扬兮盯上了,又如何能走?他轻轻抚着她的背,明月映进他的眸子,一片清幽的沁凉,似藏着无穷无尽的忧伤。
  夏夜的院子里,月光照过葡萄架,将藤蔓与叶子的阴影尽投在紧紧抱住的两人身上。斑驳的暗影笼罩着月魄和永夜。
  卯时,天边薄薄的晨曦由蓝变橙,渐渐拉开一日晴天。
  永夜懒洋洋的躺在竹席上似提不起精神。若是能这样什么事都不想一直睡着也是好事。她叹气,脑中的问题钻了出来,蔷薇会在哪儿呢?
  “懒猪,还不起床!闹猪早起了!我都喂了它吃的了。”
  永夜侧过头,月魄倚在门口笑嘻嘻的瞧着她。阳光在他身上渡上了层金边,英俊的脸,唇边的笑容,他哪怕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都还是如谪仙似的出尘。
  “它和我一样?它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昨晚是谁吃了就睡?”月魄忍不住又想笑。永夜昨晚巴着他不放,没多久居然就睡着了。
  永夜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伸了个懒腰,目不斜视走出房门:“它肥了就会被宰了,我肥了是因为吃了它的肉!能一样吗?”
  月魄噗嗤笑出声来,看着永夜喝了一大碗粥。这才拿出易容的东西来:“这些是专为你配置的,和原来的一样,如果不用药水洗,是弄不掉的。你小心一点。你的声音清朗,听不出女子的娇柔,人瘦小,喉节小也很正常,再弄道伤疤贴上,不会掉的。”月魄絮絮叨叨的边说边弄。
  永夜见他弄好,照了照镜子,里面只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年,也不怕露出白牙。正要走,月魄又拿出一个刀囊:“我去订做的。和你从前的一样。”
  “什么时候弄的?”
  “这是很早以前去胖掌柜那里听他倒苦水说你不讲道理,顺便也做了套。拿着这些刀,总想着你在似的。”月魄淡淡的笑了。
  永夜接过刀囊。自从杀了日光之后,再不想用飞刀,原来的刀早和那件紫袍埋在隔壁医馆的土里。她不想让游离谷的人知道她的存在。这飞刀会提醒所有人,她是刺客星魂。
  偏偏在她不想做星魂的时候,她还得用这样的飞刀。但是月魄给她的刀不同,带着他的思念与依恋。永夜接过刀囊打开,里面有三十六柄刀,她做了件青衣师傅严令她不能外泄的事。
  永夜拿起一把飞刀在月魄眼前一晃:“变戏法了。”掌心的刀蓦然消失无踪。
  一把接一把。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似的。
  月魄大开眼界,完了问她:“你藏什么地方去了?”
  永夜伸开双手:“你搜!看你搜得到不。”
  月魄坏坏的一笑,点点头,伸手探向她的胸前。
  永夜尖叫一声:“你居然袭胸!月魄,你还是小时候的那个臭小子!”
  她叫嚷着,红着脸一个翻身飘出了墙头。
  月魄痴痴看着她,笑容渐渐消失。阳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暗影,他站在院子里,却感觉不到太阳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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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子来了?”
  永夜应了声进了济古斋内院,愣住了。
  大昌号的大朝奉,梁翁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房中。桌上正摆着她画的那幅赝品。
  她瞟了眼桌子上的画,淡淡地问道:“东翁可是请在下鉴别此画?”
  “你……”大朝奉认出当画的便是永夜,站起身来。
  “此画正是在下送到大昌号当掉的。”
  大朝奉涨红了脸对永夜深揖一恭:“此画已由陈大家自己确认无误是赝品。老夫第一次走眼,惭愧之极!”
  中年男子三十来岁年纪,留着短髭须,温和看着她。她的目光移到他腰间丝绦上。
  “李公子认得这玉貔貅?”
  “传闻齐国出了块绿翡,通体透明,全绿不带一丝杂色,被雕刻成一只玉貔貅,价值十万两白银。”
  “李公子好眼力!”中年男子笑容可掬的拱了拱手:“在下安伯平,是大昌号的东家。大昌号失礼了。”说着眼神一动,大朝奉赶紧将一枚田黄印章并当票存根放在桌上。
  “公子好高明的手段!大昌号二朝奉居然把价值百两的上品田黄低价收进,公子心生不忿,这才戏弄大昌号。”安伯平轻叹口气,似乎错在自己身上。
  安伯平?这位安公子是安家的儿子?她偷眼一瞟,见安伯平与安四小姐年纪相差甚大相貌并无相似之处,安老头儿富可敌国不知娶了多少房姨太太,生下的种不像也很正常。便轻声道:“原来是安家大公子!久仰久仰!”
  “客气,安某听说济古斋来了位高明的鉴别师傅,所以专程前来请教,没想到,正好遇到画主本人,真是安某之福啊,呵呵!”
  永夜心道,你既然知道是假,又找到了我,究竟有何目的?她瞟了眼桌上的那块田黄印石,笑道:“难道进了当铺,经二朝奉大朝奉过眼后还能反悔不成?”
  安伯平摇头,眼睛里闪动着精明的光:“出了当票,绝无反悔。些许小事公子切莫放在心上。安某是来求才的,想请公子为大昌号出力!”
  “我蒙梁翁错爱,不打算换东家。”
  梁翁听闻站起身来叹道:“实不瞒公子,大昌号与济古斋原是一家,东家都是安公子。”
  风扬兮说的与游离谷有关系难道是指齐国首富安家?能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安家倒也有几分本事。永夜以退为进客气的笑了笑道:“在下正打算近日返乡回家,对不住大公子了!今日正想向东翁请辞。”
  “呵呵,既然如此,安某也不强留了。想请李公子替安某再看一幅画,安某有些画艺上的问题想讨教一番。”
  永夜露出很勉强的神色答应了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绕过水榭长廊,假山菏池,绿荫深处终于出现一栋房舍。
  走进去一瞧,却是间书房。
  安伯平一笑道:“公子见我这别苑如何?”
  永夜四下打量,书房窗明几净,挂了两幅山水,养了两盆夏兰正自吐芳。居中一张硕大无朋的核桃木大书案只漆得一层清漆,桌面铺好了上等画纸。想起李天佑被自己炸毁的书房,不禁感叹,安家的书房也同样值钱。
  “一路行来,布局精巧,一草一木颇花心思。书房雅致,所用之物皆不凡。”
  “公子喜欢,这里便送与公子吧!”
  永夜一惊站起,连连摆手:“这……使不得。李某无功不受禄,再说马上就要离开此事,大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
  “公子莫要惊慌,伯平求才若渴。想留公子之心太切,惊到公子了。伯平的不是!”说着安伯平竟对永夜揖了一躬。
  这么大的房子说送就送,所求非同小可。永夜暗忖道。
  “唉,这里比起陈大家的秋水山庄,差得远了。”安伯平呵呵笑道,伸手抚了抚短髭又道:“陈大家落日湖畔的秋水山庄占地四十亩,有奴仆上百姬妾十九。陈大家有三好,好酒嗜茶好美人。他一年之中只画三幅画。”安伯平望着永夜住了口。
  永夜眨了眨眼接着道:“要支撑家业,养娇妻美妾,还需要好酒好茶,画得多了,便不值价了。画得少,一年不过收入几千两银子。所以,安家便是陈秋水最大的后盾。”
  安伯平拊掌大乐:“安家是生意人,唯利是图。陈大家的画是招牌,是门脸儿,却不是赚钱的生意。”
  “所以难得有我这么个造假高手,当世之作价再高如陈秋水者不过纹银两千两,若是古人之画,谁又知其价几何?”永夜语带讥讽。
  安伯平朗声大笑:“呵呵,与李公子这等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一年之内,五幅字画,酬银三千两。如何?”他伸开了手掌。
  五幅?永夜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摇头道:“若无真迹,一年不可能模仿五幅字画。”
  “若是有真迹呢?”
  永夜叹了口气:“自然不是问题。”
  “李公子答应安某了?”
  永夜很想马上答应下来。昨天风扬兮找着她,今日济古斋的大东家就找上了门。多少这里面都有些蹊跷。不过,她很想再试试安伯平的底线。她笑了笑:“大公子,在下还是要返乡,恕帮不了大公子了。”
  安伯平沉默了会道:“我有个姓游的朋友说,用这个一定能请到李公子。”他捧出了一个盒子放在了几上。
  永夜疑惑的看着盒子,手指轻轻打开盒盖,惊得差点跳起来。盒子里摆放着一双草鞋。永夜耳边又响起月魄戏谑的话:“你没见院子里挂着草鞋?赵大叔每隔十天就会拎着草鞋去卖。勉强渡日。”这草鞋不正是她和月魄住的院子里四周挂着的草鞋?
  “呵呵,一双破草鞋而己!安家可真会做生意!”
  “草鞋虽破,安某却花了一万两银子。”安伯平淡淡的说道。
  安家与游离谷究竟是何关系?安伯平只是求财才花银子找上游离谷?游离谷开在圣京的牡丹院如安国陈国的一样,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安家又用什么方法联系到的游离谷?既然以月魄威胁她,安伯平知道了她的身份吗?
  安伯平瞳孔收缩如针,盯着永夜道:“我姓游的朋友说,别人不在意这双草鞋,可是李公子却在意得很。”
  “我为什么在意?”
  “呵呵,因为姓游的朋友说,编草鞋的人是和李公子一块长大的,他身边还有位美丽的女子,听说是李公子的意中人。”
  “大公子知道我是谁吗?”永夜直截了当问道。
  安伯平摇了摇头:“安某只是求财,公子是谁我不管。”
  永夜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肚子疼。她笑着拎起草鞋道:“你那个朋友我也认识,只不过,他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仇敌。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安伯平想了想道:“安某愿意做个和事佬,事成之后,让我那姓游的朋友再不找李公子的麻烦。”
  “如此甚好。”
  安伯平闻言大喜,从袖中抽出一张千两银票放在几上:“李公子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安某只是求财,别无其他。”
  “我要见见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还有我的意中人。”
  “没问题!”安伯平拍了拍手掌。门口出现一个老者:“平叔,你陪李公子去。”
  永夜仔细看平叔,平凡无奇的脸,瘦削的身材,一双手笼在袖中。然而,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永夜根本没有感觉到。
  此时发现永夜看他,平叔抬眉回看了一眼。那双眼睛瞬间精芒闪动,像黑夜里天际划出的闪电,亮得惊人,又转瞬消失,恢复了平庸的模样。
  永夜心里大骇,平叔武功绝对很高。如果她想逃,以她的轻功和暗器应该能跑,可是月魄和蔷薇呢?她回头望着安伯平笑:“他就是你姓游的朋友?”
  安伯平也笑了:“不是,平叔是安府别苑的管家,以后也是你的管家。”
  找了个高手来监视她?平叔与风扬兮谁的武功更厉害?永夜心存疑问对平叔道:“走吧。”
  别苑外停着一顶小轿,永夜坐进了轿子。见方向正是去向月魄住的院子,心便似浸进了冰水之中。
  难道风扬兮想要查的就是通过安家找到游离谷吗?
  永夜开始回忆安家的资料。
  齐国首富,生意遍布天下。安家捐建齐国战船,安家大小姐贵为皇妃,安伯平为求财请游离谷出手相帮。那么,如果不知道她是谁,安家怎么会让游离谷用月魄和蔷薇要胁她?如果知道她的身份,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安伯平这财路未免走得太险。
  安家与游离谷牵连甚密,可是安四小姐显然单纯并不知情。而对游离谷恨之入骨的裕嘉帝会让三皇子娶安家的四小姐?究竟安家与游离谷是什么关系?
  永夜头都想大了。
  一天之间,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和月魄好好的,现在,蔷薇就出现了,月魄也被游离谷控制。
  自己昨天当画,今天就被找到,还以月魄和蔷薇为质胁迫做假画。
  她苦笑一声,游离谷的动作真快,而且真巧。她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找到了月魄,还制住了他。
  她想起青衣师傅的话来:“没有人能脱离游离谷的掌握。”一种悲哀重重的袭上心头。
  她还有一个希望,就是风扬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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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劫杀

  小巷里的那盏灯笼依然亮着。巷子里安静的可怕。永夜默默的感受外面的气息。从轿子进入巷子起,浅浅的呼吸就没有停止过。这里埋伏了太多人。一天之间,这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往日回这里,她心里只有平安喜乐。今天,永夜觉得自己像进了一张网,被四周的杀气笼住,难以挣扎。
  下这么大的本钱,真的只是为了几张假画?
  永夜的思绪陷入了迷雾。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轿子在院子前停住,永夜出了轿子,见隔壁平安医馆的门打开了,平叔做了个手势,永夜便走了进去。
  平安医馆她很熟悉,隔壁她更熟悉。今早上还和月魄坐在院子里喝粥吃早点。平叔在围墙边站着,示意永夜过去。
  她看到墙上有个洞,正好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她凑了上去。
  永夜终于看到了蔷薇。
  苍白的脸,瘦骨嶙峋。花一样的双颊深深凹陷下去,唯有那双眼睛异常明亮。
  蔷薇坐在院子里,靠在月魄身上。她的声音像夜风的一样轻,一样脆弱:“永夜哥哥什么时候来接我啊?他说了一定来接我的。回到安国,他会娶我做她的新娘……”
  永夜疑惑的扬眉,自己被改封为郡主的消息传遍天下,月魄没有告诉蔷薇?
  “我是月哥哥,蔷薇,你忘了吗?”月魄轻言细语的哄着她。
  蔷薇表情很迷茫:“月哥哥?月哥哥不见了,永夜哥哥,我想睡,你抱我!”
  月魄叹了口气,抱着蔷薇。
  蔷薇搂住他的脖子,喃喃道:“永夜哥哥,你不要离开我。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很怕。我的腿走不了路啦,你别扔下我,永夜哥哥……”
  永夜越听越糊涂,蔷薇几乎是语无论次的说着话。她心头突然一震,她的腿,蔷薇的腿怎么了?
  “我不离开你,我抱你回房睡。”月魄站起身来,永夜清清楚楚的看到蔷薇的腿一动不动,勾着月魄的脖子任他抱起了她。
  她感觉脸上一凉,竟有泪滑落,一股椎心的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永夜默默的看着月魄和蔷薇房中的灯熄灭。
  静安侯府的郡主,从小锦衣玉食,被捧在掌心如珠如宝……风吹过来,泪在脸上慢慢被风干。
  她木然的回过头,盯着平叔。低声说道:“我若是现在过去见他们呢?”
  “大公子说,你若有异动,他们就只能死。”平叔平板的说,神情里却有了变化,似在犹豫着什么。
  “回去吧!”永夜叹了口气,突然飞刀出手,人迅急后退,已如夜鸟一般弹开三丈远。
  她消失不见,月魄和蔷薇才不会有危险。否则,大家只能互相被牵制,一个也跑不了。趁着游离谷与安家还没有逼自己服下什么毒物,永夜必须要逃。
  她的想法瞬间发生了变化,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人。墨玉!
  在安国开宝寺,游离谷居然想杀的人不是端王,目标是她。墨玉看她的眼神是嫉恨,像是她抢走了他的心爱之物,又像是她毁了他的什么宝贝似的。而李言年则透露墨玉身份在谷中很高。以墨玉这般年轻,身手还不如李言年,他凭什么有这么高的地位?
  永夜只确定一件事,游离谷的目标是自己。月魄和蔷薇都是为了牵制自己的棋子。
  她拼尽了全力,顺着风势潇洒自如的在夜空中穿行。她感觉平叔拍过来一掌,却因距离远了,掌风拍在背心却没有什么感觉,然后她甩开了他。
  埋伏了一条巷子的人算什么,只要找到风扬兮找到太子燕,以风扬兮的武功,太子燕的权势,轰了这条巷子都不是难事。
  她不知道风扬兮的落脚处,她只能奔皇宫的方向而去。她没有选择,只能找太子燕。只有他的权势才能让月魄和蔷薇平安脱险。永夜顾不得许多,哪怕让她现在嫁太子燕,她也肯。
  她在夜色中飞奔,心里狂喊着风扬兮的名字。他不是说他一直在她身边吗?人呢?他在哪儿?永夜从没有过这么快的速度。
  夜色中的长街慢慢起了一层轻雾。
  眼看皇宫就在眼前,永夜却心生警觉。
  长街的一端缓缓走来七八个青衣蒙面人。
  “星魂。”
  这个名字瞬间刺疼了永夜的心,她静静的站立,身后也有脚步声响起,已陷入包围。“你们算得很准。居然知道我想要走哪条路。”
  “谷主算定你会走这条路。你是打一架就擒,还是放弃抵抗主动跟我们走?”
  “我当然是……”永夜的飞刀已然出手闪电般袭向身后的人,右手拔出了袖刀,疾箭似的往前冲去。
  两旁屋顶上也跃下人来,长鞭如毒蛇扭动卷向她的足裸。
  永夜凌空翻身避开,反手扯住鞭梢,人立时被挥了出去,趁机借力一弹,人已在三丈开外。
  眼间人影闪过,一掌带着浑厚的内力拍来,她一侧身,掌拍在肩上,痛得她手一抖,差点握不住刀,左手依然挥出了飞刀。那人不能置信的捂着喉咙,张大嘴张喊又喊不住,急得汗珠挂满了额头,身体怦然倒下。
  永夜冷笑,身上的暗器被扔了个七七八八,那十来条黑影依然围着她,消耗她的体力,似要活捉她。
  她喘了口气喊道:“不打了,我没暗器了。”
  “你倒聪明!”青衣人讥笑着走近。
  永夜站着不动,算计步法,突然扑了过去。她没有暗器,袖刀如影随至,使出了前世的近身博击。眼看撕开一个缺口,便要使出轻功逃离。斜刺过来两柄剑,剑法刁钻歹毒,迅速补住了包围圈。
  永夜心一凉,抬头看了看月亮,笑了笑,总会有打不过也逃不掉的一天。
  “你已经受伤,再打下去,也只能力竭,逃不了的。”一个人淡淡的说道。
  永夜喘息,青衣人缩小的圈子,离她越来越近。她的特长是轻功与暗器,她知道他们说的没错。她的腿肚子已经发颤,她的暗器已经没了,虎口鲜血直流,袖刀叮的一声从手中滑落。
  她盯着离她越来越近的人影,伸手拔出了束发簪子,反手比在喉间:“再过来一步,我就自尽。”
  青衣人愣了愣。
  “让开!”她厉声喝道,踉跄着后退。她在赌,赌游离谷不要自己的命。岂料才退几步,一鞭突然横扫,永夜腿一软摔倒在地,手中玉簪被摔出老远。
  “想死也死不了的。”青衣人淡淡的说道,长鞭挥出便要缠上永夜。
  永夜闭上眼,她已没有力气。然后却没感觉到任何来袭,她惊讶的睁开眼睛,挥向她的长鞭已断成了几截。风扬兮定定的挡在她面前,长剑指向青衣人:“不怕死的就上。最好一起上,风某懒得一个个收拾。”
  月光落在他的剑上,散出淡淡的光芒。那张脸带着一抹嘲讽,眼神锐利如刀:“怎么,只敢暗中下手,不敢与风某过招?”
  青衣人围住他,突然齐齐出手。风扬兮脚步跨出一步,剑刃吐出一圈寒芒。冲在前的三名青衣人与剑芒迎上,只觉手上一凉,骇然瞧见握剑的手已断落在地上。
  长街上雾更浓,隐隐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飘来,风扬兮脸色一变,揽住永夜一跃而起,似黑鹰一般趁着青衣人发怔时冲了出去。
  一声叹息响起:“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不用追了!”
  “是!”
  青衣人恭敬的答道,扶着受伤的人,收拾长街后离开。
  月色重新罩在长街之上,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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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星魂又何妨

  靠在风扬兮身上,永夜闭上眼任他抱着她离开。她太疲倦,倦得懒得去思考。不论风扬兮会把她带到何处,她应该是安全的。
  他的手稳稳的托着她的腰,让永夜感觉到安心。她睁开眼,看到风扬兮坚毅的眼神,紧蹙的浓眉,心里突然一凉,他知道了她是星魂……永夜懒得去想了,生死由命,她相当讨厌在风扬兮面前每次都紧张害怕的感觉。
  如果自己死了,他也会去救出蔷薇和月魄吧。毕竟,他是大侠,是嫉恶如仇,与游离谷作对的大侠。
  月光下的落日湖波光粼粼,风扬兮将永夜带到了他的竹楼。
  怀里的永夜脸色苍白,长睫在颤抖。他怜惜的看着她,心里异常矛盾。小心放了她在床上,他伸手搭上了她的腕脉。
  永夜一激灵睁开了眼睛,正对上风扬兮蹙眉担忧的眼神。她轻轻脱开手:“我没事……你撒谎,你不在。”
  “你希望我一直在你身边?”风扬兮静静的问。
  永夜想点头,自从他说一直在她身边,她觉得很安全,从没担心过游离谷的人找上她。可是她硬生生的止住,淡笑道:“是你说的,我不过问问罢了。”
  “我才从太子东宫出来。”没等到想要的回答,风扬兮有些失望。他伸手摸向永夜中掌的肩头问道:“你肩上中了一掌,有没有事?”
  那担忧的神情看得永夜极不舒服,每次遇到风扬兮都是他救她。可她却担心他宰了自己,今晚也不例外。她心一横道:“上回扮麻子你认出来了,扮黑脸小子你也认出来了,眼力这般好,想来什么都看见了?”
  她的手慢慢伸开,掌心托着一枚飞刀。
  一寸长,半分宽,两面开了血槽,加了纯银铸就,银光闪闪。
  她一字字说:“你瞧得清楚了,这是我的刀。杀手无论如何都会在身上留有最后的一枚暗器。我就是你一直要找的刺客星魂,你也一直想杀了我。一直救的人是你一直想杀的人,这事真够讽刺的。”
  风扬兮盯着永夜,永夜努力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而那对比夜还沉的瞳仁中只反射出她自己的影子,小小的一点被牢牢吸住。她深吸气,扭开了头。
  风扬兮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锁着她的眼睛微笑:“我以为,你不会有看着我的眼睛却不敢说谎的时候。”
  永夜心中的勇气瞬间被激发出来,拍开了他的手冷然道:“看到飞刀你就应该明白,我以不会武功为由请你当保镖护送我去安国,原就是不安好心,想借易中天的手除了你,省得他日被你杀了。在陈国驿馆,在你背后射出飞刀的也是我,不然,你不会中箭。”
  风扬兮眼也不眨的看着她,在永夜一口气说完瞪着他的时候淡淡的道:“还好,中气十足,没有大碍。好好睡一觉吧。”
  他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他回避的态度让永夜愤怒:“你怎么不杀了我?你忘了安国巷口那个卖面的王老爹?他只是个无辜的老人!你忘了京都兵部尚书府的那场刺杀?你还被我下了毒?你忘了在陈国驿馆是谁在你背后给了你一刀,让你中了易中天一箭差点失手被擒?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杀了我吗?为什么不杀了?是留着我还有用处?”
  风扬兮旋风般冲进来,手扬起响亮的给了永夜一耳光:“这是替死在你手上的那些无辜者打的!”
  屋内霎时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说话。
  永夜蓦然心酸,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委屈这么难过。从小在游离谷,她练功再苦也没有委屈过,在端王府被捧为掌珠半句重话也没听过,在陈国知道大家都在算计她,她也没有委屈,月魄更是一句重话也没说过她。李言年打过她耳光,她只会笑着与他周旋,风扬兮没打错,他没杀她已经是格外宽容,可是她却觉得心痛得要命。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猛的低下头,看着一颗泪溅到地上,像在油里滴下一滴水,瞬间烫炸开来。
  永夜下了床,低头走过风扬兮身边时压抑着想哭的冲动哑着嗓子说:“我再也不欠你。”
  她一步步走出去,竹桥伸向黑暗,永夜觉得自己也在一步步走向无垠的夜。从此见不着丝毫光明。
  恶战一场,每走一步腿都在发颤,肩头中了一掌,右手几乎抬不起来。脸颊火辣辣的痛,估计已肿了半边。她要离开,她还要去皇宫,去找太子燕。月魄和蔷薇还陷在小巷里,她不能留下,更不能倒下。
  风扬兮在屋内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做了什么?他抬起手,手指居然在轻轻发颤。他眉头紧皱,冲了出去。
  月光下惨白的竹桥上,只有永夜蹒跚孤单的背影。寂廖的像天上的星星,高而远挂在无声的夜空。风扬兮心里的那股酸痛又翻搅起来,他长叹一声追上去。
  “改变主意了?”永夜比黑夜星辰还亮的眸子带着讥讽的神色。
  “跟我回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一句,风扬兮嘴角扯开苦笑。
  永夜二话不说转身往回走。
  “怎么这么顺从听话?”
  永夜抬头平静的笑了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难不成,我还要和你打一架?或者假意挣扎一下被你扛回去?”
  风扬兮怔住。他跟着永夜往回走默然走了一段,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平静?很恨我?”
  “我只是……可怜我自己。”永夜摇了摇头一步步坚持走回去。
  风扬兮抬头望天,深深呼吸,涌起的那股酸楚直冲进了骨头里,难受得握紧了拳头。他看到她走得极慢,脚在发颤,情不自禁伸出手蓦得又收回来。他突然有点怕,怕她恨了他,推开他的手。他默默地看她,仿佛步履艰难的是自己。
  重新走进屋子,永夜硬挺着站着:“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把易容洗了。”
  永夜倒了点药粉在盆子里,洗去脸上易容。橙色的灯光下看不出她的脸色,却能清楚看到脸颊微微的肿起。
  风扬兮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挑出一团药膏便要揉上她的脸。
  永夜一把抢过瓷瓶:“男女授受不亲。”
  “我抱你回来时你怎么不说这话?”风扬兮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打得脱力,顺便满足下你怜香惜玉的心思。”
  风扬兮被永夜堵得所有的话全噎在喉间,一咬牙大步离开竹楼,指间那团药膏揉进了掌心,滑滑腻腻好不难受。
  永夜把脸抹了,觉得舒服了些。她小心拉下衣衫,右肩一片青紫红肿,她抹了药膏。动了动右手,还行,没伤到骨头。她长舒口气倒在了床上,脱力硬撑的下场是双腿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明天,要是能什么都不用担心一觉睡到自然醒多好。
  然而累得紧了,人躺在床上,脑子却停不了。明明神经已绷到极致,却偏偏还没有听到咔嘣断掉的声音。
  山谷里与月魄呆的日子仿佛是个梦,一个很久远的梦。她明知一离开就回不去,却还痴想着再拥有。大太阳下平安医馆的平安日子一去不复返。月魄从小的保护,一直给予她的温柔纵容让她贪恋,哪怕她连与他手牵手在大太阳底下开朗放肆的笑都不敢,她还是喜欢。
  月魄,蔷薇……交替着在她脑中出现,永夜心里针扎似的难受。她睁开眼睛,黑暗中也瞧得清清楚楚。简单却舒适的家具,墙上还挂了把琴。风扬兮还会抚琴?
  这一夜她看到太阳跳出湖面,屋子里的光由浅浅的灰蓝慢慢染成桔黄色。
  风扬兮喜欢光明,所以,他在湖面上建了竹楼。
  永夜闭上了眼睛,光太刺目,她只适合留在黑暗的夜里。
  渐渐的,太阳的光几乎要把整座竹楼烧了起来,永夜扯过薄被想挡住刺目的阳光,手却在发抖,怎么也用不上劲。她艰难的翻过身,胸口郁闷难当,张口吐出一口血来。她想起那个平叔从背后击来的一掌,她竟然以为无事。
  永夜趴在床上,无力的想着月魄和蔷薇。她张嘴喊风扬兮,那三个字从她嘴里吐出像吐了一口气一般的轻。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掌心的飞刀挥出,刀击在铜盆上发出咚的一声。
  似乎才听到声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七月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进来,风扬兮吓了一跳,上前扶起永夜,看到她笑了笑就晕了过去。
  昨晚还好好的没有大碍,怎么今天就成这般模样了?风扬兮记得永夜伤在肩上,小心拉开她的衣领,见红肿已经消退,只有一点青淤。他皱紧了眉,搭上她的腕脉,感觉内息紊乱脉象轻浮。不由大吃一惊。
  连喊了永夜几声也不见反应,他毫不犹豫伸手解开她的衣衫。永夜脖子上滑出了一方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写着风扬兮三个字。
  风扬兮顿时傻了,手握着木牌,想起当时永夜找他做保镖的情景。她又是怯懦又是天真又是单纯的模样像刀一样刺进他万年不化的心,直直捅进心底深处那块柔软。是他把木牌挂回她脖子上,他说她能用木牌求他做一件事。她一直戴着这方木牌,只是想着有一天他会杀她时用来保命吗?还是想着能利用这块木牌再利用他一次?然而她一直戴着它,从来没有取下过。
  “我不管你为什么戴着它……”他闭上眼,胸中腾起一股喜悦,一股让他想疯狂的感觉,风扬兮看着永夜,手指颤了下。嘴微微一动,带出笑意,似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麻利脱了永夜的衣裳,连缠胸的布的也一并解下。
  永夜的胸膛像鸽子一般柔美,肌肤常年不接触阳光白皙柔嫩。
  “伤在哪儿呢?”风扬兮喃喃说道,对她的胴体散发出的美丽视而不见。他皱着眉翻过她,见背心露出一个红肿的掌印。他的手贴上去感觉到如烙铁般烫手。
  风扬兮知道永夜定是先被内家高手所伤,深深呼吸催动内力为她调节内息。足足半个时辰,他听到永夜嗯了声,这才松了口气。给她拉好衣衫,他瞟见那方木牌,又轻轻塞了回去。
  手指在她脸上留下的淡淡掌痕上拂过,风扬兮悔的肠子都青了。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凶?明知道她不是有意要杀那些人,他明明没有怪她,为什么还会被她激怒?
  风扬兮叹了口气。想起永夜一心护着的月魄,眼神中多了几分讥讽,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初吻

  无边的黑暗中,永夜仿佛又回到了殊途河水中。冰凉的河水载着她沉浮。她似喝进了河水,苦得想吐,一张嘴又是一口苦水。
  做鬼也这么难啊!要受小鬼排挤,要受鬼差的气。她眼前仿佛又看到了血红色的彼岸花,成片成片开着,似血在路上流淌。
  突然花中冒出一点月白来,月魄浑身是血躺在花丛中望着她。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温柔,却无限悲凉!
  永夜努力地想游上岸,然而河水却是溺水,轻飘飘的使不上劲。
  她放声大喊,嘴一张,一口又一口的苦水灌进来,她所有的声音被河水湮没。眼睁睁看着月魄无力的望着她。
  永夜无声的大喊,无力的喝下涌进嘴边的河水,无力的看着越来越远的月魄哭泣。
  她似沉似浮地飘浮在河里,没有尽头,没有光亮,没有了意识。
  一双干燥温暖的手从她的脸上划过,她感觉到那双手上粗糙的茧。
  “醒了?”
  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永夜恍恍惚惚的听着,无意识的嗯了声,又睡过去了。
  床上的永夜睡了整整三天。照理说,她应该再睡一晚才会醒。永夜身体恢复得很不错,和她身体内那股奇怪而精纯的内力有关。这股内力从不外露,难怪开始他不知道她会武功。
  风扬兮站在床头看着她,她昏迷时喊着月魄的名字。风扬兮想起那个身穿月白色衫子一脸云淡风清模样的人。李天佑一心想杀月魄,也是因为她喜欢那个人吗?
  她与月魄青梅竹马长大,她到了圣京再逃离也是因为他,她心里只有月魄。
  他想起远远的看着她和月魄住在简陋的院子里,想起她回去的时候脸上隐藏不住的笑容,轻盈的脚步,嘴里有些发苦。
  阳光照进来,永夜脸色苍白,柔弱无力。
  风扬兮目光复杂,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出了房门。
  永夜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她眨了眨间,发现伤势好了一大半。她想起风扬兮来,是他用内力帮她顺畅的经脉吗?胳膊上的伤也好了。
  永夜看了看自己,仅着中衣,蓝色的布袍,缠胸的布叠得整齐地放在枕边,还有那把唯一剩下的飞刀。他脱了她的衣裳?永夜迅速回避这个问题。
  下了床推开房门,迎面一个大湖金光闪烁,她不得不眯缝起眼睛,红红的落日离湖面还有几丈的距离。空中霞光万丈,有白鹭成排飞过。“落日湖!”她脱口而出。
  “好些了?”风扬兮端着一碗药走来。“你说对了,这湖就叫落日湖,日落时分最美。”
  “谢谢!”永夜接过药只喝了一口便吐了,“很苦!”她想起梦里的苦涩的河水,原来是喝药。
  风扬兮正打算劝一句良药苦口,却见永夜深呼吸一口气将药一滴不剩的喝完。她舔舔唇,舌尖还有一丝苦味,永夜自嘲的笑道:“第一口没有淮备。良药苦口,我不能一直病着。刺客没有资格叫苦。”
  她的话让风扬兮动容。要吃过多少苦,忍耐过多少事情,才能说出这句话来?她应该很怕死,所以不怕吃苦。
  落日的光照在永夜脸上,那张脸比落日的景致还要美。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简陋的布袍并不能减少半分她的美丽。
  风扬兮发现了自己的失神,暗骂了声祸水。他瞟了眼床头叠好的束胸的布面不改色的撒谎:“你睡了三天,陈秋水的秋水山庄离这里不远,我请了个婢女过来照顾你。”
  永夜释然的笑了笑。突然想起风扬兮说她睡了三天,忍不住着急:“我睡了三天?”
  “嗯。”
  她想起月魄和蔷薇,着急想走。
  “人去楼空。他们没那么傻。”
  永夜胸口一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风扬兮皱了皱眉扶住她:“伤还没好,还要养几日。”
  蔷薇的模样冲进心里,转眼之间,她又不见了,还有月魄。永夜心里涌出强烈的后悔和自责,胸口一股戾气直往上冲,她喃喃道:“如果我安安静静留在安家,悄悄送信给你是不是就能救了他们?那个平叔武功很高,我怕我再回去就出不来了……”永夜急怒攻心,一口血又喷了出来。
  风扬兮吓了一跳,见她双目赤红眼神迷离,手掌一翻将永夜打晕了过去。他叹了口气,永夜口中的平叔是真想要她的命。难道自己猜得错了?
  他抱起永夜进房,静静的坐在床头陪着她。
  如果可以,他不想让她再搅和进来。然而,不拉她进来,怎么行?不让她瞧个清楚明白她如何肯信。可是这样对她是否太残忍,风扬兮矛盾异常。他的目光从永夜脖子上扫过,怔然的想,如果,她佩着那方木牌不是想利用他呢?
  他禁不住苦笑,他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去得到她的心吗?
  太阳沉进了落日湖,竹楼里的光线慢慢变得灰暗。
  风扬兮取下墙上的琴,轻拨琴弦,奏出一曲《清平乐》,琴声清雅,隐隐如水洗蓝天,充满了平和安祥。这样的琴平静的他的心思,也能让永夜紊乱的气息安稳。
  安家是齐国首富,安家的覆没关系到齐国的财力。
  如果是安家请游离谷出手捉了永夜最关心的人要胁她。安家这么快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安伯平有千个胆子也不敢在知道永夜是未来太子妃的情况下还敢要胁她作假画。
  月光照亮了湖面,风扬兮思绪如湖面的波光,跳跃闪烁。他一点又一点地拼凑着整件事情。
  是游离谷反过来要胁安家吗?为什么游离谷又要安伯平留下永夜作画?
  游离谷本来筹划十来年,要夺取安国皇权,却在瞬间改变了主意。自安国裕嘉帝崩,佑庆帝继位,游离谷设在各国京城的牡丹院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似乎没有任何行动。然而在齐国,却屡屡出现踪影。
  只是因为她是星魂,是叛出游离谷的刺客,所以才要擒住她?
  三日前救了永夜后再去那条巷子,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摆出的阵仗似乎只要永夜去亲眼看一眼,知道月魄和蔷薇在他们手中,让她不敢妄动。而永夜意外出逃后,游离谷的刺客却早在她前往皇宫的必经之地等着她。是什么目的呢?感觉上只想困住她,不愿意她与慕容燕有任何联系。
  身后的呼吸稍稍变了一变又恢复正常。风扬兮停住思绪回头:“你醒了。”
  “我的伤很重吗?”
  “嗯,伤你的人是个内家高手。是游离谷的人?”
  “安伯平说平叔是别苑的管家。我知道他武功高,怕回到别苑再也出不来。”永夜黯然,胸口又一阵闷痛。
  “着急没用,人已经不见了。你想要找到他们,只有先把自己养好。”风扬兮柔声劝道。
  他没有点灯,黑暗中永夜沉默了下道:“好,我会养好身体。我一定会找到他们。”
  风扬兮走到床边,伸手搭住永夜的腕脉,片刻后笑了笑:“无碍,养些天就好了。这里风景极好,也利于养病。”
  “为什么你不杀我?我是你一直想杀的人?”
  永夜盯着风扬兮不明白。想起他打了她一巴掌,他应该是恨她的。从八年前她第一次用飞刀杀卖面的王老爹开始。风扬兮就想找到她,杀之而后快。
  “不是你愿意的,我只想杀了那个叫你拿起飞刀的人。他指使了太多人去杀人,为了他的一己之私。”
  风扬兮的声音变得冷洌,突然苦笑道:“是因为我想找到星魂杀了她,所以你才在背后射我一刀,才见了我就害怕撒谎是吗?”
  他不会杀她?永夜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她喃喃说道:“我怕你。多年前游离谷故意要我杀一个素不相识的卖面大爷,就因为你每天都会去面摊前吃面。如果我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就会告诉你我是星魂,借你的手来杀我。很多年了,我一看到你,就在想,你有一天会杀我……”
  说着她打了个寒战。风扬兮瞬间觉察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禁不住骂自己笨。见永夜无助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怜惜。他笑了笑,柔声道:“我怎么会杀你呢,傻子。”
  这么多年来,她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见了他,浑身的毛都戒备的竖了起来。结果这个人却用这样的语气说告诉她,他似乎不会伤害她。永夜一时间变得茫然。 “你说你不与权贵来往,你却帮着李天佑,你说让我去还马,结果你把我卖进牡丹院,让李言年折磨我……我不信你……”
  她想起在陈国驿馆风扬兮在火海中找她的情形,她却忍不住想杀了他以绝后患。甚至他来山中救她,她也想过杀了他。她是真的怕。游离谷从小种在她心上的恐惧已超出了一切。她的思维中只有一件事,风扬兮会杀了她,因为她是刺客星魂。
  风扬兮一愣,看到永夜眼里的防备,心里涌起无尽的愧疚。伸手揽了她入怀,永夜恼怒的推他,风扬兮只抱紧了她,仿佛他的胸膛是最安全的地方。
  永夜觉得陌生的气息纷涌而来,却宽厚温暖,挣扎到无力,终于放弃,沮丧地说:“你不明白,我怕你,怕到无时不刻想杀了你。”
  “我要杀你,就不会救你了。”风扬兮叹息。
  他的声音像屹立的大山,渐渐安抚了永夜的情绪。她闭上眼一遍遍告诉自己,是真的,他不会杀她,她再也不怕他。
  她多年的害怕与噩梦瞬间消失。她却只有心悸,担心只是黑夜里的一个梦。梦醒了,他还是正义的大侠,要杀了她。
  脑子里很乱,他为什么又不杀她了?他为什么要救她?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为什么?
  永夜抬起头,风扬兮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她突然意识到他离她很近,近得能听到他的心跳。她尴尬的后退,风扬兮伸手一揽,已吻上了她的唇。他没有给她离开的机会。他的吻霸道又不失温柔,覆在她的唇上轻轻的吮吸。
  永夜呆若木鸡。她被他吻了?月魄只亲了她的脸颊,为什么她会被他吻了?下意识手掌轻轻脆脆挥上风扬兮的脸。
  她力气很小,掌声却很响。在静寂的黑暗中像一把刀划破了和谐与温情。
  永夜吓了一跳,喃喃道:“我要和月魄过平安的小日子的……”
  她呆了,她说什么?
  可是她不是一直想和月魄过平安的小日子吗?月魄说要带她回老家,月魄希望她嫁给他。可是,为什么风扬兮吻她的时候她没有躲开?她甚至觉得他很温柔?她脑子像糨糊糊成了一团。
  她的话让风扬兮倒吸一口凉气,想怒,见永夜失魂落魄卷缩的模样又极可怜。
  她浑身透出的软弱让风扬兮生生压住怒火。他平静的起身道:“你再多休息几日把伤养好,我去查查安家与游离谷的事情。你好好呆在这里别乱跑了。我会请陈家的婢女来侍候你。”
  他拉开房门,星光满天。
  风扬兮拉上门,一个纵身跃进了湖里。他实在需要用冷水好好让自己平静一下。
  永夜一直呆坐在床上,坐了整整一晚。
  太阳再次将竹楼耀亮的时候,她终于疲倦的睡了。
  什么也不想,救出月魄和蔷薇再说。她闭上眼对自己说道。

  各有各的想法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永夜没有睁眼。
  门再次被关上。
  反反复复好几次,她眯着眼睁开了一道缝。目光瞟到一角蓝色的裙裾,永夜放心的醒了。
  “小姐醒了?都末时啦!我叫明蓝,是陈老爷山庄的。老爷唤我来侍候你。”声音很甜,像糯米酒一般,甜而不腻,却很舒服。
  永夜睁大眼,看着明蓝端了药碗走到床前。
  明蓝长得也很甜,说话时嘴边带着两个又深又圆的酒窝,头发长长的披在肩上,一颗明蓝色的宝石坠在圆润光洁的额间。
  永夜见色心喜,瞬间就觉得明蓝很对她的胃口。她笑道:“你家老爷喜欢美人,美人都以颜色为名。你喜欢蓝色,所以叫明蓝。这串额饰是你们老爷专门送给你的。他一定会说,唯有明蓝才配得上这颗蓝色的宝石。”
  明蓝目瞪口呆。
  “把药给我,当心洒出来!”永夜好笑的看着明蓝颤抖的着示意。
  “哎呀小姐,老爷也认识你?他都给你说啦?”明蓝瞪大的双眼不是黑白分明,而是黑明分明得眸子里带出一种淡淡的蓝色。
  永夜一口气将药喝了,抹抹嘴笑道:“你下面穿着明蓝的裙子,上衣是深褐色的襦衫。你家老爷是丹青高手,他自然懂得配色。你又叫明蓝,再配上这蓝宝石,想也想出来啦。”
  明蓝抿嘴一笑,两个酒窝又深又甜。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跺脚道:“若不是知道你是女孩子,我定以为你是个油腔滑调的坏男人!”
  永夜的心情被明蓝衬得爽朗起来。她深深呼吸,发现内息平稳了许多。风扬兮叫陈秋水心爱的女子来侍候她,关系定然非浅。她一愣神,告诫自己不去想。下了床伸了个懒腰道:“我无事可做,去拜访下你家老爷吧。”
  她伸手去拿布袍,明蓝突然伸手把袍子拿开,不屑地说道:“那是男人穿的,女孩子穿什么袍子?”
  “你们老爷说,女孩子最适合柔美飘逸的衫裙,男子的衣袍衬不出女儿的美是么?”
  “啊!小姐又知道啦?”明蓝瞪眼的样子让永夜爱极,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心里对秋水山庄陈秋水藏着的美人十分向往。
  一个明蓝如此分明独特,别的美人定也不差。
  虽然安伯平道陈秋水靠了安家的财力支持。可是永夜却相信,能得风扬兮信任之人,能画出大气磅礴的山水之作的人心胸定然宽广,绝不会是贪图钱财之人。
  这就让永夜奇怪。为什么安伯平会认为陈秋水是这样的人。也许认识了陈秋水,她也能知道了解几分安伯平要她作假画的目的。
  “可是我想出去走走总不能这样子出去吧?我倒是不怕,就怕别人瞧了害怕。”永夜说的是实话。这个时代一年四季都包得严实。要在前世,大热天,她早就打着赤膊或随意笼件汗衫了事。
  明蓝嘟了嘴道:“风公子说小姐醒了肯定呆不住,我家老爷便道小姐若愿意就去秋水山庄玩玩。”她笑嘻嘻的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永夜。
  打开一看,居然是件浅紫色的裙子。还配了件白衣的纱质大袖襦衫。永夜想起那日在绸缎庄,风扬兮逼着她量尺寸就做的这件衣裳,手指抚摸着丝滑的料子,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摇了摇头:“我不穿女装。”
  她想起了月魄。他还在游离谷手中,她怎么能换了女装让别人瞧见?他希望她换了女装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啊。永夜鼻子有点酸,她又想起了昨晚风扬兮的那一吻,顿时意兴阑珊。
  “明蓝,我想在这里坐会儿。不去山庄了。如果方便,你可不可以送套茶具来?我想煮茶。”
  “小姐!”明蓝不解的看着永夜。
  她披散着头发穿了件中衣就这样美丽。她为什么不穿上更美丽的襦裙?
  永夜取了风扬兮的琴放在矮几上,抱歉的对明蓝笑笑:“替我多谢你家老爷的美意。”
  她缓缓伸出手腕,中指竖直下探按响一弦轻音。永夜望着水面划过的一只鸟,想起王勃的诗句:“落霞与孤鹜齐飞。”
  她就像那只孤飞的鸟,不敢与人亲近。
  刺客就是这个命。她心疼月魄,亲近月魄也因为他和她一样,都是同样的苦命。
  巷子里粗茶淡饭的温馨历历在目。她怎么可以舍他不顾?
  琴声由哀伤到悲愤,永夜指法越来急。她不知道弹了多久,酷热的下午永夜感觉不到丝毫热度。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琴声,目光远眺没有焦距,眼前脑中所想的全是月魄与蔷薇。
  一只手蓦然放在弦上,琴声嘎然而止。
  “你的手这么精巧,伤了指头可不利于发暗器。”风扬兮平静的声音中分明带有一丝怒气。
  许久不弹又弹得时间太长,指尖传来一丝痛楚。永夜垂下眼眸问道:“有消息了吗?”
  “你是担心蔷薇还是月公子?”
  永夜转开头,她担心蔷薇也担心月魄。只要想到他们陷在游离谷的包围中,她就着急,没办法心静。
  风扬兮突然一笑,望定湖上落日道:“你瞧,黑夜马上就要来了,可是明天还会有这样辉煌的落日。”
  永夜愣了愣,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她现在没有心情陪他赏落日,咬咬唇道:“安伯平说花了一万两银子请游离谷帮忙,控制了月魄和蔷薇,就为了让我给他摹古本做假字画。济古斋和大昌号都是安家的生意。”
  “你学的东西真多!这也是一个刺客需要学的?”风扬兮很疑惑。
  他的话又激起了永夜的难过。她不想的,前世做杀手,这世还做刺客,她很累。风扬兮的语气听到永夜耳中充满了嘲笑的意思。刺客不需要学这些,只需要学杀人是吗?她冷笑道:“总比某人口口声声不与权贵结交,却和佑庆帝太子燕密切勾结来得爽快!至少,我是靠本事吃饭!永夜一直想知道大侠做什么活计赚钱生活,现在懂了。”
  她居然说他当走狗赚银子吃饭?风扬兮气得牙咬得死紧,额头青筋直跳,转开头不看永夜,省得一巴掌打死她。这么多年的修为居然会被她气得失控,风扬兮很佩服永夜。
  他深呼吸,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就惹得她像刺猬。风扬兮怒力控制住怒气,缓缓和她说正事:“不论是游离谷要你呆在安家作画,还是安家需要你作画。你都有机会进入安家查这件事情。不过,你只有一个月时间。无论查出什么样的结果,你必须准备嫁人。”
  永夜扬了扬眉:“太子是你何人?”
  “助我灭游离谷的人。我想,你也不想看到游离谷继续威胁着你。”
  永夜沉默了下问道:“是你和他的条件吗?”
  风扬兮愣了愣没有说话。
  “我嫁不嫁他关你什么事?!”昨晚吻她,今天就让她嫁太子,风扬兮,你当我是什么?永夜瞬间被激怒了。
  “那晚你去的路线难道不是太子的东宫?你难道不是想着嫁了他利用他保护你的心上人?”风扬兮嘲弄的看着永夜。
  永夜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哼了声不回答。
  永夜倔强的模样让风扬兮生气,她就这么喜欢那小子?宁肯嫁给慕容燕嫁给她不爱的人?他冷冷一笑:“你不做也得做!如果你想让你的心上人和蔷薇郡主平安的话!你说我威胁你也好,说别的也罢,你自己掂量吧!”
  永夜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是刺客小人,我凭什么要救蔷薇和月魄?这是他们的命,与我无关!永夜身体无碍,这就告辞!”
  风扬兮伸手拽住她,一字字道:“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放手!”
  “认错!”
  什么?她哪里错了?明明是他不讲理。手腕被他捏得很疼,永夜抽手风扬兮不放。她急得一转掌心握住那柄飞刀直取风扬兮的咽喉,她只是习惯性的用了最有效的杀人方式,她只想摆脱他。
  风扬兮眸色却瞬间变得冰冷,她竟然还想杀他?她的心只对月魄温柔是吗?他拽住她的手腕一甩,避开永夜的一击,掌顺势拍向她的后背。
  他的武功高出永夜太多,这一掌下去,永夜未好的伤再次加重,卟的一口血喷出,人掉进了湖里。
  风扬兮收掌不及,跟着跃下去。
  捞起永夜时,见她胸前一片被水晕染的血迹,人已经没了知觉。风扬兮心里一抽,又是伤心又是难受。狠狠的一掌拍在水面上,湖水飞起溅了他一脸,风扬兮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
  他抱起永夜回到竹楼,抖着手脱了她的衣裳,用薄被卷着她。水滴顺着他的头发与胡子往下滴落。湿衣贴在身上,被太阳的热度晒着说不出的难受。风扬兮心里的难受却远甚于此。一掌击出,永夜飞出去的时候,他就后悔,他不想再伤她一点,却偏偏是自己打得她吐血。

  竹席的秘密

  永夜再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在竹楼里了。
  明蓝担忧的看着她,给她端来药喂她喝了。
  “这是秋水山庄?”永夜淡淡的问道。
  “是啊,风公子有事,说小姐身体还是在山庄养着比较好。”明蓝轻柔的说道。
  “明蓝,你出去吧,我要运功。”永夜不想听到风扬兮的名字,她冷静的想,自己首当其冲的是养好伤,再去想办法救月魄和蔷微。
  明蓝听话的端起了药碗,临走前忍不住说:“风公子说,小姐好了,不妨回安家瞧瞧,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永夜点点头。明蓝出去,她又叹了口气。明亮的眸子里染上了层忧虑。安家,难道月魄和蔷薇的下落真的要通过安家才能知道?
  她默默的运功。风扬兮那一掌并不重,只是牵动了内腑,引发伤势罢了。体内那条小蛇般的内力在四肢游走,竟比从前更为顺畅,是他为了顺了经脉吗?只运功一会儿,永夜不可自抑的想着风扬兮。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静心。
  十天之后,永夜伤势好转。除了明蓝,秋水山庄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风扬兮也消失了。
  永夜收拾停当,还是那身布袍,一柄飞刀。她向明蓝告辞。
  “小姐,这是风公子给你的。”明蓝拿出一个包袱。
  永夜瞟了一眼,那件紫色的襦裙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个刀囊一袋碎银。她打开一瞧,刀囊里面有二十四把飞刀,似乎是从前自己用过的,她转念一想,是从前每杀一个人,风扬兮取下来的吗?他还给她意味着什么呢?
  是提醒她不要再杀好人,还是告诉他,他从此不会因此而想杀她?
  永夜提起包袱,她犹豫一会儿想留下紫衣,却还是一起带走了。
  重新走在巷子里。阳光正盛。永夜却没有再没有归家的喜悦。
  安静的巷子再没有人等着她吃饭,再没有了。
  她推开赵大叔家的门,空寂的庭院,连闹猪都不见了。她怔怔的坐在葡萄架下发了会儿呆,真寂寞。
  推开东厢房的房门,月魄的房间很简单,连被子都叠得齐整。她回到西厢房,躺了上去,竹席沁凉,两行泪顺着眼角滑下。
  永夜来到这个世上,十八年来第一次觉得孤单。
  她轻轻抚摸着竹席,她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天,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留恋。手指尖突然摸到一丝异样。永夜愣了愣,闭着眼继续抚摸。
  很多年前,她在黑暗中就是这样一点点摸到了天脉内经的秘密。
  她翻身爬起来,眯缝着眼观察着竹席,肉眼看不出什么特别。她哗的一声把竹席扯起,奔进了院子。
  对着阳光,竹席的秘密一揽无余。
  永夜浑身颤抖,八月的阳光是这样烈,她的心却这样冷,透心的凉。她望着竹席,眼泪疯狂的冲出眼眶模糊了视线,她疯了一般用飞刀捅着竹席,竹片横飞,竹刺刺进手,她感觉不到痛楚,只想把这张竹席剁成碎片。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
  永夜飞起一脚,前世学的近身博击施展得淋漓尽致。
  眼前那个人是谁她不知道,他的阻止让她狂怒。直到一双手紧紧的箍住她的身体将她的哭声全吸进宽厚的胸膛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永夜才放软了身体。他捧起她的脸,风扬兮焦虑的脸在眼前放大,他说了什么她听不见。眼泪汹涌落下,永夜喃喃说:“为什么会骗我,为什么你要我嫁给太子……”
  风扬兮愣住,目光由疑惑到惊喜,他大力的抱住她连声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不嫁给他,我不是要你嫁给他!”
  永夜怔了良久,突然一掌狠狠掴在他脸上,大声说:“你明明是!”
  风扬兮一呆,心里有种喜悦在慢慢的扩大,他放声大笑,戏谑的问道:“你为什么气我让你嫁他呢?永夜?”
  永夜张了张嘴,她为什么气这件事?她转开头抿着嘴不回答。
  “不要你嫁,我绝不勉强你嫁给他,好吗?”风扬兮的话定住了永夜。
  风扬兮眼眸中透出诚挚与柔情。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时变得坦白,永夜不费工夫就看清了里面的含义。她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喃喃道:“你,你不是扔下我不管了吗?”
  风扬兮定定的看着她,她似乎有点怕,她在怕什么呢?话禁不住脱口而出:“我想不管了,可是……我还是来了。永夜你……”他想问她心里是否有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永夜张了张嘴,是的,他来了,她一有危险,他总是在她身边。只要一想到他她就安心。可是……她目中闪动着她自己也无法述说的情感。
  永夜慢慢低下头,望向地上捅得稀烂的竹席,她的心仿佛也破成了碎片。她一字字道:“我是星魂,独一无二的刺客星魂,我不是安国的公主,不是任谁都能为我作主的娇柔的花。”
  “我知道。”风扬兮拉住她的手,永夜抖了下。
  竹刺刺进肉里带起刺骨的痛。让她无比清醒。“扎进肉里的刺比捅了一刀还痛。”
  “挑了就好了。”风扬兮埋头看了看。
  他挑出一根根竹刺,细心得像在绣花。
  永夜漠然的说道:“心里的刺也能挑得出来?”
  “只要你有,我就能把它们全挑出来。”风扬兮抬头看着她,看到她眼中的坚强,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揽了她入怀,坚定的说:“我决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走进平安医馆,永夜在院子里挖土。她的紫袍与飞刀都埋在这里。
  “肯定都被搜走了。”风扬兮说。
  “不会,一定不会被带走。”永夜刨开土,拿出那件又脏又臭的衣裳,拎在手里欣赏。
  “这件旧衣裳有什么用处?”
  “有,有很大的用处!衣服也能说话。”永夜像欣赏一件宝物,可目光中分明含着悲哀。
  风扬兮没有再问,目中涌出了然和怜惜。
  她喜滋滋的又挖出了她埋在这里的飞刀,二十把刀,一把不少。她拈着飞刀看了看,银色的光夺目绚丽。她回头冲风扬兮一笑:“其实不论什么暗器,我都使得很好。这刀,是为了让你认出我来而己。我以为……本打算再不用这刀才埋在这里的。”她以为从此平平安安过小日子,连去偷去抢都不肯,她以为可以再不用飞刀,以为……人生真的没有能肯定的事情。
  “你还担心我会杀你吗?”
  “不是。不过,我还是要用它。”
  “为什么?”
  “本来不想再用它,可是既然让我用了,我就用吧。”永夜手势极快,转眼之间飞刀从掌心一一消失。风扬兮赞叹的神情让她想起当时月魄的模样,不觉黯然。又扬开笑容调皮的笑道:“暗器高手的刀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藏在身上什么地方。”
  风扬兮见她开朗的笑,心情跟着转好,若有所思地道:“我肯定有办法知道,你信不信?”
  “呵呵,不信。”
  “打个赌?”
  “赌什么?”
  “赌看谁能先发现秘密,安家与游离谷的秘密。”
  永夜望着风扬兮,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她。永夜笑了,突然伸手捉住他的胡子死命一扯。风扬兮痛得大叫一声:“干什么你?”
  永夜耸耸肩:“原来是真的。”
  风扬兮哭笑不得。
  “你会缩骨法吗?”
  “什么?”
  永夜嘴一撇:“我以为你没了胡子摇身一变就成了太子燕。”
  风扬兮哈哈大笑,眼神落在永夜身上变得柔和了,看永夜撇着嘴不屑的样子,觉得她极可爱。他忍住笑道:“永夜,你要弄明白,是你父王与齐皇的协议,太子与你是一样的!”
  “你也要搞清楚,这世上除非我想嫁,无人能勉强于我。”永夜高傲的抬起了下巴。戳戳风扬兮的胸口认真无比地说,“我最恨信任的人骗我。我发过誓,这一世绝不让人在我背后捅我一刀。特别是我的朋友。”
  她不等风扬兮回答,妩媚一笑:“我要回安家了,安心作画。”
  “等等!若是安家问你这些天去哪儿呢?”
  永夜背过身往外走,眼中已有了泪。“不管游离谷还是安家,似乎都想让我老老实实呆在安家别苑作画?这些天我被我的管家打了一掌,当然是养伤去了。如今舍不得我的心上人又乖乖回去了呗!”
  风扬兮被她一句话又噎得难受。

  暗杀

  风扬兮揽着永夜骑马送她去安家别苑。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星魂的?”永夜漫不经心的问道。
  “很早。”
  “有多早?”
  “至少在夷山山谷时我知道。”
  “上回在山谷之中……”
  “你不愿意让我知道,我何必强人所难?若要等你忍住了不用轻功,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山谷,我宁肯当抱了头猪!何况你比猪还轻一些!”风扬兮戏谑的说道,当时她怕他发现,不敢露半点功夫,他并不想说破。
  永夜马上闭了嘴。
  蹄声得得,每一步都敲击在两人心上。谁也不肯再说话,似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又似不舍打破这种和谐宁静。
  别苑大门已在眼前,风扬兮猛然一勒马,马长嘶起来停住。“去吧。”
  永夜一跃下马,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风扬兮忍不住又叫住她,轻声说:“我在的,一直在你身边。”他拉转马头,拍马而去。
  永夜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泛起涟漪。她定了定神,慢慢走向别苑,叩响了大门。
  门开,平叔站在门里,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惊诧。
  “少爷我回来了。”永夜没有易容,蓝色的布袍,从容优雅的神情,像雨后青竹挺拔秀丽。
  平叔皱了皱眉,见她没有易容,气定神闲的睥睨着他。他欠了欠身,低声道:“公子这些天去哪儿了?小的很担心公子。”
  “被你打了一掌养伤去了。平叔以后轻一点,在下身子骨轻,受不住。”永夜面不改色走进去,随口吩咐道,“晚饭丰盛点,顺便看看大公子有无空,在下想与大公子交流番作画的心得。”
  “是。”平叔眼中露出奇怪的表情,脸上神情却依然恭顺,像足了一个平凡忠厚的老管家。
  掌灯时分,安伯平如约而至,看到永夜的容貌吃了一惊。
  “大公子请坐。今晚烤乳猪、烤全羊,两只卤鸭子、炖乳鸽……”
  安伯平迅速镇定下来,爽朗笑道:“李公子原来爱吃肉。”
  “大公子不觉得我吃的有点多?”
  “就算想吃落日湖里的金龙鱼,我也马上吩咐人去捕捞。”
  永夜哦了声,端起酒杯又放下。见安伯平毫不迟疑端起杯子就喝,永夜眼中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缓缓说道:“酒中有毒,大公子不知?”
  安伯平手一抖,默然放下。面对佳肴没了胃口。
  “我没有易容,大公子不吃惊,想必早知我是谁。我离开多日再回,大公子也不吃惊,是算准了我要回来。可是大公子明知酒中有毒却想和在下同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安伯平失神的望着她,缓缓离座,缓缓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家族当家人,半个月前可以用月魄和蔷薇威胁她就范的志得意满的人居然就这样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永夜差点跳了起来。她克制着自己坐着没动,嘲讽的看着安伯平。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就算她回来,安伯平还是同样可以用月魄和蔷薇来要胁她。
  “公主!请你放过安家。”安伯平如是说。
  永夜左右看了看。奇怪地问道:“哪有公主?”
  安伯平脸上哭也似的难看,脸色雪白像纸,双目中浮起一线红丝。从他记事起,他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他是安家长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不输王侯。他七岁一手算盘比为安家工作二十年的总管打得还要漂亮。在他手中,安家每年挣的银子可以用船来装。
  什么东西是银子买不到的?安伯平不知道。可是他却知道就算他花光安家最后一两银子,也买不到平安。
  她是谁?安国威镇天下的端王的女儿。安国佑庆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公主。齐国太子的未来妻子。安伯平只能低头。
  重重的悲哀浮上心头。他为什么要答应让她来作画?为什么要用她在意的人威胁于她?跪在永夜面前,他卑微得像个奴才,就算连腰间佩着价值十万两银子的翡翠貔貅也无法让他高贵起来。
  永夜审视着他,顺手又拿起一根鸭腿啃着,她塞了满嘴肉,喃喃道:“我是不是在作梦?”
  一道风声掠过,安伯平身边又多了一人,正是平叔。他重重的向永夜磕了个头:“是老奴打了公主一掌,自作主张想取公主性命,与大公子无关。请公主放过安家。”
  说着一掌就拍向天灵。
  永夜对自己的手法很自信。虽然平叔内功精湛,她同样迅急,平叔拍到了鸭腿上,沾了满手油。永夜胳膊一麻,苦笑道:“其实平叔现在也能一掌打死我的,你内功太厉害了。”
  “公主何以不让老奴自尽?!士可杀不可辱!”平叔双目一张,眼神再次如黑夜中划破天空的闪电,锐利不可抵挡。
  永夜沉思了会道:“我不是不杀你,我明明武功不及你,我是杀不了你。再则,是我不明白……要知道我本来是受制于你们,突然变了天,任谁都不适应。大公子能否起来说话?”
  安伯平惨笑道:“你是太子妃,你要灭了安家,还说什么受制于人,岂不笑话!你敢一个人前来,安知外面又有何埋伏。”
  永夜奇道:“大公子难道请我来时,不知道我的身份?”
  安伯平脸上突现漾出一种激动,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创业难,守成更难。安伯平鬼迷心窍威胁公主,平叔更想夺了公主性命,都是伯平之过,我一人抵命,公主可否放过安家?”
  永夜被他说得糊涂,试探着问道:“大公子又是受何人指使呢?”
  安伯平咬紧了牙不肯说。
  永夜叹了口气道:“我没想过要灭掉安家,你们以为我回来是向你们问罪示威的吗?”
  安伯平眼中闪过不屑,永夜更为奇怪。“难道你那姓游的朋友没有告诉过你,我还有一个身份?我本是游离谷里出来的人,叫星魂!”
  安伯平身体一颤,闭上了双眼,平叔长叹一声唤道:“大公子。”
  “好,我绝不追究此事,大公子可以起来说话了吗?”是什么难言之隐让这位安家的主事人如此难为?永夜的好奇心再次被挑了起来。
  她伸手去扶安伯平时候,从窗外蔓进一片紫色的烟雾,这种烟雾永夜见过,在她跟踪日光的时候,是这种烟雾取走了日光的性命。
  她反应何其之快,伸手捞住安国平跃向门外。
  平叔一掌拍向烟雾也跟着跳了出来。
  窗外弦响密集如雨,竟似连三人全部都要杀掉的狠绝。
  永夜护着安伯平,生怕他被灭了口,平叔也同样心思。然而箭雨一阵密似一阵,外面不知来了多少弩箭手。
  这时箭射出之地像飞起了一道闪电般的剑光,生生撕裂的对方用弩箭织成的网。
  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那些弩箭手转瞬离开。来如急电,退如风。走得干净利落。
  风扬兮从黑暗中现身,他的双眼比星星还亮,他对永夜笑了笑。似乎告诉她,他真的在她身边。
  永夜怔怔的瞧着,他没有过来,她也没有过去。两人目光轻轻一碰又移开。
  “多谢公主!”
  永夜转过头笑了笑:“大公子,能否见告?”
  安伯平脸如死灰,闭上眼,两行清泪流下:“是我三弟。”
  安家三公子?永夜挑眉不解。
  他正要说话,突然看到平叔脸涨得通红,继而发青。吓得手忙脚乱:“平叔!”
  平叔喉头发紧,他走在最后拍散了紫雾却吸得一口,用力吼出一声,鲜血从口中喷出。风扬兮早奔了过来,一掌贴住他的后心,送进内力。平叔却再也说不出话,眼巴巴的望着他。风扬兮长叹一声点点头道:“我保证公主不会追究大公子之责,只要与安家无关,我保安家无事。”
  平叔喉头作响,永夜叹了口气点点头。他身体猛然抽搐,死去。
  一个内功高手居然就这样轻易的死了?永夜有点不可思议。
  “你有没有事?”风扬兮被平叔骇了一跳,握着永夜的手探她的脉。
  安伯平满脸惊诧之色,仿佛看到什么怪事。
  我还是安伯平眼中的太子妃呢,永夜脸一红抽开手道:“无事。”

  墨玉是安家三公子

  花厅之内,安伯平青白着脸缓缓道:“是我三弟。那日公主当掉陈大家的画,确认为假画之后,我非常惊诧,极想结交。因我对画作痴迷,前些日子在成显侯府见到几幅名作,侯爷不肯割爱且讥讽于我。与三弟聊及此事,三弟道,何不请公主为我作假画,定叫成显侯对我礼敬有加。我怕公主不肯,三弟便拿出了那双草鞋嘱我如是说。并说,让平叔陪公主去瞧上一眼,定无问题。当时,我并不知道公主身份。若是知道……”安伯平长叹。
  “你三弟是何人?”
  安伯平垂下头,轻声道:“公主认得的,他还有个名字叫墨玉。”
  永夜与风扬兮面面相觑。墨玉公子原是安家三公子。那么游离谷……“游离谷主是安家何人?”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安伯平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安家一直本分做生意,游离谷主绝不是安家的人。三弟幼时出府,一直说是去拜师学艺。我安家子弟都需会得一门技艺。”
  “你一直不知道你三弟在牡丹院做小倌?”
  “我不知道。三弟日前回到齐国,母亲只说他艺成回府。”安伯平脸涨得通红。
  “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公主,平叔后来告诉我,进了巷子,他感觉有很多人埋伏,心里就明白不是作画这么简单。他也是今日才知道当日他一掌打的是公主。他当时只是觉得我上当了,你的身份必不是这么简单,他不想连累到我,想杀你一了百了。”
  永夜松了口气,她一直觉得内疚,那晚如果她不逃走,月魄和蔷薇就不会被转移。原来就算平叔不杀她,巷子里埋伏的人和等在去皇宫必经之路的人也会杀她。
  墨玉公子出身豪富之家,瞒着家里呆在牡丹院,好像他在游离谷中又似有极高的地位。难怪李言年当时说起墨玉时的表情那么奇怪。
  风扬兮静静的听着,眉皱得很紧。良久才问:“墨玉要杀大公子,此时怕已经不在安家了吧。安家就两兄弟,大公子一死,家中主事之人岂非只有墨玉公子?他只需杀了大公子夺了家财,何必对永夜恨之入骨呢?”
  安伯平似极颓废,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听了风扬兮的话眼睛一亮摇了摇道:“安家与别家不同。就算伯平身死,生意由还有家族长老会共同经手。三弟出府学艺,就注定他无法当安家的主事人,安家家族中任何一个懂经营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安家主事,他不行。所以,我从来没想过三弟会有杀我之心。”
  “不是求财,就是恨我了。”永夜想不明白她就让墨玉在牡丹院站了一天,他为何就恨她要死。每回看到墨玉,她都能从他眼中读出那种强烈的恨意。
  在安国开宝寺和牡丹院,墨玉的恨意从来没有掩饰过。
  打草惊蛇,墨玉没能杀了她,必然隐身藏匿。像消失了的月魄和蔷薇,如泥牛入海,不见了踪迹。
  “我想随大公子去安家住些日子。”永夜缓缓说道,直觉告诉她,墨玉还在圣京,没准儿就藏在安府中。
  墨玉这般年轻,武艺不高不低。若无安家的钱财支撑,他凭什么可以在游离谷获得地位?只有一个可能,他与安府中的某人有着更为密切的关系。而这重关系,他大哥安伯平也不知道。
  安伯平不安的看着永夜,轻声道:“公主,安家……”
  “大公子放心,安家若与此事无关,我不会对安家如何。”永夜笑了笑。
  风扬兮蹙紧了眉道:“不行。”
  “为什么?”
  风扬兮盯着安伯平道:“安家想必有许多地方连大公子都不能去的,是么?”
  安伯平低下了头:“江湖中有很多人,如平叔一般投奔了安家,顺便做了护院。不过,只要不对安家不利,他们不会出手。伯平愿保公主平安。”
  永夜只有这么一个线索,岂肯放弃,趁风扬兮摇头之前道:“就这样说定了,我便是大公子请回家临摹作画之人。还叫,李林。”
  夜虫啾啾,菏池月明。
  风扬兮与永夜静静的坐在池边。
  她没有坐在他身边。一个人远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望着菏池不语。
  风扬兮在饮酒,一碗接一碗,永夜不作声,他也不想说话。
  谁也没想到回别苑居然意外冒出这样的事情。
  “你去了安家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你去。”风扬兮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永夜回过头,淡笑了笑:“一入侯门深似海,相信,你这次不会在我身边。你不可能跟了进去。”
  “那你为何还要去?”
  永夜目光复杂的望着他,良久才道:“你真的不想我去吗?”她转开心,压下心里的那种悲哀,“我不得不去。而你,纵想想我不去,又极希望我去,不是吗?”
  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风扬兮身上,惊得手一抖,酒洒了出来。他一饮而尽站起身冷冷道:“如果你真认为是这样,我不拦你。”
  “哈哈!”永夜笑了起来,目光中多了分了然,也多了分悲伤。风扬兮,你难道在齐国真的只是个江湖客这么简单?
  风扬兮拳已握紧,额头青筋冒出,他已能听到血管中突突跳动的血脉。他极力控制自己,缓缓道:“你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我也有想你去的理由,却绝非你想的那样!”说完他再不看永夜,大步离开。
  他想回头告诉她让她小心,可是永夜还在笑,那笑声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一入豪门深似海

  安家不仅是齐国首富,也是天下第一商。
  有人说,进了皇宫才知道什么叫深似海,进了安家才知道什么叫大富贵。
  曾有人站在齐皇宫最宏伟的建筑天机阁俯视圣京,叹庙堂高远,庄严肃穆。
  也有人在安家府邸做了三年工还不知道整座府邸的全貌。
  陈秋水的秋水山庄建在落日湖畔已经风景如画,圣京的人却道安家大宅内的映月湖比落日湖还要美十分。
  安家捐建齐国战船之后,皇上就下令将比邻安家的皇家别庄映月湖赏给了安家。安家将院墙打通,皇家最美的园林从此成了安家大宅的一部份。
  进了高大的府门,又走了一箭之地,永夜才发现院墙原来分成了内外两层,外层遍设碉楼,有护院巡视。内外层之间是低等奴仆居住区。
  等进了内院,触目一片绿荫。幢幢房舍殿宇掩映其间,林中自有卵石小道或抄手游廓相连。沿途看不到护院,可是一招呼,却马上有人奔上前来请安。往来小厮侍女均斯文有礼,目不斜视。永夜暗自惊叹,安家治家严谨宛如皇宫大内。
  照事先商议,安伯平是请永夜仿造已过世的大家赵子固的观音图。而赵子固亲手雕就的观音像在安府佛堂内有一座。于是永夜为揣摩画意,进了安府。
  足足走了两刻钟才来到了一座院子。说是座佛堂,永夜却觉得更像座寺院。空气里飘荡着梵香的青烟,居然还能看到和尚。
  安伯平低声道:“家母礼佛,容我进去通禀一声。”
  永夜咋舌,喜欢礼佛居然就在家里修了座庙,安家的银子太多了。她站在佛堂外,四下安静,连蝉鸣都不听得一声。八月酷暑,居然没有蝉鸣?她奇怪的左右打量,却见佛堂四周的树上均挂了些小香囊。难道这是驱蝉用的?安家从何处请来的制药高手?
  “李公子,请!”安伯平出得佛堂笑道。
  永夜走进佛堂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香气馥郁盈饶了整座佛堂。定睛一瞧,正中一座高一丈有余的木雕佛像,色泽如黄褐,不是沉香木是什么。一块沉香能换同等体积的黄金,沉香多朽木细干,多用做香料,此佛有一丈多高,且以赵大师的手精雕为佛该价值多少?她眨了眨眼,想起和月魄数着铜板为吃饭发愁的日子。早知道来安家佛堂砍下一截佛手,就够他们吃个够本了,哪怕不卖不当,拿去熏闹猪的猪圈也好啊,说不定闹猪还不止换几升米一块肉呢。如果当时不为吃饭发愁,她不去当那块田黄印石,不想为了报复大昌号压她的价,还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吗?蔷薇还会不会出现?她和月魄是否还在院子里悠然喝着稀粥赏月看星星?
  “李公子,这是家母。”
  永夜从浮想连翩中回过神,见一侧雕花木椅上坐了个老夫人,花白的头发,褐色襦裙,手中拈了串沉香木佛珠,看上去神情淡淡的,感觉人仿佛随着沉香的香气升到了半空中,五官很正,年轻时定也是个美人。
  老夫人身侧立了个侍女,脸色也很冷,瞅了永夜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脚底踩着的一只蚂蚁。
  永夜赶紧行礼,遇上这类型的女人,她向来没有好感。
  老夫人睁开眼淡淡说道:“既是画观音的人,心中亦有佛,定也是慈悲之人,去吧。”
  永夜应下,以她的眼力,不知为何总觉得老夫人甚是面熟。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正对上老夫人眯缝着眼射过来探究的眼神吓了一跳。她赶紧收敛心神认真打量佛堂里那座木雕观音。一柱香后她听到老夫人缓缓开口:“李公子瞧了许久这座观音,觉得如何?”
  “回老夫人,这座莲台观音足踏莲台,宝相端庄,栩栩如生。最难得是线条圆润流畅,饱满丰润,神态慈悲。圆雕与镂空雕刻手法精妙,衣袂飘逸欲飞。沉香木大块的料难寻,赵大家没有浪费多少。且沉香木极不易雕刻,也只有赵大家圣手,才如此不凡,在下大开眼界。”永夜不知道老夫人是想考她还是随口一问,认真的回答。
  老夫人淡淡的说道:“李公子自有一番见解,伯平眼力倒不错,去吧。”
  永夜恭敬行了礼,退出了佛堂。
  与老夫人施礼告辞时,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永夜在心里回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出在何处见过老夫人。
  走出佛堂,直踏入林间小道,安伯平才低声道:“公……公子是有真才实学,伯平汗都吓出来了。”
  永夜静心留意着周围的一切,见四下无人才笑道:“原来老夫人是考我来着。容在下冒昧,老夫人可是大公子亲生母亲?”
  安伯平摇了摇头:“我母亲是父亲的小妾,早已过世。她是父亲原配,是老三的母亲。父亲过世得早,当时伯平在外料理生意,都不在他老人家身边。年初时老太爷也过世了,伯平这才担任安家主事。”
  “哦,老夫人是哪里人?”
  “母亲娘家好像是座叫福宝镇的地方,在山里。齐国多山,是哪座山伯平也不知。”
  永夜望着诺大的安家园子,觉得这园子美则美矣,却安静得可怕,像一座坟,这样的大家族中生活怕也不容易。
  当晚她被安置在内院客房中。安伯平对外的理由是她需要多瞧几日佛像才能做画。客房外永夜嘱咐不必多加人手,照常便行。
  她苦苦思索,究竟在哪里看到过老夫人呢?客房宽敞,外厅内室。外面权作书房,为方便她作画一应材料齐全。永夜随手画下老夫人的脸,看了又看,修了修,老夫人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两人足有七分相似。
  永夜笔一颤,手抖得难以自控。片刻后永夜随手又画了张观音像,脸上渐渐浮起了笑容。她深吸一口气,将两张画纸放在烛火上欲烧了。这时,她听到门外有动静。永夜吹熄烛火,身子一弹,从窗口飞了出去。
  不远处的屋脊上,一道黑影闪过。
  她怕的就是在安家平稳渡过没有动静。此时见了黑影,永夜哪肯放弃,轻功施展到了极致,离黑影越来越近。
  似乎知道她在追赶。黑影从屋脊上翻下落进了一个院子。
  永夜毫不犹豫跟上了去。
  眼前一亮,一汪银色的湖出现在眼前,黑衣人已站在一条小舟之中。
  永夜脚尖一点,身如飞鹰掠了过去。不偏不斜落在了小舟之上。
  黑衣人望着她缓缓出声:“没有任何人想得到,你的轻功竟然在青衣人之上。瞒得好哇。”
  永夜耸耸肩不置可否。微笑道:“墨玉公子,哦,安家三公子。久仰久仰!”
  墨玉并没有穿紧身的夜行衣,一身墨绿长衫,腰结玉带,气度与在牡丹院时截然不同,俨然一个风流贵公子。只有那双眼睛,满带嫉恨与不忿,恨恨的盯着她:“你明知道我是引你出来,为何还要上当?这里,你以为风扬兮还能再救你一次?”
  “我轻功还行,暗器的准头也不错,墨玉公子离我不过一丈开外,你不怕死啊?”永夜笑了笑。“再说了,安家的高手不少,墨玉公子显然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来打扰,这一路才会这般顺畅,另一重好处就是,也没有人来救你。”
  墨玉哼了声:“说对了,我引你来此,是因为这里安静,我不信我杀不了你!”
  “永夜很想知道,墨玉公子为什么就这么恨我呢?人家见了美人都怜香惜玉舍不得动半个手指头呢。”永夜夸张的比了比手指。她疑惑的歪了歪脑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明白了,墨玉公子在牡丹院呆久了,已经对女子不感兴趣了,喜欢的是男人!不过,在下一直男装出现,连安国原来的废太子李天瑞也赞美永夜,若是进牡丹院当小倌,头牌就不是墨玉公子了。像我这样男女皆宜的美人举世无双,墨玉公子为何想要杀永夜呢?”
  她连珠炮似的吐出一连串话,激得墨玉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他咬牙切齿道:“等我捉住你,我会划花你的脸,挑了你的手筋脚筋,叫你用不了轻功发不了暗器,看还有没有人会对你怜香惜玉。”
  风声扬起,一道银光直射墨玉面门,他大骇偏开脸,头发被削断一截,脸颊被划破一道浅浅的刀口,一丝血线顺着脸颊流下。
  “三公子,没关系的,你反正也不靠牡丹吃饭,男人嘛,丑点也没什么关系。那些个对你好的男人,看中的不仅是你的脸,还有你的腰和大腿!不过嘛,你就算划花我的脸能证明什么呢?我又不和你在牡丹院抢饭吃。”永夜恶毒的说道。
  墨玉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大喝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抖动如蛇般灵活直取永夜喉间。
  永夜突然从船上像拔葱一般飞了起来。这是绝顶的轻功,她就像上方有一条绞索扯着她直直的升了上去。不待气竭,永夜凌空翻身,飞刀带着月光的光芒直射墨玉。她不屑的想,你绝对避不过这一刀。
  一刀击在墨玉手上,他的剑掉在船上,一刀击在他身上,他身体颤抖了下就倒了下去,直接从船上翻进水里。永夜跟着入水,才入水,她就后悔。
  一张透明的网向她兜了过来。永夜在水中轻功无法施展,身体后退,却躲藏不及被网了个正着。墨玉狰狞的脸在永夜前方。她的飞刀击在他身上,他仿佛没事人似的。
  永夜目中浮起一层伤感,飞刀也射不穿护甲,墨玉是有备而来。她努力用去斩银丝网,半分作用也无。永夜放弃了,网是越挣扎缠得越紧,她不能再挣扎。
  墨玉不敢靠近她,只收紧了网瞪着她。永夜划不过去,她只能闭着呼吸,小心的控制着肺里的空气。墨玉不可能一直在水里呼吸,他总有冒出水面的时候。
  天脉内经在体内缓缓运转,永夜与墨玉对峙着。她比他武功高,他升上去换气的瞬间她也能杀了他再解开网。
  这时候,她看到墨玉从怀中拿出了一根管子,一头含在嘴里,另一头伸出了水面。
  永夜暗叫不好,奋力一挣,裹着网向墨玉游去,她的飞刀专射墨玉的头脸与手,可是在水中飞刀威力大打折扣,身上的网越来越紧。几乎已无力发出暗器。
  那种窒息几乎让她的胸膛爆炸,她冲不出水面,墨玉死死的在下面拉住了网。
  永夜条件反射地挣扎,手脚渐渐无力,墨玉游出水面拉她上来的同时狠狠一掌击下。黑暗向她袭来,她想起了风扬兮,这次,他真的不在她身边。

  佛像的眼睛会说话

  永夜在安家呆了一晚就失踪了。
  辰时去客房请永夜用早点的安伯平脸如死灰。
  永夜上次从驿馆失踪是她自己主动离开。显然,这次不是。
  没有人能担这个责任,安伯平不敢。
  安家二小姐,华清宫的主人华贵妃跪在皇帝面前哭得晕厥,也抵不住一纸圣旨。
  太子燕率了东宫龙武率、神武率不到一个时辰就围了安府。
  太子燕瞧了瞧安府高大的门楼与外墙摇了摇头,他对风扬兮说:“东宫二率士兵有一千人,我看若是安家存心抗旨,损伤至少五百以上。易守难攻哪。”
  风扬兮冷了脸没回答。
  片刻后,安府大门敞开,直通内院的门也大敞。百名侍从抬了红毡从内院直铺到大门口。
  这阵仗让风扬兮苦笑,这哪像接旨的,他们倒像是进府参拜的。
  大门洞开之后,安老夫人率先领着安家阖府鱼贯而出。在安府大门口密密麻麻排了近四百来号人,按长幼尊卑排列得整整齐齐。
  “老身领安府上下接旨!”老夫人的声音清越。
  这么多人,八月的上午,安府内外静得听不到丝毫杂音。
  风扬兮抱着剑站在旁边似看热闹一般。太子燕苦了脸,咳了两声展开了圣旨。大意是永安公主在安家失踪,奉旨抄查云云。
  老夫人不惊不诧领旨谢恩。
  一个时辰后,安府外面的空地上便搭起了一溜凉棚。老夫人搬出太师椅坐了。安家各府该处理生意的继续打算盘算帐,该处理内务的继续忙活,侍女小厮排队领牌子各司其职。
  几百个铜盆装上了巨大的冰块排放在凉棚外,几十个大灶在不远处升火煮茶,准备午饭。
  秩序井然。
  龙武率、神武率士兵都是世家清白子构成,见惯了排场,此时也咋舌不己。太子燕苦笑着摇头,对风扬兮和掌管两率的千总道:“麻烦风大侠领着二位千总进府内查吧,孤和老夫人喝茶听消息。”
  他笑容可掬的走进老夫人的茶棚,笑道:“老夫人治家如治军。孤佩服之至,老夫人不嫌弃,孤欲讨杯茶水吃。”
  老夫人淡然一笑:“给殿下奉茶!”
  品着香茗,身后有俏丽的侍女打着扇,将铜盆里冰块融化的凉气扑面扇来,太子燕又想叹气。
  “听说殿下在陈国和安国与永安公主一见钟情,相谈甚欢?”
  太子燕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秀气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轻声答道:“公主非寻常人。她调皮得紧,喜欢模仿名家大作逗人玩。玩兴之作蒙大公子抬爱请进安府作画,没想到居然在安府还能失踪。孤担心她安全,昨晚一晚着人在安府四周守护。大公子着急来报说失踪,安府又没有可疑人出入,孤儿疑心永夜仍在安府内,这才请旨查府。”
  老夫人若有所思道:“公主昨日扮成黑脸小子真像。听说公主身子骨弱,从小以男儿养着,十八岁才恢复郡主身份,出嫁时才封的永安公主。可惜了,老身竟未能一睹公主真颜。”
  太子燕想起永夜风仪,悠然神往:“络羽输之英气,安四输之妩媚,玉袖输之秀丽,蔷薇郡主孤还没见着。”
  老夫人这才动容,手中转动的佛珠一停,长叹了声:“原来如此……如此之佳丽,是长得极像端王妃吗?”
  “比王妃多了丝英气,这点更酷似端王爷。”
  老夫人转动佛珠的手停了停,良久轻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想像永夜的容色,还是在担忧安家的未来。
  太子燕一向温和心思却细,见老夫人神色忧虑,宽慰道:“怕有宵小混入府中,老夫人莫要担忧,安家忠心,皇上必能明察。皇上素来宠爱贵妃娘娘,不会不顾及的。”
  老夫人捧起茶碗拂了拂茶沫,饮下一口道:“老身已做了决定,此事一了,将安家分了。”
  太子燕一愣,安家豪富,为何要分家?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树大招风,安府太大了。伯平还年青,老身年事已高,顾不过来这庞大的家业。大树犹有枯枝,公主竟在内院失踪,将来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各府各院分了过,是好是坏看各人造化了。”
  她看向在府中进出的士兵,突叹了口气,对太子燕道:“太子唠扰老身一杯茶,老身想拜托太子一件事。老身礼佛,佛堂不可进太多兵,打扰了菩萨就不好了。”
  太子燕笑道:“孤这就吩咐下去,老夫人不必担忧。”
  他唤来一名士兵去通知风扬兮不要破坏佛堂,又悠然的坐着喝茶。
  风扬兮站在永夜住的客房内,这里干干净净,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难道是入夜前就失踪了吗?
  安伯平站在他旁边,忧虑道:“这里绝对没有动过。今晨我来这里唤公主时,发现屋内无人,这才前来报讯。我已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入。”
  风扬兮默默的听着,向来锐利的眼神中有几分担忧。“永夜住进来时,这里的文房四宝可有动过?”
  “没有。”
  他看着打开的砚盒眼睛一亮,又凑上炉台,蜡烛已灭,上面沾了些纸灰。永夜画过什么又烧过什么?无人进入,她烧掉的纸灰太少,没烧掉的东西永夜会随身带走吗?风扬兮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锐利的目光从房梁看到窗户。他突然躺了下来,钻进了硕大的书桌下。
  风扬兮的心怦然跳动。书桌底部一柄飞刀钉住了两张未被烧尽的纸。他小心取了下来,看了又看,放进了怀中。
  “永夜昨天还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风扬兮声音冷洌,眼神又恢复如鹰隼一般锐利。
  安伯平讷讷道:“照事先商议,她是以画赵子固佛像住进来的。在下就领公主去佛堂看了佛像,母亲常年礼佛,永夜也见到了她。”
  风扬兮什么话也没说,大步走向佛堂。
  莲座观音慈眉善目悲天悯人俯瞰众生。浓浓的沉香味道在佛堂弥漫,浓得嗅不到别的味道。
  他怔怔地望着观音出神,慈眉善目的观音安静的望着他,细长眼眶中那双黑色的眼瞳竟有了情感,似带着笑意又似有着无尽的苦痛,分外莹润。眸光随着风扬兮的动作也跟着闪动。
  风扬兮闭上眼,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双目一睁,长剑直指观音。
  跟在他身边的安伯平吓得倒退一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翡翠貔貅触到青砖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浑身发抖,以头触地,只求菩萨保佑。
  风扬兮长剑挥出顺着观音眉间细细剖开,沉香木软,他却不敢用掌力击开。他跳上了供桌,掰着细缝用劲一分,观音像哗拉一声被掰成两半。
  “风大侠,太子有令,别破坏了老夫人的佛堂……”传令的士兵气喘吁吁跑来传令,正巧瞧见佛像被一分为二,吓得噤若寒蝉。
  永夜脸色苍白之极,身上缠着银丝网,被绑在佛像中,嘴被堵住出不了声,眼睛却瞅着风扬兮。
  “速报太子!”风扬兮冷冷的说道。他伸手取出永夜口中麻核,焦急地问道:“如何?”
  “墨玉那狗娘养的,你小心,我背上钉了好多刀。”永夜呸了几口,动了动麻僵了的嘴恨恨出声。她在佛像里站了一夜,一动不动,早已受不了。咬牙瞪着下面的安伯平,连带他一块儿恨了进去。
  风扬兮吓了一跳,绕到背后一看,佛像背部刺进了六把飞刀,入木三分,正巧像钉子一样钉进永夜背部。
  他运足内力用剑削开佛像背部,用力一板,永夜闷哼了声倒在他身上,背后六道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永夜,你忍着!”风扬兮脸上满布乌云,几下掀开丝网,扯下经藩将永夜缠了个严实,抱了她就往外走。
  安伯平连滚带爬起来,看了眼被拆毁的佛像,哀叹一声,踉跄着追了出去。
  风扬兮显然正在狂怒中,见他跟着大吼一声:“去取伤药!”
  安伯平额头汗出如浆,想了想,却飞快地跑去拿治伤的药。嘴里喃喃念:“菩萨保佑!”念了一会儿,又苦笑,菩萨这回是保不了安家了。虽如此,却依然赶着去翻安家珍藏的灵药,希望能减轻点罪行。他是安家主事人,此刻心里所想仍是如何做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安府太大,风扬兮不敢抱了永夜奔走太久,直接将她带回客房。
  片刻后安伯平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捧了干净的白布与药声嘶力竭的喊道:“我这里……药!”
  风扬兮抬手就是一剑划在他胳膊上:“试药!”
  安伯平痛得跳脚,却撕开衣服,将药洒上去,血迅速被止住,伤口冒出黄水。药效相当不错。“不会留疤痕的,神医回魂制的药!”
  风扬兮冷笑一声接过药,解开永夜身上的经藩将她翻了过去。
  永夜痛得大吼:“你猪啊,叫他出去!”
  安伯平一愣,不待风扬兮吩咐,擦了把汗拉上房门走了出去,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背靠着房门目中喘粗气。
  这时太子燕得了消息,带了侍卫过来,见安伯平坐在门口,往里张望了眼皱着眉道:“大公子?!”
  “殿……殿下!在……公主在……疗伤。”他突然想起风扬兮与公主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疗伤,伤势又非得解衣不可,吓得话也说不清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哦,有风大侠在,应该无恙,孤不进去打扰了。”太子燕松了口气,站在院子里看着安家,眼中露出一丝深思。
  永夜在佛像里被找到,还受了伤,安家是绝对逃不掉干系,该怎么办好呢?接到消息后,龙武率和神武率已将安家全府围住。连带府中侍女小厮足足有一千多人,比他带来的兵还多。太子燕苦笑,真是大家。
  永夜趴着让风扬兮上了药,动一动全身都痛,风扬兮拿着白布自然的从她胸前绕过,将伤口层层裹住。永夜低头看见自己的胸,闭了眼恨道:“你有多少女人!”
  “没有。”
  “我是女的。没有女人,你居然这么自然!你是不是男人?!”
  风扬兮忍住笑答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是不是女人?被一个男人脱了衣服看着,你居然不脸红?”
  永夜一愣,苦笑道:“我以前夏天裸着胸上街,扮男人久了,弄混了。”
  身后风扬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黑了脸道:“胡说什么!”
  永夜这才反应过来,不自然道:“没什么,说笑呢,免得尴尬。”
  风扬兮气得手一紧,在她背部狠狠打了个结,板着脸道:“你是堂堂安国公主,未来太子妃,这种笑话以后别乱说。”
  永夜歪着头看他:“我是太子的女人,他会不会宰了你?”
  风扬兮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瞪着永夜道:“这是治伤,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哦,以后我若是喜欢上哪家大姑娘,就去划她两刀,再剥了她治伤,看完摸完还不用负责任。”永夜色心又开始泛滥。
  风扬兮听了哭笑不得,见脱下来的衣服水渍血污遍布已不能再穿,便脱下外袍给她穿上。想了想认真说道:“不嫁太子,嫁给我如何?”
  嫁给他?永夜想起自己画的那两幅画像,心中难受,只笑了笑:“就因为你看了我的背?看一眼我就要嫁?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太过正就显得迂腐。我还怕我毁婚,我父王日子不好过哪。”
  风扬兮想的却是那个白衣出尘的英俊男子。他的脸色渐渐变了,冷冷笑道:“你不是怕你父王日子不好过,是怕姓月那小子不好过是吧?”
  永夜心里的痛又被他挑了起来,想坐起来,背上又痛,便趴着冷笑道:“说对了,知道为什么我嫁过来还穿男装吗?因为我的女装第一个人只想让他看到。”
  风扬兮勃然色变,站起身就走:“太子应该来了,你对他说这话吧。”
  永夜哼了声。
  过了会儿,她听到脚步声,太子燕温柔的声音响起:“永夜,你还好吧?”
  “没死!”
  太子燕并不怒,站在床头好奇的说道:“风大侠怎么知道你在佛像里?”
  “他聪明呗,找到了我画的画像呗,那尊菩萨的眼睛不对劲呗,墨玉那狗娘养的在我进佛堂的时候就躲在佛像里面看着我,哼!”
  永夜当时进了佛堂,细观佛像时,总觉得佛像眼珠子像是真的,她目力惊人,转了两圈便肯定那是活人的眼珠。而那眼神带着憎恨还着怒意。会是什么人躲在佛像里面?她又看到了老夫人的脸。听安伯平说她是墨玉的母亲,就明白了。
  她当然想到墨玉是在佛堂陪母亲,结果听说大公子带了她来,以墨玉的心性肯定不想走,就钻进了佛像中看她。
  “风大侠真是心细。多亏有他!”
  “是我聪明好不好?要不是我,他能找得到?还好找到了,不然用墨玉的话说,叫我眼睁睁看着他每日来烧香进供,把我熏成干尸!”
  太子燕生生打了个寒战。笑道:“平安就好,孤给你报仇,我们回去吧!”
  他伸手就来抱永夜。永夜一巴掌拍过去,痛得龇牙咧嘴,却喘着气道:“男女授受不亲,叫俩丫头来!”
  太子燕缩回手,他回头瞧了瞧院外的风扬兮,笑了笑:“永夜所言极是。”
  没过多久,来了几名侍女,弄了软轿抬了永夜走,径直将她送回了驿馆。
  茵儿倚红和一干侍女见永夜回转,又惊又喜,见她受伤,又哭了一场。却总算放了心。

  初露端倪

  永夜趴在驿馆养伤。宫里又遣太医院的御医瞧伤。用的全是上好伤药。好了之后新肌长出,竟真的没有留下疤痕。
  罪被安家三少爷墨玉公子背了,人不知所踪,已发下海捕文书。皇帝的决定是抄没安家,却因华贵妃整日哭闹,便只抄没了安家大宅,要安家赔了一百万两保银,此事不了了之。
  大宅没了,老夫人就宣布分家,安家各房各院各自分了家财,安伯平分得最大一份,大昌号与济古斋仍在他名下。而庞大的安家却如一束立着的筷子,手一松散了个七七八八。
  有能耐争气的人好生经营自家的产业。游手好闲的却没了长老约束,花天酒地斗鸡溜狗,渐渐败了。
  而老夫人却自带了一份金银与亲仆,道是回老家安渡晚年,不理安家事务。
  而安家大宅内外墙被轰然掀倒,原来精美的院舍有的空着,有的由皇帝赏了人住着。自修围墙瓜分了土地。
  映月湖又重新还做了皇家别苑。
  永夜养伤期间听到安家一系列变化,不由冷笑,这回真正得了好处的却是齐国皇帝。她想着就恨,觉得自己白受伤了。
  茵儿不明白,永夜懒洋洋的趴在软榻上给她解释:“你没去过安家不知道,去了就明白了,整得跟皇宫似的,里面一尊佛像也价值连城,皇帝陛下巴不得安家散了,最好呢再有个更好的理由抄了安家。有句话叫和坤倒,嘉庆饱。一家的金银够一个国家二十年的税收。这么大块肉,不吃看着都流口水。”
  茵儿听不懂和坤嘉庆却恍然大悟:“都是小姐的伤换来的。”
  “也好,当成我的嫁妆了。反正我一再叮嘱父王不准送值钱的玩意给我。免得赔了女儿又赔嫁妆。”永夜淡笑道。
  “公主,风大侠求见。”
  “叫他滚!”永夜想起那日风扬兮的话心头顿时火起。
  倚红吓了一跳,摘着冰镇葡萄喂永夜。
  “倚红,这里无事了,你可以和林都尉回返安国。他家里还有老娘望门等候呢。”永夜吃着葡萄,若无其事的说道。
  倚红一愣,眼泪哗的涌了出来,跪在永夜身前道:“倚红知道,小姐恼了倚红,倚红不是……”
  永夜霍然坐起,一巴掌打翻了装葡萄的盘子,勃然色变:“我恼你,我如何恼你?你与林都尉为了我千辛万苦活了下来,我如何敢恼你?”
  倚红只是抽泣不止。茵儿与她从小长大,情谊深厚。永夜向来待她们极好,也从没当成下人使唤,几时见她如此发过火,怔了半晌道:“小姐,你是恼倚红不肯留在你身边吗?”
  永夜望定倚红冷冷一笑,心里又想起揽翠来,痛得难受,拂袖便往屋外走,经过倚红身边时恨声道:“我嫁不嫁太子不是你能操心的事。你与林都尉要报他的救命之恩,我不拦着。你俩留在这里两难,想回安国我也成全。只是,别再让我知道为什么我上午爱吃冰镇的葡萄,太子下午就能送一箩筐来!”
  她大步离开,再不肯看倚红一眼。
  茵儿大惊,捉住倚红的手摇晃着追问:“你不知道揽翠伤透了小姐的心?你怎么可以……”
  倚红哇的大哭起来:“我没有,只是太子关心小姐我才说的,我没有背叛她!我连……陈国的事一丁点都没有说出去过。”
  茵儿叹了口气,抚着倚红的背安慰着她,轻声说:“小姐这些日子喜怒不定,心里似愁苦得很,你别怪她……小姐不喜欢太子殿下,你何苦……”
  两人的话声远远传到永夜耳边。风吹过,一片黄叶飘然落下。秋天快到了吗?九月是天高云淡的时候,为什么,她的心境还在如火的夏日中炙烤?
  “公主,太子殿下来了。”侍卫长王达立在院中回禀。
  永夜没有说话,立在台阶上目光望向天边悠然飘荡的云。
  王达又轻声禀道:“公主安然无恙的消息传回京都了,皇上与王爷有信传来。”他从怀中掏出两封信来。
  永夜接过信展开,李天佑写道:“络羽月下抚琴,思及小夜当晚不甚唏嘘。然事已至此,小夜当以安齐和好为重。天远地远魂飞苦,朕怜之。”永夜卟的笑出声来,谁成天想你啊?指尖划着信纸,一用力竟戳破了,瞥见王达在旁,便忍住笑道:“八百里加急回陛下,永夜为陛下无怨无悔,以报圣恩。”
  王达低头应下,永夜看也没看端王的信,见他要讨回信便笑了:“回报王爷,说他生了个好女儿。再问候王妃,说家里就她一个好人。”
  王达骇了一跳,这不摆明着骂端王么?
  永夜皱了皱眉道:“要不,就说我只想念她罢。”
  王达这才松了口气,行了礼离开。
  永夜随手将李天佑的信揉成一团,想了想又揣进了怀里。她拿着端王的信,有些犹豫,她那奸诈的父王想告诉她什么呢?永夜猜了半天打开了信。信上写着:“脚底板那朵花是父王泄的密。”
  永夜冷笑,她早知道了,这个老奸诈。再看,上面还写了一句话:“齐三十六族族风不同,皇后无意中道齐西泊族至今中秋用活人血祭。回想二十二年前中秋安齐大战,枪挑西泊族长,灭三千西泊战士,得天脉内经。唏嘘不己。”
  这话什么意思?父王二十二年前中秋与齐大战。从络羽口中意外得知西泊族人也是中秋年年血祭。那一战死伤无数,听说父王砍下的人头几乎把坐骑压趴下。难道,他怀疑想杀他的游离谷主就是这个西泊族的人?她心跳得很快,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什么也抓不住。但是永夜觉得,她正一步步靠近真相,正一步步揭开游离谷的真面目。心里一阵激动,如果找到游离谷,不就能找到月魄和蔷薇?
  “公主!”王达返而复返,同行的还有马侍郎。
  “何事?”
  马侍郎笑逐颜开的道:“公主,齐皇下旨,将婚期定于中秋。还有十天……”
  “我伤势未好,中秋时间太紧!”
  马侍郎一心想完成送亲任务早返安国,听永夜这么一说便有些为难,讷讷道:“请公主以国事为重。”
  永夜翻了个白眼。李天佑都没催我,你催什么催?她不耐烦的摆摆手:“就这样回。”
  马侍郎额头汗都急了出来,结结巴巴道:“公主……太子殿下与赵大人仍在前厅等候。”
  “说我病了,趴床上呢。”永夜打定主意耍赖。她不想进了宫再出走,一赖到底。瞧也不瞧马侍郎脸色,掉头离开。
  络羽公主无意中透露的西泊风俗与二十二年前那场大战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似乎不会有。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瞧瞧西泊血祭。中秋,再过十日就是中秋了,怎么可能嫁进宫去。就算不去西泊,她也要走的。就算是孤身漂泊,她不会嫁给太子燕。
  回到寝殿永夜叹了口气。倚红还跪着,茵儿陪着她一起。“干什么跪着?”
  倚红抬起头红着眼道:“是倚红错了。”
  永夜不知道说什么好,走上前去一手拉一个,将她俩拽了起来。倚红和茵儿腿都麻了,叫了一声又往下倒,永夜干脆把她们扔在了床上,突然想起小时想左环右抱的念头,嘿嘿一笑,扑上床去,将二女抱了个实在。“我一直想左搂右抱,今天让我如愿以偿。咱们三个今晚睡一张床吧。”
  倚红和茵儿脸涨得通红,拍开永夜的爪子道:“小姐越来越不正经,都要嫁人了还闹。”
  永夜头枕在脑后,叹气:“我不想嫁啊。我还要查游离谷的事,想要救蔷薇郡主呢。齐使今天来宣旨,让我中秋进宫。愁着呢。”
  她闭口不再提倚红的事,却是真的犯愁。再离开一次吗?她又该往何处去寻那个西泊族。
  “小姐,我的声音你还记得吧?我扮做你出嫁好了。”倚红自告奋勇道。
  “不行,这个非同儿戏。代我嫁,迟早会被看出来,我现在是不想嫁。”永夜眼睛一亮,低头在倚红耳边说,“我现在就走,你扮我装病,他们听到你的声音必以为我还在。”
  “小姐,你不是不要我代嫁?”
  “等到中秋,我不见了,你不吭声,他们便追不上我了。我办完事就回来,不用担心。”永夜哈哈大笑。她要提前离开,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许,这十日能查到西泊族。
  倚红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西泊血祭

  永夜拿了包袱悄悄出了驿馆。她直出圣京西门,往西南方向行去。
  初秋的风吹在脸上甚是舒服,出了城门才走三里,她就不舒服了。
  风扬兮坐在路边似笑非笑瞧着她,那匹黑马悠然地啃着草。
  永夜一挥鞭,马疾冲而过,权当没看到这个人。
  身后蹄声得得,风扬兮已追了上来。永夜勒住马怒道:“你跟着我干什么?难道又受了太子嘱托前来保镖?”
  风扬兮慢吞吞道:“我是去西泊族观秋祭,意外与你同走上这条官道而己。公主十日后出嫁,是出来散心的吗?”
  永夜眼睛一亮:“风大侠,秋祭是什么?好玩吗?”
  风扬兮瞟了她一眼道:“公主让风某滚,风某自然会离公主远点。”说罢策马急奔。
  小气!永夜暗骂,却无奈地跟着。望着风扬兮的背影她的疑心越来越重。她是为了西泊族秋祭,才出门就正巧遇着风扬兮,他明明是在官道等她,却道是去观秋祭。他怎么知道的?难道家里那个老奸诈将这件事又告诉了太子燕?
  见风扬兮头也不回走在前面,仿佛根本不怕永夜不跟着他。永夜哼了声,看到路旁岔道,一堵气拍马踏上了岔道。她不信,风扬兮不回头找她。
  她只知道是往西南走,这条岔道通向何方她也不清楚,由着马儿顺路跑去。一柱香后,她吃惊的回头,风扬兮没有跟上来。永夜犯了嘀咕,难不成真的是巧合?
  要她现在回头去追风扬兮,她拉不下这个脸,叹了口气想,络羽既然知道西泊族秋祭,应该很多人都会知道。一路问着走吧。
  前方出现一个城镇。灰仆仆的城墙,用大青石和黄土垒成。镇子不大也不小,可能离圣京近的缘故,还算热闹。
  永夜在客栈前下了马,拿了包袱走了进去。
  桦木方桌被碱水刷得洁白,小二推荐的菜是烤羊腿,酒是当地的高梁酒。永夜用小刀片着羊腿蘸佐料,一片羊肉一口酒。见客栈中吃饭的人穿着打扮带了些异族风情,不觉苑尔。目光不自觉落在一个男子身上。
  这人二十左右,相貌平凡,很瘦,穿了身很寻常的布衣。他的吃法与永夜一样,一片羊肉一口酒,辣得满头大汗。他身边摆了口剑,很普通的青锋剑,随便在剑铺都能买到的那种。他似乎感觉到永夜在看他,瞟了永夜一眼,似乎被永夜精致的脸惊得怔了怔,又低头片羊肉。
  永夜忍不住笑,挺有趣的一个人。她端着羊腿盘子拿了酒坐到了他身边:“兄台请了!都爱这吃法,一起吃吧。”
  那人不作声,继续喝酒吃肉,当永夜不存在。
  永夜觉得和一个爱吃的人在一起胃口会非常好。对方不吱声,她也不说话,全身心享受嫩羊腿的美味。酒足饭饱后那人抹抹嘴叫道:“小二会账!”
  永夜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笑着说:“难得吃这么高兴,兄弟我请了!”
  那人奇怪的看着她道:“为什么要你请?”
  永夜一愣,吃白食还不肯?她笑道:“兄台请我?”
  “我没多的银子。”
  “呵呵,”永夜遇到这样的怪人觉得很开心,也不坚持,目光瞟过那人的剑问道:“兄台可知有个西泊族?要进行秋祭?”
  “哼!”那人突然色变,咬牙切齿道,“在下正是去见识西泊族的活人血祭!”
  永夜大喜,瞎猫遇到死耗子,居然这个人也是去西泊看秋祭。她小心的问道:“看兄台模样,似对这秋祭颇为不满?”
  “自然!以少女为祭,放干少女的血,这样的祭法,在下一定要去阻止!”那人狠狠的拍了下桌子,震得酒碗杯碟跳了起来。
  永夜听了不觉皱眉:“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这西泊族是深山异族,王法管不了。”
  “是族里的少女吗?”
  “不知。”
  永夜笑道:“在下想与同台同往,不知可否?”
  那人上下打量了下永夜讥讽道:“不是在下不允,公子身体单薄,乃文弱书生,在下是去阻止秋祭的,带上公子恐有不便。”
  永夜点点头,心想我便跟着你好了。她也不多说,遗憾的摇摇头,开了房间住下了。
  第二日,那人上马西行,永夜便远远的跟在后面。
  越往西行,地势越陡,由平原到丘陵,再见到莽莽大山。
  到了山脚下一个小镇歇脚的时候,那人终于走到永夜面前坐下:“这位公子,看你衣饰华贵,出生定是富贵人家。你纵然好奇,却不能再跟着我上山了,这里是原始森林,甚是凶险。你还是回去吧。”
  永夜笑咪咪的看着他道:“在下姓李,兄台贵姓。”
  “鄙姓洪。”
  “在下此行一路跟随洪兄,就是想瞧瞧西泊族的秋祭。明日就是中秋了吧,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岂有再返回的道理。洪兄去阻止秋祭,在下则是去看热闹,不妨事。”
  洪公子看着永夜,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一觉睡醒,淡淡的阳光从林间洒落。远处的山林充满了生机。永夜跟着洪公子上了山。走到山路狭窄处,便弃马步行。
  前往西泊族驻地的人似乎很多,且带有兵器者也多,永夜不免讶异地问道:“洪公子,难不成这么多人都为了申张正义而来?”
  洪公子冷笑一声道:“传说西泊秋祭,血洒落祭祀台之后,最终会流向一汪血泉,血泉之中常年浸有各种毒物和药材,据说喝过血泉的人会有助功力增涨,所以武林人士也竟相前来,除了看热闹之外,更以饮得血泉为目的。西泊族人也好客,只要不打扰了他们的血祭,完了会赠一碗血泉。”
  永夜啧啧称奇,武侠小说里的东西这里也有。想来血泉定是浸了些补药。来这么多武林人士为了一碗血泉就不顾可怜少女的性命,永夜也想冷笑,人真是自私的动物。
  风扬兮不会也要喝一碗血泉吧?永夜情不自禁想起风扬兮的吻,再想到血泉,心口泛起一阵恶心。
  “来这么多江湖人士,都为求一碗血泉,洪公子不怕惹了众怒?”
  “洪某不怕,虽然以前也有过想申张正义的江湖人士被当场杀死,但我辈纵是身死,又怎么能眼睁睁看到这种事年年发生?”
  永夜眼珠一转道:“洪公子想如何破坏?”
  洪公子冷笑道:“我打算去救今天会被血祭的少女。”
  “呵呵,这法子好。釜底抽薪。让他们没有可供血祭的人。在下助公子一臂之力吧。”
  洪公子怀疑的看看永夜摇了摇头。永夜见他不信,随手折了根树枝,听到右侧鸟叫,瞧也不瞧扬手甩出。鸟叫声顿停.洪公子瞪大了眼看着永夜,目光由惊诧变得佩服,当即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告知永夜。
  两人商议停当,再走了一段山路,听到了密集的鼓声和一阵怪异的歌声,知道西泊族的驻地到了。
  翻过山坳,眼前视野开阔。河谷平原上座落着大大小小的灰白色石头房子。
  洪公子道:“这里就是西泊村寨,正中就是祭祀地。”
  永夜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在石头房子的正中有座圆形的广场,堆成方形的石台。四周竖着很多木头桩子,在石台上又有三根高大的木桩。顶部抹了金粉,在夕阳照耀下闪闪发光。
  他俩随着三三两两的外来观礼者陆续进了村寨。在广场四周的棚子里找了处角落坐着。有西泊族的人捧了水酒食物送来,极是热情。
  永夜四处观看,见西泊族人穿着彩锦短襦,配以兽皮装饰,脸上画得非洲土著似的,好奇的问道:“平时这些人都这样画花了脸?”
  “就中秋秋祭才会如此。”
  永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游离谷里的人也同样可以画花了脸认不出来。可是她不想易容,正愁找不到游离谷的踪影,永夜巴不得有人认出她来。
  入夜时分,寨子空地上燃起了数堆篝火,映得广场上的祭祀柱子格外狰狞。
  一轮明月缓缓升起,鼓声更急,西泊族人围绕着祭祀台跳起了舞。永夜觉得这种粗犷豪放的舞蹈有点像湘西的傩戏,古老的图腾崇拜。
  她抬起头,石台高约两丈。火光下显出一种深褐色,不知道是否年年血祭被鲜血染成。石台四角雕有兽头,兽嘴对着下方一圈石槽。又各以兽头引出,下方置白色石盆,盆口再雕石兽吞口,如此重复九层,才在正南方流进一白色的兽头中,下面露出一个合抱的贝壳状的玉石盆。火光映照,玉石乳白色近乎透明,里面似装有液体。
  这时鼓声一变,狂热而急燥。
  石台上不知从何处穿出来一名穿着更为花哨的祭师。个子高大,锦衣长袍,戴了个狞狰的面具。他的手对月缓缓展开,下方贝壳状的玉石盆也缓缓打开。
  永夜听到四周一片哗然,观礼的人几乎全站了起来,伸张了脖子观看。她目力异乎常人,凝神一看,玉石盆中漾着一汪暗红色的液体。
  不知为何,打开之后,这液体飘出的味道却不是血的味道,而是一种异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人嗅了竟有种极舒服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中懒洋洋的散开。
  永夜一皱眉闭住了呼吸,撕下布块用茶水打湿,便要捂住口鼻。洪公子笑着拦住了她:“此香无毒。只是安神。”
  “洪公子对这里甚是了解?”
  “我要阻止血祭自然事先打听清楚了!”
  石台上的祭司不知道对着月亮嘀咕了些什么。永夜见他双手一挥,指尖冒出两团蓝色的火焰,再一弹,引燃了石台下面一堆篝火。欢呼声鼓声更急,西泊族人的欢呼声更烈。连身边不少江湖人士也惊叹起来。
  永夜忍不住笑,以磷引火有什么好奇怪的,神棍而己。
  火堆燃起后,一行西泊族人抬了些东西往火里扔,不一会儿,传来阵烧面食的香味,永夜卟的笑了起来。原来往火里扔的全是面捏的三畜等物,估计等祭祀结束就当烤馒头吃了。
  鼓声突然停了,站在石台上的祭司念了一长段听不懂的祭文。只见几个西泊族的汉子光着膀子拿着雪亮的刀上了石台,分立在正中祭祀柱的左右,永夜马上紧张起来,祭祀要开始了。
  祭司的声音似念经又似在唱歌,声音突然高亢。石台正中像升旗似的吊起一名白衣少女。
  她的头低垂着,长发挡住了她的面容,白袍掩映下露出一双笔直均匀的腿。
  月光缓缓升到头顶,河谷风吹过,撩开她的发丝。一张娇美苍白的脸出现在月光下。永夜的心脏似与皮鼓同时敲响,跳得厉害。她万万没有想到,血祭的对象会是蔷薇。

  凋谢的蔷薇

  月光缓缓升到头顶,河谷风吹过,撩开她的发丝。一张娇美苍白的脸出现在月光下。永夜的心脏似与皮鼓同时敲响,跳得厉害。她万万没有想到,血祭的对象会是蔷薇。
  “血祭马上要开始,赶紧去救人。”
  “你拦得住下面的人?尽可能不要让他们靠近石台。”
  “石台下肯定有机关,我们从下面进去。”洪公子脸上闪动着精明的光。
  永夜望了眼蔷薇,不想让她一个人呆在上面,犹豫了下道:“你从下面进去,我在上面接应。”
  洪公子愣了愣低声应下。身影一晃便没了踪迹,竟然是个高手。
  鼓声再次响起,雄浑凝重。
  蔷薇身边的西泊族人已跪下双手举起手中的刀来。刀薄而利,在月光下闪动着银芒。他们脸上的五彩花纹显出一种狰狞的色彩。
  永夜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风扬兮的身影。她等不及他了,暗扣飞刀,盯着石台上的祭司毫不犹豫的射出飞刀。身体微弓像射出的箭一般冲向石台。
  那祭司只微微侧身避过,手中权杖直压向永夜。
  永夜轻飘飘的站在杖上,飞刀化为光网,瞬间蔷薇周围的大汉便中刀倒下。她暗暗称奇,这名祭司武功还行,台上的人却不堪一击。
  脚下权杖大力涌来,她足尖一点飞落在蔷薇身前。见祭司怒目而视,口中不知吼了些什么,石台下的西梁族人与不少江湖人士提了武器向石台奔来。
  永夜伸手入怀,笑了笑,黑色的雷爆弹轰然炸响,更将石台那汪血泉炸开,引得下面又一阵怒吼声。她袖刀出手便去斩系住蔷薇的绳索。听到“叮”的脆响,她仔细一看,竟是铁索。脑后风声响起,她没有回头,又是一枚飞刀激射而出。身后传来祭司惨叫。
  永夜抬起蔷薇下巴,见她双目紧闭,气若游丝。急得大喊:“你醒醒,蔷薇,是我,永夜!”
  蔷薇迷茫的睁开眼,目光中有着害怕有着欣慰有着不敢置信,嘴哆嗦着才要开口说话,足下一空落出一个大洞,人飞快的掉了下去。
  永夜一攀铁索跟着跃了下去。她在空中用力往上一提,搂住了蔷薇。
  下面是间地室,墙上的铁盆子里烧着两个油盆,火光飘渺在地室石墙上投下了幢幢暗影。显得格外阴森。潮湿的空气里飘浮着血腥腐烂的臭味,极欲令人作呕。
  洪公子正站在绞盘处与人厮杀。
  永夜顾不上他,放下蔷薇就去解铁索,这时角落里一个细微声音响起:“星魂!”
  那声音震散了永夜的神智,她呆呆的转过头,地室黑暗的角落里露出一角月白色的袍子,一个人靠坐在墙边,脸隐在黑暗中,那双眼睛带着说不出的情感静静的瞅着她。
  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这般叫她星魂。世上只有他的眼眸,像月光下的平湖,安宁温柔。可是今天她的目力过人,却在这昏暗的地室瞧不清他的脸,只有那双眼眸,幽幽泛着相思埋怨,像风雨中豆大的油灯,看似明亮,转眼就会被风雨吹得熄灭。
  永夜忘记了手中的蔷薇,忘记了周围的厮杀,愣愣的与月魄对视着。
  “快点救人!”洪公子手忙脚乱。
  永夜回过神,望着地上昏迷的蔷薇冲角落里吼了声:“月魄你等我!”她解了一半才发现有只铁锁锁住了蔷薇的手,永夜强迫自己静心,扯下发间钢丝去开锁孔。
  “我抵不住了,快点!”
  耳旁的砍杀声,外面的高叫的声音,角落里的月魄,不醒人事的蔷薇……永夜的手在发抖。从外面冲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江湖人士。洪公子大声喊着,身上已挂了彩,血流如注,边打边退向永夜。
  一切像慢镜头一般在永夜眼前播放。一种无力感从心底里升起。
  “风扬兮!”永夜泪涌出来,抬头大吼。他为什么还不来,永夜无力的扯着铁锁,望着角落里的眼眸急得满头大汗。
  蔷薇终于一动,轻声喊了她一声:“永夜哥哥!”
  这一声敲碎了永夜的心神,她蓦然回神,来不及答她,又感觉背后刀砍来的风声,没有回头飞刀射出,又听到一声惨叫。她瞥见绞盘,心中一动,抱了蔷薇脚尖一点拉住绞索猛的从地室开口处飞了出去,目光回望,看到角落里月魄望着她的眼睛,满是离别意。
  明亮的月光下,石台上再次升起两条人影,一人紫衣飘飘,另一个却是身着白衣的女子。无数的人向石台冲了过来。
  永夜紧紧抱着蔷薇。她斩不断铁索,暗器总有扔完的时候,下方地室深处,月魄和热心的洪公子还在。她望着蔷薇心急如焚。
  一枚暗器划破风声袭来,永夜一脚踢开,心里急得要命,大吼出声:“风扬兮,你他妈再不来,我就死这儿了。”
  这一次终于等到了风扬兮。他似很急的赶来,黑马如电带着他冲入人群,跃上石台。风扬兮翻身下马,睥睨台下众人,提气喝道:“风扬兮在此,有人想试试风某的剑吗?”
  他像天神一样站在石台,横剑在手,睥睨天下的气概镇住了头脑发热的江湖人士。血泉已毁,想讨得一碗血泉的人被他一喝脑袋随一清,打不过风扬兮,何苦为了没有着落的东西拼命。一个人后退,跟风的人越来越多,收了武器,遗憾的看了眼毁掉的血泉陆续下山。然而西泊族人如何肯善罢甘休,狂吼着一拥而上。
  这时,不远处的山坡上亮起繁星般的火把。风扬兮冷笑:“再上前一步,世上将再无西泊族。”
  那些西泊族人呆了片刻,又挥动武器攻上。
  风扬兮冷冷的瞧着他们没动。突然从村寨中射出羽箭,无数的官兵冲杀进来。
  永夜放心的看了眼蔷薇,有风扬兮在,她不用再担心她。足尖一点,跃进地室。
  “月魄!”永夜只喊了一声就愣住。
  这里是这样安静,地室中只有满地的死尸。
  永夜奔向月魄的角落,明明没有看到那角月白衣裳,她却不死心。
  “咳!”地室中响起一声咳嗽,永夜回头,洪公子掀开身上的死尸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地室一角道,“有暗道。”
  永夜冲过去,一丝地道的阴冷潮湿的风吹来,她找到了扇暗门。
  洪公子喘了口气,艰难说道:“来了几个人……带走了!”
  永夜呆呆的看着暗门后黑洞洞的入口,一咬牙便要进去。
  “永夜,蔷薇不行了,你快来!”风扬兮在上方石台洞口入喊她。
  蔷薇不行了?永夜停住了脚步,幽幽的风吹来,她一激灵,皮肤冒出一层小疙瘩。心里一个声音提醒她,月魄就在前面,她追得上,她一定追得上。
  “你快点!”风扬兮大吼。
  永夜的腿艰难的从地道入口处收回。她抬头,风扬兮神情焦急,她低下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月魄!”永夜冲着地道入口嘶声大喊,空洞洞的地道幽幽回荡着她的喊声。
  月魄的声音还在耳边,他叫着她的名字,这是他最后一次叫她的吗?月魄的目光像头顶的月光,淡而浮,似地室中最亮的一点,却连他的身影也照不亮。
  永夜硬逼着自己不要再想,跃出地室。
  石台上蔷薇似浮在月光中。
  周围站满了沉默的士兵。太子燕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永夜有点不敢过去,每走近蔷薇一步,她的愧疚就多一分。她迟疑地轻唤着:“我是永夜,蔷薇。”
  蔷薇倒在风扬兮怀里,他的手一刻没离开过她的背心。蔷薇还吊着一口气,全靠他一直以内力支撑着她。“她体内有毒,估计在血祭前服下的。这会儿,不行了。”
  永夜不敢置信的看着蔷薇,她杀了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害怕面对死亡。她没办法接受这样一个现实。蔷薇会死?那个六岁时扬着雪白的脸,有着乌木一样头发,白雪公主似的娇嫩女孩儿会死?
  蔷薇的娇憨痴情猛然冲进永夜的脑中。她才十五岁哪。永夜想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轻摇着蔷薇的身体,一直摇晃着她。喉咙在瞬间肿涨,堵着的一口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冲进了眼眶。
  她瞧着自己的泪大滴大滴落在蔷薇脸上。
  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泪如雨下。
  不是春日的绵雨,不是秋日的苦雨,是夏天的阵雨,毫无预警大滴滴的砸下。不是她想哭,她已经没有哭的感觉。
  蔷薇没有动静,永夜极希望她能动一动,哪怕动一动也能让她知道她还是活着的生命。
  “蔷薇……”永夜喊了她一声便再也说不了话来。
  风扬兮怜惜的看着她,永夜在他眼中无时不刻不是神采飞扬。她智慧,她聪明,她狡猾多变,就算是软弱,她也会咬牙挺着。他从来没见过她哭得这般伤心。
  风扬兮心中缓缓升起一丝痛楚,针扎似的痛,手禁不住抖了下,他一咬牙又将那股痛压了回去。内力没有一刻中断地涌入蔷薇体内。他不想,让永夜失望,不想让蔷薇断了那口生气。
  蔷薇睫毛颤抖着,秀眉轻拧,似十分痛苦。
  永夜见了却一阵狂喜,蓦然大吼:“蔷薇,你睁开眼!我是永夜!我带你回家!”
  一句话说完,声音已哽住。风扬兮说她不行了,蔷薇就肯定没救了,她如何带她回家?
  “永夜哥哥……”蔷薇闭着眼呢喃。
  永夜抹去脸上的泪,迭声应道:“我在呢,蔷薇,我是你永夜哥哥呢。”
  蔷薇没有应声,白着一张脸,似要昏睡下去。
  永夜大急,掐着她的人中,希望她能醒一醒。
  蔷薇的眼睛微微睁开又无力的闭上,轻声说:“我想回家……”
  “好,我带你回家。回去我就娶你。蔷薇,你撑着别睡。我们马上就回安国,我一直喜欢你,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听到了吗?蔷薇!”
  蔷薇唇边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目光迷离似乎看到了渴望多年的一切。蔷薇恍惚地想着,永夜的脸似乎就在眼前,声音远得像梦里一样。她抱歉地看着永夜喃喃道:“永夜哥哥……我又做梦了……你,没有太子哥哥对我好……”
  李天瑞!是啊,李天瑞再不好,他对蔷薇却一直执著。永夜的脸变得雪白,她大声说:“我比他好,我会比他对你更好!蔷薇,我带你回家,回家我就娶你,我只娶你一个,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台下的太子燕怜悯的望着永夜,没有一个人发笑。
  浑身是血从地室里爬出来的洪公子望着永夜目中涌出一种同情,听她哄着蔷薇,看着她脸上哭如泉涌怅然出神。
  蔷薇被逗笑了,短促的笑声,引起一声闷咳,胸口被一只手使劲抓着,透不过气来,她痛苦的摇了摇头,眼前又出现了幻影,这些日子,她总是在做梦,现在仿佛又回到了六岁那年的夜晚。天空炸开烟火,画出鱼龙车马,迷离美景。又似乎回到了静安侯府,爹娘宠爱,哥哥们呵护的日子。
  “蔷薇,我从来没说过,其实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你不要有事……”永夜哽咽,蔷薇的眼神她看不懂,她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双眸爆发出神采,又似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脸上带着花一般美丽的笑容。永夜心里清楚,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她抬起头,正对上风扬兮纸一样惨白的脸,他也在伤心,也知道蔷薇快要死了吗?
  手上一紧,蔷薇竟捉住她的手,眼中那种梦一样迷离的神色消失了,像突然清醒了过来。她张开嘴想说话却一口鲜血喷在了永夜脸上,蔷薇的身体近乎痉挛的抽搐了下,喉间挣扎说出一个字:“竹……”
  她似再也说不出来,目光焦急的看着永夜,泛起泪光。
  蔷薇的表情像那日被她戳烂的竹席,带着毛刺戳进了永夜心里,她抹了把脸上的血,握住蔷薇的手,一字字说道:“我看到了,我看明白了。我发誓……一定报仇!蔷薇,不怕……不要怕……你不会有事,我这就带你回家。我们回安国去!我娶你,我陪着你,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
  蔷薇贪恋的望着永夜,她的嘴唇动了动,目光从永夜脸上望向天上的明月,满是悲哀,然后眸子中的光亮像乌云遮住的月光,瞬间黯淡。
  风扬兮叹息一声,轻轻将她放在地上。再看永夜,她已经傻了。
  “永夜,”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觉得手凉得似冰。风扬兮一阵心疼,将永夜紧紧抱进了怀中,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永夜木然地看着他,喃喃道:“你跑哪儿去了?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风扬兮沉默了下,没有回答。他已经尽力了,来的路上遇到了五次阻击,还中了毒。他一直用内力勉强压着,此刻内力一直源源不断输进蔷薇体力,他很疲倦,似有点镇不住体内的毒素。
  永夜缓缓站起身,蔷薇就这样躺在冰冷的石台上,身后那个黑幽幽的洞口下方,月魄的目光正在消失。她有些茫然,一步步向洞口走去。
  风扬兮望着她,心里的痛大过了中毒的痛,她就这样关心着月魄?她对着地道口嘶心裂肺呼喊着月魄,她心里只有他吗?风扬兮张嘴想喊,口中喷出一股血来。石台下被惊起一片哗然,太子燕吓了一跳,边喊边冲了过来:“扬兮!”
  永夜机械地回头,风扬兮的血大半喷在蔷薇身上,溅在白袍上的竟是蓝色的血。那血色如此熟悉,她在做什么?
  太子燕抱起风扬兮急得大喊:“御医!人呢?”
  一个御医早冲到石台边上,看到那股蓝色的血也傻了。
  “他中什么毒了?!”
  御医跪下全身发抖,他不知道。
  “九转还魂草,他必须服九转还魂草!”永夜风一般回到风扬兮身边,声音尖锐而急促都不像她自己的声音了。风扬兮以内力撑着蔷薇,天知道他用内力时会有多痛。
  永夜中过这毒,自然知道厉害。看到风扬兮苍白的脸,那种慌乱像潮水淹没了她。她连声吼着:“快去找,这山上有,问这里的人!没有就快马去取,快一点,他,他用了内力撑不过三天!”
  “还不快去!”太子燕焦急万分。
  风扬兮目光平静的看着永夜,轻笑了笑:“不用内力就无事。永夜,你怎么不去了?”
  永夜控制自己不去看背后那个洞口,那是她的深渊,她想跳下去,却不能了。她静静的看着风扬兮也笑:“追不上了,他……我不能扔下蔷薇。你……痛不痛?”
  风扬兮蓦然大笑,血一口口喷出:“我没事,这么多人,不就是九转还魂草吗?又不是无解的毒!”
  那笑声张扬中含着怒意。刺得永夜一跳。他的眼神为什么会变得这样陌生而凌利?像处在极远的地方看她。
  永夜不知所措,她不是想着月魄,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风扬兮的眼里盛满伤心,永夜哆嗦了下,想伸手握住他的,又在他的眼神下退缩。她扭过头伸手抱起了蔷薇:“你无事就好,我要带蔷薇回家。”
  她摇晃着站起来,伸手抱起蔷薇,她轻若无骨。蔷薇受了什么样的罪,都是她害的,都是她。
  “永夜!”太子燕忍不住出声唤她。她怎么可能抱着蔷薇走下山回去?
  永夜听到了,她不想回头,不想再看到风扬兮的眼睛。他怪她为了月魄神魂颠倒,弃他不顾,甚至弃蔷薇不顾。她就这样扔了他和蔷薇还想着去追月魄。
  她难受,为蔷薇难受,为风扬兮难受。
  一个为了她死,一个因为她中毒重伤。可是,他们真的及不上月魄的重要吗?永夜想对风扬兮说,不是这样的。瞧着蔷薇,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没有资格说任何话。她明明知道却不愿承认。她明明可以不让这一切发生,却害了风扬兮和蔷薇。
  月光照下来,手中的蔷薇也像月光一般轻飘飘的。永夜一低头,眼泪扑簌簌落在蔷薇脸上。
  抱着她走下石台,永夜想起六岁的蔷薇从锦凳上跳下来大声说她喜欢他。想起蔷薇每次纠缠着她被她甩了一次又一次无怨无悔。
  她为了她无怨无悔的被月魄使唤,为了她跟着月魄远赴齐国。
  她居然死在这里。如果自己没有来,她还会死吗?永夜摇了摇头,如果她不来,游离谷不会这样让蔷薇死,绝不会。他们就要让她死在她眼前,是的,一定是这样。
  永夜走着走着腿一软跪在地上抱着蔷薇号陶大哭起来。
  她一心想找到蔷薇和月魄,她没有易容,巴不得游离谷的人认出她来,好知道游离谷的行踪。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宁肯一生都不追查游离谷,她宁肯他们擒了她,哪怕关着她,她也不要蔷薇死!
  没有人来劝她,也没有人拉她。广场上静静的飘荡着永夜的哭声,直到她哭得累了,抱着蔷薇睡了过去。

  永夜倾城(一)

  秋风漫卷,叶飘零。
  秋日的风吹走了云彩,露出天空如洗。也吹走了永夜心里的色彩,只留下重重的黑暗。
  她望着窗外的落叶想,她从来没有见过蔷薇这般单纯的女孩子。从六岁起说喜欢她,从来没有不爱她。爱上她有什么好?她只会一次次甩了她,每一次都是小小的伎俩,就能把她支得老远。她从来没给过蔷薇希望,蔷薇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哪怕对她好一点儿,一丁点儿,她都欣喜若狂。
  蔷薇不愿意嫁给李天瑞,出逃时还穿着那件柔红色裙衫,自己为了甩了她随手指的一件衫裙。
  她骗她中了月魄的蛊毒,给她夹菜,问她一句好不好,她都可以趴在桌上感动得哭。那张脸,她现在还记得,像雨后的花儿那般娇艳。
  和月魄去陈国前,她记得蔷薇甜甜地笑着说:“永夜哥哥你放心,在没拿到解药之前我舍了性命也会保护好他,他不死,你就不会死。”
  可是,月魄没死,自己没死,她却死了。
  她在小巷院子里口口声声叫她永夜哥哥。
  蔷薇临死前还叫她永夜哥哥。
  她到死也不知道她爱上的是个女人,她连告诉她自己真实面目的机会都没有,她连携了她的手一起去逛街买钗环裙饰的机会都没有。
  她说,她想回家。
  风扬兮带着怒意的笑回荡在耳边。
  月魄望过来的淡淡目光同时落在了心底。
  那道石门后的地道,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如果她追出去,会不会见到他?如果她见到他,会不会还有现在的遗憾?
  永夜不敢想,也不能想。
  月魄的目光像那晚洒在蔷薇身上的月光般温柔,是永夜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柔嫩得轻轻吹口气,都会像刀子刮过一般惊起痛楚。
  一幕幕画面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不受控制地冲进永夜的脑海。让她悔,让她恨。
  “小姐!”倚红和茵儿担忧地看着永夜。
  永夜回来已经三天了,遣人送蔷薇的棺木回安国后,永夜就一直坐在窗前发呆。
  茵儿看了眼倚红道:“那位洪公子没事了,御医说都是外伤,养些天就好了。他不愿留下来,已经走了。”
  “风大侠呢?”永夜安静地问道。其实她不必问的,风扬兮这般帮着太子燕,太子燕会找来九转还魂草替他解毒。他武功高强,一定不会有事,可是她忍不住想问。
  他中了毒,还一直撑着来。如果没有他,永夜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哪怕他招来了太子燕。他是为了灭游离谷才撑着来的吗?
  “问你们话呢!风大侠呢?”永夜又问了一次。
  茵儿低着头讷讷道:“在天牢里。”
  “嗯?”永夜怀疑自己听错了。
  “听马大人说,风大侠的毒解了,没事了。可是皇上大怒,说他勾……说他携小姐私奔,就……”
  永夜霍然站起,“传马大人!”

  永夜倾城(二)

  永夜大步走向前厅,太子燕怎么会恩将仇报,做出这等事?风扬兮帮过他多少回?永夜心里愤怒无比。
  马大人在前厅。
  齐国赵大人也在前厅。
  永夜冷冷瞧着赵大人讥讽道:“大人又是来宣旨的吗?”
  赵大人笑了笑:“永安公主接旨!”
  永夜瞪着他,直挺挺跪了下去。
  “钦赐安国永安公主为齐国太子正妃,主东宫鸾殿。赐玉册金印!钦此!”赵大人读完圣旨,回头示意。
  一名内侍捧着玉册金印进来。黄绫上的东西惊得永夜跳了起来:“什么意思?”
  “皇上说好事多磨,公主入圣京已近两月,虽然中秋没有入宫,却已昭告天下,公主已是我齐国太子妃。今日嘱臣送来玉册金印,请公主准备一下,明日大内便来人接公主进宫。”郑大人谦卑的笑道,“公主接旨吧!”
  永夜望着玉册金印如同望着洪水猛兽。她本无意嫁给太子燕,更不想在这时候进齐皇宫。她后退了半步,傲然道:“不接。”
  赵大人似早已料道,微笑道:“微臣转太子殿下的话,殿下说,公主可以不接,如果公主不在意风扬兮的命。下官话已带到,告辞。”
  内侍恭敬地托着玉册金印没有离开。
  永夜怒极,一巴掌打翻了托盘,想起父王说过:“齐国也不止他一个皇子,能当上太子的人,也差不到哪儿去。永夜别怪父王没提醒你。不要小瞧了任何人。”太子燕是这种看上去斯文秀弱,其实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吗?
  内侍吓得去拾玉册金印,马大人站在一旁对永夜的脾气只能摇头叹气。
  永夜冷冷看着内侍,心里却想着风扬兮。她出声问道:“你还没走,是否太子殿下嘱咐过你?”
  那内侍赶紧跪下回话:“殿下道,他在驿馆外等着公主。”
  永夜哼了声,往外走去。
  太子燕骑在马上,温柔地请永夜上轿。
  永夜再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这位齐国太子。苍白文弱的脸,温和的笑容,瘦削的身材,除了身上那套黑色滚红边衮龙纹的服饰,她实在没看出他有哪点像一国之太子。太子在陈皇宫的模样与眼前一般无二。
  最初她是为了月魄在齐国圣京刻意与他结交。第二次独处则是在安国,她当他是个能聊天的对象。
  嫁给他?这个小受般的男人?纵然他用手段,显心机,她不买账又如何!永夜不屑的钻进了轿子,根本不想问他要带她去哪里。
  太子燕骑马走在轿子旁却忍不住好奇:“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
  “你会不会挑了他的手筋脚筋穿了他的琵琶骨?”
  太子燕怔了怔,自嘲的说:“这般残忍的事孤做不出来。要做,也是皇上下旨。”
  永夜默然。难道真的是齐皇的意思?以那日石台上太子燕流露出的对风扬兮的关心,他不会做。齐皇……是因为自己来到圣京三番五次出事,才怒的吗?
  走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永夜细心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士兵的布置,天牢的布局。盘算着能否救了风扬兮出去。
  她忍不住苦笑,这一世怎么每一次都要受人胁迫?她是个刺客,是个冷血的刺客,她怎么就能有这么多短处被人捏着?
  “这里一共有八重。风扬兮被关在最里面一重。只有武功极高又极危险的犯人才会被关在哪里。”太子燕好心的解释道,“还有,从外面到里面一共有十六道关卡,永夜,你想劫他出去,不太可能。孤不希望你劫天牢,会让朝野哗然,你还会受伤,这对两国关系不好。”
  永夜听了想笑,突然出手,袖刀轻轻松松逼在了太子燕脖子上:“我挟持你如何?”
  太子燕吓了一跳,不安的看着周围已拔出刀来的狱卒斥道:“公主和我闹着玩的。把兵器放下。”
  “你怎么不以为我是当真的?”
  “永夜,你逼着我没用,又不是我把他关起来的,是皇上!”太子燕梗着脖子说道,“皇上要这样做,我没办法。你先把刀放下。”
  永夜收了刀,望着最后一重铁栅栏停住了脚。“他有事吗?”
  太子燕接连摆手:“没事,不过,皇上说,如果你明日不进宫,不做太子妃,他就会杀了他。”
  他没有事,他知道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吗?永夜看着面前的栅栏,只要她想,她就能走过去,走到他的身边。脑中晃过风扬兮在西泊祭台上的笑声,他恼她。他被她牵连了,因为她不肯入宫,所以齐皇趁他中毒将他下了天牢。永夜轻叹了口气。
  去见他又能怎样?告诉他,她会为了他嫁给太子燕?
  永夜盯着太子燕问道:“你喜欢我?真的?”
  太子燕的脸瞬间红了,欺欺艾艾半晌才道:“永夜你……很美!”
  永夜朗声大笑,转过了身道:“我不见他了,明日我进宫,做太子妃。”
  太子燕似乎很吃惊她的决定,跟在身后不停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见见他?你为什么要嫁给我?是喜欢他怕他被皇上杀了吗?”
  永夜悠然道:“你管不住我,这是其一。你很有钱,这是其二。你还有权势,这是其三。一个能给我钱给我权还管不住我的丈夫,我想,当太子妃肯定很好玩。”
  太子燕愣住。他不死心的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他,你怕他死了,所以才愿意的,不是吗?”
  永夜不回答,太子燕跟在她身后唠叨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让他给你治伤,我抱你一下都不行。他中毒倒下,你的手还一直握着他的……”
  “你有完没完?!”永夜大吼一声,轻蔑的看着太子燕目瞪口呆的模样道,“我喜欢他又如何?你还要娶个当你面敢说喜欢别的男人的女人,你不难受?”
  “可是你都不想看他!”太子燕小声的说道,似乎永夜这一举动又让他燃起了希望。
  永夜被他的逻辑彻底打败。她瞪着他一字字说道:“我是怕看见他关牢里的邋遢样心疼!懂了吗?心疼!”
  她扬长而去。
  身后太子燕还在喃喃重复她的话。
  永夜听在耳朵里突然泪湿。她真的喜欢上风扬兮了吗?为什么她会为他紧张?为什么她是真的心疼?原来她已经喜欢上他。不是那个她念着记着要一起过平安日子的人,不是那个她还念着记着换了女装第一个瞧见的人。
  永夜心酸不己。
  她不想见他吗?她想的。可是她很怕风扬兮知道,知道她会为了他嫁给太子燕。等他自由的时候,她已经是东宫的女主人,尊贵的太子妃了。
  她不像他。她所有的前世记忆对这些礼法统统不管。可是他会在意,会在意她嫁给了太子。
  永夜停住脚,回头望着站在原地的太子燕。他不是喜欢她,也许是因为她的容貌,也许是因为她是安国端王的女儿。他不是坏人,甚至不是一个讨厌的人。但是,他永远不会明白,娶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他的女人不是幸福。
  太子燕慢慢走近她,看到了永夜眼中的泪光,似有些歉疚,良久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日,我要看到他。生龙活虎的。否则,就算我进宫,我保证会离开,除非你砍了我的腿。”
  太子燕一愣,赶紧答道:“我会告诉皇上。”他犹豫了下道,“永夜,吉服已送至驿馆,你若男装的话,我怕皇上会大怒,不会放了风扬兮。”
  永夜不再说话。
  太阳落下,再升起,一个昼夜就这么过去。
  风吹落屋前的梧桐,已是落木萧萧的时节。
  秋的季节也是收获的季节,她收获了些什么呢?不停的挣扎在各种旋涡中,不断地经历别离。
  也许,秋天,收获的就是别离。果实与枝叶的别离,幸福因死亡而别离。
  永夜想起曾经在陈国对倚红说,她讨厌别离。
  “小姐,该换吉服了。”茵儿和倚红并一干侍女静静的伫在永夜寝殿。
  衣架上挂着一件大红描金禳深红色滚边的吉服,遍绣金色凤凰。
  深衣罗裙拖着长长袍边的外袍像凤凰的彩尾,穿上这个,是个普通女人也会满身华彩。永夜撑着下巴望着衣架上的吉服看了一个晚上。她遗憾的想,月魄是真的看不到她第一次穿女装了。因为,她一定要救风扬兮,为了风扬兮换身衣裳又有什么?她没办法想象一个像苍鹰一样自由的男人会困在阴暗的天牢中。只要这样一想,她都会觉得难过。
  “茵儿,将衣裳拿来吧。”
  “是!”
  沙漏的沙悉悉索索漏下,时间一点点过去。
  驿馆外车马在等,屋外马侍郎,王达与所有的侍卫在等,屋内所有的侍女在等。
  秋日的夕阳消失了颜色。天空由橙变紫渐渐的呈现出一种灰蓝色。
  永夜寝殿的大门霍然大开。永夜缓步走出。
  她生平第一次穿上了女装。
  云髻高耸,叉了支金凤冠。精巧的金丝盘成凤凰展翅状,凤口衔珠,长长的珠串从耳际垂下,灯光中,耀耀生辉。修了眉做远山,点了唇如八月红樱。
  宫灯照亮的院子,衬得她一身月白色礼服泛着晨曦般微蓝的光华。长长的裙裾拖在一丈开外,衣上用银线绣满星月。每走一步,星光闪烁。
  永夜仿佛将满天星辰披在了身上。
  这是茵儿与倚红还有三十名侍女赶了一天一夜绣出来的。永夜坚持。月魄看不到,她尽心了。
  茵儿和倚红想起了端王府中穿着月白衫子滴仙般出尘的月公子,忍不住为永夜心酸了一把。倚红低着头愧疚不已。她万万没有想到月公子在永夜心中有这样的分量,连出嫁,也要弃了大红吉服改穿月白色的衫裙。
  晚风鼓鼓吹起袍袖,她踩着红毡缓步走下台阶。
  诺大的庭院只听到静静的呼吸声。
  永夜眸光一转,对跪在院中的马侍郎笑了笑:“马大人,回去禀报我家里那只老狐狸,说这回他可以放心了。”
  马侍郎尤呆呆的看着她,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的端王妃。不,端王妃国色天香,永夜从骨子里却带着端王的骄傲与英气。他从来没有想过,男装的永夜与女装的永夜差别会有这么大。他已经习惯她男装的颐指气使,风度翩翩,却对眼前这个盛妆美人颇不习惯。
  “马大人!”永夜皱了皱眉。
  马侍郎一抖,深伏于地道:“臣等恭送公主!”
  “恭送公主!”安国侍卫的声音悠长地在驿馆内回荡。
  永夜大踏步走出驿馆。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齐国派出了全副仪仗,神策军封锁了整条街,军容肃整,齐齐喝道:“恭迎太子妃!”永夜瞟了眼礼部尚书赵大人道:“行了,吼那么大声干什么?怕别人不知道么?”
  赵大人嘴角抽搐了下,低下了头。
  华盖香车下跪着一个内侍。从他背上踩着上去?永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动。她
  在等太子燕的消息。用风扬兮要胁她,总不能让她傻得人都看不到就嫁吧。
  “公主!”赵大人见她伫着不动,催促了声。
  这时远远的一马奔驰而来,所有人都奇怪的张望着,不知道是谁胆敢闯进来而又无人阻挡。
  永夜的心突然跳了起来,跳得很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突然害怕看到风扬兮。
  他曾经说,嫁给他不嫁太子。
  他曾经说,绝不勉强她嫁太子。
  他曾经坚定的搂住她,告诉她他会和她一起。
  如今她为了他嫁,他会是如何?
  马瞬间奔进,长嘶直立,马上跳下一人,毫不理会周围不解的目光,走到永夜身边一
  把抓着她的手就往驿馆内走。
  永夜从来不知道太子燕有这么大的手劲,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握断了似的。太子燕神情紧张,一言不发,直拖着永夜进了内殿斥出了左右才道:“风扬兮在游离谷手中。”
  啊?永夜不解的扬眉。风扬兮解了毒,据她的经验,解毒后最多两天,内功就会恢复,应该无事的。从西泊族回来有四天了,风扬兮的功力应该可以恢复,游离谷的人会制住他?而且他是在天牢吧?不是有十六道关卡,八重门,外面的苍蝇进不去,里面的苍蝇也只能近亲繁殖。
  太子燕在殿内负手转悠良久,瞅着永夜道:“今日孤去放风扬兮,人不见了。”
  “不是游离谷也像在安国一样渗透进了齐皇宫吧?”
  永夜只是随口一问。太子燕神色却很凝重,他迟疑了下答道:“很奇怪,十六道关卡没
  动静,风扬兮似凭空不见了。”
  凭空不见,怎么可能。据永夜观察,大齐天牢建造得不比安国天牢差,守卫森严。要说没有动静地将风扬兮带走,是绝无可能。除非天牢中的人被收买,而且是集体被收买。
  太子燕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我说他凭空不见的意思是,天牢当班的一百八十守卫已全被擒下,口供全对得上号,今日无人进入天牢。不可能有人持假冒印信提人。”
  “昨天呢?”
  太子燕无奈的说道:“昨天,只有你和我。”
  永夜觉得奇怪,她沉思一会儿道:“可有别的线索?”
  “没有。”
  太子燕望着永夜,似乎现在才发现她换了女装,他上下打量着永夜,突然笑了:“永夜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这话现在说你不觉得很怪?”
  太子燕想了想道:“也是,是挺奇怪的。”他盯着永夜又道:“以风扬兮相胁于你,实乃下策。孤希望永夜心甘情愿的好。所以,等找到他再说吧。燕不才,却也不屑这样娶妻。”
  这是太子燕第一次让永夜觉得他像个男人,看似柔弱却也有着男儿一般宽大的心胸。与太子燕能聊得来,他本来也不差。永夜呵呵笑了,她觉得此刻的太子燕更像朋友:“殿下请。永夜想去天牢瞧瞧。”
  太子燕目中露出温和的笑意,与永夜并肩出了驿馆。
  赵大人与马侍郎并一干人等正等的着急,见他俩出来,赵大人松了口气道:“请太子妃上轿,不能误了吉时。”
  “婚期延后,此事孤已报奏皇上。”太子燕翻身上马,示意给永夜牵来一匹马,永夜微笑,足尖轻点,身体轻飘飘的落在马上,宽大的衫裙在空中飞舞散开,如午夜兰花,明月的光淡洒在她身上脸上,这一刻,足以炫亮天际。
  “驾!”二人带了一队神策军迅急往天牢奔去。
  赵大人目瞪口呆。
  油锅燃着熊熊火焰,天牢内更显阴森。
  永夜进了第八重门,每进一道门,都会有两人同时开锁。每进一道门,都会再把门锁
  上。除非是持了印信提人,否则,闯进来,也不容易闯出去。
  这里是一座坟。
  永夜走进第八重天牢只有这一种感觉。
  “他帮了你这么多回,就这样待他?”
  太子燕尴尬地转开了头。
  永夜哼了声仔细观察。
  如果没有嵌在墙上的油盆里的火,这里只有一片黑暗。
  没窗户,窄窄的走廓两边各有四间牢房。站在走廊里能看到第八重铁栅栏,所有的空气都来自第七重牢房。
  牢房的门与别的不同,是石门,下方只留下一个一尺见方的窗口,外层罩着铁丝网,也上着锁。看起来像是递送饭菜马桶之物的地方。人是绝对钻不出来的。
  太子燕站在一扇石门外说道:“要开这石门,狱卒没有钥匙。”
  “谁有?”
  “皇上。”太子燕摸出一把钥匙正要去开石门,永夜拦住了他。
  她拿起锁仔细看了看,道:“给我一根细铁片。”
  片刻后她拿着这块细铁片捅进了锁孔,凭着手感细细感觉机簧所在,一柱香后锁咔嚓一声弹动了。然而又不动了。永夜这才叹气:“这锁没有钥匙开不了。”
  太子燕笑道:“这锁不是一般的锁,若不是钥匙去开,开的同时,会弹出机关,再也缩不回去。咬合得天衣无缝,就是个铁块不是锁了。”
  他拿起钥匙塞进去,永夜这才发现钥匙构造很奇怪,她沉思道:“我不过是想试试有没有人能开这锁,看来石门的锁没动过。”
  太子燕开了锁推了下石门,很紧,他涨红了脸道:“永夜你来。”
  永夜轻笑着摇头,手无缚鸡之力形容的就是太子燕这类人吧。她缓缓用力,石门一点点被开。心里不由自主的难过:“难道关这里面的人,都是不打算再放出去的?”
  太子燕一怔,没有说话。
  门开了,移来两支火把将里面照得亮堂。
  里面空间不大,宽两丈长两丈。很整洁。干净的石床,没有别的物品。墙以大青石灌浆砌成。
  永夜见墙边并无碗筷之类便问道:“一天送一餐?”
  “是,今日午时送餐前孤已来了,昨日的拿走了。这石牢中是不会允许留下任何物品的。”
  “连被子也没有?”
  “没有。”
  永夜走了几步,说道:“人就凭空消失了?”
  “是的。”
  “你们全部退出去,火把也不要留下。”
  太子燕看了她一眼,依然退出石门。
  “把门关上吧。不要打扰我。”永夜想回到风扬兮独自在里面的状态。她也不明白人怎么会就不见了。
  石门依言关上,空间顿时安静下来。永夜盘膝坐上了石床,她想,风扬兮当时也应该是这样。
  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和青衣师傅在地室学艺的时候。不见天日对别人而言是很恐惧的事情,对永夜却早已习惯。
  他会习惯吗?他呆在这里会不会很绝望?永夜禁不住心疼。她强自镇定自己的心神,想起了青衣师傅说的感觉。
  风从石门窗口吹进来,带进天牢独有的腥臭与混沌的空气,门外站着五个人。太子燕,两名狱卒,两名侍卫。
  “殿下,把石门的窗口堵死。”永夜扬声说道。
  太子燕照办。不多会儿,这里陷入寂静。连窗户口的光一丝儿也瞧不见。空气渐渐沉闷。
  永夜安静的坐着,慢慢的化成石屋中的一部份。多一点外来的东西她也能感觉,是的,哪怕是一丁点的风,来自墙缝的风。
  她的手伸出贴住了墙。突然跳了起来:“殿下!”
  石门被侍卫推开,太子燕惊喜的问道:“有发现?”
  “隔壁牢房住的是谁?”
  “无人!”
  “什么?”
  “十年之中,第八重牢房只有风扬兮一人住进来。”太子燕很肯定的说道。
  永夜灿烂的笑了,走到与隔壁相连的墙边,对两名侍卫道:“推吧。”
  两名侍卫在她手指的地方用力一推,一块青石轰然掉落,落出隔壁的房间。隔壁石室被打开,永夜走进去,啧啧赞叹:“天衣无缝,连墙粉都是重新补过的。”
  太子燕不明白,永夜笑道:“这里有地道,掀了石床便知。”
  石床掀起,露出一个大洞,太子燕目瞪口呆。什么人竟然把地洞挖进了天牢。永夜站在洞口端祥良久才道:“这不是才挖的洞,也许十年前,这里曾关着一个什么人,这个洞是为了救那个人,正巧风扬兮进了天牢,就用上了。”
  风扬兮不动声色的被送走,定是中了迷烟一类。第八重牢房每日只有午时才会有狱卒送饭,过了午时,这里安静的像座坟。有人从地道进来,开始挖墙,风扬兮听到也会奇怪,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出声叫喊,要看个究竟。然后迷烟吹进,风扬兮在空气流通不好的牢房内被迷倒,再被送走。
  来人有充足的时间清扫痕迹,把青石墙还原。只不过,总留下了缝隙,而这缝隙吹进来的风,却逃不过永夜的感觉。
  顺着地洞下去几名侍卫,永夜正要跳下去,太子燕拦住了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很漂亮的衣服,不适合钻地洞,等消息回报吧。”
  半个时辰后,侍卫来报,地洞通向天牢外。
  这里是一片空地。齐国的天牢像座独立的院子,方圆十丈连棵树都没有,地洞的出口是片浅草山丘。一大片草皮被翻开,露出洞口。
  “若是晚上,把人一扛就走了,马车定不会停留在此。有驯养的狗吗?”永夜望着远处一片屋宇问道。
  当然有狗,在石牢内嗅了味道,从地洞奔出,直直跑向远处的屋宇。
  太子燕与永夜并一队神策军紧着着狗,待到近了,永夜哈哈大笑。
  此处正是原来安家的宅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燕喃喃道。
  永夜望着他笑道:“安家人口太多,一个墨玉至今没有抓到,不算什么。”
  安家宅院比从前有生气多了,各色人等住进来,自成院落。而狗奔到佛堂却再也嗅不出味道。
  赵子固亲雕的佛像已经没了,被砸碎了当成檀香使,然而,这里的烟火气与味道却让狗鼻子失了灵。
  “回去吧,风扬兮肯定不会在了,会从这里被移走了。”
  “你怎么知道?”
  “感觉。”永夜望着曾经的佛堂,现在的寺庙缓缓说道。她和风扬兮之间不知从何时起有了种默契。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默契。
  “公主!”香客中有人高叫起来,永夜回头,看到了洪公子。
  大批人马的到来惊动了寺院的主持,也惊动了借住在寺院里的香客。洪公子知道伤势不重后坚决辞谢了永夜的挽留,住进了这里。他知晓了永夜的身份,便换了尊称。
  永夜的眼睛渐渐亮了。她见洪公子身上还裹着纱布关切地问道:“洪兄身体如何?”
  “外伤,养些天就没事了。”洪公子说着,却打量起永夜的装扮,惊叹着她的美,目光落在她穿着的绣满星月的衫裙上,似有些接受不了她的女装。
  永夜笑了,对太子燕道:“殿下,永夜与洪公子一见如故,今晚想与洪公子把酒言欢,殿下自便。”
  太子燕也不恼,心知永夜是想在寺院再查探,叮嘱了一番,留下一队士兵守护便离开了。
  永夜走进佛堂,青灯如豆,经幡招扬,佛像已变成一尊新的泥塑金身的弥勒。想起当日困在这里见到风扬兮的情景。他冲进来时,她有种惊喜,不仅仅是绝处逢生,而是那种心意相通的满足。
  就算背上的刀刺进来很痛,尽管困在里面很难受。她却想,风扬兮一定能找到她钉在书桌下的纸,一定能找到她。
  现在,她也能靠着这种感觉找到他吗?
  “公主,找什么呢?”
  永夜一怔,笑道:“我曾经被困在这里,很感慨。”
  “公主今日大婚,怎么出现在这里?”洪公子很疑惑。
  永夜想了想,慢慢说道:“本来是今日进宫的,可是有事耽搁了。洪兄,不提那些,还能饮酒无?”
  “呵呵,能与公主一醉,洪某的福气。不过,寺院里禁止饮酒的。”
  永夜唤来一名侍卫道:“备酒菜,本宫要与洪公子赏月。”
  洪公子看了眼一旁侍立的主持,有些为难,“公主,在下……是供住在寺中,这……”
  “主持有礼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不知主持以为如何?”
  主持合十低头道:“公主所言甚是,老衲也常饮酒的。”
  永夜哈哈大笑,原来安家养的是酒肉和尚。她收住笑声对主持有礼的说道:“永夜与大师有缘,捐一千两银子做香油钱。这附近方圆十亩地便添做庙产吧。”她不是齐国太子妃么,这点面子齐皇与太子燕总是要给的。寺院靠上香布施当然没有油水,附近的大宅花园划了部份给寺院,也算是长久的收入来源。
  “公主慷慨。老衲感激不尽,不打挠公主与洪公子品酒参佛,老衲告退。”主持脸上忍不住的眉飞色舞尽收永夜眼底。
  永夜情不自禁的想,有权有钱真是好,随随便便手指画块地就行了。
  酒菜备在寺院角落的六角亭中。永夜望着不远处的侍卫皱了皱眉道:“尔等寺外守候吧,在庙里总不像话。”
  支走侍卫,永夜这才展颜道:“当日去西泊,洪公子不愿永夜付账,也不愿请永夜,伤后更不愿受永夜之恩。而以一柄剑独上西泊救被祭少女,这份侠义永夜很是佩服,永夜敬洪兄一杯。”
  她抬头饮尽杯中酒,抬头望月,叹息道:“我明日便会进宫,以后行侠江湖的事是再也做不成了。今日难得与江湖朋友共饮,洪兄莫要当我是公主,还是当日那个小兄弟吧。”
  洪公子应下,爽朗的喝下酒。
  两人开始说江湖中的佚事。洪公子自学艺下山,便独自行走江湖,趣闻甚多,永夜听得很是新鲜。时而说些自己知道的事情与他听,两人竟真的像老友一般投契。
  不知不觉酒已喝完两坛,永夜眼神有些迷离,洪公子不安道:“公主,还是早些歇着吧。你是千金之躯,洪某只是个浪子。”
  永夜含糊道:“我想醉,不想进宫。”
  洪公子见她醉了,无奈道:“在下唤人给公主送壶茶来!”
  永夜一拍桌子:“谁要喝茶,我们继续喝酒!”她的双颊染上一层玫瑰红,眼神柔得似要滴出水来。
  洪公子静静的瞧着她,眼神复杂之极,终于长叹一声道:“公主,最后一杯,喝完就回去吧。”
  他为永夜倒满酒,永夜拿起杯子停了停,嫣然一笑:“我当你是朋友呢。”
  洪公子愣住,永夜已一饮而尽,眼波更加蒙胧,醉倒在桌旁。
  洪公子望着永夜,神情无比复杂。左右看了看,抄抱起永夜闪身进了佛堂。
  天明之后,守在寺院的侍卫发现永夜与洪公子同时失踪。
  太子燕勃然大怒,抄封了寺院,进了佛堂却望着弥勒佛微笑。

  古怪的小镇(一)

  马车在山道上狂奔,初升的秋阳照在山巅第一片树叶上时,马长嘶一声停在了一道溪水边。
  从车辕上跳下一个戴着斗笠的布衣人,瘦削的身材,像豹子一般敏捷。他掀起了轿帘。
  车厢内静静地躺着一个人,云髻松斜,月白色衫裙,双颊犹带着醉后的酡红,似在甜梦中。
  在江湖上流浪多年,他从来没有过朋友。永夜醉倒前那句“我当你是朋友”的话犹在耳边萦绕,这让洪公子很惊诧。
  “虹衣,你在等什么呢?”一个冷厉的声音传来。
  虹衣缓缓回头,溪水中划来一只竹排,上面站了个灰衣人,平凡无奇的面容,花白胡子,如果不是以这样的语气说话,别人会以为他只是个山民。
  “我来早了。人送来了。”虹衣淡淡地回答。
  灰衣人将竹排停在岸边,走到马车处,朝里望了一眼,点点头,“容易吗?”
  “昨晚她来寺院。我正好下手。”
  灰衣人“哦”了声吩咐道:“交给我了。”
  虹衣默不做声地抱起永夜,她还睡得十分香甜。他连一眼都没看她,交给了灰衣人。他跳上车辕赶着马车欲走。灰衣人突问道:“她认出你来没有?”
  “没有。”虹衣吐出这个答案,扬鞭赶着马车继续往前走。直到离溪水已经很远,才叹了口气,他喃喃说道:“但愿你永远都不要认出我来。”
  灰色人抱起永夜上了竹排,竹篙一点,竹排飞速地逆流直上,转过几个河弯,划进了一个洞口。
  永夜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竹床上。她静静地笑了,她终于到了她想来的地方,她能看到她想看到的人吗?当然能的。
  永夜手一动,指尖已拈起了她的飞刀,连她的刀都没有搜走,真的不怕她出手杀人?然而内息牵动,她就明白了。她现在射出的飞刀,和一个寻常的人射出的没什么不同。身体内的那条小蛇似的内力不见了,丹田经脉中空空如也。
  有什么比废了她的武功更让人放心的呢?飞刀,留给她瞧着做念想罢了。
  谁说一定要有内力呢?前世没有内力不会飞檐走壁她不也一样能从三十层楼像蜘蛛侠一样往下爬?永夜想着想着竟然笑了。
  她坐起身,扶了扶发髻,里面那根柔软的钢丝还在。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双手挥了挥,大袖衫像蝴蝶翅膀飘了起来。她扭了扭屁股,撇嘴一笑,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如果端王夫妇看到眼珠子会掉下来,此时的永夜只是一个宫装美人。没有男儿大踏步的虎虎生风,莲步轻移若风摆杨柳。
  屋外是一片花海,怒放着不知名的鲜艳花儿,在秋阳映照下轻扬笑脸,像一块缤纷的毯子铺在山坡上。远山已变化了色彩,呈现出斑斓的秋色。天空澄净透亮,云朵缥缈寂寞。树林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世界真是安静到了极点。
  站在门口,永夜侧过身,山坡下隐约能瞧到一个镇子,青瓦白墙蜿蜒连绵,几道炊烟袅袅。镇子应该是依山而建,因为永夜瞧见山对面挂着几道瀑布,银白的帘子似的无声无息地在风里飘荡。
  她深深呼吸一口山里的空气,十几年前当她清醒了意识,转世到了一个孩童身上睁开双眼时,做了同样的动作。
  清冽的风从口鼻直冲进肺部隐约生疼,头脑被激得清醒无比。
  这里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虽然没有桃花瓣夹杂在清溪中从脚背上流淌,但恬静平和的气息俨然。时光在这里走得迟钝,就像自己服下的化了内力的药物,再不能飞跃,只能一步步缓慢行走。
  花海中静静站起一个人。月白色的长袍,英俊的脸,剑眉下一双炽热温柔的眼睛。他站在花海中,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不沾丝毫世俗气息。
  记忆中的永夜是美丽中带着迫人的英气,狡黠聪慧,眼前走出来的女子淡然从容。她终于换了女装,纵使她的云髻睡得蓬松,那顶明晃晃的凤冠在提示着她的太子妃身份,她身上月白色的衫裙却实实在在让他心跳,她出嫁时能穿成这样,说明什么呢?月魄激动得手里的药锄不经意地滑出了手心。
  永夜看着他,笑容像鲜花怒放,一点点在唇边加深。她毫不犹豫地提起裙子一步步走了过去,带上满身阳光,晕红了双颊,像去赴一个美丽的约会。
  花香在鼻端萦绕,她翩然走到他身前一尺的地方站定。
  “每一次你出现都让我心跳。”永夜和月魄异口同声地说道。
  永夜便笑了,笑声串串清脆悦耳,眼中看不到一丝阴翳,像一脚踩进秋天的树林,脚下脆脆的落叶,干净明朗。
  月魄也笑了,他喜欢看到这样的永夜。“饿了没有?”
  永夜点点头。
  月魄牵住她的手往屋子里走,“昨晚你酒喝多了,我煮了酸汤,喝一碗免得头疼。”
  永夜没有动,轻声说:“喝了会让我恢复内力吗?”
  月魄停住脚步,环顾四周,花海美丽得迷人,他喃喃道:“你喜欢这里吗?”
  “很美。”
  “那你为什么不想在这里安静地生活?没有人能让你再去做刺客,没有人能伤害到你。”月魄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悲伤。
  永夜笑了,安静地生活?从睁开眼来到这里,再看到他,还有什么安静可言?她转身看向了山坡下的小镇,“不想带我去镇上逛逛?看上去人来人往很热闹。”
  “好。”月魄沉默了片刻后,应道,美好的心情已被山风吹散,既然她想看,迟早也会看到,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他随手将背篓背上,牵着她往山下走。
  风吹起永夜的衣袂,她似要乘风归去。月魄握着她的手,修长柔软,指若无骨。他的手微微用力,放在他掌心的手没有丝毫反应。这让他有些恼,他希望她也用力回握他的手。然而他再加大了力,永夜依然没有反应。他像握着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却又舍不得放开。
  山坡下出现一条长街,街不宽,相距只有三丈,却很长。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林林总总的招牌青旗随风招展。有药铺、客栈、茶馆、酒楼、杂货店、铁匠铺,还有背着山货铺在地上叫卖的山民。只要是一个镇子该具备的,这里都有。
  永夜看到了菜市,眼睛一亮。
  菜市中有卖菜的,也有卖肉的。
  几根粗木头上挂着猪肉,下方一张大案桌。一个袒胸露背腆着大肚子的中年胖子正在砍排骨。她甩开月魄的手娉娉婷婷地走过去招呼:“张大叔,我要五斤精瘦肉,不可带半点儿肥腥,要细细宰碎了。”
  张大叔笑呵呵也答了声:“好嘞!等着!”真的割了五斤精瘦肉,放在案板上操起两把菜刀上下翻飞细细宰碎,再用一张翠绿色的芭蕉叶包好递给永夜。
  她没接,笑道:“张大叔啊我还要五斤精肥肉,不可带半点儿瘦的,也要细细宰碎了。”
  张大叔还是笑呵呵地答了声:“没问题,等着!”真的割了五斤精肥肉,放在案板上细细宰碎,再用一张翠绿色的芭蕉叶包好。
  永夜还是没接,悠然道:“大叔手艺真好,我忍不住还想要五斤脆骨,不沾半点儿肉,还是要细细宰碎了。”
  张大叔马上又从肉架上剔了五斤脆骨,不沾半点儿肉,宰成了碎末,用芭蕉叶裹好放在案板上,笑逐颜开地问:“小姐还想要什么?”
  永夜眨了眨眼道:“张大叔为何不说,我是在消遣于你?”
  “今天生意不好,难得有小姐这样的大主顾,大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嘿嘿,肉钱五十文,刀工十个文,一共六十文。”
  当年镇关西若有大叔这么好的态度,估计鲁提辖有火也发不出来了。看着张屠夫的态度,永夜觉得镇关西脾气太坏了,自己找打。
  月魄拿出钱袋,永夜阻止了他。她微笑道:“今天我很想花钱,花钱购物是件很愉快的事,别和我抢。”
  她摸出一柄飞刀往竹筒里一扔道:“这刀加了五分银,刀工将就也值个十文钱吧。”
  张大叔笑眯了眼,道:“多谢小姐,送去当铺至少能当七十文,小姐明日再来光顾!”
  永夜拿起三包肉放进月魄的背篓嫣然笑道:“瘦的做丸子汤,肥的熬油,脆骨嘛,我消遣张大叔来着。”
  月魄笑道:“你怎么知道他姓张?”
  永夜奇道:“你不是说你家街头有个张屠夫吗?张屠夫不姓张难道还姓李?”
  月魄的笑凝在唇边,还不及说话,永夜已大声又招呼起来:“哎呀,那不是胖掌柜吗?您还在开杂货店哪!八年不见,您比从前又肥上了一圈了!您老别再趴柜台上了,我怕它撑不住塌了!”
  胖掌柜眼睛趴在柜台上无聊地看街上的行人,他的眼睛因为脸上肉太多挤成了一条缝,听到招呼声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永夜,蓦地像见到了自家侄女似的兴奋得笑眯了眼,哈哈大笑,“是星魂回来啦!这回我不上你的当了,你不能试我店里的货。”
  永夜不高兴地沉下了脸,“买东西不让试,小气!不过,胖掌柜我可是发了财回来的,今天一定要买点儿好东西回去。”
  说着走进了店铺,她左看西看,胖掌柜尾巴似的黏着她,生怕她动手。
  永夜指着一排小飞刀问道:“多少?”
  “五十两银子二十把刀。”
  “我只买一把呢?”
  “五两!”
  永夜点点头,喜滋滋地又去看首饰,金银玉饰琳琅满目她却选中了一根不起眼的墨玉簪子问道:“多少?”
  “你放下,放下!”胖掌柜跳了过来,浑身的肉直颤,敏捷得像只猴子,一把夺过永夜的簪子松了口气道,“上品墨玉,二百两。你只准还一次价。”
  “五十两。这个价公道吧?它当然不止值二两银子。”永夜笑道。
  胖掌柜想了又想,叹了口气道:“多年未见,打个折扣,五十两我卖了。”
  永夜从怀中拿出十把飞刀放在柜台上,“一把五两,十把刀正好五十两。”她拿着墨玉簪子回头喊月魄,“你过来!”
  月魄安静地走过去,永夜踮起脚扯下他头上的木簪扔了,用墨玉簪子小心为他绾好头发,左右端详了番啧啧赞叹:“我就知道墨玉和你的气质最衬!”
  月魄似听不懂她的意思,淡笑道:“你的眼光一向很好。”
  永夜指着药铺道:“走吧,我们去把药材卖了,回家正好赶着吃晚饭。”
  药铺子里只有一个人,灰白头发,瘦削身材,一脸淡漠神情。
  “哈哈,我还在想哪,开药铺的不会是回魂师父吧?回魂师父,我是星魂啊,我是女人,穿了裙子你就认不出来了?记着给月魄的药材一个好价钱,终究是师徒一场嘛。”
  回魂神色不变,细细看了月魄的药材,收了,取出一锭十两的元宝道:“本店童叟无欺。”
  永夜盯着回魂道:“回魂师父,我想买解毒药。这么些年不知道你研制出来没有?要那种吃了再也不会中毒的药!”
  “有,吃了马上见效。”
  “真的啊?”永夜惊喜无比。
  回魂垂下眼眸说道:“死人永远不会中毒。”
  “换汤不换药。没长进!”永夜伸出手腕笑道,“最近精神不好,内力无存,回魂师父帮我瞧瞧?”
  回魂轻轻搭住她的腕脉,片刻后答道:“中了美人娇,顾名思义,此毒会让人软弱无力,如美人一般,只适合娴静待着,不适合舞枪弄棒。”
  “何解?”
  “无解。”
  永夜失望地收回手,垂头丧气地走出药铺,又回头道:“男人总不会中美人娇吧?男人若是像女人一样娴静待着,就不是男人了。”
  “男人只会中化功散,用美人娇解,英雄遇到美人,自然百炼钢化绕指柔。”
  永夜大笑,“真是妙解!月魄,换作是你,你会用什么解?”
  “与师父一样。”他的话很简短。
  永夜抬头笑道:“瞧我高兴得,你陪我逛街累不累?男人最不喜欢陪女人逛街了。”
  “不累。挺好。”
  “不知道这镇上还有多少熟人,走了八年,多少还是备点儿礼物去拜访下好。像美人先生、青衣师父、虹衣、鹰羽……你说呢?”
  “好。”
  永夜又叹了口气,“礼物也要花钱的,正好,还有十来把飞刀,反正没有内力拿着无用,当了算了。”
  她大步走进了当铺,把飞刀放在柜台上。听到朝奉唱道:“破铁小刀十三把,五两银子!”
  永夜放声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敲着柜台道:“写当票,死当!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接了当票,五两银子,她又叹气,想了想拔下了头上的凤钗冲朝奉吼道:“这可是齐国太子妃的凤钗,你敢再乱喊这是破铜烂铁我跟你急!”
  朝奉翻了个白眼高唱道:“过时款式旧纯金镶红玉蓝宝凤钗一支,五十两银子!”
  永夜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终于捧着肚子笑了起来,“我服气了,当吧!”
  拿着银子,她问月魄:“我需要买多少份礼物?”
  “一份。”
  “为什么?”
  “因为美人先生和青衣师父外出云游,至今未归!这里,你的熟人只有虹衣一个罢了。”月魄笑了,仿佛在看一个孩子玩游戏,眼里满是宠溺。
  永夜摇摇头,“不对,我没算错,还是要买三份礼物。”
  “哦?另外两份送给谁?”
  永夜眨眨眼说:“保密!走吧,先去请虹衣喝酒,十年没见,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这个时候应该在酒楼。”
  永夜踏进酒楼就看到了洪公子。他一个人坐在角落,正在片羊腿吃,一片肉一口酒。永夜似愣住,月魄叹了口气道:“他就是虹衣。”
  永夜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虹衣面前,拿出一包礼物给他,“多年不见,这是送你的礼物。”
  虹衣打开纸包,里面五斤宰得细细的脆骨。
  永夜笑道:“本想买给家里的小猪吃的,但是家里没有小猪,虹衣你将就着受用了吧。张大叔刀工很好,宰得很碎。吃哪补哪,当刺客的最怕骨头被敲碎握不了剑。”
  “多谢。”
  “昨天我请了你,你灌醉了我,今天你要请回来。”
  虹衣瞟了眼永夜和月魄,一个貌美如花,一个英俊潇洒,同样的月白色,同样出尘似的人。他低下头道:“好。”
  三条羊腿,同样的吃法。
  月魄同样一片肉,一口酒,酒到杯干。
  吃着吃着永夜不动了,奇道:“月魄你的酒量真不错,我怎么不知道你也这么能喝?”
  月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我不是很能喝。”
  “你怎么没醉?昨天我喝到这时候为什么醉了?!”
  “我早醉了,只不过你没看出来。”月魄端着酒杯微偏着头瞅着永夜。那目光是如此奇怪。
  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从小到大,月魄看她的目光都是呵护的、宠溺的、温柔的。此时的眼神是一个男人看一个漂亮女人的眼神。
  永夜终于受不了,站起身大声道:“我没看出来的地方还真多,想想就饱了,我要回家了。”
  月魄站起身抱歉地看了眼虹衣道:“家有悍妻,无奈!下回再与你拼酒。”
  “谁是你的悍妻?你下过聘吗?你摆过喜宴吗?我们拜过天地、我给公婆奉过茶吗?我怎么不知道我嫁给你了?!”永夜勃然色变。
  “你想的话,我照办。”月魄盯着永夜说道。
  “我说过要嫁给你吗?”永夜白了他一眼坐了下来,笑嘻嘻地对虹衣说,“虹衣啊,你我青梅竹马,从大路上走过也能一见如故,在西泊同生死共患难,不如……”
  “我醉了!”虹衣压住狂跳的心,往桌子上一倒。
  “说醉就醉……真的假的?”永夜喃喃道。
  “当然是真的。你想不想把我也灌趴下?”月魄端着杯子浅啜了一口,歪着头瞅永夜。
  永夜看了看天色,站起身道:“我还赶着送礼呢。还有两包肉,不送浪费了。”
  月魄奇道:“在这里你还有朋友?”
  “不是朋友,也算是熟人,安老夫人和墨玉公子既然也在这福宝镇上,不去见见怎么安心?我还有两包礼物没送出去呢。”
  月魄似被打了一拳,脸色终于变了,“你喝醉了,回家。”
  “我哪醉了?我清醒得很!”永夜与他对视着,一字字咬得字正腔圆。
  月魄站起来拉住她,“你醉了,我带你回家。”
  “我没醉!”永夜寸步不让。
  月魄望着她微笑,“你真的没醉?没醉你怎么走不动路了?”
  他的话音才落,永夜真的像喝醉酒的人似的,手脚都不听使唤,软得无力,舌头也大了,说不出话来。月魄叹了口气,拦腰把她抱了起来道:“小二哥,你说她醉了吗?”
  小二笑呵呵地道:“我从来没见过醉这么厉害的姑娘。”
  掌柜摇摇头道:“大姑娘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还喝得烂醉,成什么样!”
  月魄抱歉地说道:“她一喝多了酒就这样,真拿她没办法。”说着抱了永夜大步出门。
  永夜像被泼了桶冰水从头凉到脚,骤然平静。醉就醉了吧,她闭上眼真当自己醉得人事不知。
  小镇的喧哗渐渐远去,花香扑鼻而来。她知道又回到了花田里的小屋。
  月魄将她放在床上,体贴地盖了床薄被,喃喃道:“看来以后不能让你这样喝酒了。”
  永夜蓦然睁开了眼睛,瞪着月魄。
  他瞧也不瞧,带上门就出去了。

  古怪的小镇(二)

  外面传来鞭炮声,声音在山间传得很远。永夜被吵醒了,她发现自己又能动了。坐起身,云髻早已散乱。她不会梳头,干脆打散了头发,随手拿了根布带系住。拉开房门时屋前站着三个人,有个媒婆,有酒店的掌柜,还有本来应该在安国的端王。
  月魄回头冲她笑道:“你的聘礼。”
  媒婆笑逐颜开地递给她一本礼单,大红洒金笺上密密列着礼品。她慢条斯理地翻看,足足九十六页,永夜笑了,“出手真大方,比慕容燕送的多了一倍。”
  “还满意吗?”
  永夜点点头道:“还好,不过少了一样。”
  “什么?”
  “风扬兮。”
  月魄笑道:“你要风扬兮当你的聘礼?是要他握剑的手,还是他的人头?”
  永夜也笑,“我要他当证婚人不行吗?”
  “当然可以。”
  “小姐,吉时定在明晚。”一个媒婆打扮的人谄媚地笑道。
  “喜宴设哪儿?”
  酒楼掌柜闪身而出,“小姐放心,小店专程请来了原来京都牡丹院的陈师父,酒席绝不会差。”
  永夜把那本礼单还给月魄,认真地说道:“我父王总要同意才好。”
  “永夜,如此良缘,为父怎么会不同意呢?”端王笑逐颜开地应道。
  永夜冷笑,“扮得像吗?想当我爹,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个王八蛋!”
  假扮的端王顿时呆了。这世上为了骂别人肯承认自己是王八蛋的可不多。
  月魄忍住笑轻咳了声,示意三人离开。他望向永夜正想开口,永夜砰地关上了房,“明晚我出嫁。出嫁前新娘是不能和新郎见面的。这里,就借我一天做我娘家了。”
  月魄脸上掠过一丝黯然,一道门隔开了永夜和他的心。该怨谁呢?他紧抿着嘴,剑眉下的眼瞳里闪动着迫人的光芒,伫立良久,他转身离开。
  花田边缘,一只误闯进来的蚂蚱无力地弹了弹腿,月魄轻提起它的触须甩开,喃喃道:“这里,应该很安全。”
  又过了会儿,门悄然打开,永夜探出头瞧了瞧,慢步走了出去。
  张屠夫还在街头卖猪肉,笑着招呼她:“小姐,今天还想买什么肉?”
  永夜叹了口气道:“对不住啊,张大叔,今天没法照顾你的生意了。”
  “没关系,小姐明天成亲,月公子已经买了两头猪做席面了。”
  永夜想起在平安医馆两人数着铜板喝稀粥的日子,喃喃道:“原来他这么有钱。”
  再往前走,胖掌柜趴在柜台上笑着招呼她:“星魂,明儿就出嫁了,你来店里选样礼物吧,当是我送你的贺礼,不收你银子。”
  永夜摇头,“我的聘礼连马桶都有了,你那些零碎要了也没地方搁。”
  “是啊,我也只有些零碎东西了,月公子将我这里的所有的珠宝首饰全买光了。”
  永夜笑了笑,“开张吃三年,胖掌柜看来又要肥上一圈了。人生自古谁无死?肥死也很幸福。”
  经过回魂的药铺,永夜静静地与他对望了眼,笑道:“回魂师父明晚一定记着换件喜庆的衣服来。”
  “好。”
  她走进酒店,掌柜的迎上来问道:“小姐想来点什么?”
  永夜看着角落里的虹衣道:“来份和他一样的菜。”她走到虹衣面前坐下,倒了杯酒自顾自地喝,没有说话。
  虹衣抬起头看着她,“你从什么时候起知道的?”
  “西泊。”永夜简单地回答。
  “我的破绽有那么多?”
  “不是,只是一种感觉。我只不过觉得一个去砸场子的人不该对我这个陌生人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这本来应该是偷偷摸摸去做的事,你也不像个张扬的人。而到了安家佛堂,你不该问我,我在找什么。”
  虹衣奇怪地看着她,缓缓问道:“为什么昨天你装不知道?”
  “我总不能显得太聪明。我一聪明有人就要倒霉了。”
  虹衣干完杯中酒,悲哀地看着永夜,“你错了。你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故意来的。不需要我再去设计,哪怕不在那杯酒里下药,你也会来的。”
  永夜呵呵笑了,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眼里的悲伤更深,“我怎么能不来呢?这里的熟人这么多。”
  虹衣站起身慢慢地说:“是啊,熟人多是好事。听说风大侠明晚也会下山喝你的喜酒,这婚礼必定很热闹。”
  “多谢。”
  下山,他在山上吗?永夜的脚步毫不迟疑地往山上走。
  风吹过,秋叶落下,像断魂的蝴蝶落在上山的小道上。
  空谷幽幽,山泉凝噎。永夜一步步地走上去,落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寂静得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
  转过弯,前方有一道木桥。其实就是几根木头搭在了山涧上。看得出来年代已久,木头上爬满了青翠的苔藓。
  桥头突出的岩石上建了座六角亭,月魄坐在亭子里喝茶。
  永夜当没看见,抬腿就要上桥。
  月魄大步走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永夜笑了笑,“让开。”
  他捉住了她的手腕什么也没说,拖着她往山下走。永夜站着不动,被他扯了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
  “虽说成亲前新郎不能见新娘,可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今天我很想和你一起喝酒。你不想吗?”
  “放手。”永夜沉着脸,她不想看到他,她连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那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又让她想到了风扬兮在安家救了她的情景。她的目光空洞地越过了月魄,直直地看向远山。
  月魄没有放手,却握得更紧,一字字说:“你不想知道一切?”
  永夜蓦然抬头,另一只手朝他脸上扇了过去。月魄轻轻一扯,她扑进了他怀里,巴掌落了空。他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你今日又喝酒了。”
  永夜全身的力气突然消失,和昨天一样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月魄抱起她下山,才走得几步,身后一个声音懒洋洋地说道:“哥,为何还要带她下山呢?你就要娶她了,难道不带回去让母亲瞧上一眼吗?”
  月魄根本不理,脚步更急。
  眼前一花,墨玉穿着白色的长衫,拦在了面前。盯着月魄怀里的永夜道:“嫂子,母亲很想见你。呵呵,我忘了,你已经喝醉了,醉得连舌头都大了,话也说不出来对吗?”
  月魄冷冷地看着他,下一秒墨玉脸色大变,人飞也似的跳得老远。月魄抱着永夜没事人似的往山下走。
  身后墨玉大骂出声:“你为了她对我也下毒!”
  月魄停住,冷冷说道:“你自找的!”
  “哥!”墨玉的声音变得很委屈。
  永夜安静地听着这一切,目光望向天空中的流云。她闭上眼,唇边带出笑容。像流云一般,转眼就被风吹走。
  回到花田,月魄放下她,永夜的身体奇妙地又有了力气。她瞧也不瞧他就走进屋,反手才掩上门,月魄砰地推开,怒气在他脸上浮现,月魄低吼道:“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不问?”
  永夜回头,光线从月魄背后打过来,他的脸在阴影中显得那么模糊。她笑了笑,“我又不认识你,我问什么?”
  永夜的话比世上最毒的药还让人难过。她居然说她不认识他,一句话便撕裂了月魄的心。
  月魄压了两天的火气终于爆发,他慢慢向她走过来,一字字道:“你不认识我?那年你最后一个走进小楼,蜷在角落里,对晚上的厮杀不理不睬,是谁挡在你面前?那年是谁在我耳边喃喃自语说,杀九号楼里的人?我差点儿忘了,我从来当你像我那白痴一样的弟弟,可是你比他聪明一百倍一千倍!”
  “可没人说牡丹院的头牌墨玉公子是白痴呢。他是白痴,我是比白痴还要蠢的猪!我从小楼里全身而出,我手上连一个孩子的血腥都没有,我的刀甚至连血都没沾上一点儿,我真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认识了你这么个好兄弟!居然站出来当替罪羊。我才是应该佩服你的聪明,一个八岁的孩子,就知道收买人心!”永夜大笑,往事仿佛昨天才发生。小楼里的血腥仿佛又回到了这座木屋里。
  如果不是八岁的月魄站了出来,如果不是十岁的月魄挡在她身前,她会相信他?会一直这样相信他?
  “事隔八年,你蓦然出现在李天佑的王府中,你仿佛还是当年的九九,对我呵护备至,对我爱护有加,舍不得让我冒险吃苦。好一个苦肉计!我怎么忘了,一向严密的游离谷为什么会让两个精心培养的刺客成为朋友!”永夜逼视着月魄,她没了内力,她不过没有了内力而已,她是一个两世杀手刺客,当别人尚须事实摆在眼前才明白时,她已经用疑点串成了完整的一条线。
  可是她忘却了前世是怎么死的,她依然让眼前这个看似无限温柔可亲的人击溃了她所有的防备。
  她全身心信任的人,曾经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让她信任的人,唯一留在心底的温暖,永夜觉得自己太傻。一个人活了一世,会有许许多多的遗憾,会希望下辈子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留下同样的遗憾,然而,她有了这样的机会能够重新来一回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躲开。
  “我明白,我早明白了!你进李天佑的王府并不是因为要配合李言年,而是去判断游离谷全力投入安国皇权之争是否合适。有什么比接近我,和我亲近更适合打探这中间的一切?”
  他是医者,他知道自己是女人,他清楚地看明白了一切。
  他当然知道裕嘉帝和父王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连自己都是粉碎游离谷阴谋的棋子。所以,游离谷才会全身而退,才会舍李言年保存实力。
  永夜悲伤地看着月魄,“我不找人在佑亲王府救你,你同样也能脱身的,不是吗?”
  月魄笑了笑,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也有着珍惜,“不,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一定会的。”
  “哈哈!我真他妈傻!”永夜想起自己跪在李二面前求他。她的影子叔,她从来没有求过他,却为月魄破了例。
  她想起在陈国青衣师父的话,没有人能逃脱游离谷的控制,月魄根本不用逃,不是吗?
  “亏我一直担心你。我一直想是游离谷的人给你服了蛊,胁迫着你,我万万没有想到……月谷
  主,我猜对了吗?”
  月魄坐了下来,几上有酒,他很想喝,从回到这里起,他每天都喜欢喝上一壶酒,感觉那股热辣辣的气息直冲进肚子里,烧得痛快。
  “你都说对了。星魂,你真的是游离谷最优秀的刺客。”月魄自斟自饮,“前任谷主是我爷爷,进佑亲王府的时候,他过世了,我就接任了谷主。我想了解游离谷策划十来年的计划是否真的天衣无缝。谁知一去就遇到了你,我就知道李言年的计划有了致命的漏洞。然后,我又发现了风扬兮与李天佑暗中往来。别人不知道风扬兮的底细,我很清楚。他是齐国第一剑客的弟子,所有人以为他是安国人,可是,他是齐人。星魂,还要多亏你,否则,游离谷不会这么果断地撤离。”
  永夜也坐了下来,倒了杯酒饮下。酒从喉咙直直地烧进了心里,那处柔软像被油烫过发出刺啦的声音,封住了流出的血!她伤感地说道:“我这么傻,跟着我当然最好。”
  “你是傻,傻得让我不忍心伤害你。我下令退出安国的皇权之争,撤了牡丹院,让游离谷避入暗中,你看,福宝镇多么祥和宁静,山中能够自给自足。我以为能带了你来,过你想过的日子。”
  “是吗?可是墨玉公子要擒我要杀我,打破了你的计划对吗?”
  月魄叹了口气,他是谷主,可是,他拦不住墨玉。
  “呵呵,多谢了。还要多谢你扮成风扬兮在夷山从墨玉手中救了我。让我以为,山中十日是我一生中过得最快活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我甚至舍不得不喝你的汤,舍不得不睡过去,舍不得离开。”永夜目中突然就有了泪光,身体抖得像风中的黄叶,她扭头大喊道,“你还开什么平安医馆!”
  往日情景一一在眼前浮现。
  他愿意为她开一间平安医馆,小小的门脸,有座小小的花园。
  两人在平安医馆里清贫度过的时光如此美好,美好得像一个梦。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残忍?

  游离谷主

  月魄心里一颤,伸手想拥住她,永夜一巴掌打开,泪终于涌出来,“那晚,你从牡丹院救走了墨玉。你知道我会来齐国找你和蔷薇,你便真的开了间医馆。我明白了,日光和那个女刺客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怕日光说出你的秘密是吗?”
  月魄眼中涌出痛苦,他不想当游离谷谷主,他是真的想开间医馆就此平安度日。只要有她在,他什么都不想要。
  所有的人都在找他们。太子燕、风扬兮在找永夜,游离谷的人何尝不是在找他?他怕日光说出他的秘密,更怕谷中的人找到他。
  他不想被找到,不想担起他的责任,不想做她深恨的游离谷谷主。
  他望着永夜缓缓道:“我们本来可以平安离开圣京,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日子的。是你,一定要抛头露面,才引来了风扬兮。”
  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永夜已笑了起来,笑声盖过了一切。是她的错吗?她想不偷不抢赚点儿银子然后和他离开。她很想自私地不管蔷薇,可是,见到风扬兮后这种自私变成了内疚,她怎么可以不管蔷薇?
  永夜笑着看他,月魄坐在她对面喝酒,他的温柔呢?他囚禁了蔷薇,却怪她招来了风扬兮。
  她呵呵笑道:“不是件好事吗?让你知道风扬兮盯上了安家。你知道安家树大招风,引皇帝猜忌,所以你有时间有计划地安排一场好戏。你让墨玉引诱安伯平找我去别苑,让我知道墨玉的身份,再让墨玉擒了我又不杀我,存心给皇帝一个借口。让安家在一夜之间理所当然地败了。呵呵,为什么墨玉会擒得住我?不就是因为他穿着我送你的乌金甲衣,他不怕我的飞刀,不是吗?”
  月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没有否认。
  自己为了他把乌金甲衣都送给了他,却因此落进墨玉手中。永夜背上愈合的刀口汩汩冒出血来,她真希望墨玉杀了她,真希望月魄能在佛前上炷香敬她!
  月魄,月魄!这是她想护着的人、全心相信的人?
  永夜瞅着他,他的心机与隐忍才叫她佩服。
  “安家要散,可是要有一个理由,让别人以为很正当的理由,让别人察觉不到安家和游离谷的关系,而安家化整为零,却更方便游离谷行事。对吗?
  “你故意和蔷薇一起成为人质,让我不敢有动作。可是你的心思何其缜密!你提前就能把飞刀给我,提前在长街布下人手。你知道风扬兮会跟着我,你存心让他认出我就是他一直想杀的刺客星魂,你盼望我和风扬兮反目对吗?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心机这般深沉呢?我自以为聪明,在你眼中,比你的白痴弟弟还不如!”
  永夜的声音像她的刀,每一刀都捅在月魄的要害。他不想否认,“你都看出来了?安家生意越做越大,再下去,就不是散了这样的下场。这样做,对安家有利,对游离谷有利。我一早就开始安排了,你不过是一个契机。我可以告诉你游离谷的真面目,我们全家都是西泊族的人。从二十多年前那一战之后,我们出了西泊的大山,开始在圣京做生意。我爷爷在暗中建立了游离谷,将安家分成了两部分。大哥他们只知生意上的事情,而不知道游离谷与安家的关系。我八岁,墨玉七岁,同时被送进了山谷。”
  他脸上显露出一种痛,月魄淡淡地说:“别的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以锦衣玉食,我和墨玉在孩童时就开始受训。我和他吃过的苦,你想象不出来。我爷爷说,只有吃比别人更多的苦,我们才能成才。我在安家没有名分,因为,我从小就知道我将接管游离谷,我要与安家没有任何关系。墨玉只比我小一岁,他不过比我心软了一点儿,就被爷爷扔进牡丹院,让他顶了个红倌人的名头学会隐忍。这又何其残忍!我从小就很疼他,这对我而言又何其残忍!所以,在山谷中看到你的时候,我愿意保护你,有什么事都挡在你面前。”
  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候没办法说个对错。如果是从前,永夜不会因为他是游离谷的谷主就嫌弃他,她没有风扬兮那种强烈的是非观念。可是现在,不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也不为所动。
  永夜冷冷一笑,“你既然心狠,何不狠到底?杀了我把尸体扔在安家佛堂内,同样也能达到你的目的!为什么不杀了我呢?你不知道这样做有多伤墨玉的心吗?为了一个女人坏了你的兄弟情,岂不可惜?”
  月魄凝视着她,淡淡地说:“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他突然把酒杯狠狠摔在地上,低吼道,“我想和你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你为什么不愿意?你为什么要揭穿这一切?为什么不能装着不知道?”
  永夜的怒火被他吼了出来,所有的情绪像火山喷发,她伸手将几上的酒壶酒杯挥了出去,清脆的破裂声刺激着她的神经。永夜双目□似的红,她一字字道:“因为蔷薇!蔷薇……她与你一同去齐国,她发现了你的秘密是吗?所以你废了她的腿,你扣住了她。那日我与平叔来到小院,蔷薇装疯扮傻,装作神智迷糊,说话颠三倒四,可是,是她告诉我,她用命告诉了我一切!”
  她想起了那张蔷薇睡过的竹席,蔷薇用簪子一点点在竹席上刺出小洞,她对着太阳一照,竹席透出的光亮正好是弯月亮。
  那弯月亮比当天的阳光还要烈还要毒,烧尽了她所有的希望。那颗被月魄打动的心跳出了胸口,□裸地放在阳光下晒着,被晒失了水分、晒失了柔情,只剩下干瘪的空壳。刺进手心里的刺风扬兮能挑出来,扎进心里的刺他说也能挑出来。他不知道,那一刻,她已经没有心了。胸腔里跳动的只有恨,每跳动一下,就把那股戾气送进她的血脉,连吐出的话语、呼出的气息也带着切齿的恨意。
  “蔷薇是多好的女孩子,你不知道吗?你怎么忍心让她死,下了毒还要血祭?你甚至就在下面眼睁睁地瞧着。月魄,我不认识你,我认得的月魄不是这个样子!”
  蔷薇当然知道院子里的是月魄,所以装疯扮傻胡言乱语。他根本不怕蔷薇会说出来,他为了不让永夜发现他的秘密,连隔壁医馆里埋在土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
  永夜瞪着月魄良久,转身往屋外走,“山上有什么,让你如此害怕我去?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从这里离开,现在我就要去看看。”
  “不准去!”月魄站起伸手死死拉住她,眼里带着一种恐惧。他的力气真大,永夜觉得手腕快被他捏断。“你明晚就要和我成亲,我不准你离开这里半步。”
  永夜放声大笑,“成亲?和你吗?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就算你打断我的腿,我也要去看一看,有什么还能让鼎鼎大名的游离谷谷主害怕!”
  月魄眼中的温柔荡然无存,她是这样美丽,她是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她固执地保护他,让他的心一软再软。他甚至想,如果可以,他会瞒她一辈子。
  他撤了所有的牡丹院,将游离谷的势力全转到暗处。他甚至不想杀她的父王,不想报仇。可是注定她认识他就是个悲剧,注定他会让她伤心。
  月魄猛力一扯将永夜箍进了怀里,惨笑道:“你不是想看有什么,你是想看他对吗?我不想杀蔷薇,是你,在西泊族的地室中你喊出风扬兮的名字时,我就救不了她了。我本想让你救了蔷薇走,借机回到你身边。因为,我一直相信你说的话。你说,救了蔷薇,我们就过平静日子……可是你在地室时抱着蔷薇仰头大喊风扬兮的名字时,我就知道不可能了。你在情急之时只肯相信他,你甚至没有走到我身边来……那时我就想,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了。你自己不明白,我却看得清楚分明!”
  “所以你让她毒发身亡?你怎么能这样狠,月魄?”永夜被他困在怀里,想起蔷薇,恨得一口咬了下去。
  她用了全力,直到口中满是血腥,直到没有了力气。
  月魄动也不动,胳膊上慢慢渗出血来,似没有知觉。他冷漠地说道:“你为了他可以嫁太子燕。之前我问过你,你却不肯点头同意嫁给我。从你决定嫁给太子燕起,我就不想瞒你了。风扬兮是我劫出来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现在,你就为了他嫁给我好了。”
  永夜抬头望着他说:“回魂师父说美人娇无解,是真的吗?”
  “是真的,从你来到这里起,我觉得你不必再有武功。你只是个平常人,这一生你都休想出这座山谷。”月魄的话很冷,可是他眼中却有股火焰在跳动。
  “这一世,我最恨的就是违背了誓言相信了你。蔷薇死的时候,我就在想,是我的错,我明明看到她留下的东西,明明把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可是,我还是不肯信。直到睁开眼睛看到了你,直到在小镇上看到了张屠夫,看到了胖掌柜,看到了回魂师父,我就知道,这里就是安家老夫人的老家福宝镇,这里也是你的老家!月魄,你不必用风扬兮要挟我,我知道,就算我嫁给你,他也只有死!我不会嫁给你,死也不让你如愿。”
  月魄被她激怒了,他为了她做了多少背弃游离谷的事?从前的永夜盼着与他一起,而现在的她宁死也不愿意嫁给他。他一咬牙说道:“你没有选择,你想死也不行,我可以让你连死的力气都没有。你还想再试一试?”
  他不是那个月魄,不再是从小护着她、宠着她、对她永远温柔的月魄。永夜再一次告诉自己,眼前的人是游离谷的月谷主,她的月魄在狠心杀了蔷薇之后就不存在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值得她信任,没有人。
  那么多年的依赖瞬间化为泡影,蔷薇苍白的脸刺激着她,风扬兮的下落不明激怒了她。是什么时候起,她就想冲到他面前大吼大叫发泄心里所有的苦痛?是从墨玉穿了自己送他的乌金甲衣,还是透过阳光看到蔷薇刺在竹席上的那弯明月?是西泊村寨蔷薇在怀里死去的瞬间,还是风扬兮被劫走的刹那?
  悲伤与绝望像毁灭一切的熔浆,烧去了她所有的理智,让她不顾一切地揭穿真相,甚至不肯虚与委蛇。她原本可以装着不知道和他过下去,再寻找机会,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从来到这里之后,她看到他,就像看到那条让她惊跳起来的丑陋蜈蚣,虽然取了个可爱的名字,蜈蚣还是蜈蚣!
  看到他的时候,漫山遍野的花失去了颜色,再美丽、再祥和的小镇也变得地狱一般丑陋。
  她笑着告诉他,卖肉的不是张屠夫吗?他家乡街口的张屠夫,原来是游离谷的张屠夫。她从胖掌柜那里只买下一根墨玉簪子,笑着告诉他,墨玉和他的亲密关系。她甚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里就是安家老夫人的老家福宝镇。
  她在一个不好的时机,将自己和他同时逼进了死局,没有后路。
  永夜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她从来不知道一向识实务懂得求生之道的自己原来也有这样的勇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气。
  然而困兽还有拼死一斗,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骨子里的求生欲望和多年的训练逼着永夜冷静。
  “我要见他,现在。”永夜高抬着下巴,“你不介意受点儿刺激吧?”
  月魄笑了,“我不介意。我没什么可介意的了。”
  客栈的青布旗迎风招摇,永夜奇道:“他不在山上?住在客栈里?”
  “本来是在山上,可是,他是唯一来观礼的客人,不住客栈难不成住我家?”月魄走进客栈,推开了天字一号房的房门。
  山上会有什么?永夜再一次好奇。
  风扬兮望向门口,眼中闪动着惊喜,“永夜,怎么是你?难怪早上听到喜鹊吱喳闹腾。你穿女装真漂亮!可惜这衣服颜色太素,衬得你脸色不好!”
  他靠坐在床上没有动,还是那身黑袍,胡子邋遢,眼中布满了血丝,除了看上去有点儿疲惫外,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
  他的话让永夜的心蓦然开朗,她笑着转了一圈道:“是啊,这件衫子没有你送我的那件穿上漂亮。上回我换了髻,抹了胭脂,今天什么都没有。不过,上回是我第一次穿女装,感觉不同。”
  “没关系,以后我给你买最好的胭脂,我帮你梳最漂亮的发髻。”风扬兮含情脉脉地看着永夜,极其配合地撒着谎。心却痛得一抽,她从安国到圣京不顾礼仪坚持穿男装,就连出嫁穿了女装也是月魄爱穿的月白色。
  月魄的心也痛得抽搐。
  原来她穿女装第一个瞧见的人是风扬兮,不是他。
  她出嫁时虽然换了女装,她却穿着自己常穿的月白色,他原以为她心里还念着他的。
  “月谷主,我可以走近点儿和他说话吗?”永夜笑嘻嘻地问月魄。那种礼貌轻而易举地形成一种疏离。
  月魄笑了笑,站在门口没动,“当然,只不过不要出格。别忘了,你明天就是我的妻子。你的手不论碰到他什么地方,我都会把那块地方的肉挖出来。”
  “喂,我说永夜,你千万不要害我,离我远点儿。”
  永夜呵呵笑着走近,“嫁个爱吃醋的丈夫挺好,虽然听起来恐怖,但是,他在意我的感觉真的很好。”
  风扬兮看着永夜扑哧一声笑了,“你明天又要嫁他了?”
  永夜悠然道:“你真是个祸害!为了你前天我要嫁太子燕,明天又要嫁给月谷主。你是我什么人?我需要为了你出嫁?我来看看你,让你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为了你要嫁人。”
  她的感觉告诉她,房间隔壁坐着四个人,都是高手。她抬手将散落的一绺头发绾起,一根细竹管顺着她的手滑落在风扬兮掌心。不管回魂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只能一试。她的内力没了,她的手还是一样的巧。
  永夜蹙着眉道:“你是中了什么毒吗?跟病猫似的,一点儿不像名动江湖的大侠。”
  “化功散啊,不然我躺这儿干什么?不是无力吗?”风扬兮叹气,眼睛一如从前的锐利,“我不关心那个,我只关心,你看出来没有?你是不是为了我而嫁人?”
  她眉心皱得很紧,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想了会儿永夜才叹了口气,“毕竟你也救了我很多回,月谷主说,不管是不是为了你,我都得嫁他。多一个理由也没关系,让你记得我的情也好。”
  她站起身,回头望向月魄,“我们走吧。”
  月魄笑了笑,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道:“我以为你会扑上去,划破腕脉弄破肌肤喂你的血给他解毒。”
  永夜白了他一眼,“真的可以解吗?你们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告诉我?”
  “当然,只不过你没那么笨,明知做不到的事情,你怎么会做呢?”月魄说着猛地扭过永夜的手,风扬兮脸色一变,永夜的手指手腕洁白如玉,没有半点伤口。
  永夜痛得面色发白,却笑道:“可惜这里没有血泉,我相信血泉解化功散比我的血有效得多。”
  月魄盯着她,眸子里显露出一种伤感、一种恐惧。他慢慢松开她的手,笑道:“你的手很美也很巧,我舍不得拗断它。”他回头冲风扬兮一笑,“明日请风大侠一定前来喝一杯。你救了星魂多次,在下很是感激。”
  月魄拥着永夜走出了房门,很小心地掩上门。
  风扬兮闭上眼,掌心贴着那根细竹管,咧嘴笑了。

  魂飞魄散

  下弦月照亮了山谷小镇。透明的灰云遮住了月光,洒下蒙胧的暗影,显得那么幽黯。而群星却亮如灯火,璀璨莹亮。
  永夜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啧啧赞叹。笑着对四个侍女道:“你们的手真巧,我越看自己越漂亮。”
  “小姐原本就是无双国色。”
  永夜站起来,轻走了两步,繁华绮丽的大红衫裙像湖水泛起的涟漪层层漾开。“其实走路真的不方便。要耐着性子,不能着急,一步不能迈大。猫步就是这样,左五寸右五寸,屁股扭扭。”她喃喃自语,像一朵流云滑到了门口。
  月魄也穿了身大红,一洗从前淡泊的模样,英俊的脸衬得越发神彩飞扬。
  他挥了挥手。屋里的侍女曲膝告退。
  “你和我想的一模一样美丽。只不过,没有新娘子这样好动的。你应该在这里坐着,等着酒席完了我来揭你的盖头。”月魄微笑着,如果没有意外,她会是他的。然而无形中却有一道墙横亘在他与她之间。就算他安排好了一切,他还是得不到她。他期望这一刻晚点到来。能多瞧瞧她,也是好的。
  永夜眨眨眼道:“不是说要在酒楼宴请宾客的吗?”
  “那是男人的事情,我和街坊邻居还有风大侠喝过喜酒就回来揭盖头。乖,回去坐着等。”月魄扶着永夜来到床边坐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心里涌出离别的伤感。他亲手为她盖上红盖头。那块绸布落下遮住她容颜的瞬间,月魄的笑容已消失不见。为她揭盖头的人不会是他。不管他有多想。
  “你给我下的是什么药?简直比传说中的点穴还管用。”永夜隔着盖头问月魄。
  “说了你也不懂,这世间有太多神奇的药草,有太多种变化和搭配。它只是暂时让你麻痹,小坐一会儿,我就会回来。”月魄柔声说道,慢慢后退着走出屋子。眼前的永夜似笼罩在红色的雾中,她瞧不见他,月魄心一颤,几乎冲动的上前揭了她的盖头,拉住她的手从此千山万水携了她去。
  她不会跟他走的。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个蔷薇,一个曾经娇若春花,扬着笑脸叫他月哥哥的美丽女孩。
  从蔷薇死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他永远的失去了他的星魂了。
  月魄颤着手拉上了房门。
  门被关上,山坡下小镇已响起了爆竹声。隐约的笑声从风里传来。
  永夜凝神静气,手微微一动。那根救命钢丝缓缓从掌心移出。她艰难的一点点移动着,如同在山谷里对抗软骨散一样,刺激着自己的神经,用痛楚解除麻痹。
  门吱呀被推开。她没有动,冷冷问道:“谁?”
  透过盖头下方,她看到一双薄底皂靴。
  “他是真的要娶你……”墨玉的声音分外凄凉,“他困住了母亲,只为了要娶你。”
  永夜笑了起来:“怎么,我连内功都没了,做你的嫂子你该放心才是。我怎么斗得过他?”
  墨玉喃喃道:“母亲一直在等你。我瞒了她很久,我真是不孝。”说着抱起她,望了望被装饰得喜气洋洋的房间,眼里流出一片伤心,他顾不得月魄,飞快的离开。
  镇上的酒楼坐满了宾客。桦木桌拼在一起成了一张大桌。摆上了原来京都牡丹院大厨陈师傅亲手炒的菜。
  风扬兮就坐在长桌的尽头。
  月魄神采飞扬的走进来时,他的眼角跳了跳。永夜没有跟着他一起来。没有看到人,风扬兮没办法放心。
  在一片贺喜声中,月魄走到了他身边,举起了酒杯:“风大侠能来观礼,在下荣幸之至。”
  风扬兮饮了一杯,笑道:“新娘子呢?该不是害羞躲起来了吧?”
  四周的人跟着起哄,嚷着要见新娘子。
  普通人成亲一样,这里也有嚷着要闹洞房的人,吼声还不小。
  月魄笑道:“在下敬大家的酒,酒饮完再闹吧。”
  他饮下酒望着风扬兮轻声说:“星魂从来内心很都独立,也很脆弱,她最恨背叛,我伤了她的心,你也一样。”
  风扬兮锐利的眼神盯着月魄,几乎忍不住想要动手。他慢条斯理的喝着酒道:“风某不懂月谷主的意思。”
  月魄沉默了会儿道:“星魂一直很想要幸福平和的日子。不想做黑夜里的刺客。我给不起,你能。风大侠耐性再好点的话,没准能实现她的梦。”
  风扬兮疑惑的望着月魄,难道他知道他功力已经恢复了?可是永夜在哪儿?月魄的意思是让他现在不能动吗?
  虹衣坐在一旁,默不作声,情不自禁往山坡那个位置瞟了一眼。他拎起酒壶和酒楼里的人干杯,慢慢退到门口,一闪身不见了。
  不到片刻,他白着一张脸回来,走到月魄身边低声道,“她不在新房里,墨玉公子,也没来。”
  月魄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摔了粉碎,脸变得比虹衣还白。
  酒楼里很吵,却瞬间安静了。
  月魄的目光从风扬兮身上掠过。有一分伤感,也有一分羡慕。他冲他笑了笑,对满堂宾客道:“我酒饮多了,新娘子也等得急了,先行一步,各位尽兴便好。风大侠稍安勿燥,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
  月魄说完带着虹衣出了酒楼。
  风扬兮怔住,心里焦急万分,永夜出了什么事?月魄明显话里有话。
  新郎一走,宾客竟渐渐散去。
  掌柜的走到风扬兮身边对他一礼:“谷主说,风大侠若是想要星魂平安,就请在此等上一柱香。”
  他恭敬的捧出一个香炉,上面插了一枝粗大的线香。
  “谷主还说,让老朽陪风大侠等。”掌柜的说完,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抻了抻袍子坐在了风扬兮的对面。
  风扬兮笑了笑,很安静的饮酒。心里却急得要命,慕容燕什么时候能带兵进来?他很怕,很怕慢上一步就失去她。可是他现在只能等。
  这是虹衣第一次见到月魄施展轻功,他从来没见过月魄用武功。这位谷主弹指间消弥游离谷的一场大祸,保存实力,将福宝镇经营得像一个家,连他这个刺客都喜欢上的家。他看上去温润无害,甚至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不知道的,以为他就是一个会点医术会施毒的普通人。
  而此时虹衣却叹了口气。他相信,如果和月魄对招,不用毒,他也在他手上过不了五十招。
  月魄的长衫在风中飞舞,虹衣拼尽全力离他还有十丈远。他望着山上黑漆漆的山林禁不住担心。墨玉公子会将永夜带到哪里?被困在山顶别苑的老夫人要做什么?
  灯光突然出现,别苑的白墙中悄然寂静。
  暗处突然闪出三个人,对月魄一礼:“谷主。”
  “三公子呢?”
  “三公子没有来。老夫人在别苑。”
  月魄闭上眼,心颤抖了下,他回望山下的小镇,想了想道:“谷中所有人都撤了吗?”
  虹衣低头:“照谷主吩咐,只要谷主中途离席,就全部撤走。可是……风扬兮他……”月魄看了他一眼道:“老掌柜陪着他,他不敢动。你去接应老掌柜吧。”
  “是!”虹衣答了声,和暗处中的三人飞身往山下奔去,他回头看了看别苑,永夜的脸晃过脑中,他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
  月魄心跳得很急,他冲进别苑后山,手在一堵石壁上启动了机关,山壁露出一个洞来。他脚步未停,直冲进去大喝一声:“住手!”
  山洞中如西泊村寨一样设着一个祭台。永夜躺在祭台上,长裙洒开,红衣似血。墨玉提着刀站在她身边,她手中已握住了那根钢丝。
  听到呼声,墨玉的手停了停。
  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恨声道:“杀了她!”
  墨玉握刀的手缓缓举起。
  “墨玉!”
  那声音悲伤得让墨玉难过。他回望越来越近的月魄哑着嗓子道:“哥,她是仇人之女!”
  月魄一步步走近,他防着这一天,自从永夜进了山谷,他就不让安老夫人知道这个消息。他怕她上山,他真的怕。
  墨玉的刀指向永夜:“你别过来,什么女人不行,就一定要她?!你不知道她为了灭游离谷什么招都使得出来?我一定要杀了她!”
  “墨玉,你杀她,你就不是我弟弟!”月魄的脸异常可怕。他盯着墨玉那把刀,静静地站在他身前。石台上的永夜什么话也没说,眼眸里泛里的竟是讥诮之色。她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偏偏不明白他的心?
  老夫人听得月魄的话,站起了身。她回身怒视着月魄扬手将手中的佛珠砸过去:“你忘了,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那年你五岁,你忘了你在这里看到的情景?你忘了你发下的毒誓?你忘了你在爷爷临终时的承诺?你怎么可以娶她?”
  月魄站着没有动,任佛珠砸向他,在地上颗颗掉落,清脆的声间在山洞里久久回荡,每一颗珠子都弹在他的心上。他怎么会忘记呢?
  端王李谷那一枪没有杀了他爹,却抢了族中至宝天脉内经,杀尽了三千西泊将士。他爹从死人堆里出来,西泊三千将士的亡魂日日纠缠着他,失去族宝的愧疚折磨着他。全家离开了西泊来到圣京,五年后安家在圣京立足发家。在这里,他亲眼看着他爹祭了自己!
  那一晚中秋,从祭台上流出的血染红了月亮。用仇恨与鲜血建起来的祭台从小重重压在心里。
  他和墨玉为了仇恨付出了多少?
  永夜怔怔的听着,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战败的族长为什么不恨自己学艺不精?天脉内经是西泊的至宝?难道……她想起了十八年前自己被掳走的事情。
  月魄跪在老夫人面前,闭上眼道:“难道我们不能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平静祥和的生活?我们就一定要日日活在仇恨之中?我已经废了她的武功,她只是个普通人,她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当年是战场,各安天命,纵然端王太过残忍,但不是星魂的错。饶了她,娘!”
  “好,你真是个好儿子!”安老夫人被月魄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为了这个女人他忘记了仇恨与誓言。不惜下令将她软禁于此。
  “玉儿,你让开!我知道你与你哥感情深,你恨她却碍着你大哥下不了手,我来!”老夫人冲过去,一把抢过墨玉手中的刀,望着永夜的脸冷笑:“自古红颜是祸水!我丈夫死在你父王手中,我两个儿子从小就没过着一天好日子。而今你居然能诱惑我的月儿为你忤逆不孝!月儿,要阻止我杀她,你就动手杀了你娘!”
  “月魄和你长得很像!”永夜突然开口,声音在山洞里幽幽回响, “那天在佛堂看见老夫人,我总觉得很面熟。大公子说你是墨玉的亲生母亲,墨玉长得与你不像。可是回去后我画了幅画,原来是月魄长得更像你。夫人年青时肯定也是个祸水!”
  老夫人被她一声祸水气得握刀的手直颤:“那日玉儿擒了你,若不是想借你散了安家,你以为你会活到现在?”
  “我当然会活到现在,我长得这么漂亮,你儿子舍不得的。可惜你当时没有杀我,否则倒真可以试试看你儿子会不会救我!”永夜肆无忌惮的挑拨,眼中全是得色。
  她的话深深刺痛了老夫人的心,她怅然回头看月魄:“月儿,你会吗?告诉娘,你会吗?”
  月魄低下了头。墨玉的目光也移向了他。
  永夜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她突然一跃而起,手中钢丝已抵住老夫人的喉间,微笑道:“你们一家人不用推来推去,我虽然没了内力,一样也可以杀人的。”
  墨玉和月魄一呆,谁也没想到永夜居然能动了。
  “月魄你不用施毒了。我保证在身体无力前,这根钢丝能穿透你母亲的喉咙。”永夜笑了笑,手上全是钢丝刺出的血点。
  “你放开我母亲,我放你下山。”月魄的声音无限疲倦。
  再没有机会,他和她之间真的再没有一点能够和好的机会。就算他不想再提仇恨,带着游离谷的人在山中平安的过日子,她也永远回不到他身边。
  “李永夜,亏我哥对你这样好,你没心没肺!蔷薇郡主是我杀的,我们混进西泊秋祭是想用她诱你来,是我对她下了毒!我大哥根本就不知情!安伯平别苑中施毒设弩箭手的人也是我!一直是我想杀了你,你冲我来好了!”墨玉吼道。
  永夜一怔,月魄盯着她的手,他的目光没有看她。
  蔷薇不是他杀的?为什么他不解释?永夜苦涩的笑了,墨玉是他嘴里一直念叨着的白痴弟弟,他有什么好解释?难不成让她去杀了他心爱的弟弟为蔷薇报仇?
  永夜的心像解开了一道锁,却又被另一道锁锁上,酸涨得难受。她眼中泪光闪动:“晚了……不管是谁杀的,蔷薇都活不过来了!她活不过来了懂吗?”
  永夜大吼一声:“让开!”
  已经晚了,在他囚住蔷薇的时候,就已经没办法挽回了。他催毁了她心中最美好的希望。不管他现在是否不再让游离谷的人当杀手,不管他是否想避入山林过悠闲的生活。她心目的那个温暧的月魄已经不在了。
  她和月魄相距只有两丈远,却像一个在天之涯,一个在海之角。无论他们曾经有多么亲密,有多少浓情。两人已走上不同的轨道。拉远了彼此的距离,永远没有再一次相互依恋的时机。
  永夜推着老夫人往前走了一步。挡在身前的老夫人身体突然一软,倒在了地上。
  永夜吓了一跳,月魄和墨玉已惊呼着奔来,老夫人手中的刀直插进小腹,只留了个刀柄在外面。血如潮涌,瞬间染红了祭台。
  “她……会带来灾祸……离开这里。”老夫人目光眷恋的从墨玉和月魄脸上看过,看到血漫过祭台时,笑了笑,“你父亲最后死的时候就在这祭台上,他……用他的血建起了这方祭台……我也一样。”
  老夫人阖目撒手。
  墨玉抱着老夫人放声大哭。月魄跪在一旁,他的脸抽搐得可怕,他抬头望着永夜。他就这样看着她的脸,那目光像刀,充满了怨恨与悲苦。
  永夜一激灵,吓得慢慢退后,她不想杀他的母亲。
  蔷薇死在墨玉手中,可是蔷薇却是因为发现了月魄的秘密被他囚禁。他废了她的内力,他却想娶她。他的母亲不是死在她手中,却是因她而死……永夜已分不清谁欠了谁,谁又害了谁。
  她大喊一声,拼命往山洞外跑。只想远远的离开他,再也不要见着他。
  一角红衣闪过,月魄挡在了她身前,什么话不说,依旧用那种眼神盯着她。
  “原来……你武功这么好!”她喃喃念着,原来他的武功是这样好!“你还有什么不是骗我的?!”永夜心里仅存的留恋像被炸飞的房子瞬间烟消云散。他一直骗她,哪怕知道他是游离谷主,她始终觉得他是受了胁迫,不是他愿意的。
  蔷薇的死让她不能释怀,月魄的欺骗更让她痛入骨髓。
  一个人狞狰起来是这样可怕。月魄英俊的脸因为痛苦几乎扭曲变形。他一步步迫着她,永夜情不自禁的后退,直到退无可退,靠上了山壁。
  月魄缓缓伸出手想捉住她,永夜拉过他的手过肩一摔,月魄摔了出去,只在眨眼间他又跃回到她身前,淡然一笑:“你能动也没用的。”
  永夜转身就是一脚踢出,脚踝一紧已扣在月魄手中。他轻轻挥出,永夜摔倒在石台上。
  “墨玉,你带母亲走,我祭了她就来。”
  墨玉擦了泪,抱起老夫人,旋开机关走进去,回头道:“哥,你还有我!你不要连我都不要了。”
  月魄微笑:“我什么时候不管你了?听话离开,我会来找你。”
  永夜喘着气爬起,她被摔得龇牙咧嘴,听到月魄说要祭了她,吓得直往后退。
  月魄大步走来,一把拎起永夜拖到那根柱子旁绑了起来。
  “要我的血是吗?从我左手臂上砍一刀,这是最接近心脏的血管,一刀下去,用不着一弹指的工夫,我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或者,从我的颈边来一刀,保证喷得让你痛快!”知道逃不过,永夜镇定下来。也许,这一世,是为了经历这场劫难。两世被背叛,下一世,也许,她会好过一点。
  月魄捧起她的脸,那是让他无比心疼的脸,为了她,他背弃了他的仇恨他的爹娘,背弃了游离谷。她是他从来想保护的人,他毁了她的幸福,她何尝不也毁了他的幸福?
  “红颜祸水!我说过,我娘也这样说……”
  他扣住她的下巴,缓缓低头吻上永夜的唇。他的唇如火一般炽热,像要烧尽天地间所有的阻隔他的东西。
  永夜被动的仰起头,恨不得一口咬断他的舌头。月魄恍若不知痛楚,执著不肯放弃。两人像两只野兽嘶咬着,直到口中满是血腥,分不清是谁咬伤了谁。
  他终于平静,细心抚上永夜的嘴角,沾起一丝血迹,唇色娇艳,没有伤痕。是他的血吧,为什么他没觉得痛?
  她看他的目光是如此陌生,陌生得让他不敢再靠近。仿佛再抱她一下,她浑身会长出利刺将他再刺得千疮百孔。
  “你动手吧!我去过黄泉,那里开着血一样的彼岸花。我终于明白,那是血浇出来的,让我再去摘一朵,不,我全采了!好让我记住,下一世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永夜几乎从牙缝里一字字挤出这句话来。
  月魄嘴里的血腥被他一口吞进了肚里。是什么样的恨让她恨到下一世?黄泉么?如果如她所说,在黄泉能摘一朵彼岸花记住今世,他也会把那些花全采了。
  他可以一刀杀了她,从此一了百了。幼时星魂的脸,长大后她的脸在眼前重叠,他真的要杀了她?
  月魄惨然一笑:“我怎么会杀你……我宁可杀了我自己。他会找到你的,你给他的那管血早让他恢复了功力不是吗?我当时恨不得捏碎了你的手!我还是不舍……星魂,我以为星月可以长久相伴,可惜,你宁肯为他坠落,也不愿意再留在我身边……”
  月魄扭头旋开了石门机关,走到门边,他回头望了她一眼,她穿着红嫁衣,她本来应该是他的新娘,可是,他却再不能带走她。月魄嘶哑着声音道:“这世上再不会有游离谷了。”他决绝地走进了石门。
  诺大的山洞里只剩下永夜一个人。
  她呆呆的看着那角红衣闪进石门再也看不见,她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仿佛一下子就空了。她知道,这一生,她都看不到他。
  雪地里,八岁的月魄颤抖着声音替她顶罪:“是我!”他迈步那一步,也从此走进了她的心。
  十岁的月魄在三位师傅找到他们时,站了出来。呵着冻僵的手在药园里翻土。
  她离开山谷时,月魄坚定的说:“我一定会认出你。”
  她问他:“如果谷里的人叫你来杀我呢?”
  月魄很认真的看着她:“不会有那一天的。你知道,我一直当你是兄弟。”
  八年后,他出现在京都。英俊之中更带有一丝出尘的清逸,剑眉下的双眸闪动着睿智的光。他用小星吓她。她不要她靠近,他却说:“我靠近你。”
  可是,他的目光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清澈,他更多的时候,瞅着她的时候,温柔中总带着一份淡淡的悲伤。每一次和他在一起,都小心得像是没有明天。
  永夜满脑子全是月魄。是谁伤了谁,又是谁害了谁?
  “永夜!”奔进山洞的风扬兮一剑斩断绳子,永夜倒在他怀中,目光恍惚迷离地望向山壁一角。
  有士兵冲过去,永夜蓦然惊醒:“不要!”
  她的声音很大,震得山洞内回声久久不停。永夜抓着风扬兮的衣襟泪流满面:“求你,不要追了,永远不要找到他……我求你好不好?”
  她蓦得大哭起来,所有的悲伤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这是他第二次瞧见她落泪,第一次是为了蔷薇,第二次却是为了那个人。风扬兮心中掠起一阵刺痛,紧紧抱着她,哑声答道:“好。”
  他抱起她大步向外面走去,喝道:“封了这里,拆了这个小镇。一片瓦也不准留!”
  山谷入口处,太子燕悠然骑在马上,见人马撤出才松了口气。
  风扬兮抱着永夜一句也不说,上了马车道:“走吧,再没有游离谷了。”
  怀中的永夜一动,眼角缓缓滑下泪来。
  他叹了口气,轻轻为她拭去泪,将她小心搂进怀里。

  大齐皇太子

  如云的帏帐丝滑的坠在地上。目光移向身边,宽大的雕花木床铺着锦绣龙云团花床单。永夜像受惊的兔子噌的跳了起来。
  身上穿着宽大的浅紫绸衣,长裙曳地,差点摔了一跤。赤脚踩在冰凉的金砖上,她有点无所适从。
  这是在宫里吗?这里就是齐国的东宫鸾殿?永夜掀开帏幔,光线透了进来。她眯了眯眼,四周很安静。她走了几步,听到有人过来。永夜往帏幔后一闪,听到两个侍女的声音:“娘娘还没醒?都快午时了。”
  她轻咳了声,声音马上消失。两名侍女对她福了福齐声道:“奴婢侍候娘娘更衣。”
  “不必,我饿了,现在开饭。”
  两名侍女有点不知所措,正要说话,永夜已皱了眉:“别和我说宫里那些规矩,我现在饿了。”
  坐在饭桌上,她慢条斯理开始吃东西,吃了一半,才想起从山谷里回来,似乎在马车上风扬兮抱着她就睡着了。
  一种伤痛在胸口留转,永夜深呼吸,不要再想,她要将他永远的屏弃在记忆之外。没有这个人,没有游离谷。
  “娘娘,皇上请您用膳后天机阁谨见。”
  “这是哪儿?”
  “回娘娘,这是济昌宫。”
  不是东宫,记得太子燕说过,太子妃是住在东宫鸾殿,怎么跑这里来了?
  “去给我备套……”永夜叹了口气,她不能再穿男装了,“简单点的襦裙。”
  不管是不是东宫鸾殿,这里也是皇宫。风扬兮……他不知道她没有内力,想要出宫翻墙有困难?风扬兮将她扔进皇宫里,他怎么能这样做?
  永夜想大笑。
  月魄如此,风扬兮也是如此!
  谁说刺客能够得到幸福?
  她瞟了眼华贵的宫殿下定了决心。离开,远远的离开。没有了游离谷,没有了月魄,也没有风扬兮。她还有她自己。
  永夜镇定下来。
  她现在要面对的是齐国皇帝。她不愿嫁太子燕,不愿意。这个想法很简单,可是却显得那么难。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难得住她了。对远在安国的父王与母亲,永夜有种深深的思念。她很想回到莞玉院,很想在家里呆着。
  换好衣裳,梳好髻,她晃了晃脑袋,不是很重。永夜提起裙子大步走了出去:“前面带路吧。”
  天机阁是齐皇宫最高的建筑,黑色云石筑成的宽敞石上建有三重九脊悬山式穿斗殿宇。气势雄伟。据说站在天机阁,圣京能尽收眼底。
  永夜迈上台阶回头一看,两名侍女跑得喘气。自己体力比她们要强得多。永夜笑了笑,等她们赶到,放慢了脚步。
  仰头看去,就这样的角度已足以让人心生敬畏。齐皇是什么样的人呢?都说帝心不可测,是像裕嘉帝那种面带猪相心头嘹亮的,还是陈皇那种温文尔雅风流潇洒的?永夜暗暗猜测,这次会面的结果是什么。
  她从安国嫁来已经两月有余,才真正进入齐宫。中间的波折无数,齐皇会如何看待她这位不想嫁太子的太子妃?
  思索间,永夜已上到了最高一层台阶。宽大的石台上站着守卫的禁军。一名老宫侍见她来了,赶紧进内通报。
  永夜安静的站在天机阁外,不多会儿,老宫侍笑咪咪的走出来,轻声道:“皇上等候娘娘多时了。”
  “多谢公公。”永夜有礼的说道,提裙进了殿。
  天机阁内异常宽大,四周窗户打开着,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这里让人心清舒畅,永夜是这样认为的。
  眼睛已瞥见一角黑色龙袍,她跪下行礼:“安国永安叩见皇上。”她用的还是安国的身份,一觉睡醒就变了天,她不承认。
  “免礼吧,走近点,让朕好好看看。”齐皇的声音很虚弱,长年的帝王生涯再虚弱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充满了威严。
  永夜站起身,缓步走到齐皇身前,正欲行礼,他拦住了她:“来,坐朕身边来。”
  永夜告了谢,坐下。
  “赦你无罪,抬头与朕说话。”
  永夜缓缓抬头,这才瞧清齐皇半躺坐在一张软椅上,旁边放了张锦凳。他年纪很老了,须发皆白,眼神很温和。
  “果然国色无双,听说,你自小身体弱,是当男儿养到十八岁的?所以一直男装。”
  “回皇上,是的。这身女装,还不是很习惯。不过,我还是很喜欢。”
  “呵呵,你说话很直接。朕也不喜欢绕圈子,告诉朕,你愿意嫁给太子吗?”齐皇眼睛突然眨了眨。
  这有点调皮的举动让永夜愣了愣。她缓缓说道:“陛下会怪罪于我吗?”
  “不会。”
  “我不愿意。”
  “为什么?燕儿博学多才,虽然不会武功,也单薄了点,他也是个好男儿。”
  永夜笑了笑:“回皇上话,世上的好男儿很多,永夜不是每一个都要喜欢的。”
  “你喜欢风扬兮?他送你进宫,明摆着放手,你还喜欢他?”齐皇不动声色的问道。
  永夜心里一抽。
  他问她,为什么听到他要她嫁太子,她会那么生气。
  他在天牢,为什么她一想到他的样子就会心疼?
  她就轻易的换上了女装,只为了救他?
  她喝下虹衣的酒,真的只是为了证实月魄是游离谷的人而不是为了风扬兮而去?
  再想有什么用呢?他已经送她进了齐皇宫。
  永夜深吸一口气道:“皇上误会了,风扬兮与永夜是……”她竟然连朋友二字都说不出口。
  她几时与他成了朋友?她是他想杀的刺客星魂。后来,他不杀她了,两人在一起对付游离谷算是合作吧。
  “皇上,永夜心里没有喜欢的人。不想嫁太子不是因为风扬兮。”永夜定定的说道。
  齐皇笑了,脸上笑容带出很深的痕迹。他想了想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欠你父王一个人情,所以才答应了这门亲事。你父王也答应朕在他有生之年,他会尽力阻止安国与齐国交兵。他很疼爱你。所以,他还提了个要求,如果永夜没办法喜欢上朕的儿子,这门亲事就作罢。但是无论如何,要让你离开安国。”
  永夜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齐皇微微一笑:“但是朕也有个条件,永夜如果喜欢上朕的儿子,就一定要进宫做太子妃。朕想,这很公平。”
  这是什么意思?喜欢上太子燕自然会为他进宫做太子妃,这算什么条件?永夜有点被搅胡涂了。
  齐皇接着说:“朕要谢谢你,替朕解决了个大难题。一直以来,安家把握了齐国的财力,朕不是怕他有钱,是怕这朝中大臣都钻进了钱眼儿,上下帮着安家说话。长此以往,皇权就会被架空。二十年前,朕就发现了迹象,一直很苦恼。既要利用安家,又想除掉安家。安家垮了,朕是最开心的。所以,朕向你坦白,让你自己选择。朕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喜欢风扬兮吗?”
  永夜垂下眼眸,藏住一片伤心。他扔她进皇宫,他终于还是把她扔给了慕容燕。“永夜没有意中人。”
  “你也不愿意嫁燕儿吗?”
  “是。”永夜毫不迟疑。天大的好事,以后,她不用顶着太子妃的头衔与太子燕周旋。他是个好人,却让她喜欢不起来。
  齐皇道:“不悔?”
  “多谢皇上开恩,皇上是位圣明的君主。”永夜由衷的说道。
  齐皇摇了摇头:“朕老了,国中事务都交由太子,不日朕会退位于他,安心做太上皇,不问政事。太子翅膀早硬了,连朕也要忌他三分。”
  “怎么会。皇上精神矍铄,且能看开一些事情是好事。”
  “呵呵,你很讨朕喜欢。不过,你自己去对太子说吧。扬儿!你出来吧。”齐皇朝里唤了一声。
  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个气宇轩昂的年青男子来,高大的身板,黑色衮龙宽袍,金冠扣顶。
  他的脸出现在永夜眼前时,她呆呆地眨了眨眼。他的气息如此熟悉,那对浓眉,浓眉下锐利蛊惑的眼神。他的嘴微往上翘,下颌线条分明。与太子燕的清秀截然不同,带着男性的张扬与魅力。如果他脸上还有大胡子,而不是下巴一圈泛出露出剃过胡子后的雪青色,他会是……
  永夜吓得屁股一滑,从锦凳上摔坐在地上。她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结结巴巴的问道:“不会……你不会是……风扬兮吧?”
  “慕容扬兮见过永安公主。”声音很平,平平的不带丝毫感情。他的嘴动了动,那张脸就生动起来,脸上的笑意很明显。
  永夜倒吸一口凉气,他是那个胡子邋遢,看上去脏兮兮的,只会穿一身黑布袍的风扬兮?
  见永夜吓成这样,风扬兮使劲闭住快要张大的嘴巴,却怎么也忍不住让笑容越来越灿烂。他摸了摸才剃干净的下巴,得意的想,比起姓月的那小子,应该不会差吧?
  永夜呆呆地想,五年前父王就定下了亲事,他从五年前就知道自己嫁的是他?慕容燕呢?慕容燕是什么人?一国之太子说换人就换人?朝臣不奇怪?言官不议论?百姓不惶然?
  “游离谷与安家密不可分,却在安国搅得翻天覆地。我从小就跟着师傅离宫学艺,一直是燕弟顶了太子的名。燕弟对政事了无兴趣。如此我在暗中查探,让游离谷和安家以为我齐国皇上病弱,太子软弱,更好行事。”风扬兮气定神闲的说着。寥寥几句便勾勒出朝廷的微妙局势。
  永夜看着风扬兮,脑子瞬间变得空白。
  “永夜,现在你愿意嫁给我吗?”风扬兮在楼上听到了所有的对话,他想,是自己把永夜带进宫中让她气坏了。他不认为永夜对她的依赖是假的,不认为她在他面前的软弱是装出来的。她会为了他嫁给慕容燕,也会为了找他而进到游离谷。但是,他不敢肯定她心里还有没有那个人。
  他在落日湖竹楼里吻了她,她给了他一巴掌。
  他在安府救了她,第一次冲动的让她嫁给他,她却说第一次的女装要穿给月魄看。
  她的那衣衫裙真的是月白色绣满银色的星月。
  从福宝镇山洞里找到她时,她的目光散乱,是因为月魄。
  风扬兮不敢肯定。如果她愿意呢?他的心开始跳得很急。可是她不愿意,她心里还念着那小子呢?风扬兮的手情不自禁拽着紧了。
  照父皇的意思,一切按永夜的心意办。凭什么?风扬兮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的变换,精彩极了。
  熟悉又陌生的脸,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浑身散发的气质,他本来就该是个王者。永夜低下头,轻声道:“玩弄于股掌之间,很愉快是吗?嗯?”
  风扬兮像被她掴了一巴掌,没料到永夜会是这种反应。他急切的分辩:“永夜,我不是那个意思!”
  “陛下,你能告诉我,你认识李二吗?或者,殿下认识这个人!”永夜面沉如水。没有回答风扬兮,她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你如何猜出来?”
  “天脉内经。”
  影子叔手上有天脉内经。这是父王那一战时从西梁族手中得到,想必掳她的人也是李二。他知道父王手中有这卷武学至宝,他也是学武之人,自然要胁得来,谁知看不破中间的机关便送给了她。永夜想通了关节,不由轻叹。
  齐皇叹了口气:“当年安齐大战后没几年,安陈在散玉关开战,那时我还年青,还想着雄霸天下,所以遣了御前一品侍卫去京都劫走了你,想让你父王惨败,陈国能攻进散玉关,安国必会元气大伤。他一直没有回来,后来我才知道你父王救过他一命。他不愿意用你作人质,便偷偷养着你。可是他对我不住,所以潜入了游离谷,知晓李言年想假冒世子的计划,也顺便把你带了进去,让你回到王府,这法子对你没好处,可是却利于他潜在李言年身边看清游离谷的动向。你长大成人后,他才回来。这就是朕欠了你父王的原因。”
  天机阁殿门口缓缓走进一个人,躬着背,清瘦的脸,深伏于地:“离涯对不住皇上!”
  “起来吧!我想,你一定也很想见到永夜。”
  离涯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感情,愧疚地低下头:“永夜,是我害你离家十年。”
  永夜无限伤感。
  她五岁才从身体里醒来,如果不是离涯,也许她一生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也许,她永远不会是刺客星魂,永远不会认识月魄,不会有这样的十八年经历。像夹住的血管突然松开,月魄与游离谷如血液奔流,再次回到脑海中。
  没有可信的人,这世界上永远没有可以交付真心的人。
  她跪下朝离涯磕头。
  离涯赶紧回礼。
  永夜认真的问道:“影子叔叔帮了永夜很多回,也救了永夜很多回。请你告诉我,你说你要走了,报了恩,要去尽忠。是在我去找王老爹那次,你认出了风扬兮吗?”
  离涯情不自禁看向风扬兮。
  永夜轻声说:“我只想听一句实话。”
  离涯低下头道:“是。可是殿下他……”
  永夜打断了他的话,朝他磕了三个头:“永夜明白,永夜依然感激影子叔叔。这么多年,我……”她的目光与离涯碰在一起,那是种深深的眷恋。对永夜而言,与影子叔这种默契与依恋有时候胜过了与端王。
  她站起身道:“永夜不愿嫁风扬兮,也不愿意嫁慕容燕,这就收拾行装回安国。永夜告退!”
  齐皇叹了口气,瞟着风扬兮木立的模样忍不住哼了声。温和地对永夜说:“回去记得向你父王问好。当年的事就不必提了,这个……你父王报复心很重哪,朕不忍瞒你,永夜也替朕分分忧。”
  “永夜没有损伤,知道分寸。永夜告退!”她站起身,秋风吹来,永夜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她的身影消失在天机阁,风扬兮脸色铁青,她连瞧都不瞧他一眼。
  “你若是早回来做太子,不在江湖中游荡,不就早结了?”齐皇半阴不阳地扔下一句。
  风扬兮回头怒道:“燕弟做太子又怎么了?我照样可以辅佐他。我不想当皇帝!这下父皇如愿了?我答应继承皇位,可是你答应我的事呢?你早说过我只要解决了游离谷,解决了安家就不逼我做太子。然后又拿两国亲事说事,说什么永夜一定要嫁齐国太子,我若不做太子,就娶不了她。现在呢?你骗了我还让永夜自己选,她那脾气,早认定我在耍她了。”
  “殿下息怒!永夜一时半会有点接受不了。奴才看……”离涯朝永夜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
  风扬兮清醒过来,匆匆对齐皇一礼:“儿臣告退!”
  齐皇无可无不可的摆了摆手。
  看到风扬兮大踏步离开,他才笑了:“离涯,你去。这事,也许你能帮上忙。”他轻声在离涯耳边唠叨了几句,离涯忍不住笑,深深低头:“奴才告退!”
  齐皇望向窗外,喃喃道:“李谷,若不是欠了你,朕才懒得操心。”
  永夜走下天机阁,两名侍女要引她回宫。她淡淡的说:“不必了,皇上答应让我出宫,前面带路吧!”
  离天机阁越来越远,宫门已经在望,永夜忍不住回头。骇然看到风扬兮像团黑云追过来,吓得拔腿就跑。边跑边喊:“你父皇答应让我回去!”
  她提起裙子几乎跑出了自己极限,宫门守卫目瞪口呆,下意识将长戟一摆封住了宫门。
  “让开!是皇上让我出宫!”永夜不顾一切拉着长戟用力一甩,顺势便向门口冲去。
  腰间突然一紧,她尖叫一声挣扎起来:“你是抗旨!皇上允了我出宫回安国。”
  风扬兮没有理睬,要放了她走,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他抱了她直直走向济昌宫:“我们好好谈谈,如果你不肯,我说过,绝不勉强你!”
  “我不想和你说!”
  “非说不可!”
  永夜咬住唇不吭声了。心里的委屈越来越重,月魄如果没有废了她的内力,她会这样怕他?回想从前飞檐走壁,飞刀随心所至,现在什么都不行,他不让她走,她连宫墙都出不去。
  风扬兮喝退了左右,抱了她坐着,见永夜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肯说,心里不免急燥起来:“你不想嫁给我,是因为你喜欢姓月那小子对吗?”
  永夜挣扎着从他腿上下来,风扬兮不放。永夜怒吼:“这样没办法和你说!”
  风扬兮松开手,永夜一溜烟跑到桌子对面坐下说道:“想说什么说吧!说完我还要出宫回家。”见风扬兮眼睛一瞪,她赶紧加快语速道,“你说的,你绝不勉强我!”
  风扬兮见她脸上全是怒意,发髻跑得散乱,心里涌上一丝内疚。见她防备着他,手伸出又缩了回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沉默了下才说:“我本来……无意娶你。”
  话一出口,便流畅了很多。
  “我出生时是早产,我很虚弱,父皇怕我养不活就交师傅带大我。我自幼不在皇宫长大,父皇干脆隐瞒了此事,觉得我游历天下也是件好事。佑庆帝那时还是亲王,定下了我的皇妹络羽。我自小离家,却很心疼这个小妹,加上本来就想查游离谷的事,所以,我去了安国,以游侠的身份助佑庆帝一臂之力。我很喜欢在外面的生活,很自在。五年前端王与父皇定下亲事。父皇告诉我,这门亲是为我定下的,因为端王妃国色天香,她的女儿应该不差。”
  永夜冷笑:“太子是慕容燕,你抢了他的太子位,不会再上演兄弟情仇?”
  风扬兮淡然一笑:“你和燕弟聊天便知道,他无意于皇位。更何况,如果不是你父王定下这门亲事,我何必去当这个太子。”
  永夜有些疑惑。
  风扬兮叹了口气:“我父皇觉得我比燕适合继承皇位,千方百计要我做了这个太子,所以,你定的亲不是慕容燕也不是慕容扬兮,而是齐国太子。谁做这个太子,谁娶你,就这么简单。至于两个老家伙还有什么私下的交易,我就不知道了。”
  “然后呢?”他的意思是这个太子还是为了她才做的?永夜冷笑。
  “然后……”风扬兮望着永夜,想起在河边遇到她的神情,他了然于胸,却说了一堆话去开解她,明知道她耍小聪明装天真,可是她却分明打动了他的心。
  永夜见他迟疑,冷冷一笑:“我替你说吧。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娶我。你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与游离谷的关系。所以,我请你做保镖正中你下怀,你顺水推舟跟着我去陈国瞧一瞧游离谷玩的什么把戏。没想到我挑起易中天和你争斗,我……”
  她想起风扬兮冲进火中焦急寻她的情景,都是假的,永夜狠狠的告诫自己,他不过怕自己死了,他对付游离少了个可利用的人。
  “我居然帮着易中天在背后给了你一刀,你重伤由慕容燕护着回到了齐国。所以,当你伤养好再次出现的时候,你一直盯着京都牡丹院,碰巧救了我。你心中起恨想报复,不顾我的安危,将我卖进牡丹院。你大方的拿我当诱饵,以为能找出游离谷的据点,所以,你在山中找了六天,顺便找到我。虽然李言年已成游离谷的弃子,但是你并不灰心,因为你在夷山下的竹楼里看到了月魄留给我的纸条,上面绝对不止写了那句话对吗?”
  风扬兮愣了愣。想起月魄留在竹楼里的纸条。纸条上画了一弯月亮,一颗星,挨得很亲密。所以他才不愿让永夜瞧见。
  永夜哈哈一笑:“我跟着青衣师傅在石室里呆了三年,一只蚊子飞过我都能看清楚它长了几条腿,我看到了医馆二字,所以极想拿过来细看,你却把它揣进了怀里。我猜,上面肯定写着平安医馆的字样。所以,我一到圣京失踪,你就能一直在我身边。”
  永夜的话越说越急,风扬兮的眉越拧越紧,他几次欲打断永夜的话,又沉默了。纸条上确实还有一句话,月魄写道:“平安医馆,我还能等到你吗?”明明是和他定亲的人,却和另一个男人勾搭,他如何不气,他不想让她去什么平安医馆。然而她到了圣京还是去了。
  “你瞧见我进济古斋,你心里一动,想到了济古斋背后的安家。你以蔷薇为诱,让我心生愧疚,让我进安家别苑。在竹楼里,你打了我一巴掌……”永夜难过。
  “那一巴掌……”风扬兮想说,他当时就是生气,她不断的挑衅他的怒气,他很后悔。
  永夜抬起头,定定的说:“你是正义的大侠,你觉得你明明知道我是刺客星魂,你都已经原谅我了,我就应该感恩戴德。你让我嫁给慕容燕,你并不想娶我,因为,我是个刺客小人不是吗?”
  风扬兮又被她说火了。“我是叫你嫁太子……”
  “有区别吗?你有告诉过我你是齐国皇子?你要想娶我的话你就会取代慕容燕成为齐国的太子!”
  “在安家佛堂里救了你时,我也说过让你嫁给我,不嫁太子!”
  “哈哈!”永夜大笑,“安家佛堂……你知道安家有危险,你还是让我去了,因为,你要借我出事抄了安家,敢害太子妃,等于谋逆!你想的是要把安家这棵大树砍了!我去西泊看秋祭,你便也跟着来了。你知道,有我在就肯定能钓到游离谷的人。因为,你也怀疑了月魄不是吗?只要吊着我,就一定能够找到他。找到游离谷!”
  风扬兮被她一口气说得所有的话全堵进了心里,不知好歹的东西!他深呼吸,平静了情绪:“你继续!”
  “然后,是为了看清楚我的心吗?你和你父皇勾结起来,用自己要胁我,没想到中了游离谷的道,他们竟然劫了天牢。你其实一点也不着急的对吗?就算迷烟吹进来,以你的功力你完全可以闭住呼吸假装被迷倒,你根本就没有中化功散,你胸有成竹地顺水推舟就进去了。否则,慕容燕怎么会轻易让我一个人留在安家佛堂。因为他巴不得让我有机会进游离谷。你很高兴对吗?因为我这个白痴真的就进了游离谷出现在你眼前,还放了一管血给你。”
  永夜的声音低落下去,浮起一朵忧伤的笑容。“我不相信人,你,不也一样?试出我的心你很开心对吗?然后剃了胡子优雅的出现在我面前,以为,我就会顺理成章的嫁给你对吗?”
  风扬兮沉默了,他的确没有中游离谷的化功散,然而,他也没想到永夜真的会来。她的出现的确让他很开心,可是他何尝不是因为她的出现乱了方寸为她担心?
  她瞅着风扬兮,看着他沉着一张脸。他很生气?该生气的人该是自己吧?永夜轻摇了下头。
  游离谷已消失了,月魄不会让游离谷还是从前的游离谷,他本性是善良的,他关了牡丹院,让安家收敛就是证明。没有什么需要风扬兮游走江湖奔劳的了。这么些年,他走遍天下,难道不是替他将来的江山做打算?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守着自己,观察着自己,也许,还喜欢上了自己。
  一个月魄打碎了她对人的信任。一个风扬兮让她依恋,却又再次失望。
  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如揽翠一样什么都放弃得干干净净?别的人会,她不是普通的女人。男人的本性如此,她了解,似乎也怪不得他。
  占有欲强的男人喜欢什么事都尽在掌握,风扬兮也不例外。
  喜欢他由不得自己,可是,她可以不嫁。
  永夜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风扬兮,挑眉笑道:“剃了胡子还真人模狗样的!我不得不夸你一句,真的很有魅力!不过,我的答案也出来了,我不嫁!告辞!”
  “你给我站住!”风扬兮被她一番理直气壮慎密严谨的推理气得咬牙切齿。
  永夜回头睥睨着他,不屑地说道:“怎么?殿下说话不算话?你要留我,我也没办法,因为……我的内力已经被月魄废了。我不可能飞檐走壁,也不可能再用飞刀。我就算回家,也不过想父王母亲如果疼我,能养我一辈子。如果那天遇到一个真正待我好的,肯让我安静的过过小日子。”
  她神情黯然,瞧得风扬兮心里一酸,她没有了内力?他记得从山洞里救了永夜,她好象没用过功夫。一个有功夫的人武功被废会是什么感觉,何况永夜,她骄傲且没有安全感,没有内力,她和寻常的女子强不了多少。
  他缓缓说道:“我说过我绝不勉强你。可是永夜,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是?影子叔叔认出你来,一早告诉你了一切,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在观察,你在想不说才是件于你最有利的事,可以进退自如。你瞧着我耍进小聪明,你躲在旁边偷笑。现在我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除了,这个公主的头衔。不过,我想李天佑若是诚心想打仗,他是绝不会因为我而放弃。再见!”
  永夜不想看他。她一口气说完,自己也觉得合情合理。可是,为什么心却这么痛?难受得连眼睛都发酸发胀。
  她背对着他轻声说:“知道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背叛是什么滋味吗?你不懂得。”
  风扬兮蓦然想起月魄的话:“星魂从来内心很都独立,也很脆弱,她最恨背叛,我伤了她的心,你也一样。”
  她没有回头,走出了宫。迈出宫门时,她回头,遥远的济昌宫台阶上风扬兮黑色的身影在秋风里伫立。
  永夜咬着嘴唇毅然回头。
  宫门外,离涯备好了马:“永夜,我送你回安国。在京都呆了那么长时间,也习惯了,想回去看看。”
  永夜眼圈红了红,骑上马道:“我知道,影子叔叔和内府里的张大姐感情一直很好,你走了,她偷偷哭了好几回。”
  离涯不好意思的笑了:“瞎扯!回去后还唤我李二吧。”
  永夜认真的说:“影子叔叔若是没有成家,没有儿子,永夜一定为给你送终。走吧,我想父王和母亲了!”她扬鞭策马,一溜烟跑了。
  离涯回头,天机阁石台上露出了风扬兮的身影,殿下在看永夜吗?离涯笑了笑,拍马去追永夜。

第五十二章 飞天的翅膀

离涯还是叫李二。
永夜又住回了莞玉院。倚红嫁给了林都尉,茵儿却说要跟她一生。
她的一生还有什么呢?月魄废了她的内功,她连游荡江湖都不行。
端王与王妃只是瞅着她叹气,对外宣称永夜是回娘家小住。
齐国太子变更,齐皇禅位太子天下皆知。永夜突然回了娘家,时间长了,谁不会起疑心?疑心最大的就是李天佑。
他不是傻子,慕容燕没有娶成永夜,慕容扬兮迟迟没有封后,永夜回了安国,他就想,她其实谁也没有嫁。
“风扬兮……慕容扬兮……”天佑望着案头的两幅画像喃喃出声。
一个是满脸胡子邋遢落拓的江湖客,一个是一身王者之气,器宇轩昂的年轻帝王。这位二十六岁的帝王是那个江湖游侠?“好计谋,好心思,好手段!”天佑没花多少工夫就想明白了关键所在,对风扬兮的心计佩服至极,又隐隐有了防备的念头。
如果不是他,也许他还能得到永夜,而现在……天佑苦笑。以风扬兮走遍天下的阅历,以他对安国的了解,两国交兵指不定鹿死谁手。
慕容燕如何能与风扬兮——不,应该是慕容扬兮比?李天佑见过慕容燕,他心中觉得永夜是绝对不会喜欢上慕容燕的。她只是迫于局势,为保两国交好而嫁过去,如同自己当时娶络羽为后一样。
当时放永夜出嫁,是因为她要嫁的是太子。慕容燕不再是太子,永夜凭什么一定要嫁给他?而慕容扬兮就算成了太子,临时换夫永夜会肯?李天佑想到这里心就开始跳。
于是,一道圣旨从皇城来到了端王府:佑庆帝请永夜入宫赏梅。
领了圣旨,端王笑逐颜开地对王公公说:“永夜终归是齐国皇后,进宫不能草率,公公在府中宽坐。”出了前厅,端王的脸就沉下来了。他一直忧心的就是永夜回绝了这门亲事。消息没有传开,但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想到李天佑,再看到永夜娉婷曼妙的女装,端王屁股后面似着了火,急急地奔进内堂。
见永夜还是家常打扮,端王又是头大。永夜若挽了妇人发髻,以为着她就是齐后。可是她拒绝了亲事,以后如何嫁得出去?“父王,我还是着男装吧。”“成何体统!”永夜狡黠一笑,“不是正好?用不着那么麻烦。”端王愣了愣,嘿嘿笑道:“好,男装。就说顶着齐后身份入宫太过惹眼,不便张扬。”齐后?永夜心里又是一酸。她总算明白什么叫有缘无份了,不是相爱的人一定都能在一起的。
月魄希望在小镇上能和她平安生活。她心里有了恨,也有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曾经可以,只是曾经。
她可以嫁给风扬兮,看似皆大欢喜。可是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就算心里有他,也不行。
穿上以前的紫袍,戴上金蝉冠,披上银狸大麾,眉目如画,又成了翩翩少年郎。她抬腿走路,总算舒服了许多。
她大步往前厅走,听到端王叹了口气,“记者。千万别提毁婚的事。”“父王,当*****定亲的人究竟是慕容燕还是慕容扬兮?”永夜蓦然回头,目光冷厉。
端王咳了一声转开头,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不是说了,定亲的人是齐国太子吗?”“别跟我说什么齐国太子。你早就和齐皇勾结,各取所需。你早知道风扬兮就是慕容扬兮!你一早就知道!”永夜怒吼。
端王捅了捅王妃。王妃偷瞟了眼永夜讷讷道:“他不做太子,就不是他嘛。”永夜想起那日从李盐年手中逃出,风扬兮说的后会有期,心里的痛又泛了起来,冷笑道:“好啊,瞒得好啊,所有的人都算计我,所有人!”她低头就往前厅走。端王骇了一跳,扬声高喊了句:“永夜!你站住!再听父王一句。”“听什么?听你说他比慕容燕强,你早知道他一定会做太子,所以兴高采烈地把我嫁出去?还配合他瞒着我,就为了灭掉游离谷?”永夜棱笑。
“可是,你不是也喜欢他吗?他是不是太子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气他瞒着你罢了。他要不做太子携了你远走高飞浪迹江湖,我和他父皇还不是只能眼巴巴看着?”端王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说的挺在理。
“喜欢他不等于我就要嫁给他!我宁可嫁给李天佑!”永夜气不打一处来。听齐皇说起。她以为父王终是对她好的,可是还是瞒着她。什么都瞒着它末尾了他们的大计,为了他们的计谋,就独独瞒着她一个人。
王妃叹了口气,忍不住埋怨:“永夜会多伤心哪。”“你懂什么?不磨磨他,他以后会三宫六院怎肯对永夜一人专情?除非他不当这个皇帝,我便放心。”端王眼一瞪,望着永夜离开的方向,想起她临走时扔下的话禁不住皱眉。永夜千万不要一时冲动真的嫁给皇上,那风扬兮岂肯罢休?“来人!速去圣惊!”端王唤来侍卫,急写了封信带给风扬兮。迟了,就真的出大事了。
御花园梅林中已摆好了两张铺着虎皮的椅子,下面设着暖炉。永夜见着天酉的背影心里已有诸多感慨。
说起来天佑对自己似乎一直很好,只不过人总是有不同的感觉。她只要一想到他是她堂兄,对他的亲近就有点儿发毛。
永夜怔忡地望着天佑,情不自禁想起月魄来。兜兜转转了一圈,天佑对她其实倒比月魄真诚。
“小夜。”天佑低声唤了她一声,人却没回过头来。
“见过皇上!”永夜拱手一礼。
“让朕猜猜,你会是穿着皇后的品级服饰、家常的居束,还是……男装。”天佑望着梅花出神,淡笑道,“是男装吧?”说着已回过头来。
永夜不知道为什么他猜得这么准,干笑了声答道:“永夜不想招摇,过几日便要返回齐国。”天佑望着那张完美精致的脸心里已有了答案。他点点头道:“坐吧。”永夜谢了坐,窝进绵软的椅子里,手上捧着暖炉笑道:“御花园里的梅今年开得真好。”天佑挥退了左右,亲自为她斟了杯酒道:“这是青州红,从陈国青州送来。朕没有想到还能与小夜再有温酒赏梅的一天。”永夜端着杯子,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他不喜欢我饮酒,浅尝辄止吧。”“他是慕容燕还是风扬兮?”天佑饮了口酒,把玩着杯子道,“我猜小夜说的是风扬兮吧?我不叫他慕容扬兮,是想让永夜知道,朕不是傻子好欺。”“对,风扬兮就是慕容扬兮。当日父王与现在的齐国太上皇定下的亲事,只说永夜嫁的是齐国的太子,太子易位慕容扬兮成了太子,永夜自然嫁的是他。”永夜不动声色地解释,不由得有些烦躁。她总觉得李天佑知道了什么,他不会还不死心吧?她跟父王说宁愿嫁给李天佑是气话,嫁给他的念头一起,永夜顿时觉得虎毛太厚,暖炉太热,有点儿火烧屁股的感觉。
天友定定地看着梅花,笑了笑道:“朕其实是个很多疑的人。听小夜的话,已经嫁了慕容扬兮,可是,一国之后怎么会突然离宫?小夜曾经在圣京走失过一次,听说大门后时住的院子走了水。而从那天起,圣京四门开始设岗查人,查人的法子很奇怪……”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永夜的脚,“不如小夜脱鞋一验真假?”永夜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站起身薄怒道:“永夜的脚怕是皇上不方便瞧。梅很好,永夜在外待太久了觉得冷,身体不适,告辞了。”天佑坐着没动,青州红漾在白瓷杯里像一团火。他静静地说:“其实小夜心里从来没有朕,对吗?”永夜一凛,汗毛不受控制地竖起来。以李天佑的为人,惹恼了他没好果子吃。她挺直了背道:“就算有,也不能有。皇上不明白吗?”天佑摇了摇头道:“如果有,就不会不能有。你根本没有嫁慕容扬兮。”“没有嫁,不等于不嫁,我只是恼这件事而已,所以才想着回来住些日子。”“呵呵,小夜,你很聪明,我勉强你也没意义。只是有时候,我坐在这里,老想着从前与你一起的情形。如果你没地方去,嫁给我,我也会疼你一辈子。他既然肯放你回来,那他心里真的有你吗?”李天佑选择了放手,风扬兮既然是慕容扬兮,五年前就定了亲,他不会因为永夜而提早树一个强敌人。不过,若是永夜坚持,他也不介意纳她为妃。
李天佑的话让永夜停住了脚步。永夜黯然垂下头,想说点儿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大踏步离开。
脚步声小时,天佑才叹了口气,负手走进了梅林深处。一角鹅黄衫闪过。天佑微微一笑,在络羽没躲开之前已站在她面前,戏谑地说道:“皇后不是怕冷不愿陪朕赏梅吗?”络羽垂着头,脸笼在披风中仿佛想把整个人都缩进去。天佑轻笑了笑搂住了她,“人都冻成一团了,回宫吧。朕对你那位从小没见着面的皇兄很是感兴趣,皇后不介意与朕说说……”雪没有预兆地落下,早晨起来,莞玉院外银装素裹。
永夜拿了罐子去扫梅花雪,想起美人先生,想起那年刚从游离谷来到王府时的情景,什么兴致都没了,懒懒地拥着毛裘抱着暖炉赏梅。
茵儿呵着手想劝她进屋,永夜懒懒地说道:“梅花香自苦寒来,越冷越香。要赏梅,当然是越冷越好。”“可是……会冻病的。”茵儿叹气。
永夜正要回答,王妃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永夜听说开宝寺的老梅开得极好,我们去上香赏梅如何?”“好。”永夜想起蔷薇,她也该去瞧瞧她了。
夷山银装素裹,开宝寺显得很冷清,扫得干净的寺院门口撒了些谷粒,这是施舍给麻雀的。小家伙们吱吱喳喳闹成一片,却也热闹。
永夜在蔷薇的长生牌前上了三炷香,默默告诉她,黄泉不可怕,只要不摘花采草,喝了孟婆汤就能忘记这一世的苦难。
“小姐。”李二静静地伫立在她身后,见永夜落泪,担心地喊了她一声。
永夜擦干泪笑了笑,“影子叔叔,可否带我去一个地方?”李二点点头。
禀过王妃,永夜与李二来到了夷山石台上。冬阳洒在雪地上,永夜想起走出小楼时听到李言年望尽雪景说的话:“江山,如画!”李言年念念不忘的江山,最终能给他的是京都郊外一捧黄土,然而,他还有揽翠陪着。
山谷中凛冽的风吹得永夜颈边的白狐毛一阵翻动。她望定下面的山谷,想起了那间竹屋。
“永夜,你既然唤我一声叔叔,我少不得为他辩白几句……”永夜打断他:“不必了,他躲在暗处,只不过想瞧瞧给他定了门什么亲。他只是在利用我,为他的大齐江山,为他图谋灭游离谷的大计!”“其实,那年,你去找卖面的王老爹被他发现,我在暗中救了你,我认出了他的剑法,我并不知道,他是太上皇的儿子,他也不知道你的身份。”李二缓缓说道。
永夜望定远处被阳光染上一层胆金色的云海,轻声道:“那是八年前,五年前他就知道了。”“听我说,永夜,是年初我去佑亲王府救月魄。我从河里带出月魄,他在河边瞧见了我认出我来,这才知道你是他要找的星魂。以前,他只知道你是女的,不知道你是星魂,可是他知道了并没有起杀你的心。你去陈国的时候,他让我离开,他说以后他会在你身边,他一直很喜欢你。去陈国,他是真心想保护你,怕你斗不过易中天。”永夜想起她在陈国挑起风扬兮与易中天相斗、耍小聪明的情景。她自以为骗过了他,他却一直在看她演戏,难堪再次涌上心头。
李二长叹一声,“他从陈国回来,伤势严重,足足十天才退了烧。我看到那把刀就知道,是你在背后给了他一刀。”“是啊,我在背后给了他一刀,我怎么不多补一刀呢?还少了个祸害!”永夜喃喃说道。
如果当初杀了他,就不会这么难受。以为他是心中所想的憨直的大侠、给她安全感的人,转眼却也成了算计她的人,这叫她情何以堪?李二却温和地笑了,“他那会儿也这样说。”“恩?”永夜不是很明白。
“我瞧着那把刀,怕他恨你,想劝来着。他说,你没有再补一刀,你对他始终有情。”永夜一震,他是烧晕头了。她对他有情吗?永夜想起落日湖竹楼中的情形。她的手轻轻按在唇间,他的胡子扎得她很疼,她没有发怒,只是发呆……
“你来圣京,他去接你。你为那个人穿着男装……他很伤心,原本等你到了圣京他就打算告诉你实情的。天气酷热,路上不方便,一到驿馆他就下令给你备下冰块降温。倚红和林都尉是当初在路上被救回齐国的,当时他已是重伤,燕殿下本不欲多事,是他说,你身边的贴身侍女和近卫不能不救。一路上,他老指使着燕殿下去套倚红姑娘的话,无非是想多知道一些你的爱好。”李二恨不得把风扬兮的深情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永夜闭上眼,为什么心里的酸楚越来越重?她低吼着打断了李二的话:“他始终不肯说,他是与我定亲的人!”“永夜,你愿意进宫吗?他不能肯定你的心意,贸然告诉你,你只会躲他躲得更远。你离开驿馆与那人住在小巷里,他其实很想成全你,如果不是发现那人其实武功相当好。他只想让你看得清楚明白一点儿。何况,他就算对你说,你会相信吗?”月魄的欺骗再次像刀一样捅进永夜心里。可是,在福宝镇山上,她就不再恨他。那是种痛进骨头的悲哀,没办法避开的劫。
她理解月魄,可是有蔷薇与他的母亲隔着,让她再也无法和月魄靠近。
中间隔了她和他都无法面对的人,心渐渐地离得远了,况且心里有装了另一个人。就这么简单。
李二见她面沉如水地望着山谷,忍不住又道:“太上皇故意将他困进天牢,他若还不答应继位,你就真的要嫁给燕殿下了,所以,他才同意做太子的。本想将错就错,你进了宫他再和你解释,没想到游离谷去劫了天牢。你不要怪他,他一直不说,本意是想带了你远走高飞的。”永夜不置可否,望着山谷深吸一口气道:“影子叔叔,带我去谷底。”李二往下望了望,疑惑道:“谷底有什么?”永夜看向谷底,像做梦似的说:“曾经的家。”李二不明白,却仍携了永夜往谷底掠去。
“家?”石台旁的树林里闪出风扬兮来,他咬牙看着永夜与李二离开,气得浑身发抖,她心里真的只有月魄?任李二如何解释。她都不肯听不肯信,只因为她心中始终忘不了那个避往深山的人?国事稍安,接到端王传书他马不停蹄地悄悄来到安国,让王妃约了永夜来此地就听到这个?她对他没有一丝思念,没有一丝情义。
风扬兮想起无数个日夜伏在巷子里,就怕她出事,她却与月魄情深意浓。他想让她自己看清楚月魄的身份,没有阻止她进安家,她却以为他是利用她。
她离开三个多月了,她还没有想明白吗?风扬兮眸中透出彻骨冰寒,她这样,他有什么做不出来?他没有告诉她实情,他一直由于。永夜如果真的不喜欢他,他不想勉强。他默默地守在她身边,给了她自由与空间,消除她的疑心与顾虑,想得到她的心,然而,他等到了什么?寒风扑面,风扬兮摸了摸下巴,唇边浮器一丝奸诈的笑容。
雪已没膝,永夜一脚踩下,吃力地拔起。以前的轻功可以踏雪无痕,而现在她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李二想用轻功带她过去,永夜拒绝了。
她想起当日从李言年那儿跑出来时风扬兮戏谑的笑容,他笑望着她说:“难道要神一脚浅一脚走上几十里山路才舒服?”永夜赌气地艰难地在谷底行走,她当时是不敢露功夫,现在是没功夫,心里不自觉地委屈。
竹楼屋顶铺满了晶莹的雪,永夜呵了呵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片凄清,却显得很干净。
有人来过,永夜脑中滑过这个想法,呆了呆冲出屋,刚要放声大喊,又拼命忍住。她不能喊,也不敢喊。
蔷薇的长生灵牌还在开宝寺内供着,他母亲还在天上看着他。永夜眼一闭忍住泪。
“小姐?”李二骇了一跳。
永夜吸了吸鼻子,强笑道:“影子叔叔,你等等我,我想一个人进屋瞧瞧。”她住的屋子还是竹席、蓝花被子。
厨房竹筒里那束干枯的野花还在,灶台冰冷,一切都还是当日她和风扬兮离开时的原样。她记得那天风扬兮还熬了锅鱼汤。曾经有两个男人在这里为她做羹糖,可是,她还是孤单一个人。
永夜机械地瞧着,她想起揽翠、倚红、蔷薇,女人要的东西真的很简单。
她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那儿放着一只白玉瓷瓶,什么时候多出这个东西?永夜疑惑地拿起瓶子,里面有一张纸条和一颗药丸,她拿起纸条扫了一眼手就抖了起来。
“星魂。就算你愿为他化为流行坠向无尽的夜,我也想再为你找回飞天的翅膀。我要你幸福。”下端那弯月像一只钩子再度勾起永夜的希望,纵然这次月上没有那颗星星。
“月魄……”永夜百感交集。
他是游离谷谷主,他让她从此不敢相信任何人;他废了她的武功,蔷薇死在他手中……为何,他还要恢复她的功力,他还要她幸福?永夜眼前似乎看到月魄徘徊在竹屋的身影,仿佛看到他放下瓷瓶的心情。
她如何不明白?两世为刺客,那种挣扎与痛苦,那种一直在永夜黑暗中独自前行的孤单与无奈。她如此,月魄也一样。
只是,天意弄人。一个蔷薇、一段父仇、一个责任、一份内疚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拉得太远太远。
人生若只如初见。月魄狠了心不护着她,她与他便不会有温情脉脉,就不会在谷底建一座竹屋,在小巷里开一间医馆,只为了彼此心底都向往的自由与幸福。
墨玉恨她,狠她让月魄背弃游离谷,恨她让月魄心生柔情,恨她让月魄连父仇也罔顾。
如果不是她,福宝镇依然建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对游离谷里的人而言,福宝镇何尝不是家?月魄关了牡丹院,散了安家。他想将游离谷引向另一种生活,所以他不想避她,想着她能够接受,能够和他一起在小镇上平静生活。
可是,她没办法接受蔷薇的死,没办法弃风扬兮于不顾,没办法将游离谷当成一个天堂。
他和她注定是永夜苍穹中两颗无法相聚的星球,同样在寂寞的夜里闪烁光芒,却没有太阳的热度。
“月魄……”永夜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她长时间摈弃了这个名字,不想再让他出现,此时从嘴里吐出,竟带上了重重的情感。
有些事情一生也忘不了,而一生,也不敢再去回想。可是,他却固执地去为她找回飞天的翅膀。让她更自由地去寻找幸福。永夜如何不感伤?门砰地被推开,风扬兮冷冷地看着她;“真是忘不了他啊!”永夜吓得手一松,瓷瓶掉在地上。她急着去抢,风扬兮的动作何其之快,已抢先一步抄进了手中。看到那张字条,他嗤笑了下,再瞧了瞧那颗药丸,下巴朝永夜抬了抬,“做个交易如何?”啊?“我想那小子肯定已找出恢复你功力的药,你想吗?”风扬兮掌心托着那枚药丸笑得像狐狸。
“不想!”永夜极力控制着自己狂跳的心脏,他怎么会来?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邋遢,裁剪合适的料子衬着他挺拔的身躯,披着银狸毛的披风,神清气爽。这三个多月她过得不舒服,他居然过得很好?永夜嫉妒地想,凭什么他要过得比自己好?风扬兮脸上的笑容其实很好看,但是永夜觉得很讨厌。她淡淡地回答:“没有功夫做个平常人挺好的。”“也对,反正我会在你身边,我的武功够强,足以保证你的安全。”风扬兮点头同意,扬手把药丸往门外一扔,“用不着这个。”永夜的目光情不自禁往门开看去,有功夫多好啊,打不过就跑。“影子叔叔!”她大喊。
风扬兮喷笑,“他是我的奴才,你以为他会听你的?我早让他走了。”永夜脸一沉,哼了一声就往外走。
风扬兮闲闲地迈出一步,挡在她身前。
“怎么,皇上说话也当放屁?”永夜挑衅地看着他。
“我爱站这儿。”永夜转身走到窗前,双手一撑跳了上去,动作干净利落。没等她跳下去,风扬兮已转到窗台外望着她笑,“知道有轻功的好处了?”“你想做什么?”“永夜这么漂亮,是个男人就会动心。这里荒郊野岭的,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救你,你说我想做什么?”永夜看了他良久,眼珠一转笑道:“冰天雪地的,倒也有野趣。只不过人一冷,估计兴致不高,再有激情也冻没了。”风扬兮瞪着永夜怒道:“这是个大家闺秀说的话?!”“我理解错了?我以为男人对漂亮女人说这话时,通常只有一个想法。”永夜翻了个白眼。
风扬兮原本想吓吓她,没想到永夜一句话差点儿把他震翻。他倒吸一口凉气,重新审视着永夜,见她呵着手坐在窗台上,脸冻起两片红晕,更显娇艳。他不得不正色说道:“永夜,跟我回去吧。我瞒着你是我不对,我心里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那小子。”永夜看着他认真的问:“你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吗?是男人都会喜欢漂亮女人。如果我没有这张脸呢?”“红颜转眼成枯骨,不是每个男人都冲着女人的容貌去的。”“是吗?”永夜手慢慢伸出,一把飞刀已比划在脸颊上,“那我划一刀试试。”“不要!”风扬兮大惊,呆立不动。
“不要就算了,不过……能恢复我功力的药丸呢?我知道你没有扔掉。有轻功真是好。要么还我功力,要么我就一刀。你觉得我会不会划下去呢?”永夜悠闲地说道。
风扬兮不由得苦笑,他哪里敢和她赌?她的很辣他又不是没见识过。他从怀中掏出那颗药丸来:“我还你功力就是,怕了你了。”“放地上,退后五丈。”他叹了口气,把药丸放在雪地上,无奈地退后,站得老远说:“永夜,你不要拿自己开玩笑。你心里若真没有我,我绝不勉强你!”永夜跳下窗台,脚都差点僵了。她走过去,拿起药丸一口吞了,笑嘻嘻地说道:“你看得开最好不过,我有功夫,我可以走遍天下,我早说过,我最恨信任的人背叛我……”话还没说完,她扑倒在雪地上,惊恐地看着风扬兮,气得脸色发白,“你把药丸换了?”风扬兮一步掠过来,哈哈大笑,“是啊,我猜你怕我会来抢,一定来不及细看一口就会吞了。软骨丸,这药我觉得不错,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我不想惹一头野猫。还有,凭什么我不能勉强你?”他抱起永夜,风里传来永夜的怒骂声:“风扬兮,你是我见过的最卑鄙、最不要脸的人!”


第五十三章 色诱

熊熊燃烧的炉火带来一室暖意,屋内温暖如春。
锡壶中烫热的酒注入白瓷酒瓶中。瓶身画着牡丹缠枝,一看就是顶级的瓷器。
“李言年用过的杯子我想你还是不要用了,免得我恶心。”永夜浑身无力地倚靠在软椅上颇有兴味地观察风扬兮。
风扬兮笑了笑,起身从书架上拿起一个锦盒走过来。锦盒里放着两只白玉杯,玉磨得光可鉴人,最难得的是薄而透明。杯身雕着龙凤,栩栩如生。他取出杯子笑道:“这杯子喝交杯酒正合适,我从皇宫里带过来的。”永夜眨了眨眼,道:“李言年的秘密石屋没想到成了你在安国的落脚处。齐皇的身份倒也不适合进京都。收拾得不错啊,许了我家里那对老奸诈什么好处?这样帮着你诓我?”风扬兮啧啧赞叹,永夜的心思真够缜密的,看到石屋的布置就知道是诓她来的。
“你都有准备了,我又没功夫,软骨丸一天之后便解了,我还是跑不出去。外面冰天雪地的,我懒得跑,我怕会被冻死。”“恩,你这么聪明,当然知道利弊。”风扬兮笑了笑,目光从永夜胸口掠过,这么久没看到她,今日瞧见,她真的很美,美得让他情不自禁地心跳。
永夜的目光也从自己的胸口扫过。长年锻炼身材很不错,这三个月能吃能喝,胸都放开,虽瘦了点,比起原来却好得多。十八岁的大姑娘能差到哪儿去?她仔细打量着风扬兮。黑衣还是黑衣,不过,看料子就不是普通的黑衣了。人要衣装,这厮剃了胡子看上去蛮勾人的,那双眼睛尤其蛊惑。
“怎么,觉得我还好看?”风扬兮笑眯眯地说道,“你说,那小子长得是很英俊,穿身月白袍子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怎及得上我实在?”永夜脸一板,“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喜欢。”“喜欢也不管用,反之你是我老婆。”风扬兮克制住心里的酸劲儿,他人准一条,李永夜就不是寻常女人。对她太讲理,就是对不起自己。
永夜闭上了嘴。
风扬兮从白瓷瓶中将酒倒入杯子里。一汪冒着热气的青州红像块红玉,诱人至极。
他端起一杯,嘴略往上一翘,一口饮下,神情无比惬意。
永夜盯着他的嘴,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风扬兮笑了笑,去端第二杯,手刚抬起就软了下去。
永夜似很奇怪他的举动,坐在椅子上等着。
风扬兮眼中光芒闪动,轻声说:“永夜,交杯酒要两人喝才行,那一杯,你自己喝了吧。”永夜撇撇嘴。讥诮地望着他,“明知道我中了软骨丸动弹不得还让我自己端杯子喝酒,风大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恶毒?过一会儿,你不会把饭菜放我身前,让我自己吃吧?”风扬兮听了她的话,脸色才渐渐变了,他的症状就是中了软骨丸,他还疑心是永夜动了手脚。难道,这里还有外人?他想起了竹屋里的瓷瓶,苦笑道:“你想见的人也许已经来,你不高兴吗?”“我想见的人?谁?”风扬兮低了声音轻声道:“我中了软骨丸!”“什么?你中了软骨丸?哈哈,真是报应!咱俩就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瞪一天吧!”永夜一点儿也不急。
她的语调让风扬兮生气。他恨恨地说道:“你巴不得他来对吗?笑这么大声!”屋子里除了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没有别的动静。
永夜皱紧了眉,“你逗我啊?这里哪儿有人?”风扬兮有些着急,两个不能动弹的人就这样死在这里,可真有些不值。他望着永夜眼里露出担忧之色。若是他自己便也罢了,要让他眼睁睁看别人欺负永夜,他万万受不了。
他的目光让永夜叹了口气。他是在担心她吗?她终于忍不住笑了,“你是真中了软骨丸,这我就放心了。”她的身体像弹簧一般弹起,端起白玉杯,笑嘻嘻地走到风扬兮身前,轻佻地抬起了他的下巴。风扬兮气恼地想扭头,永夜捧牢他的脸,色迷迷地笑了笑。然后在风扬兮的怒目而视中优雅地饮下杯中酒,一低头覆上了他的唇,将酒度进了他的嘴里。
风扬兮瞪着她,被动地被她吻着,又舍不得不张嘴,醇香的酒直冲入喉。带起一股热力。永夜的舌像溪水中的小鱼活泼地在他口中游走,滑滑腻腻,灵活无比。
风扬兮浑身无力,任由她扣着他的下巴挑逗着他,她的舌滑过他口中最敏感的地方,那种酥麻轻痒捉弄得他难受至极,额间瞬时沁出一层细汗。
永夜笑了笑,伸手拭去他的汗水悠然道:“我知道挺难受的。你难受我就高兴,哈哈!”她居然是在调戏他?风扬兮顿时气得眼前发黑。
“我坦白,你放在雪地上的那颗药丸我实在是很想吃,不过,软骨丸我太熟悉,嗅到它的味道,我就吃不下去了。不过,你既然这么恶毒,我只好跟着你来了。我没有内力,武功没恢复,可是我的手还是很巧的,所以,你低头拿杯子的时候,我就扔进了酒瓶。就这样简单。”永夜边说边在他身上摸索,搜出了月魄给她制的恢复功力的药丸瞧了又瞧,在风扬兮眼前晃了又晃。然后张嘴吞了。
一股热力直冲丹田,仿佛是水蛮过干旱的田,一个时辰后,永夜又欣喜地感觉到了那条精纯如小蛇的内力在她身体你缓缓游动。
她朗声大笑,“风大侠,慕容扬兮,皇帝陛下……我能奈我何?”风扬兮看着永夜的神采飞扬突然一点儿也不生气了。他慢吞吞地说:“我现在拿你没办法了是不是?不过,我倒是挺想喝酒的,如果你还照刚才那样喂我,别说这一壶酒里有软骨丸,就算素毒酒,我也可以全喝下去。”永夜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挑衅道:“这你也不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听王妃说永夜想找一个像端王一般,挨了一巴掌还能喜滋滋地找张怜草画掌痕做纪念的人。不过,这里没有张怜草,永夜的书画技法同样精绝,不如,你替我画上?”风扬兮脸色都没变,那抹笑意在唇边越来越深。
永夜冷笑道:“想得倒美。你落进我手中,你就等着哭不出来的时候吧。”她说干就干,几下将风扬兮的上衣剥了个精光,手掌贴上他结实的胸,妩媚一笑,“喜欢吗?”风扬兮骤然色变,叫道:“你要干什么?”“你剃了胡子真的很……诱人!一个喜欢你的女人,对着一个长得不错还能让她心动的男人,这里是荒郊野外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你说,我想干什么?”永夜将风扬兮说过的话原样奉还。
她脸上发出一种光来,炉火在她眼中跳跃,她是个妖精!风扬兮望着她,几乎忘记了身在何处。
她坐在他腿上,她的唇、她的手在他身上轻巧地游离,几缕散落的发丝划过他的脸,她敞开了衣领,低头时白皙的脖子下隐隐能瞧见一抹水怀念感的抹胸,让他血脉喷张,可身体却丝毫不能动弹,密密的汗从他身上沁出,风扬兮难受得想死。
“永夜……”喉间发出一声呻吟,风扬兮喊出她的名字,眼中满满的情欲。
永夜听到手抖了下,她慢慢地退后,望着风扬兮抱歉地笑了笑,“对不住呵,就这样吧。”风扬兮被她撩拨得难受至极,听到这话禁不住怒吼:“什么叫‘就这样’?”永夜掸了掸衫裙的皱褶,扣好衣领,潇洒地拿起了白狐披风系好,悠然地说:“我报了仇了,我不气你了,当然就这样了。对不住啦,我要走了。再过几个时辰你中的软骨丸就截啦,我再不走,留在这儿干吗?做了坏事当然要脚底抹油,先溜为上。”她小心地掩好他的衣裳,往下瞟了眼,手重重地按了上去,见风扬兮瞪了眼,颊边肌肉一抽一抽,想来是咬牙忍得金了,这才忍住笑说:“身材很棒!我喜欢你,真的,不是月魄,我对他可没半点儿情欲。瞪着我干吗?你该高兴才对。”说着低下了头,吻上他的唇,舌头舔了舔,又轻轻咬了一下。
她刺激得风扬兮一哆嗦,咬牙切齿道:“若是你落入我的手中,你不怕?”永夜哈哈大笑,“我怕什么?反正我也喜欢你,不过,你找不到我的,我要离开安国了,一直没走,是因为我没武功,又长得漂亮,不安全。现在嘛,这天下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再见!”见永夜拉开房门,风扬兮高叫道:“李永夜,你真的不嫁给我?”永夜望着外面银白的世界微笑,“皇帝三宫六院,永夜消受不起!”她小心地关上门,大步离开。
一个月后,江湖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
说此人奇怪,是因为他的习惯很奇怪。高兴的时候,五两因子,他也会帮你做事;不高兴的时候张口就是一万两,而且,他从不杀人。
曾经有个恶霸横行一方,有村民集了一百两银子去求他除害。他接了银子花了三个月毁了恶霸所有的生意。
村民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这个恶霸。他指着坐在矮墙边乞丐般蜷缩着的恶霸笑了笑说:“他还是那个恶霸?”陈国国主病重,玉袖公主继位成了女皇。陈国文人聚集开诗会,据说女皇也便服参加。诗会上这个又出现了,还踩破了女皇的裙子,大笑着扬长而去。而女皇气白了脸居然没有下令捉他。
他行踪飘泊不定。不过,想找他的也很容易,只要每月初一和十五在陈都泽雅、安国京都和齐国圣京生意最红火的酒楼点上一桌盛宴,放下写着自己要求的纸条和银票,只要纸条和银票消失,就意味着生意成交。
不过,若是有人初一和十五守在酒楼外,就一定看不到他。有人仗着轻功或易容在酒楼等着,却还是看不到他。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他就是不来。
风扬兮气得跳脚。
自从知道永夜这个好吃的毛病和别扭的习惯,他暗中叫人在圣京开了间最大、最奢侈的酒楼——摘星楼。
开业三个月,永夜似乎只在安国与陈国游走。摘星楼最大、最奢侈的风阁摆了好多回酒席,一回也没等到永夜。
于是他又遣人去了京都和泽雅。谁知道陈国女皇陛下和安国的佑亲帝和他抱着同样的心思,斗了两个月后,风扬兮只能郁闷地退守圣京。
他不明白,永夜为什么就不来圣京?难道她知道这酒楼是自己开的?风扬兮叹了口气,三国都城,永夜行踪飘忽,他哪怕初一去了陈国,没准儿十五她又在安国。他恼怒地想,除非永夜不来圣京,来了还怕擒不到她?想起山谷中永夜干的好事,风扬兮就生气。
生气归生气,风扬兮每月的初一和十五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摘星楼摆下酒席候着。
又一个十五过去。风扬兮对着一桌子好菜觉得自己终于被惹火了。
他把一桌酒菜吃完后回宫,下旨令全国选秀女进宫,他要选妃。
“永夜,你是我见过的心最阴狠、最狡猾多变的女人。我不跟你玩了。天下美女多的是,我何苦放不下你?”风扬兮眼里露出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齐皇英伟,又年轻,没有立后也没有嫔妃,足以吸引太多的美貌女子。
落日湖秋水山庄中,永夜听陈秋水唠叨个不停,终于不耐烦地出声打断他:“陈大家,你这山庄占地四十亩,有奴仆上百,姬妾十九,你好酒、嗜茶、好美人,你一年之中只画三幅画,咋养得活呢?”陈秋水拈了拈稀疏的胡子,“是啊,可不就是靠你年年赚银子养吗?可是,老夫高风亮节,没有向皇上屈膝告密,还提供美屋、美食、美酒、佳人,老夫可不是白花你的钱。不过,老夫倒很奇怪,永夜日日凝望皇上当日建的竹楼,可为何又不见他?”永夜笑了笑,“他都要纳妃了,我见他干吗?叫我养十九个姬妾可以,让我当他养的十九个姬妾之一,我就不干了。”“女人妒忌是犯了七出,明白?”“我不进,哪来的出?”永夜懒懒地回答。
陈秋水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说:“可是你要嫉妒、要生气。”“有吗?”“你看,你听到消息捏碎了我一只清玉杯,那套碎了一只就不成套了,价值三百两哪!你还拍了桌子一掌,摔碎了我一只壶。这只壶是傅玉石亲制,有百年历史,价值五千两。你还一口气吃掉了三盘蛇麓,价值五十两。你今年净做好事,在安国、陈国转悠了三个月抱回来的银子不到一千两。老夫觉得不划算。”陈秋水叹了口气。
永夜跳了起来,指着陈秋水骂道:“都说陈大家的画气势磅礴,必是胸襟开阔、不拘小节之人,谁知你是满身铜臭!”陈秋水顿时脸红脖子粗,“老夫铜臭?要知道只要向皇上告了密,皇上不知道会赐老夫多少金银呢!看你的书法飘逸大气,原以为你与老夫是同道中人,谁知道你却如此小气,斤斤计较!哼,老夫明日不陪姬妾,戒酒作画!不受你的气了!”永夜一呆,笑容堆了满脸,扯了陈秋水的袖子道:“今晚是初一吧?我去圣京摘星楼瞧瞧有活没,非一万两不接!”陈秋水哼了声,转开了头。
永夜嘿嘿一笑,“我去给你弄一只傅玉石亲制的茶壶?再弄套好杯子来?”“偷窃之物,老夫不屑用。”永夜理直气壮地说:“谁说偷了?我去接活,顺便多提个要求,不行拉倒!这是我用劳力赚来的,行了吧?”陈秋水翻了翻帐簿,满意地点头,“记着,这是你赔我的损失!唉!老夫生平受学生景仰,居然沦为开客栈的。”“哪里!陈大家高风亮节,救人于危难,慷慨解囊,资助学生,学生感恩戴德,无以为报。近日研究出一种泼墨技法,愿请陈大家指点一二。”永夜又抛出一饵。
陈秋水以山水画见长,听说有新技法眼睛一亮,笑眯眯地道:“时辰差不多了,永夜早去早回,老夫备好香茶美酒与永夜好好聊聊技法。”永夜换了夜行衣,像风吹起的纸鸢,飘出了秋水山庄。
她远远地看着摘星楼,没有过去。
三层高楼上是摘星楼最豪华的风阁。永夜怔怔地出神,单凭名字就知道一定是风扬兮开的了。
他想找她吗?想擒她雪耻还是想念她?从这座雕梁画栋的酒楼建成开张起,她就去了安国和陈国玩。三个月过去了,他还有耐心吗?灯火通明的风阁窗户敞开,里面空无一人。永夜坐在对面房屋的风墙下正好能看到里面摆着一桌好菜。
永夜笑了笑,取下背上的弓,瞄准灯光张弓如月,疾放似电。连珠箭射出,风阁的灯骤然熄灭。
她绕到摘星楼对面等着,风阁居然没有动静。摘星楼下依然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人发现风阁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灭了。
永夜又等了片刻,看到风阁重新亮起了灯火,一个小二打扮的人点亮了灯,看着箭出了会儿神,突然受惊似的拔出箭奔出了风阁。
不多一会儿,摘星楼奔出一匹马,向皇宫的方向而去。
风扬兮不在?永夜嘿嘿笑着,身体飘起,像一缕风吹过去,凌空一个翻身,倒挂在风阁外檐下的雕花雀替上。
她静静地感觉,风阁果然如她当初设规矩一样,没有人埋伏守着。永夜放了心甩出飞索,从桌上扯回一张帖子。她戴上手套小心打开,里面有张一万两的银票,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赵尚书之女与在下情投意合不愿进宫。乞请救出赵小姐,送至城南王家铺子即可。”永夜“哼”了声,这就是当皇帝的恶趣。适龄女子要进宫,生生拆了人家姻缘。
她揣好银票,望了眼里面的酒席,吞了吞口水,飘然离开。
片刻后,风阁打开了扇暗门,风扬兮坐在暗室中的锦凳上撑着下巴望着窗户出神。她还真是小心,连屋子都不进来。如果那封信还回来,他就只好追出去。可惜……风扬兮动了动嘴,露出似笑非笑的申请,她接了。


第五十四章 自投罗网

琉璃宫灯错落有致地为齐皇宫蒙上一层柔和的纱。
液庭芷兰院的秀女们羡慕地看着赵美人接旨后被穿梭往来的内侍侍侯着香汤沐浴。这是皇上下旨选妃之后第一次招秀女侍寝。
进宫这么多人,只有七名入选了美人,也许赵美人会是皇上封的第一个嫔。
永夜仔细看过赵美人的画像,也去城南王家铺子见过一位面容清秀的小伙子,衣饰华贵,看起来像是大家出身。
她仔细看了他三天。王家铺子是家小酒馆。铺子似乎不会打烊,这小伙子就从早到晚坐在酒馆里,连一刻也没有离开。他坐了三天,眼睛一直瞅着皇宫的方向,满脸企盼。永夜易了容过去与他攀谈,他什么也不说。
永夜与小二闲聊,似不经意地说起皇上新封的七美人,那小伙子脸色蓦然变了,低头喝酒,目光还是不离皇宫。
永夜这才放了心,准备把赵小姐劫出来。
她对赵美人的老爹一点儿也不陌生。他是她当年嫁过来时齐国迎亲的使臣,礼部尚书赵维山。国字脸,一脸正气似的。女儿却娇柔妩媚,脸也是标准的鹅蛋脸,有双大眼睛。
“十六岁的小姑娘被你老牛吃嫩草,我真替你害臊。”永夜喃喃道。
她蹲在房梁上把赵美人里里外外看了个够,这才翩然落下,低声道:“城南王家铺子。”她在人家颈后说话,赵美人颈边被激起一层鸡皮小粒子,塄了片刻,下意识地张嘴就叫。
永夜伸手一把捂住,“想出宫吗?你的情郎等着你呢。”赵美人眨了眨眼落下一滴泪来不再出声。永夜松了口气,随手拿起衣裳给她穿上,用毯子裹了,抱起飞出窗外。
“你的眼睛像星子一样亮。”赵美人躺在她怀里喃喃出声。
永夜拉下面罩冲她一笑,“我喜欢美人,不如跟了我如何?”面罩下的永夜精致无暇的脸看得赵美人一呆。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来抚上永夜的脸,目光迷离,轻声道:“真的有这么俊的人啊!”
永夜忍不住笑了,像春天娇艳的花瞬间开放。她加快脚程,想迅速送赵美人出宫。这时颈边突然一嘛,她脚步一滞,“你……”于赵美人同时从高高的屋脊滑落。
“啊……”暗算她的赵美人居然没有武功,尖叫着手足挥舞着落下 。
永夜却是手脚不听使唤地摔下。
殿宇下的侍卫听到声响,瞬间奔出,轻巧地接住了两人。
赵美人吓得哇地哭了起来。
永夜没好气地望着天上的星星想,好象被她用戒指上的针刺进迷药的人是自己吧?怎么委屈的却是她?这一回,她又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永夜很难回答。再见到风扬兮,她有种莫名的愉悦,也许,她一直很想他的,所以才会接这个任务。可是,想着掖庭里的秀女们还有他封的七美人,永夜叹了口气。心想,他不太执著了,因为自己绝对没有当这宫里众嫔妃之一的念头。
思虑间,她已被两个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架着进了一座殿堂。
“禀皇上,已抓到这采花贼,赵美人无恙!”侍卫朗朗回禀。
永夜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曾经在很久以前,在发现自己是女的之后,一直耿耿于怀不能当风流少侠连采花贼都不能当,没想到居然还能过把当采花贼的瘾,她如何不美?“赵大人,依大齐律,犯了奸淫掳掠之罪该如何?”她看不到,却能听到风扬兮略带得意的声音。
赵维山恭敬地回道:“依大齐律,该处鞭型,刺青流配。”“朕知道了,下去吧。”赵尚书施礼退下,经过永夜身边时瞟了她一眼,吓得一哆嗦,三步并作两步,恨不得飞出去。
永夜恶毒地想,赵大人是怕自己将来报复他吗?宽大的黑色龙袍在永夜面前停住。风扬兮低头看她,眼里全是笑意,“叫你瞧见赵大人只是为了告诉你,这是我布的局。赵美人已经出宫去了。我答应她,帮我办了这件事,就把她赐婚给她的情郎。你见到的那个小伙子是她的青梅竹马、御史大夫刘大人的公子,这个倒是一点儿不假。所以,那一万两银子,你可以收得理直气壮。”“这就好,我现在挺缺银子花的,否则也不会接这活儿了。毕竟这是皇宫,挺危险的。”永夜呵呵笑道。
风扬兮蹲下了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想我了是吗?否则不会明知危险还要来。”永夜忍俊不禁,放声大笑:“我被逼得……恩,再不付银子就会被客栈老板扔出去了,人为财死,这话说得实在有理。”“你就承认是为了我不行?哼,我得不到,就……处鞭刑,刺青发配!”风扬兮恶狠狠地说。
“谁说你得不到的?”永夜奇道。“你说的鞭刑、刺青发配,我想都不敢想。我向来很识实物的。”风扬兮一愣,抱起她来,眉飞色舞道:“那实在是太好了。再好不过了……哈哈!”永夜笑眯眯地瞧着他,风扬兮笑起来的样子很动人。她吞了吞口水,采花贼,今天我就采这朵最大、最有钱、最有权的!
风扬兮手指勾住她的衣带一扯,黑色夜行衣的衣襟分开。他笑嘻嘻地说道:“永夜,当日在山谷石屋时我就发誓要将你一口一口吃了,不会太快也不会太慢。”“哦?看得到吃不到有点儿难受是吧?”永夜一点儿不恼。
风扬兮恨恨地磨了磨牙,“还记得你当我面藏飞刀吗?我当时就说过,我有办法找出你身上所有的暗器。这办法简单得很,剥光了事。”说着噼里啪啦扔出一地的暗器,边扔边摇头,他实在没想到永夜单薄的身体能藏住这么多东西。
永夜眨了眨眼,觉得这办法确实很有效。
长发散落。风扬兮手指轻轻梳过她的头发,指尖用力,扯出一根钢丝。拎在手里瞧了瞧笑道:“那日在李言年处用这个开的镣铐?你会的东西真多。”永夜已经一丝不挂的躺着了,风扬兮却笑道:“我瞧瞧,身上还藏着东西没?”说着一双手抚上了永夜的胸。
这是男人的本能,永夜轻叹口气,会有什么后果她当然知道。她并不拒绝,下意识地随着他的动作呻吟出声。
风扬兮像听着一曲最柔美的歌曲,曲调是古老传袭下来的,带着最原始的诱惑与美妙。他低头吻上她的唇,所有的思念与爱慕化为攻城略地的凶猛,带着寸土必争的执著和狂热。
“恩……”永夜轻喘着气道:“我想抱你。”风扬兮“恩”了声,她没有暗器,武功比不过自己,难道她赤裸着身体用轻功?他爱怜地看着永夜嫣红了双颊,红唇像八月里的樱桃,眼波柔如春水。
他微笑着替她截了迷药,片刻后低声道:“抱我!”永夜尖叫一声,想跳起来,风扬兮一掌按住她,忍耐般轻声喊了她一声:“永夜……”他的目光深情款款,专著地看着她,一字字说:“我要你,只要你!哪怕你还有暗器,再冲我背后来一倒,我也要你。”永夜一声长叹,绕上他的脖子将他紧紧抱住。她也想要他,只要他。
芙蓉帐暖春宵短,更漏声中夜不眠。
窗阶滴雨如珠,永夜睫毛轻轻一动,偷出狡黠的光来。
她打了个哈欠,抬起脚瞧瞧,那朵血红的花已经消失了。永夜想起当日圣京四门不论男女亮脚搜查的事痴痴笑了。这回,还能验脚查看?她像猫一样地起身。风扬兮还在酣睡中。她怔怔地看着他,轻叹了口气,拾起衣裳慢慢穿上,贪恋地瞧了他一眼,毅然离开。
她开窗的时候掠进一片风雨声。等到窗户轻掩上,风扬兮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双手枕在脑后,暗沉如夜的双眸盯着窗户不知在想什么。
落日湖畔大兴木土,半年之后,建造起一座规模宏大的府邸,占据了落日湖最美丽的风景,连同那座竹楼一并划入了府邸的地盘。
陈秋水站在秋水山庄的水榭中喃喃自语:“听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突然病重,着燕殿下摄政,听说要禅位给燕殿下搬到落日湖养病。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太上皇身体不好禅位,皇上身体不也不好,也要禅位。慕容家的人怎么了?”永夜闻言手一抖,一瓶子墨全泼画纸上。她干笑道:“这是泼墨技法,不知这次能画出什么来。”陈秋水提起紫玉狼毫笔略一沉思挥笔勾勒出一匹骏马,寥寥几笔花出一个气宇轩昂的剑客,坐立马上,神情傲染,黑衣翻飞。
永夜只瞟了一眼便道:“怎么,陈大家心里最佩服的便是这样的人?”“是啊,能弃常人之所不能弃,能求常人之所不能求,随心所至。性情中人,老夫着实佩服!”永夜哼了声道:“对面那宅子碍眼的很,挡住了秋水山庄的风景,我也住厌了,走了。”“足足等人家把房子盖好了才走,打算搬去风景更好的宅子住了?”“最近手里银子花光了,住不起你的山庄,我得去陈国挣点银子。”永夜说完掉头就走。
“这是一门古老而神秘的职业,当心有人抢你的饭碗。”陈秋水欣赏着自己的佳作,头也不抬地提醒道。
永夜耸耸肩,无所谓地走了。
泽雅依水居。
湖光山色尽入眼底。
今天是十五,依水居风景最好的听琴小筑中有人摆上了一桌盛宴。
夜来,静寂,小筑灯光照耀的水面上突然伸出了一支竹管。
这时,水榭屋脊上突然扔下一颗花生米,不偏不斜正好扔进竹管里。
水面突然起了波澜,永夜如鱼一般跃出水面。那粒花生米险些呛进气管,她呛咳着,飞刀同时出手。
屋脊上那人抄手接住飞刀放声大喊:“依水居大师傅现炒的鱼皮花生,还香吧?”永夜怔住,像见了鬼似的往水里跳。
那人扬手甩出一根鞭子,在她跃进水面时鞭梢缠住了她的脚,猛力将她一扯,人却飞了下去,在永夜凌空反身袖刀抽出砍断鞭子的瞬间抱住了她。像八爪鱼似的箍紧了她的身体,旋身落在水榭中。
“你再动暗器,我就剥光你的衣裳全找出来扔了,然后废了你的武功,看你还能找到第二颗恢复功力的药丸不?”永夜妩媚一笑,“我干吗要和你斗?风大侠。”风扬兮盯着她,也笑了,“我反正不当皇帝了,你再想翻窗户跑我会追。我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我为什么要跑?其实我很喜欢落日湖畔的府邸,有大房子住,我干吗要湿淋淋地站在这里吹风?我们回去吧!”
风扬兮颇有兴味地瞅着她,“你变脸比翻书还快。早知道我就在落日湖畔等你,何必跑这么远 ?”
“因为,我喜欢你追着来,总要给我一个台阶下不是?”风扬兮忍不住也笑了。
山林中,双马飞驰。
永夜咯咯笑着,“风扬兮,你真傻,你干吗不当皇帝?我其实很想和后宫的女人玩玩,都说后宫天下,肯定很好玩的。”“你喜欢我就像陈秋水一样娶十九个姬妾进府,一样好玩。”“好啊,我再找十九个小伙子,让他们去勾引她们。”风扬兮闭上了嘴,板起了脸。
半个时辰后,永夜轻笑一声,身体飞起,落在风扬兮的马上,倚进了他怀里。
风扬兮不睬她。
永夜一笑,手滑进了风扬兮的衣襟,他用力勒住马,捉住了她的手,认真地说:“我会让你幸福。”山林瞬间寂静,只听到远处几只鸟儿叽喳,还有,两人的心跳声。
永夜痴痴地望着风扬兮,渐渐敛了笑容,讷讷问道:“为什么要放弃皇位禅位给燕?”“不仅仅是因为你,我跟来就不想做皇帝。这样挺好,齐国有事我一样也会出手,你不会怪我还会管齐国的事吧?”风扬兮一本正经的说道。
永夜忍俊不禁,手指在他衣襟上划来划去,“不会啊,我本来……本来是想为你进宫的。打算……恩,再玩上一年半载。”风扬兮瞪着她,突然笑道:“现在呢?”“我想你了,我觉得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男人了,我决定跟你一辈子。”风扬兮扬了扬眉不信,“真的?”永夜点点头,搂住他呢喃道:“真的。”风扬兮摇摇头,“你说的话我不信。”“真的啊,要是我说假话,就……就武功全废,想跑也跑不了。”永夜认真地回答他。
风扬兮哈哈大笑,揽紧她,“这就好。这个月底我会举行封后大典!”“什么?”“我的江山,我的皇位,是能这么轻易就让出去的吗?你当是小孩子玩过家家?”风扬兮嗤笑一声,“你上当了!我不过是让燕帮我处理下国事,顺便用傅玉石亲制的茶壶、上好的官窑杯子买了陈秋水一句话罢了。”“我……”“你反悔就不要再想有武功了。宫里没有七美人,不会有嫔妃,你陪着我坐皇帝。很公平!”风扬兮语速极快地打断了永夜的话。
“当皇帝会很忙,我一个人会不好玩。”“你陪我忙。”“我不喜欢那些国事。”“怎么会不喜欢呢?你想,那么多大臣,哪个忠心哪个不忠心,要花多少心思去了解?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决策,都是为了老百姓,多有意义啊!百姓过得好了,税收就多,税收多了,国库内库就会丰盈。内库银子多了,你花银子就可以大手大脚,在江湖上赚那么小钱有什么意思?”风扬兮谆谆教导。
“还有你想陈国的青州红,一句话就有人给你送来,你想吃顾雅园的鱼,一句话就有人端上桌。秋天可以去猎狐,皇家有一大片狩猎区。对了,串烧熊肉很香很脆,我可以陪你去猎熊。你看,吃喝玩乐,哪一样有谁能比过你?”“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永夜喃喃道,她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可是我想过简单点儿的,不想成天为什么国家百姓忙活!”风扬兮勒住马,狐疑地看着她:“真的?”“恩,这是实话。我可以为你进宫,听起来好象不错,不过,我还真的想过简单点儿的生活。”风扬兮眉皱了皱,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你还戴着我送你的木牌吗?”永夜一证,从脖子上拉出木牌来每他几乎忘了还戴着它,似乎从风扬兮把这块木牌挂在她脖子上,她就没有取下来过。她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戴着?”“我怎么不知道?在落日湖的竹搂里,我早把你剥光了……蹬着我干什么?你是许给我的老婆。我怎么不能脱你衣服?”风扬兮理直气壮。
永夜脸一红,扭过了脸问道:“干吗用?”风扬兮转过她的脸笑道:“我说过,凭借这块木牌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情,比如,你可以要我为你放弃皇位。”永夜瞬间呆了。
“你到底有没有禅位给慕容燕?”风扬兮抬头望着瓦蓝瓦蓝的天悠然道:“你说呢?”“究竟有没有啊?”“你想呢?”“风扬兮!你再耍我,我就恼了不跟你走了!”“是谁说的。‘我想你了,我觉得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男人了,我决定跟你一辈子。要是我说假话,就……就武功全废,想跑也跑不了了’?哈哈!”风扬兮扭捏着学永夜说话。扬鞭策马。
风里传来永夜苦恼的声音:“我是要你做皇帝呢,还是不做呢?”“从这里回到齐国的路上你可以慢慢想。”永夜轻叹了口气。还真的难选择。当皇帝,有很多好处,当王爷也有很多好处。对她而言,家里的房子一个小一点儿,一个大一点儿。她想起父王曾经说过的话,他是不是太子有什么关系,真的要带了她远走高飞,他和他父皇还不是只能眼巴巴看着?她抬起头释然地笑了,“我不选。有家就好,不管大小。有你就好,安心就好。你不着急我急什么?所以,这个选择题,你自己做吧。”这句话手出她的心瞬间安宁,只要有他,就好。
风扬兮低头看她,永夜眸子里满满的信赖。他终于得到他想要的,不论他做什么决定,她都会在他身边陪着他。
风扬兮扭了扭她的脸,轻笑道:“笨!做皇帝哪有那么多时间陪着你?燕心思细密,性情温和,心胸宽广,一定对百姓很好。不过,我答应他,如果齐国有事,我不会袖手旁观。我们现在回家?”“恩。回家!”永夜明媚地笑了,像朗朗阳光。



番外之风扬兮

  如果有人知道名扬天下的大侠风扬兮会趴在墙头偷窥大家闺秀,我不知道人们会用采花贼来形容还是用痴情汉子形容。而我却知道,这两种形容都不准确。
  我肯定不是采花贼,因为,我对端王府世子李永夜绝无奸淫之心。自然痴情汉子也不准确,我趴在莞玉院的墙头,不外是好奇罢了。
  父皇使人传书于我,说为我订下一门亲事,对方是安国端王李谷之女。而世人都知道,九岁那年,端王唯一的儿子李永夜被游离谷的神医回魂治好痴呆病回了京都。我在安国呆了四年,头一次知道,世子原来是女孩,而且还有可能会嫁给我,我怎能不好奇? `
  李永夜个头不矮,单薄瘦弱竹竿子似的,脸色黯淡。订亲这年她十三岁,我着实没看出她哪一点像女人。
  看上去病蔫蔫的,可是她的五官很精致,没有可挑剔的地方。诚如父王所说,端王妃丽色无双,她的女儿将来一定是个美人。李永夜长大后必然是倾城绝色。
  可是我对她没有兴趣。
  这一年,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她才十三。看到她,我总觉得她是个孩子,实在无法想象她会是我的妻子。
  李永夜的活动范围很小,大部份时间都呆在莞玉院,我偶尔白天想起了趴在墙头远远的看她,她不是躺在长椅上睡觉晒太阳,便是在庭园中煮茶,异常安静的一个人。这让我看了几回就觉得无趣。 _
  从此以后,一年之中再懒得去偷窥。

  这些年,我一直在安国找人。
  一个是游离谷的刺客星魂,他擅使银色柳叶小飞刀,轻功卓绝,且放肆张扬。他杀人之后不仅留下飞刀,还会在墙上地上写下“小李飞刀,例无虚发”的张狂字样。
  我手中已经收集了很多柄飞刀,却没有一次捉到他,心里很堵。我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想起多年前巷口卖面的王老爹,心头火起。
  我放话出去,一定要捉到这个丧尽天良,善恶不分的刺客。我不是一定要杀他,而是好奇,非常好奇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在京都作案几年,却从来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这让我对他佩服之至。
  还要寻找的是游离谷的人。自从安国定下二皇子李天瑞做太子起,我就接到大皇子李天佑与皇妹络羽秘密定亲的消息。我知道,游离谷对安国下了重注,也知道将来安国皇权必然会出现兄弟相残的局面。因为,我父皇是绝对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亲王的,裕嘉帝如果不是执意要让李天佑登基,是不会联姻我齐国的公主,给李天佑找后援。
  为了两国的利益,也为了我的皇妹络羽,更为了对父皇的承诺,我来到京都,以齐国高手的名义暗助李天佑。

  这几年中星魂很小心,也很大胆。接连刺杀数十人,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追踪他的时候,我何尝不是在观察安国的动静。
  站在秦川城里,我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城防布署,士兵换岗规律,山川地形。秦河滔滔,有了自己绘制的山川地形图,如果安齐再战,怕也挡不住齐国的军队。
  我叹了口气,这样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不喜欢战争,百姓会流离失所,生命如同草芥,但是我必须保护我的国家和子民。如果没有战争,就当自己多长了些见识。
  客栈中,佑亲王的亲信送给我一个消息,一个叫月魄的人投进了佑亲王府,声称是游离谷回魂的徒弟,接了神秘人的委托保护佑亲王。
  皇子们已经成人,游离谷终于要动了么?我忍不住笑了,望向京都的方向悠然的想,星魂,你又要出现了吗?
  飞马回京都,我见到了那个叫月魄的年青男子。他长得很英俊,月白袍子纤尘不染,不会武功,很儒雅很温和。我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眼看到月魄时,就觉得他不简单。
  因为他太镇定,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出尘如谪仙一般。弹了弹黑布衣上的尘土,我不屑的认为,但凡内心险恶之人,才爱穿成这样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之极。出身游离谷的人会有这种不沾尘世俗气的气度,鬼才相信。
  我跟着月魄去了茶楼,坐在角落里。月魄没有发现我,他的精力似乎全放在美丽可爱的蔷薇郡主纠缠端王世子永夜一事上。
  听周围人议论,我忍不住想笑,假扮男子怕是不好玩吧。
  永夜成功甩了蔷薇,我坐在茶楼的角落里没看到她,只从人们的议论声中知道她的绝世容貌。一晃五年,女大十八变,李永夜出落的这般美丽了?我想起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过她了,打定主意再去偷窥一次。
  倒不全是因为人们口中的俊美,而是大家低声笑谈中知道她屡屡不动声色甩了蔷薇郡主的手法。这和我印象中刻板无趣的永夜相差甚远。
  思索间,我看到月魄喃喃自语,他的目光让我觉得他认识永夜,而且关系匪浅。
  永夜曾在游离谷住过半年,痴呆病好了再回的端王府。难道她与月魄在游离谷认识?
  想起她是和自己定亲的人,虽然对她没什么感觉,却情不自禁对这个长相英俊的月魄有点排斥。
  春风拂面,雨后的空气清新怡人。
  此时樱花正浓,桃花吐蕾,粉粉白白的花瓣落了一地。
  藏在莞玉院的花林里,我觉得这里的风景很不错。
  我看到李永夜一身绸衣走在假山水池边赏鱼。除了满脸病容,她的确很美,而且也没有半分女儿羞态,如果不知道,谁也不会认为她是个女孩子。
  瞧了半晌,觉得无趣打算离开时,我看到她做了一个小动作,我的下巴差点掉下来。永夜居然往鱼池里吐唾沫!然后贼兮兮的左右瞧,见没人看到竟得意的撇了撇嘴,呵呵笑着看水里的鱼抢食她的口水。
  我没法形容心里的震憾,这一瞬间李永夜像突然光芒四射的明珠,整个人变得活了。再不是我以往瞧见只能病歪歪躺在椅子上闭目睡觉的呆子。
  她慢吞吞的朝花林走来,我迅速的消失。满脑子都是她俏皮时的可爱模样。这时,我并不知道,我踩上樱花花瓣的痕迹居然被她发现,更不知道,她是我一直要找的刺客星魂。
  星魂会刺杀兵部尚书郭其然。李天佑第一时间通知了我。
  这一次,我终于见到了星魂的身影。他很瘦,小个子,轻功非常高明,人狡滑狠辣无比。
  他躺在地上,眼神中透出的信息让我为之一怔。星魂是刺客,他也是个很可怜的受游离谷操纵的刺客。我该不该杀了他?
  心神松懈的瞬间,星魂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挥出极歹毒的暗器,我恼怒的拍开袭来的暗器,对自己的妇人之仁很是不齿,这种刺客杀一千次也不足为过。
  可是,我还是遭了暗算。星魂张狂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刺客总有最后一招,这招的名字就叫卑鄙。不过,还不算太卑鄙,这毒要不了你的命!”这一刻,我看到了他的眼睛,像黑珍珠一样熠熠生辉。那种眼眸中的黯然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真会伪装。
  岂有此理!我压抑着体内的毒看着星魂消失,咬牙切齿的想,一定会抓到他。嚣张,敢在我面前这般嚣张?!
  “他扔下了这个!”李天佑递给我一个名册,“这好像是游离谷的刺杀名册,他无意中掉落的。”
  我皱了皱眉,星魂这次刺杀有三个地方让我吃惊。首先例无虚发的飞刀没能取走郭其然的命,其次一个从不留下痕迹的人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掉落。其三,他没有杀我。如果暗算我的是致命毒药,我应该死在他手上才对。
  “我觉得同是游离谷的刺客,星魂与我们作对,月魄却来帮我,这中间必有蹊跷。”
  “王爷打算如何办?”
  “用月魄做饵!”
  李天佑的书房被星魂炸了,他似乎掌握了星魂出没的地方,他没有告诉我,似乎有他的打算。
  可是这么重要的线索,我怎么可能会放过。我知道那晚有王府侍卫放出了狗。没有费多少功夫,就从侍卫口中得到星魂居然是回到了端王府。
  我苦苦思索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漏了。
  想起星魂进了端王府,忍不住又想起永夜吐口水喂鱼的情景。

  李天佑抓了月魄,很神秘地告诉我,星魂一定会去救月魄。
  这么多年,星魂突然有了踪迹,游离谷也有了线索,我很高兴。坐在河边,我静静的想着游离谷的阴谋,无意中又看到了永夜。
  她的神情很茫然,像一个找不到路的孩子。迷迷糊糊的往河里走,满身萧索。我忍不住出声喊住她。
  是我吓住她了吧,她看我的眼神中全是防备。这种防备让我很不喜欢,我努力地想消除她对我的戒心。
  “永夜身体不好,不能为父王分忧,甚是难过。”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很同情她。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端王太想要儿子,所以才让她男装打扮。永夜是因为不是男子,身体不好,才这么烦恼吗?我温言宽慰她。看到她眼睛慢慢亮起来,我心里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来不及想这种感觉的由来,却由衷因为她的开朗而欣喜。
  她原是极有灵性的人。笑起来时,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神采,盖过了长相之美,另有份吸引人亲近的魅力。 ~
  她居然送我一锭银子,让我去买衣衫。我有些哭笑不得。我留着满脸大胡子,穿最普通的黑袍原是想在别人眼中形成大侠风扬兮的特点。一些特定的东西能形成一个人牢不可破的形象。我只要刮了胡子换了衣衫,谁也想到不到风扬兮与齐国皇子是同一个人。毕竟一国皇子潜入安国多年,眼中看到的,耳中听到的东西都足以让安国皇帝心惊肉跳。
  永夜是觉得我邋遢落拓吗?我又想起那个出尘的英俊小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永夜不喜欢邋遢落拓的人,她一定会喜欢月魄那样的小子。
  永夜似乎看出我的不快,她不住口的解释,生怕我误会她以貌取人,这让我觉得她心地善良。
  我送了她我的木牌,不管日后我是否会娶她,我也希望能完成她一个心愿,保她平安。
  临走时,她说:“愁君独向江,永夜月同孤。后会有期。”
  这句诗,我念了几遍,永夜又给我一个新的印象。一种淡淡的,似惆怅似孤独的感觉,竟让我对她有些不舍。
  我在河边坐了很久,一遍遍回想刚才与永夜的对话,她的神情举止。她似乎在瞬间让我对她产生了兴趣。过了很久,才想起李天佑说今晚也许星魂会去救月魄的事。正要离开时,我看到两个人从河里出来。
  离涯是我齐国的御前侍卫,他消失了很多年,此时我居然看到他拖住似晕迷的月魄从水中出来。
  从他的身形我知道他肯定不是星魂,难道,离涯消失这么多年竟然加入了游离谷?我跟了上去,在他安顿好月魄后,我在无人的巷子里出现在他面前。
  离涯的话让我呆若木鸡。那个灵秀的永夜,善良的永夜,一身萧索的永夜,刚才还和我聊天的永夜,是自己找了多年的刺客星魂。怪不得星魂会在端王府出现,端王知道她的身份吗?否则端王又为何一定要让她继续扮男装?我瞬间感觉到游离谷的图谋与世子求医分不开。
  离涯为了报恩也为了掌握游离谷的行踪委身做了李言年的奴仆。他以真换假将永夜送回了端王府。他知道我想杀星魂,急不可待的告诉我永夜的无奈与委屈。
  我知道后,对永夜只有一种很心疼的感觉。
  是我父皇的错,才让本该是养在深闺的千金之身去受那么多苦。
  她的狡诈她的谎言都只是为了保命。她为了灭游离谷这么多年以男儿身亮于世人面前,她心里该会有多么难过。想起刚才永夜一身萧索独自在河边,还要防备我知道她是星魂,我几乎在瞬间感受到她的孤独与寂寞。
  我对游离谷的憎恨更深。
  父皇曾答应我,灭了游离谷,散了安家的威胁,我可以不做太子。可是与永夜定亲的人是太子,父皇也希望我成为太子。对永夜,从前我一直想我不用娶她,也不用做太子。可是现在,我犹豫起来,我想将她纳入我的保护。
  当永夜拿着木牌求我保护她去陈国的时候,我瞧着她眼也不眨的撒谎,一会儿天真,一会儿委屈装可怜的模样,心里满满的只有怜爱与好奇。我把那方木牌系回她的颈间。只要她戴着这个,我就会一直保护她。
  原本燕弟要出使,我也要去保护他的,可是答应永夜的时候,我并不是因为正巧要去陈国保护燕弟。
  我希望陈国一行能看到永夜最真实的一面,我想探知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如果不为保命,她还会不会对我撒谎呢?
  有人说,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好奇是产生情感的征兆。如果这句话说的是真的,我对永夜的感情便是从此刻开始。

  漫山的血腥味飘荡在陈国的这片山林中。
  我翻看了掩埋的尸体,轻叹摇头。实在无法将这些人的死亡与永夜天真的笑容联系在一起。
  我知道她处境危险,但是,她……的确狠辣。
  易中天行刺她,我才明白,她邀我赴陈国是想让我和易中天斗。
  她看我的眼神闪烁不己。我觉得她有些怕我,是怕我知道她是星魂杀了她吗?我瞒住实情没有告诉她,因为和她打哑迹斗嘴看她撒谎,我觉得有趣。
  陈国之行让我对她另眼相看,我想要她。
  她的狠,她的狡诈,她的聪明……看着她,我觉得放弃这样一个女人会让自己后悔。她是个不会让我觉得寂寞的女子。
  驿馆火起,我不知道易中天为什么有这胆子敢烧驿馆。虽然我知道永夜有功夫,凭她的轻身功夫,逃命不成问题。可是我还是冲了进去。那一刻,焦虑与担忧让我发现,我对永夜的关心太重。
  飞刀袭来的时候,没有射中我的要害。我回头笑了笑,她的刀让我知道她还平安。我看不到她,却知道她一定能看见我。心里有一分高兴,永夜的飞刀向来无情,也例无虚发。她没有再射我一刀,也没有射中我的要害。因为我的保护,她对我,终于有一分真情了吗?
  “哼,皇兄还想什么?父皇是蒙了心,才会想让这样的女子当太子妃!”燕弟知道永夜背后给了我一刀怒不可遏。
  我摇头,他不明白。永夜有她的难处。
  “如果她爱上我,我会娶她。”我只这样回答燕弟。
  “只是因为她长得美丽吗?”
  “不,她的心像水晶,不同的光会发出不同的色彩。燕弟,我要她。”我知道,我的态度必须强硬,否则,燕弟会对永夜产生隔阂,父皇也会犹豫。
  伤才好,我就回了安国,我不知道永夜会躲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以她的身手,她的狡猾,她一定没事。
  碰巧在牡丹院外救了中迷药的她,我以为她看到我会有一丝欠疚和情意。但是我很失望,她对我除了防备撒谎,竟然是真的想杀了我。她对我的态度与对那个姓月的小子截然不同,我瞬间有些怒了。
  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永夜相信我,她只要吐露实情,我一定真心以待。
  她没有。
  我很生气,想让她吃点苦头,吓吓她。于是我将她卖进了牡丹院,我知道一定能从她身上得到游离谷的线索。我也知道,游离谷一心想生擒她,断然有利用价值,不会伤害她。
  可是,她失踪了,墨玉早已离开牡丹院,留守在牡丹院的居然是李言年。
  一瞬间,我悔得肠子都青了。心情很沉重,变得焦燥不安。
  安国宫变,我追踪李言年而去。我只能求上天助我找到她,我只求她不死,不论她遇到什么,我都决定照顾她一生。
  找遍夷山的六天六夜里,不是我不疲倦,不想睡,而是舍不下她,找不到她,一刻也无法心静。
  为她寝食难安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上她了。不管她杀了多少好人,不管她是否心里记挂着另一个男人,我都喜欢上了她。
  找到石屋的时候,永夜很紧张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透露出的防备与紧张并不是因为李言年,是我。
  我就这么让她讨厌?让她恨?让她无时不刻想杀了我?
  我告诉她,我并不想杀星魂。然而这个消息还是不能让她对我放下戒心。我不免吃味的想,她心里喜欢的人是月魄。
  夷山石台下的竹屋里,我看到了一张纸条,是月魄写给永夜的。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很深的情感,我心里更不是滋味,尤其是永夜贼兮兮的想看那张纸条的表情,让我怒。
  在她睡醒冲口而出叫出月魄的名字时,我恨不得告诉她,她是已经定了亲的人,不能再想着别的男人,尤其是一个让我也觉得神出鬼没,行踪成谜的男人。
  端王来信催齐国下聘。
  李天佑成了皇帝,端王不想让永夜嫁给他。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端王要定这门亲事。
  永夜在京都杀了太多安国的官员,一旦东窗事发,她性命堪忧。她嫁到齐国当太子妃,端王可以推得干干净净,可以保住永夜的命。
  想通这一层,我与燕弟带了聘礼去端王府下聘。
  想到永夜快嫁给我,心里有种喜悦。
  我想见永夜,又有些不好意思,便以燕弟的名义请她赴宴。
  佑庆帝下旨封永夜为永安郡主,我很期待她换了女装的美丽,可是永夜出现还是一身男装,我觉得这是永夜的风格,我又觉得她不穿女装还有别的想法。
  后来听说她抗旨也不愿意让李天佑看到她穿女装,难道,她的女装真的只为那小子穿?这个推测让我心里很难受。
  我不信,她敢男装出嫁。
  永夜的一言一行无时不刻影响着我。心里窝了口气,藏住了身份不想告诉她,想等到永夜进了宫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也惊慌失措一回。没想到,当她从船上从一堆侍女身后露面的时候,我一口血差点吐出来。她真的男装出嫁,还理所当然。
  她如此装扮,我看出两点。她心里的人是那小子。她顺从出嫁,只是为了让端王好交待。
  永夜不明白,她只要踏上我齐国的土地,她就已经是我大齐太子妃。她如果离开,与人私奔,齐国皇室丢不起这个人。
  在马车进入圣京的瞬间,我望着她走进驿馆的背影叹气,除非我成全她,让她隐姓埋名,否则,她永远也别想和那小子在一起。
  与此同时,我很疑惑,难道我真的比不上那个不能保护她的小子?一时间很想剃了胡子,换了装去见她。
  燕弟见我摸着胡子照镜,叹气道:“女为悦己者容,皇兄居然如此自苦!”
  我愣住,放弃了让永夜见我真面目的打算。堂堂男子竟需以貌博她欢心,我不屑为之。
  我没对永夜说出实情,在我内心,我盼望她留下,哪怕是为了两国之约而留下。我想成亲之后,她是我的妻子,我会让她喜欢上我。然而,永夜还是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如同太阳沉入了落日湖,眼前一片黑暗,心冰冷。
  我要看看,看看她与那小子究竟感情深到什么地步。
  她只有一个地方可去:平安医馆。竹楼里那张纸条上是这样写的。圣京只要出现这个医馆,他就离不开我的视线。
  远远瞧见姓月那小子牵了她的手走进医馆,夕阳照在他俩身上,一个英俊出尘,一个丽色无双,实在是一双璧人。
  我令士兵去搜查,回报说里面是一对恩爱的老年夫妻。
  那一夜我醉后对燕说:“我不会做太子了。”
  燕弟沉默良久对我说:“你再瞧瞧,再想想。”
  我拍案而起,怒道:“我本就不想做太子!若不是永夜……”
“皇兄可曾想过,永夜为何刀下留情,又极想杀你?她逃婚不想嫁是事实,可是皇兄忘了,永夜并不知道要嫁的是你。”燕弟这时反过来劝我。他的话像清水淋头,我瞬间酒醒。
  永夜并不知道嫁的是我,她才逃婚。这句话重新让我燃起希望。
  我多次救她,永夜对我也存了一份情。她是怕我知道她是星魂杀了她吗?如果永夜知道嫁的是我,她还会离开吗?
  我离开皇宫,伏在平安医馆的对面,远远的看着那座院子。
  我离院子很远,远远的看他抱她,看他们在院子里吃饭说笑,有种被压着喘不过气的感觉。和永夜在一起,斗嘴试探,从来没有这样温馨的一刻。 *C
  心里矛盾之极。
  我是该成全她与那小子,还是抢了她走?
  我若是对她用强,她占不到半分理。她已经以永安公主的身份进了齐都,天下人皆知她是齐国太子妃。
  可是永夜的笑容,小院中和谐的氛围,永夜从小在游离谷受的苦,让我狠不下心来。
  她与月魄分居东西厢房,她难道不想嫁了他?我松了口气,她如果成了他的人,我无论如何会放手成全。我继续观注着平安医馆。
  十天中发生了很奇怪的事情。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人,似乎他们也对陋巷中的平安医馆感兴趣。
  我在巷口拦住了三拨人。然而,在我询问前,便服毒自杀,没有得到一人的口供。我只知道他们是游离谷的人。
  如果永夜和月魄离开圣京,我难以护她周全。我下令封圣京四门查人。留她在视线中,更安全。
  月魄和永夜终于独自出了巷子。我跟着永夜,见她去当铺当东西。我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极清贫。这样清贫的日子永夜甘之如饴,我无话可说。一个女人决定跟着一个男人,为他吃苦,粗茶淡饭如品珍肴,她一定爱极了他。就算我强要了永夜,也得不到她的心。她不是普通女子,不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有思想,很独立。
我心如死灰。决定灭了游离谷,就放他们走。留一个不爱我的女子,留满身孤寂萧索难过的永夜在身边,我宁可放她自由,让她随兴的生活。
  回去的时候,我和永夜都看到了那两个窥视平安医馆的老年夫妇。永夜跟了上去,我也随后跟着。
  那两人死于有毒的紫雾。
  永夜瞧两人尸体的同时,我看到了月魄从这个院子离开。他的功夫相当高,我没有跟上去。
  怎么形容那小子呢?他长得很英俊,剑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从前我觉得他像个斯文的书生。现在,他让我诧异。
  他居然有这么高的武功,身法形同鬼魅。他为什么要杀这两人?他为什么瞒着永夜他会武功的事实?有这身功力,他怎么会让蔷薇郡主落入游离谷的手中?难道这些窥视平安医馆的人是来找他的.
  重重疑虑浮上心头,我却很高兴,像是找到了不把永夜交给他的理由。也许,在我心中,从来也不想让永夜跟着他。
  我可以断定,月魄与游离谷的关系并不简单。永夜如此信赖他,他却一直相欺。我相当开心,从这一刻起,我决定抢回永夜。
我得承认我的手段很卑鄙。我一步步引永夜入局,我要让她自己去看清他的真面目。我就是想趁虚而入。感动她,打动她,在她最软弱的时候占据她的心。
  情是双刃剑。永夜一点点发现不对劲,一点点伤心的同时,她的难过又何曾不是在伤害我。
  没有一个男人不会难受。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别的男人痛苦,就算是陪在她身边,也心如刀割。
  我很多时候都想放弃,不管月魄是什么人,只要永夜喜欢就行了。我想,等散了安家,破了游离谷,等永夜自己作主吧。
  我爱她,很累。
  我一直是个很冷静的人。我虽然不想当太子,我却知道自己是齐国的皇子,我有我的责任。
  在游历江湖的时候,我可以行侠仗义,却也同时关注着安陈两国的动静,观察安国两国的地理、朝政、军事布署。我一直是在用另一种目光打量一切。
  我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然而情感和人心最难琢磨。
  永夜怀疑月魄的时候,她的情感天平不知不觉在朝我倾斜。我能感觉到她的矛盾与依恋。有很多时候,她就算不说,我也能感觉到她眼中偶尔的情意。
  我和她在一起吵过很多次,冷嘲热讽,互不相让。我打过她,她也还过手。原因不是月魄就是她的太子妃的身份。
  她不容易相信人。我又何尝不是。
  我不肯相信她心里没有那个人。不肯告诉她真相。我希望她能主动爱上我。
  我打她落水的那次,我是真的想放弃。
  然而她伤好离开陈家时带走了我为她做的那身紫色衫裙,我忍不住又跟上她。
  她对着一床竹席狂怒,那模样很可怕又极伤心。心里泛起一种痛,不管她还爱不爱他,我都不想再放弃了。
  她极难过地问我:“为什么你也要我嫁给太子……”
  我简直不敢置信,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和我争吵?我简直蠢到家了,我脱口而出时只想到她是嫁给我,却忘记她并不知道我是齐国皇子,自然以为我对她不是真心。
  永夜在乎我了吗?至少她这么问,在她心中,她是有点在乎的吧?我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她一起面对。
  她在我怀中,似乎想躲在我怀里。她没有推开我,从这时起,我能感觉到永夜对我的依赖。也许,那小子还没有完全从她心中消失,毕竟是个好的开始.
  我想,就算是残忍吧,我也要绝了她对那小子的念想。
  我没有阻止她进安家。墨玉是安家三公子,就一定能牵出月魄来。月魄不管是游离谷的什么人,我也明白一点,他是绝不会伤害永夜的。所以,我很放心。
  永夜误会我利用她为齐皇室做事,当时我很想告诉她,如果我要收拾安家难不成就真的没有办法?需要她去涉险?最大的目的是让她死了对月魄的心。我很生气,我的做法也的确说不上光彩。这本来也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安家散得很顺利,顺利得让我觉得是别人在顺水推舟.
  永夜画了两张图,一张是月魄,一张是佛堂的佛像。我见了安老夫人突然明白永夜当天为什么会画月魄。
  安家只有两个儿子,与安老夫人长得像的月魄身负极高的武功。回想在安国的点点滴滴,我怀疑他与游离谷主不是一般的关系。
  我接到端王密信,告诉父皇,下旨令永夜中秋成亲。
  永夜肯定也知道西泊族中秋血祭的事,她一定会去查探。
  我想,如果月魄真的在游离谷位置特殊。这个中秋血祭就一定会有名堂。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极爱永夜。
  血祭是西泊族的事,又是深山异族,朝廷一向不管。我对血祭没有兴趣,我的私心是希望月魄与游离谷的人出现,让永夜看清他的面目,彻底绝了对他的感情。
  谁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可爱的蔷薇郡主会死。
  我中毒后用了内力,内腑痛得如刀绞一般,却也及不上永夜给予我的痛。她大喊着月魄的声音从地室里传来,像冰封住我的心。
她看到我吐蓝血张惶的模样让我怒。她难道真的看不清楚?她对着蔷薇的尸体还看不清那个人的真面目?
  姓月那小子已经勾走了她所有的魂?
  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我很伤心,恨不得她赶紧着去追那小子,从此再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她抱着蔷薇大哭的模样,我瞬间明白,我其实这样做,对她实在很残忍。
  回到圣京,我告诉父皇我不做太子。我想问永夜一句话,干干脆脆一句话,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浪迹江湖。不用再去管游离谷,永远忘记那小子。
  父皇盛怒之下趁我中毒将我关进天牢。他和我打赌,如果永夜不顾我的性命拒婚,我就必须当太子。
  言下之意是如果永夜嫁,我可以不当太子。但是我不做太子,永夜岂非真的就嫁给了燕?
  父皇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要我做这太子。
  这是手段也好,是赌注也罢。我没有拒绝。我也很想知道,永夜会不会为了我而嫁。我在她心中,有多重。
  燕弟去而复返,笑嘻嘻的道:“永夜不来看你是心疼你,皇兄。我去找父皇拿钥匙放你出来。”
  我忍不住笑。做不做太子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夜的心,她的心里终于有了我。
  脑子里又在想,月魄会让她平安出嫁吗?
  没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我听到隔壁传来动静。牢房的石壁居然动了。
  我屏住呼吸,任来人劫走我。游离谷的老巢终于出现在我眼前,我轻叹,月魄居然是游离谷的谷主。注定他与永夜没有结果。 `
这一刻,我希望永夜千万不要来。我想,月魄的身份会让她痛不欲生。
  从我使手段拉永夜入局开始,这是第一次,我不愿意她来。
  然而,她还是来了。是因为我而来吗?若是以前,我会高兴,现在,我沉沉的看着她,她有多痛,我就有多心痛。
  永夜说她穿的第一身衫裙我是给她做的那身紫色衣裳。我明知是假却配合得极好。心里有些难过,她当着月魄的面这样说,是故意刺激他,故意气他?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因为,她换女装穿的第一身衣裳是遍绣星月的月白色衫裙。
  她就算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她还是穿了这身衣裳。我有种无力的挫败感。
  她扔下的竹管里是解化功散的血。我握住竹管,她为我流一滴血,值得我用一生还她。不管永夜心里是否还有月魄,我都能谅解。
  事情就这样结束,月魄带着游离谷的人避向山林。
  永夜第二次在我面前哭得如此伤心,我能给她的只有一个怀抱。她靠着我,像是捞住了一根浮木,是她最后一点希望。
  从来坚强的永夜脆弱得经不起半点风雨。
  我想带了她远离皇宫,流浪江湖。父皇却说,总要给永夜一个交待,一个坦诚相见的机会。
  我同意,况且,我答应了父皇做太子,担起齐国的重任。我以为永夜心里有了我她不会在意是否进宫,她会理解,会嫁给我。
  然而,我以太子身份出现在她眼前,她眼中只有惶恐与惊怒。
  她很生气的歪曲了我所有的心意,且说完就走。
  我没有留她。是我的错。不管我守了她多长时间,等她爱上我用了多大的耐心,我还是骗了她
  我想,永夜生气,她心里有了我才会这么生气。她只是气我瞒着她,过不了这个坎。我希望她回去冷静想想。可能骨子里仍然是骄傲的,我很期待有一天永夜会来找我。
  三个月后,端王八百里加急送来一封信,差点没把我气死。信中说,永夜有意嫁给李天佑。
  燕说我的脸黑得像锅底。我只哼了声道:“李天佑没那个胆,不过是端王李谷信中写得夸张些。”
  话虽如此,我还是快马兼程去了安国。
  永夜还是那个灵精古怪的永夜。她将计就计让我吞下软骨丸。
我以为她拆穿了后,会一去不回头。没想到她的手段这般恶劣。对我上下其手让我恨得牙痒。
  她说:“我喜欢你,真的,不是月魄。我对他可没半点情欲。瞪着我干嘛?你该高兴才对。”
  我是该高兴,可是,她却要走了。
  她说:“皇帝三宫六院,永夜消受不起!”
  她走出门,没有回头。
  永夜是只妖,她诱起了男人最原始的渴望和占有,我什么办法都想过,包括真的废了她的武功,折了她的羽翼,困她一生。
  我设计让她进宫擒住她,她这回变成了迷人的蝶,与我抵死缠绵。我知道她醒了,知道她穿衣打算离开。我没有动。
  这才是我想要的永夜,让她变得和普通女子一样又有什么乐趣。
  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我终于明白,她是肯定不会留在皇宫里的。不管她是否爱上了我,她都不会留在宫里。
  皇位与永夜,成了我的难题。
  我不想做皇帝是一回事,做了皇帝再弃位又是另一回事。永夜的固执像一座山,横在我面前的高山。
  “皇帝三宫六院,永夜消受不起……”这句话我反复念过很多遍,我很疑惑。如果她爱我,她为什么不能与我共执江山?我可以不立嫔妃只要她一人。
  她可以是我的女人,却不能留在我身边。为什么?
  永夜不愿意进宫。她肯定希望我不当皇帝。可是,这皇帝能说不当就不当的吗?
  “扬儿,一个皇帝不能被女色所惑。”父皇话虽这样说,声音里却并无责备。
  我望着天机阁外的景致沉默不语。不是被女色所迷惑,而是被永夜所迷惑。国事我知道如何处理,没有她,别的事情索然无味。“让父皇操心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我心里牵挂着她,我只是再无女子能让我心动而己。我笑了笑:“皇宫三宫六院,也不是…….非她一人不可。”
  说完这句话时,我眼前突然掠过永夜的脸。她离开时的叹息像天机阁旋绕的风,心凉得发酸
  父皇望着我什么也没说,临走时也叹了口气。
  天空碧蓝,一朵朵白云被风吹开,圣京在我脚下,齐国在我脚下。我的江山,子民在看着我。
  闭上眼,觉得无力之极。
  “皇上……”燕弟不知何时出现在天机阁。
  我回头的瞬间,他露出一抹笑容:“为人臣子,当为君分忧。皇兄心里烦闷,不如在落日湖起一座别庄,无事时去散散心也好。”
  落日湖……我想起在湖畔的竹楼里救回永夜的情形。她脖子上的木牌在眼前晃荡。我随口应下。
  竹楼还是老样子,不过,多了件物事。
  床上放着那件紫色衫裙。永夜来过了,她还了这件衫裙,她……再不会出现了。
  这个想法竟让我心酸得难以自控。拿起那条衫裙撕成了两半。绢帛的撕裂声中我听到心被撕裂的声响,喝道:“来人!拆了这竹楼!”
  “皇上,听说陈秋水府中有名神秘的少年,容貌之美让陈秋水的姬妾趋之若鹜。皇上不想请陈秋水引见?”燕弟温和的说话。
  我盯着他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永夜就住在秋水山庄中,她不愿进宫,难不成要我废她武功,强要她进宫?”
  燕弟摇摇扇子不置可否:“有何不可?”
  我叹道:“你不懂她。回宫吧。这里,我不想再来。”
  “是么?皇兄这半年来,每晚出宫来此,管得住自己的脚么?有这楼还能遮挡下身影,拆了就只能站在月光下了。”燕弟揶揄的笑。
  我怒道:“这是臣子能说的话吗?”
  燕弟也会翻白眼,居然回嘴道:“我叫你皇兄,没叫你皇上。关心下自家兄长有什么不对?”
  我气结无语,有点被窥破心事的恼怒,燕弟都知我夜夜来此,隔了半个湖等她,她却不知道?我难堪地拂袖而去。
  燕弟依然在落日湖畔修别庄,我没拦他,也没过问。
  半年后,燕弟告诉我别庄已经建成。我嗯了声没有再问。
  “皇兄不想四处走走散散心?”
  他突然又改了称谓,我心中警觉,上下打量他,燕弟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容,目光中似在鼓励我。
  “燕弟,我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就失魂落魄至斯的人,轻重还拎得清。”我淡淡的回答。永夜宁肯在秋水山庄望着竹楼出神也不愿进宫看我,我恨她。
  “也许,世间女子都不肯信会有人为她们放弃江山。” 
  永夜真的如燕弟所说,只是等我一个态度吗?
  “皇兄何不再试试?她若不肯为你委屈半点,皇兄死心也罢。”
  我沉思片刻问燕弟:“这戏演的时间就长了,燕弟不会委屈?”
  燕笑了,他的笑容一向斯文温和:“为君分忧,是臣子的福分。”
  “劳烦燕弟了。”我知道燕处理政务自有一番心得,毕竟他在太子位上安坐十几年。
  没过多久,陈秋水便送来一幅快意江湖图。画是极好,淋漓尽致。几乎又回到从前快意江湖的时候。国事扔给了燕弟,我一身轻松。我笑着问送画的内侍:“陈秋水怎么说?”
  “他说,有人请皇上十五赴宴。”
  我眼睛一亮:“什么地方?”
  “陈都泽雅依水居。”

  我坐在依水居房顶上等永夜出现。
  看到水面起涟漪的瞬间,心里突然就平静下来。不论如何,我要她跟我走。我实在,舍不下她。
  出乎我的意料,永夜笑着说,她愿意和我回去,她说有大房子住何必湿淋淋的在这里吹风。
  她肯定是相信陈秋水所说,我禅位给了燕,所以感叹说与后宫女人斗也是件乐事。我也很感叹,与永夜斗,也是件乐事。
  我认真的告诉她:“我会让你幸福。”我的意思是不论她是否进宫,我都会让她幸福。她想让我和端王一样,一生只娶她一个,我答应。
  她若是不愿进宫,想住在宫外,也行。
  可是永夜却说:“我本来……本来是想为你进宫的。打算……嗯,再玩上一年半载。”她说她想我,决定一辈子跟着我。
  我长舒一口气,心里的结在这瞬间解开。我也做了决定。
  我悠然的逗着她,看她着急,再想到燕弟从此忙活下去,忍不住心怀大敞。 `
  假的就成真的吧。我不会放任齐国不管,这是我的责任,我也不会让永夜失望。虽然,她给了我我想要的答案。
  所以,我终于告诉她我的选择:“做皇帝哪有那么多时间陪着你?燕心思细密,性情温和,心胸宽广,一定对百姓很好。不过,我答应他,如果齐国有事,我不会袖手旁观。”
  其实,就算我带她回宫,继续做我的皇帝,永夜也一定会跟着我。
  可是,我自己真正想要的,和永夜真正想要的,都是快意逍遥一生。我想,燕弟他一定不会怪我。也许,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永夜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有很多话我不再问。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心思我懂得。我知道,她一定想明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让对方快乐,也是自己的幸福。
  无论天堂,还是地狱。


番外之月魄

  “为什么不让平安学武?”
  “让她平安一世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哥你还是忘不了……”
  竹屋里传来大爹爹和二爹爹的争吵声,我缩在花丛里偷听。谷里的孩子五岁起都要学武,除了我。我也很疑惑为什么大爹爹不让我学武。他甚至连毒也不让我碰,只教我医术。
  门怦的被打开,二爹爹怒气冲冲摔门离开。
  我小心的从花间往竹屋里看,隐约能瞧见大爹爹月白色的身影。他似乎在喝酒,一杯接一杯,没有停止。
  每次大爹爹和二爹爹吵过之后,大爹爹就独自喝酒到深夜,不让任何人吵他。
  春天山里的花很美,竹屋被鲜花环绕也很美。这样美丽的春日里,大爹爹看上去很孤独。风吹进竹屋,卷起大爹爹的衣袍,宽大的袍袖像春尽最后的蝶,无力的扇动着翅膀。
  我蹑手蹑脚从花田里起身,想悄悄走回自己的房间。
  “平安,进来吧。”大爹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传来。
  我从没见大爹爹用过武功,可是他灵敏的感觉让我觉得他肯定也是个高手。我只好低着头走进去。
  大爹爹放下了酒杯,抱我坐在他腿上,温和地问我:“平安喜欢学武吗?”
  “喜欢!”我眼睛发亮,谷里的小南瓜学了轻功,上回一跃就上了树,帮我掏了两只鸟蛋,我羡慕得紧。
  大爹爹好看的脸上闪过一丝忧郁,我赶紧又说:“不喜欢。”
  我喜欢大爹爹笑,他笑起来很好看,是谷里最好看的人。他时常看着我很温柔的笑,虽然他的眼睛似穿过我看向另一个地方。
  “平安其实是喜欢的,也许……是大爹爹错了。平安,告诉大爹爹,你想学什么武功?”大爹爹目不转睛瞧着我。
  我脸一红,我实在是很想学武功。迟疑半晌,见大爹爹的目光似有鼓励,便冲口而出:“轻功、暗器!”
  大爹爹的脸色突然变了。所有的表情都似冻在了脸上,而他的眼睛,像极了上回从树上摔下的小鸟,灰蒙蒙的没有了光彩。
  我伸开双手猛的抱住他的脖子连声喊着:“大爹爹,平安不想学武,想种花,学医术,以后治病救人!”
  大爹爹叹了口气,抱紧了我,轻拍着我的背。
  他的怀抱很温暖,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却不愿意离开。大爹爹就一直这样抱着我,我嗅着花香酒香,竟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大爹爹说可以让我学武功。
  “平安,你的武功只为保命时才能用。”大爹爹严肃的说。
  “上树掏鸟蛋也不能吗?和小南瓜打架算不算保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保命,可是不能用轻功上树掏鸟蛋,实在有些郁闷。 _
  大爹爹似乎被我问住,他盯着我看了良久才道:“算了,随你吧。不过,我要你发誓。你不能去欺骗别人。”
  我歪着头想了想说:“二爹爹说遇到坏人打不过的时候就使诡计,骗坏人算不算欺骗?”
  大爹爹没有回答,我惴惴不安的看着他,生怕他不要我学武功了,正想一口答应下来时,大爹爹轻声说:“不算。我要你永远不要欺骗你喜欢的人。”
  我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回答:“平安一辈子都不会欺骗大爹爹二爹爹。”
  “大爹爹是说,以后平安长大了,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千万不要骗他。”
  我似懂非懂。却肯定的点了点头。心里高兴异常,我终于可以学得轻功,以后小南瓜再跳到树上,我也不怕捉不到他了。
  大爹爹似乎心情不太好,淡淡说:“明日起你就跟着虹衣师傅学武吧。大爹爹想静一静。”
  我应了声,又蹦又跳的去找小南瓜玩。一口气跑出花田,回头看了看,大爹爹独自站在花田里,像花田里的细茎曲兰,孤零零的。
  我有些犹豫,想回去陪着他,可是想到明日起可以和小南瓜一块跟着虹衣师傅学武,又忍不住想去告诉小南瓜一声。大爹爹说他想独自呆着,我犹豫片刻,还是跑下了山。
  每次从虹衣师傅那里回来,我总忍不住在大爹爹面前表现我学到的东西。可是,他似乎不感兴趣,除了对我的医术问得极详外,对我学的武功只字不问。渐渐的,我就不说了。
  我很内疚,大爹爹明显不愿意我学武功。可是我忍不住自己对武功的渴望。
  我知道自己是两岁时被大爹爹和二爹爹捡回山谷的。可是他们都待我如同亲生。我慢慢长大,大爹爹二爹爹的眼神渐渐的有了变化。
  特别是二爹爹,他有时候瞧着我,眼睛里会有种可怕的东西。我怯怯的喊他一声,他便像回过神来似的,扭扭我的脸便离开了。 _
  随着我长大,二爹爹离我似乎越来越远。
  十二岁那年,虹衣师傅带我去胖爷爷那里选暗器,我一眼就看中一排银色小飞刀,便嚷着要学飞刀。
  “平安,你确定?”虹衣师傅与胖爷爷都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这刀看上去很漂亮,而且,握在手里也合适。”
  店里的空气似乎有点紧张,我正想问为什么的时候,大爹爹的声音淡淡的在外响起:“平安,从明日起大爹爹教你使毒的功夫,你用不着暗器。”
  我有些激动,学了医术,能和大爹爹学使毒的功夫再好不过。我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银色小飞刀,却发现虹衣师傅和胖爷爷都松了口气似的。
  改日一定叫小南瓜那鬼精灵缠着胖爷爷说说小飞刀的故事。
  “平安!”小南瓜站在花田外喊我。
  大爹爹的花田除了二爹爹和我,没有经过他同意,别的人进来都容易被迷翻,这片花田是有毒的。
  我笑嘻嘻的跑出去,拉着小南瓜的手问:“什么事?”
  他往屋子里瞟了眼,贼兮兮的说:“我又发现了一个好地方,有很多好玩的,你去不去?”
  小南瓜是胖爷爷的孙子,比我大一岁,他知道的东西很多,常常告诉我一些山谷外的好玩事情。我当然跟了他走。
  后山有个小山谷,是我和他的秘密地方。小南瓜有什么好东西都爱拉我来这里和我分享。
  躺在草地上,小南瓜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说:“从前,山谷里出了个最好的刺客……”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山谷里的高手很多,似乎人人都是高手,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一个最好的刺客。我好奇的问道:“比虹衣师傅还好?”
  小南瓜肯定的点点头,声音更低:“她的名字叫星魂……我听爷爷醉酒后说,那飞刀就是她的暗器。”
  我马上想起一幅画面,一个身手卓绝的人,手一挥,银色小飞刀像流星一样划过天际。“太美了!”
  “你用什么谢我?”小南瓜笑嘻嘻的讨赏。
  我想了想,拿了个香包送他:“佩这个,不会被花田的花迷倒!”
  回到竹屋,我研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大爹爹:“大爹爹,你是谷主,咱们山谷中曾经有个最好的刺客叫星魂吗?她去了哪里?长得美不美?”
  “咚!”大爹爹手中的药杵重重地落在石钵中。“谁告诉你的?!”
  他厉声问道,平素温和的模样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吓坏了,口吃的回答:“小南瓜……无意中提,提到的。
  大爹爹盯着我,他的脸白得像纸一样,那眼神冷得像冰:“平安,这个人,以后不准再提她的名字。否则,你就不要喊我大爹爹!”
  我连连点头。提她的名字大爹爹就不认我,我当然绝不再提。
  可是这天晚上,小南瓜被胖爷爷用扫帚追着从山谷东头打到山谷西头,打得鬼哭狼嚎。我这才知道,大爹爹对我已极是留情。
  大爹爹当晚就出谷了,他说他去给一位过世的朋友上香。
  我猜那位朋友会不会就是星魂。她原来死了,大爹爹才会不想听到她的名字吧。
  大爹走了十天,我天天盼着他回来,我心里很后悔,生怕他再也不回来了。
  这晚,我听到山谷西山崖上响了一晚上的笛声。大爹爹回来了,他没有回竹屋,却在西山崖上吹笛。那笛声把我的眼泪都吹出来了。
  我不敢去西山崖上找大爹爹,望着西山坐了一整夜,希望笛声停了,大爹爹回家。
  第二天,是二爹爹红着眼背着大爹爹回来,他月白色的袍子上全是血迹。我吓得直哭,二爹爹恶狠狠地吼我:“他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忍心伤他的心?”
  我傻了,跪在地上认错。
  回魂爷爷也来了,给大爹爹把了脉说:“心病罢了。”
  二爹爹很烦,连回魂爷爷也吼:“大哥他内功精湛,怎么会呕血?”
  回魂爷爷只是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对大爹爹说:“平安还小。你不希望她平平安安的过吗?”
  像是听见了他的话,大爹爹睁开了眼睛,对我笑了笑:“大爹爹无事,只是受了凉。平安别哭,大爹爹不会死的。”
  我哇的一声哭了,扑在大爹爹身上直嚷:“你不要扔下平安不管。”
  二爹爹狠狠的一跺脚,扭头就走,大爹爹唤住了他:“墨玉,你做的安神香给我送点来,我很喜欢。”
  二爹爹脸色稍霁,嗯了声。没过多久,便拿了安神香来。
  回魂师傅牵着我出去,我隐隐听到二爹爹的哽咽声:“你也不能扔下我不管。”
  这一刻,我觉得二爹爹和我一般年纪似的。

  大爹爹的病慢慢好了。我很开心。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我几乎忘记了那个叫星魂的刺客。
  十五岁那年,小南瓜十六岁。
  生日那天,他穿了身簇新的墨绿袍子,显得很英俊很精神。我从小都穿裙子,一时贪玩便缠着他给我买了一套。
  换上浅紫色的袍子,像他一般绾了发,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比小南瓜还精神,我得意地对小南瓜说:“如何?好看吗?”
  小南瓜呆呆的点头。
  我得意之极,穿着这身男装想给大爹爹一个惊喜。
  他和二爹爹正在说事,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大爹爹,二爹爹!”我走进花田喊他们。
  二爹爹看到我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指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好歹的靠近,还转了个身学着小南瓜的姿势说:“本少爷就喜欢上树掏鸟,如何?”
  “啪!”二爹爹给了我重重一掌,怒吼道:“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从小到大,他们都宠我,从来没有打过我,我抚着脸,眼泪直往外冲,委屈的看向大爹爹。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眼中神情似迷离似伤痛似爱怜,还等不及我分出大爹爹眼神的意思,二爹爹已扯了我飞快的奔出花田,拉着我进了二婶的成衣铺子,随便扔了套女装让我换上。
  我手足无措站在二爹爹面前,他突然伸手去了我的发簪,让我的头发披散下来,才松了口气。“平安,你十五岁了,该离开这里了。”
  我吓了一跳,扯住二爹爹哭叫起来:“平安犯了错,以后再也不穿男装了,二爹爹别赶我走。”
  我在山谷里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叫我往哪里走?我舍不得大爹爹,也舍不得小南瓜,舍不得这里的一切。就连平时对我态度时好时坏的二爹爹我也舍不得。
  二爹爹难过的看着我说:“平安,你不走,你大爹爹会再生病的。”
  为什么?我坐在二婶铺子的门槛上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大爹爹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平安,哭累了没?大爹爹背你回家。”
  我擦干眼泪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大爹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的声音再温和,可是他眼中却有着隐忍的痛,像是压抑着什么在忍耐我。
  我做错了什么?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所有的人讨厌。不过是穿了身男装,我做了什么事让他们这样?我猛的跳起来,拼命的往外跑。
  大爹爹只喊了我一声:“你回来,平安!”
  我希望他追我,可是他没有,我跑出很远回头,大爹爹还站在二婶铺子,夜色中只有他一点月白衫子在晃动。
  我想起二爹爹的话,一咬牙冲出了山谷。
渴了喝山溪,饿了摘野果子吃。我在山里走了整整半个月才终于走出大山。
  下山不久进了座小镇,我身上没有银子,看着往来的人流,我很后悔。回不回去呢?二爹爹要我离开,大爹爹没有来找我,小南瓜也没有。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孤单。
  “小妹妹,你一个人吗?”
  我抬头,眼前站了个笑咪咪的大婶。我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抽布包着的热馒头上。   “我一见你就喜欢,大娘带你去圣京可好?饿坏了吧?”她递馒头给我吃。
  我的确饿坏了,大口啃着馒头。我往身后瞧,没有山谷里的人,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他们都不要我了,去哪儿都一样,跟着这位大娘至少不会挨饿。我啃着馒头跟着她上了辆很漂亮的马车。
  大娘一路上问我从哪里来,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只摇头。
  山谷里有严令,一律不得对外人透露山谷里的信息。
  我极小的时候大爹爹就严肃的告诉我,我们是为了避祸才进了山谷,如果对外人透露一丝山谷的信息,谷里的仇人就会找上门来,把我们全杀了。 x_e!bf_z_U
我再不孝,也不想有外人破坏我们的家。我就算走了,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那会比杀了我还难过。
圣京城太大了,大娘家里的房子比山谷好很多,但是东西却不见得有山谷里好。
  “你瞧,这屋里全是来自陈国最上品的丝绸,喜欢吗?” _
  我摸着滑润的丝绸,谷里也有。熟悉的东西让我觉得亲切,我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平安。”
  “嗯,这名字不错,不用改了。平安,你会弹琴吗?会跳舞吗?会唱歌吗?或者,会书画?”大娘连声问道。
  “我……会吹笛,别的不会。”大爹爹在星月夜总爱吹笛,我也学到了。离开山谷我很难过,耳旁一直盘旋着大爹爹在西山崖上的笛音。
大娘想了想道:“大娘找师傅来教你吟诗作词,弹琴跳舞可好?很好玩的。”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却问了她一句很老实的话:“学这些就可以有饭吃了对吗?”
  “对!平安姑娘真聪明!”大娘笑得脸似花开。
  我只想有个住的地方,有吃有喝就够了。离开山谷,在哪里都是一样。
  大娘给我找来的师傅很好,我也很认真的学。
  过了半年,大娘笑逐颜开的对我说:“平安十六了吧?明儿有人想听你弹琴,平安一定要穿漂亮一点。”
  “我吹笛行不行?”
  大娘笑道:“只要平安打扮漂亮点,吹笛也行啊。”
  那一晚,大娘家里来了很多客人。我坐在纱帘里吹出了大爹爹常吹的一首曲子。半年了,他们真的忘了我了,不要我了。
  笛声变得悲伤,悲伤得我想落泪。
  台下的宾客似乎不喜欢这样的曲子,有人嚷闹起来。
  这时,我面前的沙帘突然被拉开,大厅里一片寂静。我停住,诧异地望着他们,我脸上有花吗?
  喧哗声再次响起。我听到不停的有人喊价,从一百两喊到了三千两。他们在做什么?我一脸茫然,这样热闹的场面,在谷中只有过年时在酒楼里才有。 _
  过年时,全谷的人都被大爹爹请到酒楼里吃饭,大人小孩闹成一片,特别热闹,特别开心。
小南瓜总偷偷的拉了我单独去小山谷放焰火。大爹爹和二爹爹会给我压岁钱。
  心里蓦然难过,酸酸涨涨的。我站起身,决定走了。他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回去。哪怕哭死在二爹爹面前,我也要回去。
  一个人突然挡在我面前,伸手拦住我的去路:“平安姑娘往哪儿走啊?我家少爷已出了三千两银子,姑娘不敬我家少爷一杯酒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他长得像只老鼠,口中喷出浓烈的酒气,让我极其讨厌他。我皱了皱眉道:“你家少爷出银子关我什么事?” _
  “哈哈!”大厅里的人全哄笑起来。
  “我家少爷出的是姑娘初夜的身价银子,姑娘不知道?” _
  我目瞪口呆。再傻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大怒:“你再胡说,我对你不客气!”
  他大笑着伸手来拉我,我想也没想扭身躲过,一耳光扇在他脸上。
  厅堂里顿时站起几个人来,他口中的少爷冷笑着看着我说:“给我拿下了。”
  这就是大爹爹说的有危险的时候,我就可以出手了?我飞身跃起,没几下就打得那个老鼠样的人惨叫,心里的郁闷瞬间排泄出来,痛快了话多。
  我跑出楼,很多人在后面追我。我跃上房顶,跑得比兔子还快。小南瓜说我学轻功有天赋,大爹爹也说,打不过跑了就是。所以,轻功是我最擅长的功夫。 FV_^jCs_eZ
  追来的人似乎武功很高,一直远远的粘着我不放。我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湖边,没有退路。
  来人一点点逼进,我最得意的轻功甩不开他们,我肯定也打不过。我望着湖水,一咬牙便往里跳。
身体还没有挨着湖水,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没等我挣扎,已抱着我跃离了水面。
  “这里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十足的傲慢。
  她挡在我身前,从身后,我只看到她窈窕的身影,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穿了件紫色的男式宽袍,似乎才睡醒从床上跳起来似的。
  追我的人痴痴的看着她,终于有个人说了句:“比那妞还美……”
  话才说完,她跃起,我只看到人影一晃,说话的那个人已不知挨了多少巴掌,嘴角被扇出血来。世上有这样的轻功吗?无声无息,形同鬼魅。我瞬间对自己的轻功丧失了信心。
  “滚!”她的声音突然变冷。
  那几人却拔出刀来,叫嚷着冲向她。
  我看到黑夜里银光闪动,像流星划过天际,奔上前的人手上均插了柄银色小飞刀,手中兵器掉了一地。
  我张大了嘴,喃喃道:“星魂……”
  她浑身一震,转过身来。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我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她。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我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形容她的美丽。我甚至说不出她的年龄。
  “啊,你背后!”我尖叫起来,有人在她背后挥下一刀。
  这时,我眼前一花,一条黑色的人影闪过,挥刀那人的手连同他的刀便飞了出去。那人还在往前冲,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没了。冲得两步,才痛得大叫晕倒。追我的人吓得落荒而逃。
  来人的剑快得我连他如何出剑的都没瞧清楚。我遇到了什么样的人?
她只怔怔的瞧着我,目中露出了和大爹爹一样的神色,似迷惑似伤痛,突低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浓眉皱了皱,那双眼睛竟似鹰一样锐利,我打了个寒战,喃喃回答:“平安,我叫平安。”
  “永夜!”黑衣人喊了她一声,我看到她的身体晃了晃,依在黑衣人怀里,身体有些发抖。
  黑衣人似怒了,伸手来捉我。
  “风大侠,别来无恙!”大爹爹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月白色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
  风大侠的身体蓦然绷紧,手却紧紧搂住了叫永夜的美丽女子。她望向我身后,比天上星星还亮的眸子里浮起一层悲伤。
  大爹爹走到我身边,携了我的手温和的说道:“这是小女平安,给风大侠添麻烦了,在下这就带她回家。”
  大爹爹说话时连一眼都没瞟向那美丽的女人,他将我的手握得很紧,说完拉了我转身就走。
  我来不及说什么,心里早被这对武功出神入化的夫妇填满,心里一个声音在尖叫,她一定是星魂,她一定是。
  离开他们的视线,大爹爹突然停住了脚,猛的回头。
  他看向远处,我抬头看大爹爹,他的脸苍白如纸,嘴紧抿着,我的手几乎被他捏碎了。
  “大爹爹?”我忍着痛摇了摇他的手,这才有机会插嘴:“我们回家吧,平安再也不乱跑了。”
  我说完这话,大爹爹却没有动。我奇怪的又摇了摇他的手,他才似回过神来,温柔的说道:“所有人都很担心你。小南瓜在花田外跪了三天想出谷找你。平安,你在这里呆了半年,你要是不想回去,大爹爹不会勉强你。”
  我的眼泪冲了出来,抱住他哭道:“平安想家了,二爹爹说,说平安再不走,大爹爹又要生病了。”
  大爹爹轻叹了口气,抚摸着我的头发喃喃道:“大爹爹若不生病,又怎么能在这里找到你呢?”
  我不明白他说的话,只抱紧了他道:“平安不要呆在这里,平安不喜欢圣京。大爹爹,带平安回家,你不会再生病了吧?”
  “傻丫头,你再不回去,小南瓜就要生病了。你二爹爹也很想你,他后悔得很,他说,你回去了,他教你做安神香。”_
  大爹爹说话时,目光仍望向湖边那一大片黑沉沉的屋宇,我低下了头,死死将星魂两个字埋进了心底。 _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我使银色小飞刀。为什么提一下星魂的名字,大爹爹就会在西山崖吹一夜的笛,还会呕血。
  她穿的是紫色的宽袍,我那天也误打误撞穿了紫色的男式袍衫。
  我就算眉眼有几分像她,可是,我只有几分相似而己。我永远也不及她的美丽。天底下,也只有她,才配得上我的大爹爹。
  这一刻,我觉得大爹爹很可怜。因为,星魂靠在那个风大侠的怀里,他们就像是花田里的双生花,纠缠而生,而大爹爹却是花田里的细颈曲兰,孤零零一枝独立。
  可是,我分明看到星魂眼中的神色,我忍不住对大爹爹说:“那个漂亮姑姑看大爹爹的目光好奇怪。”
  “哦?”大爹爹牵了我的手终于迈开了脚。
  我想了想道:“就像是大爹爹吹的笛,很悲伤。她就像要哭了似的。”
  大爹爹握我的手又紧了一紧,过了很久才说:“是大爹爹骗她伤了她的心,有风大侠在,她不会再哭的。”
  我低下头,心里一酸,眼泪扑簌簌泄了一脸。
  大爹爹走得很慢,一步步离那座湖越来越远。我跟着他,使劲握住了他的手,我发誓,一定不再离开山谷一步,一辈子都陪着他。
  “大爹爹,小南瓜真的跪了三天啊?” _
  “嗯。”
  “他为什么不进来找你呢?我明明给了他香包嘛。”沉默了很久,我终于忍不住问起小南瓜来。
  大爹爹轻轩熟路带着我拐进一条小巷子,推开一间小院子的门,笑了笑道:“天很快就亮了,城门一开我们就离开,回去你自己问他吧。去睡会儿,天亮大爹爹叫你起床。”
  我这才发现进了一个小院子。我不放心的看了大爹爹一眼:“要记得叫我。”
  “大爹爹不会扔下你不管,去吧,大爹爹想静会儿。”
  我进房睡了。迷迷糊糊中,听到大爹爹一声叹息:“……星魂,你还怪我么……”
我真的没有再出山谷。
  谷里的年青人有的出去了,有的没回来,有的回来后再也没出去过。
  我嫁给了小南瓜,生了小小南瓜。 `
  大爹爹二爹爹一天天老了,头发全变白了。
  二爹爹终于不支病倒了,大爹爹守了他一晚,我送药去的时候听到二爹爹说:“哥,我看到她了,她回谷里来了。”
  大爹爹只是抱着二爹爹落泪。
  二爹爹过世后不久,有个出谷的人带了一个包袱回来给大爹爹,大爹爹突然就病了。
  包袱里有件月白色的衫裙,绣满了星星月亮,还有一把银色小飞刀。
  那件衫裙挂在屋子里,满屋星辉灿烂,月华醉人。我脑中想起那个美丽之极的女人,她穿上这身衣服会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那把银色小飞刀就一直握在大爹爹手中。大爹爹从拿起那把飞刀,就再也没放下过。
  小小南瓜悄悄告诉我,他听到送包袱的人说,是什么王妃临终前给他的。
  我的医术已经非好精湛了。我给大爹爹把脉,想起从前回魂爷爷说心病。我还是给大爹爹开了很多药劝他喝。 HB#!Dv_&'_
  大爹爹却望着衣架上那件衫裙出神不语。
  我终于忍不住说:“她死了,大爹爹!”我希望这一记猛喝能像当头一棒敲醒大爹爹。人死不能复生,大爹爹只要自己想活,活到百岁也没问题。
  大爹爹却笑了:“平安,你说黄泉路上真的会有血红色的花吗?”
  我一怔:“不知道。”
  “有的,星魂说,只要摘一朵就能记得前世。她从前出嫁的时候穿了这样的衫裙,她还是记得第一身女装要穿给我看的。我死了,我一定要去摘一朵,不,把那些血色花儿全摘了,下一世才会认出她来……”大爹爹眼神里有种疯狂,我似乎看到像火焰似的花儿在他瞳孔里燃烧。
  这是我第一次从大爹爹口中听到星魂的名字。那天晚上,大爹爹有些神智不清,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我从他口中渐渐知道了他们的故事,月魄与星魂的故事。
  大爹爹一遍遍问我黄泉是否真有那种神奇的花儿。我一遍遍回答他说有的。
  天亮的时候,我打了个盹儿。迷迷糊糊的听到大爹爹说:“去了黄泉,我总能和他争一回吧!”
  我吓得清醒,睁开眼时,看到大爹爹用那把小飞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嘴角却有一丝笑容。
我把那件衫裙放进了大爹爹的棺材里,和小南瓜还有小小南瓜离开了山谷去了圣京。
  就住在大爹爹带我去过的那条小巷子里。
  大爹爹就埋在院子里。我记得,他嘴里念着这个地方。
  我开了间平安医馆,替大爹爹开的。他说,他会在这里等到她来。


番外之李天佑

  那一年,永夜才九岁。脸上挂着微笑,极有礼的走过来。那瞬间,我觉得她漂亮得不像话。
  因为蔷薇,二弟看她不顺眼,处处针对她。那晚皇宫夜宴,二弟换了两次衫,吃了极大的闷亏,我总怀疑是永夜做的手脚,偏偏又没看出端倪。若真是她,她就太厉害了。
  翻了年,她挨端王的板子,我被父皇逐出宫去。从那日起,我和天瑞的争斗就开始了。说也奇怪,七年之中,天瑞和我不论明里暗中,总是半斤八两。以致于我怀疑府中出了内贼,可能天瑞也是这样想吧,他看我的目光也很奇怪。
  永夜一天比一天美丽。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女孩子,只觉得她生得骨格纤细,虽肤色不好,却美得让人心惊。
  我每次看到永夜,又是疑惑又是忍不住想靠近,加上皇叔的关系,我近乎是宠着她。这让我很烦恼,我很怕自己对她有别的感情。
  她是端王府的世子,我就算喜欢上了,也是不敢透露半分心思。
  直到那一次,她与倚红来了府中,临走时,我突然发现她和倚红的感觉太相似,如果永夜是女的,我毫不怀疑。
  正因为是皇叔说的永夜是儿子,所以我从来不敢乱猜。
  我进宫,父皇找我谈事,我无意中听出来了。
  父皇和盘托出,永夜竟为了我的大业牺牲这么大,我心里又是疼惜又是高兴。谁知永夜第二天就出使陈国,我巴巴的在城门口等了她很久。
  我吓倒她了,我想永夜肯定不能适应我态度的转变,我越看她越喜欢,一直想抱她却不敢,如今我完全可以,我顾不得她的恼怒,搂了她入怀。她的身体这般柔软,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纵然她离开,我却告诉自己,我喜欢她,我一定会娶到她。
  父皇一早为我定下齐国络羽公主为妻。别说我登基为帝,就只是个王爷,我立络羽为正妃,也同样可以立四个侧妃,永夜没有正妃名,我可以多宠她,也是一样的。
  皇叔并不知道我和络羽定亲的事,他极不愿永夜嫁给我。初时我一直想,皇叔位高权重,如果我登基为帝,他又成了国丈,他是忌讳自己权太重,怕我削权猜忌于他。只要我心诚,皇叔无谋逆之心,他一定不会反对。
  永夜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可爱的,包括撒娇发脾气。她持了先帝的圣旨与我对抗,圣旨是死的,人是活的。先帝不过给了她三次机会,我随口一句话就是圣旨,永夜自以为的倚仗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当她的面杀了李言年和揽翠。这二人活着总是对皇权的威胁。我自然也顺便让永夜知道,我可以放人,我也可以杀了他们。
  永夜称病不接旨,我知道是装病,也随她去。她有游离谷刺客的身份,是我的臣子,她能翻过天去?
  我去看她,不论她是真的吃醋也好,借机发泄不满也罢。登基大典一过,我就会宣她进宫。宣一次她可以抗旨,我一天连传十二道旨意,我看她怎么办。
  这种与永夜斗气的过程是很有乐趣的,我一点也不急。 _
  然而,我断然没有料到,皇叔的不愿,是他早已为永夜定下了齐国太子这门亲事。
  我深感皇叔为了安国皇权所做的牺牲,又觉得这才是一道真正的题。我需要因为永夜和齐国开战吗?这是很难的题,也是很简单的题。
  我才娶了齐国公主为后,难不成要抢齐国太子妃为妃?络羽等了我多年,齐国给予了我莫大的支持,这题很简单,放弃永夜,换来国泰民安。
  难就难在,我舍不得。
  明明势在必得的东西,转眼之间变成别人的,那种不甘和恼怒实难用言语描述。.`
  永夜嗔怒不肯屈居络羽之下,我想并不是她不懂事,而是她爱极我才会想独占我。这让我有些难过。与她斗来斗去是回事,心里是明白的,我真的看不透永夜的心思。有时候竟想立她为后,让络羽为妃会不会顺了永夜的心。这只是异想天开罢了。
  所以,我放弃了永夜,赐她公主封号与仪仗,落个眼不见为净。
  永夜出嫁后,我常常想念她在月夜下抚琴难过的脸。偶然听到琴声悠扬,寻过去,却是络羽在月下抚琴。
  她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女子。如同她的名字,像轻羽一般。络羽很美,她低头抚琴,双目含泪的模样像极了那晚委屈的永夜。我走过去,抱起了她。
  络羽的脸漫起一层害羞的红色,身体在我怀中轻颤,这是我从来没有在永夜身上见过的。这一晚,我待她极温柔。络羽也极大的满足了我男人的感觉。
  渐渐的,我觉得我很喜欢络羽。虽然她没有永夜那种拈酸吃醋让我打不得骂不得手足无措的时候,但是她温柔得像水,特别是崇拜我的眼神让我很得意。
久了,我时常会想念永夜的撒娇颐指气使的模样。永夜也会这样思念我吗?
  齐国王达传书回来,说永夜会为了我进宫做太子妃,以报皇恩。
  我心里又开始犯酸,接连几日都没去寻络羽。
  她怯生生的做消夜端来给我,我见她瘦了些,神情有些憔悴,忍不住心疼问她怎么了。络羽答我:“皇上不来,心里总是空的。”
  我心里一动问络羽:“皇后若喜欢了朕,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否?”
  络羽脸又羞红了,垂下眼帘良久才轻点了下头。
  我却极其郁闷。我怎么从不来没觉得永夜思念过我?若不是遣旨传书去齐国,她连句话也没捎回来过。
  我下令打探永夜在齐国的行踪,得来的消息极多极乱。
  一会失踪,一会儿又去什么西泊秋祭。与月魄风扬兮拎不清关系。
  我猛然回想起当初捉了姓月那小子后永夜的神情,心里大恨,她心里没有我,从来没有我。她居然一直在耍我。这口气直闷得我想杀人。
然而又只能埋在心头,不管怎样,她都是齐国的太子妃。心里没有我也很正常。
  没过几个月,我居然听到消息说永夜回了安国,回了端王府。这真是怪事。
  永夜若是嫁了太子,她这会儿就应该是齐国皇后。我想,会否是慕容燕与慕容扬兮的太子易位让永夜恼了。毕竟她一直以为是嫁慕容燕。
  书桌上两幅画像摆在我面前,我倒吸一口凉气。
  风扬兮是慕容扬兮。叫我该怎么办?
  这是我第二次能得到永夜的机会,又眼睁睁从手指缝里溜走。
  她进宫来,还是男装。
  我猜她是男装,因为她怕进宫。
 如果她没有嫁,她不能穿齐后品级服饰。穿了,就脱不下来了。女装,她也不能绾发,梳妇人发髻。她只能男装,才最好。
  见永夜错愕,我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猜中她的心事吧。我平和的与她说话。我几乎没有去看她的脸。
  我怕我看了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会做出让安国惹兵祸的事。风扬兮,现在还得罪不得。
  我静静地问她:“其实小夜心里从来没有朕,对吗?”
  她的回答很妙,又在糊弄我:“就算有,也不能有。皇上不明白吗?”
我直截了当的告诉她我知道她没有嫁风扬兮。然而永夜却说,没有嫁不等于她不嫁。
  这是公然告诉我,我若要她进宫,等于抢齐国的皇后。
  我苦笑,想起当初她糊弄我牵着我的鼻子走,让我时而伤心时而痛苦的情景。这样的女子我很喜欢,可是我要不起。
  我能给她的是一个退路。“如果你没地方去,嫁给我,我也会疼你一辈子。”
  这可能是我唯一让永夜感动的事情吧。以我的武功,我听到她静静的吸气,很难过,很想说什么,又最终没有说便离开了。
  我没有回头看她。从前那个永夜只能埋进我心底里。我现在想得最多的是风扬兮。
  走进梅林,络羽居然躲在里面,我有些忍俊不禁。这丫头也有吃醋的时候?我微笑着走过去,轻哄着她,似无意的说:“朕对你那位从小没见着面的皇兄很是感兴趣,皇后不介意与朕说说……”
络羽真的简单。没费什么功夫我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风扬兮在我安国呆了这么多年,他对我这国的山川地形了若指掌,我该如何应对?看来我的事情还多,首先要改变的就是安国的军队体制,边防布署防御。
心中恼了永夜,对赋闲在家的皇叔本也想牵连,此时却不得不求上门去。
  皇叔微笑着递给我一卷齐国军事河川地形图,大谈一番我军改良举措,听得我心服口服。真正是只老狐狸,早为自己备好了后路。让我还不得不倚重于他。
  好在皇叔对权势没有野心,否则,我就留不得他了。
  又过半年,齐国再传消息,风扬兮禅位慕容燕,做他的风王爷去了。两国平安无事。
  我问络羽:“你见过你皇兄几回?”
  络羽轻笑道:“不多,也就几回罢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
  “永夜喜欢的人。”络羽居然刺了我一句。
我回头,见她扁着嘴下巴微扬,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永夜那会儿的模样又冲进心里,也许,永夜要的就是能为她放弃帝位之人。这个人,肯定不会是我。


番外之蔷薇郡主

  出了散玉关,进入宋国国境。我一路上瞧月魄不顺眼之极。
  “喂,臭小子,你究竟和永夜哥哥有什么仇,你要下蛊毒害他?”进了客栈,为了防他跑了,我只要了一间房。
  此时他被我一脚踏在背上动弹不得,如果不是要帮永夜哥哥拿解药,我恨不得现在杀了他。
  “小妖女,要是你再不松脚,再敢对我凶半句,我就催动蛊毒,让你永夜哥哥痛死!”月魄恨恨然的冲我吼。
  我一惊,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要真害了永夜哥哥怎么办?我马上松脚,顺手拎他在椅子上,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端了杯热茶给他:“月哥哥,路上不好玩,蔷薇和你闹着玩呢。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似笑非笑的瞧着我,大咧咧的接了茶一饮而尽,站起身上床躺下:“你睡地上吧。”
  “什么?”
  他扔给我一床被子,头枕在脑后慢条斯理地说:“郡主怕在下跑了,非要同房,难不成还要同床?”
  我脸涨得通红,抱着棉被怒道:“等我拿到解药,我再收拾你!”
  我几时睡过地上?地板冰凉,被子一半铺在地上,一边裹在我身上让我难受之极,迷迷糊糊到天亮才撑不住睡过去。
  早上醒时,我好端端睡在床上,一惊跃起,臭小子呢?他千万别跑了。想起永夜哥哥的解药,我急得眼泪花直往外冒。
  门被推开,月魄端着粥进来:“醒了去洗洗吃饭,还要赶路的。”
  我一愣,他怎么没跑?
  “看我干什么?我不过是良心发现,觉得和李永夜也无深仇大恨,给了解药两清罢了。”
  我赶紧下床梳洗,咦,我的钗呢?我四下里找,永夜哥哥为我扶头上珠钗的情景我一直不忘,这钗可不能丢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和我亲呢过。回想永夜温柔为我扶正珠钗的霎那,心犹咚咚跳个不停。
  “找什么?”
  “我的钗!我的钗不见了。”
  月魄喝着粥慢条斯理的说:“就是只镶了珍珠的钗,又不是多值钱的玩意儿?”
  “你知道什么?”我没有说下去,沮丧地想,找不到也没有办法。
  月魄凑过头来笑:“我知道,不过是永夜伸手扶过罢了。她哪会记得住这个。”
  我气极:“谁说他记不住?永夜哥哥心思最细,他一定记得住。”
  “好好好,她记得住就记得住呗,掉了难不成回散玉关找?你不想要她的解药了?”
  是啊,解药才是头等大事,我狠狠地瞪着月魄:“你最好老实点,你说,这钗是不是你偷了?”
  月魄哼了声:“我偷你的钗干嘛?”
  我也哼了声:“我永夜哥哥比你好看十倍,谁知道你对他是不是……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爱慕我永夜哥哥,所以嫉妒他和我亲热,所以才把钗偷走!”
  月魄讪讪笑了笑:“我嫉妒你?谁嫉妒谁啊。”
  一整天我都不高兴,路上月魄的话也不多,过了宋国,进入齐国边境时,我们进了一座小镇投宿。还是只要一间房,我仍然睡地上。
  那晚肯定是月魄抱我上床睡,他其实心里不坏的。我想起永夜哥哥,想到那只钗,想起爹娘,有些睡不着。
  这时我听到月魄起身,他难道又想趁我睡着做好人,抱我上床去睡吗?我正想着,他果真走到我面前,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我下意识的闭住了呼吸,脸涨得通红。毕竟他是男子,我心里只有永夜哥哥……怎能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好闻?
  他抱我上床,我醒着羞得一动不敢动。我以为他会睡地上,没想到他竟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我眯着眼看去,窗外的黑夜中闪过一朵烟花。
  什么人深夜放烟花?现在又不是过年。
  正奇怪的时候,月魄又走到我床前,我闭眼装睡,他看了我一会儿喃喃道:“醉梦散应该还好用。”
  醉梦散?是什么?听名字是像让人睡觉的东西,我什么时候中了醉梦散?是刚才他身上传来的味道吗?我下意识闭住了呼吸的那会儿?
  月魄离开床边,竟跃出了窗子。天啦,他的轻身功夫高出我数十倍,他不是不会武功?我忍不住好奇,沿着他走的方向追去。
  走了半个时辰,我以为我找不到他了。这时我听到树林里有声音传来:“把这支钗给程先生送去,务必将永安侯留在陈国两三个月。最好擒了送进山谷。”
  我手脚冰凉,永夜哥哥看到那支钗就一定会想到我,月魄是要用我去捉永夜哥哥吗?他好狠。
  我要去告诉永夜哥哥。我悄悄的后退,飞快的跑回客栈,想拿了包裹离开。
  才进房间,听到有动静,我赶紧上床睡着。
  月魄回来的好快。他立在床边看了我一会儿,我的心跳得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他睡在了地上。
我着急万分,明天我一定想办法摆脱他。
  “你老老实实在客栈里呆着,听到没有?我要去街上买点东西!”我恶狠狠地对他说。一如平常那般。
  他哼了声,坐在房中喝茶。
  我拿了金银,出了客栈,牵着马上街。这是齐国的一个小镇,我故意闲逛,觉得没有人跟着我,这才挥鞭往陈国方向奔去。我兴奋的想,那臭小子一定还在客栈傻等。我要去陈国找到永夜哥哥,告诉他月魄的奸计。
  马前蹄突然一软,我惊呼一声,差点从马上摔下,一个跃身站好,眼前出现了三个青衣人。
  我想也没想,挥剑便上。
  他们武功好得很,我打不过。
  我知道一定会落进他们手中,可是月魄没有现身,他是否知道我看穿他了呢?我故意往客栈方向跑,边跑边喊:“月哥哥,游离谷的人抓你来了,你快跑!”
  我背上中了一掌,声音断在喉咙口,我痛得眼前一黑晕倒。
  我醒的时候已经是在个陌生的地方。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我不知道是在哪里,我浑身没有力气,腿似乎动不了。我吓得直哭。
  永夜哥哥,他一定会来救我。我只有这一个念头。
  门打开,有人进来,是个陌生男人,我一见他就放声尖叫,持续叫了很久,门再次被关上,我还在尖叫。
  我开始装疯。拼命地捶我的腿,一半是我真的怕,一半是我想我疯了或许还会有机会跑走。
  我想家,想永夜哥哥。我担心他被月魄捉到。
  这个人太阴险了,他居然装着不会武功。他怕是一路上拐我去拿解药时就想好要以我为质诱永夜哥哥上当吧。
  过了好几个月,天渐渐热了。
  终于有人将我送进一个院子。月魄站在院子里无害的看着我。他笑得越温柔,我心里越怕他。
  我的腿动不了,我身上无力,我能将他怎么办?
  “永夜哥哥……”我的眼泪疯狂的往外涌。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将我送来和月魄呆在一起。可是我感觉是和永夜哥哥有关。
  “蔷薇,我是月魄。”他这样说,他的眼睛里有着探询的色彩。
  我睁大眼看着他,喊了声:“永夜哥哥,我终于等到你了。”
  他愣了愣,抱我坐在椅子上,试图唤醒我似的:“你忘记了吗?我是月魄,不是你永夜哥哥。”
  他越是这样,我越装着不认识他。我靠在他胸前,轻声说:“月哥哥不见了,永夜哥哥,你不要离开我。我的腿动不了啦,我想回安国,想回家。”
  他似乎很惊诧,叹了口气不再逼问我,只搂了我说:“永夜哥哥不会离开你的,会带你回安国,回家。”
  夜色深了,他抱我回房,我闭上眼装睡,这时,我听到院子隔壁有打斗声,听到永夜哥哥的声音。
  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月魄似乎无暇顾及我,匆匆出去。
  我不敢喊,我怕我是永夜哥哥的累赘。我明白,我没有猜错,送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引永夜哥哥来。
  我用发簪在竹席下一点点刺出小洞。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永夜哥哥,我总要留点东西给他。提醒他月魄信不得。
  没过多久我又被人带走。
  人总要有希望,我一定要撑到见永夜哥哥的时候。
  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相貌清秀,浑身带了股邪劲。他蹲在我身前,勾着我的下巴,目不转晴的看着我。
  我紧张得要命,他喂了颗丸药给我,我没办法只能吞进去。
  脑子嗡的炸响。
  “李永夜会来救你,和我大哥……”那个人的声音飘飘浮浮,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分明他在我眼前,为什么声音这般遥远。
  “我要保证你被李永夜救走的时候说不出你知道的秘密。我可不认为你真的傻了。”他说完就走了。
  我眼前出现了幻境。时间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我记不得吃东西,偶尔觉得有人喂我食物,没人喂我,我也不知道。 .i|nn[H &
  清醒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月魄和永夜哥哥之间怕不是中蛊毒这么简单。永夜哥哥似乎很关心月魄。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却又想不明白。
  迷糊的时候,我就像回到了安国侯府。太子哥哥,佑哥哥,眼前的人影晃来晃去,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我似乎听到永夜哥哥在叫我。我肯定又在迷糊之中。他其实是不喜欢我的,他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不论我怎么缠他,他都有办法甩了我离开。
  我眼前这个紫衣翻飞,身手俊到极点的人是永夜哥哥吗?他不会武功的,肯定不是他。我有些舍不得闭上眼。就算不是他,他长得和永夜哥哥一模一样,他打人的姿势真潇洒。他抱着我,我情愿一生都靠在他怀里。就算是梦也好的。
  “星魂……”我听到月魄的声音,脑子为之一醒,我看清了眼前的人,他真的是永夜哥哥呢,为什么月魄要叫他星魂?
  月魄星魂,这两个名字怎么这般亲呢?不能相信月魄,我使劲喊永夜的名字。
  他真的听到了,他低头看我,眼睛急得通红,他抱住我跃上了石台。交到了别人手中,又跃下去了。
  我着急得不行,一口气似提不起来。他怎么就走了呢?他怎么能扔下我。
  月光很亮,我眼前几乎看不到别的东西,那些声音离我太远太远。
  冰凉的水洒在我脸上,下雨了吗?
  “蔷薇,你睁开眼!我是永夜!我带你回家!”
  我想睁开眼,又舍不得惊破了这个梦。永夜哥哥,这是梦还是你真的在我面前?我分不清了。
  “好,我带你回家。回去我就娶你。蔷薇,你撑着别睡。我们马上就回安国,我一直喜欢你,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听到了吗?蔷薇!”
  果然是梦呢,永夜哥哥是绝对不会对我说出这么好听的话来。这一生中,对我最好的人除了爹娘哥哥们,就是太子殿下了。
  我不喜欢他,可是永夜哥哥要是有太子殿下对我一半好,我都心满意足。
  我不想睁开眼睛,就算是梦,这些话儿听着都让我开心。
  “我比他好,我会比他对你更好!蔷薇,我带你回家,回家我就娶你,我只娶你一个,你说什么我都听你话!”
  我忍不住笑了,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永夜哥哥没有消失。他还是那么漂亮那么美。那张脸,我从六岁时就觉得好看。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身体不好,他冲我发脾气,他不睬我,我还是舍不得不去找他。
  眼前哭着看我的人是他吗?永夜哥哥会为我落泪?!狂喜中,我脑子突然清醒了下,我想让他别哭,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想告诉他月魄要害他,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说话,却喷了他满脸的血,心里一松喉间吐出了一个字。
  我想对他说的话太多了,终究只说了那张竹席的竹字。只有一个字,永夜哥哥听得明白吗?他握着我的手连声说他看到了,他会为我报仇。
  我想笑,我突然觉得很开心,又很是不舍。为什么,要在我快死的时候,才告诉我,你一直喜欢我呢?
  “蔷薇,不怕……不要怕……你不会有事……我这就带你回家。我们回安国去!我娶你,我陪着你,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
  永夜哥哥从不对我许诺。但是他说过的话,他一定会做到的。我望见明月,从来没有一次中秋月明,让我这般喜欢。
  眼前模糊的很,我只知道他抱着我,他会一直陪着我。
  这时候,我一点也不恨月魄,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永夜哥哥的心呢。
  我想说话没力气了,我想摸摸他的脸也没了力气。可是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被月魄害了,他不会像我一样,就这样死了。
  人死的时候总能想到很多东西。我很想家,很想爹娘,哥哥们,包括太子殿下。可是,我真的,回不去了。


番外之玉袖公主

  “公主!河里漂来一个人!”
  我随着侍卫手指的方向看去,河面上漂着一个黑衣人,半沉半浮。“捞上来!”
  这是个很怪的人,他的五官很深刻,眉皱着,显出一份坚毅。他中了暗器,有毒。我救了他。
  他似乎是个哑巴,我问他话,他什么也不说。
  安国京都正要举行佑庆帝的登基大典,没想到意外救了个怪人。
  昨晚皇城失火,听说东宫被烧成白地,太子谋反被诛。这个人与那件事有关系吗?
  我不想多问,不管有没有关系,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有用。
  登基大典一完,我便要返程回陈国。我问他:“你愿意跟我走,还是离开。”
  他迷茫的看着我,似乎失忆了。
  我叹了口气说:“那就跟我回国,我叫你小白好了。”
  我带了他回陈国。
  他应该是会武功的,我练剑的时候,有一招使得不对,他的目光便落在剑招该落的地方。易将军一直忙着训练水军,没人陪我喂招。我便拿了柄剑给他,随手一刺,他条件反射似的招架,我越打越兴起。他越似乎想找回什么记忆,无声的回应。
  打着打着,我便发现,他只是在挡从来没有进招。我怒了吼他:“光招架有什么意思?出手!”
  说着我极刁钻的使出一剑,刺向他的咽喉。
  我看到他眼中光芒一闪,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我的剑被他磕飞,他一剑刺向我的胸。我大惊失色,尖叫出声。
  他的剑停在我喉间一寸,扔了剑,什么话也没说,又静静退在一旁。
  真是个怪人。
  没过多久,易将军进了宫,他听说我救下这个怪人后,上下打量了他很久,然后说:“本将军与你过过招,兴许,你会想起点什么来。”
  我知道易将军功夫极高,以怪人刺我那剑应该伤不到易将军。我很希望他能恢复记忆。
  易将军使出的杀招让我瞧得心惊胆战。小白回招拆接也不赖。仿佛高手过招才能更激发他的潜能。直到五百招后,易将军才赢了他。
  他浑身都是剑口子,瞪着易将军满脸不服。那种桀骜不驯的神态让我看着很顺眼。易中天太嚣张,我恨不得有人顶撞他。
  “公主,此人虽失忆,功夫极高,且来历不明。我觉得留他在你身边会有危险,不如除去。”
  我那里肯,说:“小白不会伤害我。”说着我看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很坦然,却缓缓点点头。
  我高兴极了,笑着说:“将军去找哥哥议事吧,小白陪我练剑就好。”
  我没注意到易将军眼中的阴骘,他仿佛很讨厌小白似的。
  我给小白裹伤,用的全是我平日里无聊时绣的汗巾。把他扎得花花绿绿,我哈哈大笑。
  小白突然开口:“很漂亮。”
  我的笑声嘎然而止。我惊疑的看着他:“小白你会说话了?”
  他愣了愣,又沉默下来。
  从此我缠着他说话,小白只是听,偶尔说几句话,一见有外人,便住嘴不说。这让我觉得他和我有了小秘密。
  哥哥病重。他拉着我的手说:“太子尚幼,如果传位于他,易中天就会独揽朝纲。他喜欢你,只有你做皇太女,他才会甘心辅政,居于你之下。玉袖,你无论如何也要撑到太子长大。”
  我忍不住泪湿。陈国锦绣河山,是绝不能更姓易的。我挺起胸对皇兄发誓:“太子成人之后,玉袖便会传位于他。玉袖会保护皇嫂与太子!”
  我决定终身不嫁。
  皇兄过世后,我登基为帝。
  易中天果然支持,朝中大臣无一敢反对。就此一着,我便觉得皇兄的决定何其英明。
  我请了最好的师傅教育太子。我特别想请的师傅是永夜,只有她的狡诈,她的武功才能教出一个能继承我大陈江山的太子。
  易中天出入宫禁如无人之地。他望着我说:“玉袖,你若终身不嫁,中天当辅佐你一生。绝无二心。”
  他的深情我懂得,却接受不了。为了大陈江山,我点头:“只要我为帝一天,我绝不立王夫。”
  我不会嫁人,不想生孩子。我有了孩子,太子的地位便会不保。
  我闷闷的对小白说,他只是听着。有时候我闷得哭,他便会跳起来舞剑,我看到好处,忍不住拍手叫好,他回头望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怜惜。
  泽雅诗会,我携了小白便服出席。
  席间我看到了永夜。我顾不得别的,朝她奔去。她似想逗我玩,故意踩破了我的裙子,小白突然怒了,拔剑与她斗。
  水泊之上,小白与她缠斗,她明显功夫不如小白,轻功却好得很,小白被她捉弄恼了使出了杀招。
  我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小李飞刀。
  小白中了她一刀,永夜走了,却大摇大摆地悄悄对我说,她在泽雅接活的地方叫依水居,让我不要妨碍她赚银子,她会还我一个人情。
  我自然答应,从此她偷偷入宫教太子武艺和一些我不懂的东西。我只知道太子仿佛瞬间开了窍,一天比一天聪明,一天比一天懂事。
  我为小白包扎伤口,不住的埋怨他,很是心疼。
  小白突然说:“她是星魂。”
  我吓了一跳,问他:“你是什么人?”
  小白深深的望着我,沉默一会儿后答:“我不会伤害你。”
  他不愿说,我也不问。我只知道,我相信他。
易中天喝醉了酒,闯入了宫中。他捉着我的手眼瞳中烧着欲望的火,他的模样很可怕。我拎起茶水冲他浇下去,怒吼道:“将军自重!”
  他望着我,冷笑道:“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杀太子?我就等着他继你的位,你不做女帝,我好娶你。”
  我吓得手足冰凉。
  他伸手将我锁在他怀中,我怒极喊人,殿内外连个应声的人都没有。易中天的权势已经大得超出我的想象。
  “玉袖,你就算不嫁人,你也可以跟了我。”他缓缓说道,眼中透出浓浓的占有。
  我挣不开他,又慌又怕。这时,一道剑光闪过,易中天抱着我侧身避开。
  小白傲然站在我面前,长剑指着易中天道:“易将军武功盖世,可大丈夫不欺凌弱,你除非杀了我,否则,我定不会让皇上受辱。”
  这是小白话说得最多的一次,我望着他,心里泛起异样感觉。
  易中天哈哈大笑:“小子,你有种,你连自己的姓名都记不得,你是个白痴。”
  小白目光闪动,长剑动也不动。
  易中天放开我,极温柔地说:“玉袖,改日再与你详谈。”
  他轻蔑的瞟了眼小白,拂袖离开。
  我从他身上看出了浓重的杀气。
  “小白,你走吧,何必枉送性命。”我说的是实情,易中天绝不会放过小白。小白死了,易中天还是会要我。
  “三个月,我会回来。你等我。”小白极认真的说完,像只鹰掠入了夜色中。
  三个月后,小白没有回来,却有另一个人来找我。他蒙着面纱,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我差点以为他是鬼魂。
  “皇上,你希望如何处置易中天?”
  他的声音很温和,听他的意思,易中天根本不放在他眼中。
  我有些犹豫,如果易中天不是心太野,我陈国是极需要他这样的大将军。
  “易中天如果没有武功,只是用他的军事才能,陛下是否觉得安心?”他洞察了我的内心,我瞬间觉得他很可怕。
  “你是何人?我为何要相信你?”
  他静静地站在殿内,对我的逼问不置可否。
  我怒了:“你不肯说,我陈国之事便不用你插手。”
  他轻声笑了:“你救了我的人,他愿意用一条命换你一个愿望,你也不珍惜吗?”
  我身体颤抖起来,小白沉默的样子,深隧的目光出现在脑中。小白是他的人?小白愿意用命来换取他的帮助。我什么也顾不得冲过去问道:“你把他怎样了?”
  我的武功是易中天教的,也算过得去。可是我扑过去的时候,来人轻飘飘的就躲开了。小白武功很强,却绝非他的对手。
  我停住手问他:“我陈国之事,不用你插手了。你不要杀小白。”
  他凝望着我说:“他已经把命交给我了,你若不要我插手相助,等于浪费了他的性命,我没意见。”
  “你要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问,但是只要小白平安回来,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去交换。
  “当年他火烧驿馆,置她性命于不顾,我也是要对付他的。也罢,顺水人情。”他说完就要走。
  “站住,他……人呢?”听他的意思是会废了易中天的武功,可是我却关心小白。
  “月又会圆了。齐国西方有座山,山形如鹰。叫鹰山。”
  我记住了,我一定要找到那座像鹰一样的山。
  隔日,便有人来报易将军府出了事,他的武功被废。
  听到消息,我竟然没有高兴,只是松了一口气。唤来太子与三大夫,交待禅位事宜。
  三日后,我禅位。新皇叫人围了将军府邸。
  易中天会如何已不是我要管的事了。皇帝长大了自有主张。我收拾行装悄然离宫。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马换了数十匹,我一直向西。入了齐国再往西,就是莽莽森林。
  我一直往西边走,山中已沓无人迹。我走过一座山头又一座山头。没有看到一座山像鹰。我很疲惫。马已经不行了,我杀了马,吃了一个月马肉,吃得我边吐边哭。
  我绝望地对着山崖喊小白,回答我的只有幽幽回声与岩鹰掠过的影子。
  进山两个多月了,我想我肯定找不到他。
  月光下的山林很恐怖,我奔到林外崖边也不愿住在里面。若不是有功夫,我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小白在我心中有这么重要吗?我一点一滴回想着。他总是沉默的站在我身后,总是沉默。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印象。可是,他不在了,我为什么却一定要见到他,为什么他走了之后身影在我心中变得这般清晰。
  易中天说,第一次看到他时,就想杀了他。因为我看小白的眼光不同,然而我自己却没有半点发现。
  我坐在崖边痴痴望着山林,月影东斜,我无意中望向西方,惊得跳起来。月光下那处山不正像鹰喙?山势连绵缀成的不是鹰的头,翅?我欢喜得直抹泪。
  又走了十天,我终于站在一个巨大的山缝处。两山夹壁一线飞天。抬头望去,脖子都望酸了,也看不到尽头似的。
  我走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大片迷离的花海,层层叠叠望不到边。花海的尽头隐隐出现有炊烟。
  我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然后嗅着花香睡着了。
  门口的叫卖声唤醒了我,我睁开眼,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一桌一床一柜。我生在皇家,身上的被子触手滑软,仔细一瞧,正是我陈国最负盛名的云锦缎。我吓了一跳,这种料子是皇室专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了床,我又发现桌子是紫檀木的,看似简单,却极贵重。虽然式样简单,单木料而言就身价不菲。
  我推开门,这里原来是家客栈。门外是条街,人们来来往往,像极了一个小镇。令我吃惊的是客栈门口卖山货的大婶手上那只翡翠玉镯,通体碧绿极为难得,至少也值个十万八万两银子。可是她卖的却是不值钱的山货。
  还有店小二,他居然穿的是云锦缎做的衣裳。这身衣裳再像小二服,也要值二十两银子。
  眼前这一切很滑稽,简直不可理喻。
  一袭月白色闯入眼帘,这是个极英俊的青年,他温和地看着我说:“你醒了?”
  我听声音便知道那日进宫见我的人是他,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还身怀让易中天感叹的绝世武功。
  “怎么了?”
  我费力的收回眼神,客栈中,街上往来的人怎么看身上都有些值钱物事,可偏偏都像是极普通的山民。我望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来了,他人呢?”
  “他不会理你的。”
  “我不信。”
  那人笑了笑,指了指山坡:“他在山上木屋。”
  木屋旁,有个人正在练剑。
  “小白!”我喊了他一声,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路上受了这么多罪,我见他一面容易吗?
  他停了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扭头就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我呆呆的看着他,我离开皇宫,我什么都不要了来找他,他却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原来你不是喜欢我,你,你不过是报恩!”我大吼,心痛得难以自抑。
  屋子里没有动静。
  我坐在木屋前,茫然不知所措。我有我的骄傲,他既然心里没我,只是报恩,我何必要纠缠于他。
  可是小白的眼睛,坚毅的面容,他的以命相舍让我难以挪步,我不信,他对我无情。
  我在屋外坐了三天,他练剑,吃饭,外出,当我不存在。
  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过。
  第四天晚上,打雷下雨,木屋里有了灯光,我甚至看到他坐在饭桌前悠然的吃饭。雨淋得我浑身湿透,心也淋得冷了。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对他说:“我走了,你原来心里真的没有我。我再不会来缠你了。”
  我往山下走,小镇关门闭户,街上一个人也看不到,我孤零零的走在雨里,眼泪忍不住涌出来。我要回皇宫吗?那是我的家。想起和宫里那些嫔妃一样,从此老死宫中,我很怕,不愿意再回去。
  天下之大,没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吗?
  雨似乎停了,我抬头,他撑着伞目无表情看着我。
  我眼中闪过惊喜,他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吗?
  他把伞递给我,站在雨里板着一张臭脸。
  我怒了,一掌挥开他的伞:“我是你什么人?需要你来管我?走开!”
  只走得几步,身体一轻被他抱了起来。我怒极又踢又打哭闹起来,他理也不理,抱着我往山上走,雨水淋过他的脸,他的嘴紧抿着。我的脸贴在他胸口,听到他的心跳得很急。
  他抱着我回到木屋,一声不响的在门外坐了一夜。
  我要冲出门外,他只是挡在我身前,什么话不说。
  “你既然不要我,为什么还要管我?”
  他闭上眼,任雨水冲过他的脸。
  我安静下来:“好,明日雨停我就离开。”
  第二天一早,我走出木屋,他已经不见了。
  我走在小镇街上,忍不住想看他一眼。他没有跟着我。
  这里的人当我是个陌生人,没有一个人同我说话。
  那个穿月白衫子的青年又出现了:“他不是不想理你,他是把命交给了谷主,他不能理你,否则,你就会死。”
  我像捞到了救命草,扯住那人的袍袖问道:“要怎样他才会理睬我?要怎样做?”
  “你看到那座山崖了吗?只要你能上去就可以。”
  那座山崖很高,如刀削一般。我咬着唇问道:“你是何人?”
  “我就是这座山谷的谷主。”
  “君子一言?”
  他朗声笑了:“我绝不食言。”
  我从来不知道我有这么大的勇气。我抓紧了削壁上的山缝,藤蔓,杂草。用轻功用指力一点点往上爬。
  我不敢往下看,下方盘旋的鸟儿让我知道摔下去必死无疑。
上方高耸入云,手指痛得钻心。
  我好不容易在半山一块突出的山石上站定。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了,没有着手的地方,轻功也跃不上去。
  我甚至不知道在这里我还能坚持多久。
  手指牢牢地卡在石缝中,我放声大喊:“我上不去了!”
  没有人理我,我望着身边围绕的雾气脑袋越来越晕,手终于一松,尖叫一声往崖下坠落。
  崖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一个身影飞下,搂住我的腰,顺着一条绳索跃了上去。
  小白站在崖上,拉我上去的是谷主。
  我望着他,他眼中只有心痛,眉微蹙。突然他朝谷主跪下朗声说道:“鹰羽甘心受死,请谷主放她出谷。”
  他的名字叫鹰羽,很好听哪。
  我哼了声问谷主:“你说话是否真的算数?”
  “自然。”
  “你说,只要我能上崖顶就可以,可没规定是谁拉我上来,总之我上来了,不是吗?”我理直气壮的说道。
  谷主愣了愣,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是,你上来了,鹰羽可以理你了。”
  我高兴的笑了起来,一把拉鹰羽起来:“你看,我做到了。我们走吧!”
  鹰羽身体一僵,望着我一字字道:“你走吧,这里不适合你。”
  “明明说过只要我能上来,你就不会不理我的。”我委屈得想哭,手很痛,为了他我居然像只猴子似的爬山崖,他居然叫我走?
  谷主笑了:“谷里规矩,要离开,只能闯谷。”
  “闯就闯,鹰羽,你怕吗?”我挑衅的看着谷主。
  鹰羽转过头来望定我:“你怕不怕死?”
  我摇摇头。
  他什么话也没说,拉着我一扯绳子像只鹰一般飞下山崖。我开心的搂住他,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
  下到山崖,他小心的执起我的手,从怀里抽出一条汗巾替我裹伤口。
  那是我从前为他裹伤的汗巾,我惊叹地问他:“你还留着哪?”
  他脸上闪过一丝绯色,轻声说:“你想离开,就算是死,我也陪着你。”
  我心里感动,抱着他哽咽:“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怕死。”
  他牵着我的手,缓缓走向谷口。
  走到谷口花海,那里站了一个人,果然是谷主。我心里紧张,鹰羽放开了我的手,拔出了他的剑。
  我见过他与易中天交手五百招,他的剑已经异常凌利,可是在谷主手中却百招不到。
  鹰羽倒在地上望着我,他目光中满满的悲伤,似乎不能再带我走。
  那人冲我笑了笑:“闯不过,只有死。”
  说着一剑朝鹰羽挥下。
  我想也没想扑到了鹰羽身上,望着鹰羽的眼睛,这一刻,我觉得死也不是件痛苦的事情。
  鹰羽眼中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我不知道那一剑为何久久没有落下。回头看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我们就这样轻轻松松出了山谷,走到谷口,我停下脚步,笑道:“我们回去吧。”
  “为何?你不是不愿留在山谷吗?”
  我眨了眨眼:“这里其实很好,外面也一样,反正我们出来过一次,将来过得不舒服再出去便是。”
  他唇边带出一抹笑容,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笑,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他拥我入怀,叹道:“因为你愿意为我死,所以他才放我们离开。”
  “为什么?”
  “山谷中的秘密太多,你是外人,知道了,便一生不能离开,你可愿意?”
  我点点头,和他在一起,我很满足,权势富贵我都已经过,都不及他在我身边让我觉得踏实安全。
  鹰羽牵着我的手又回了山谷。
  我才知道,这里,便是闻名已久的游离谷。


番外之安小四

  大哥说,母亲已收下聘礼,将我许给了安国三殿下,当时还是大将军的李天祥。
  传言说,安国三殿下有端王昔日之风,英武俊气。我忍不住扁嘴,不过是靠了父荫罢了,就连和端王爷在散玉关击败陈军那一仗没准儿也是端王爷照顾这个侄子罢了。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到,一个才十八岁的青年能有什么大能耐。
  可是传言却让很多闺阁少女对他倾慕。直说我许了个好人家。
  我安家虽是大富之家,毕竟是商贾。以他的身份地位,我是高攀了。再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娶的不过是安家的银子罢了。我心里想着就难受。
  听说,他在秦川。我打定主意,拿了些银两,潜过秦河,想亲自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
  才进秦川城,我就被士兵围住。我不屑地问:“难道安国士兵要当街抢民女吗?”
  “小姐此言差矣,我的下属是保护小姐来着。”说话的人很年轻,穿了身绯色锦袍,绣了金龙,身材很高大,气宇轩昂地出现。
  说他一脸正气,可是他的眼珠子却上上下下在我身上打转,看得我恼怒:“你是何人?怎生这般无礼?”
  “本殿下才下了聘,四小姐就急不可待的送上门来,这么想嫁?”
  我的脸哗的红到底,他原来就是李天祥。我想出城回齐国,那群士兵却拦住我不放,我又气又急道:“谁送上门来了?我不过是过来玩玩,你太不要脸了。本小姐决定不嫁你了。”
  李天祥只是笑了笑道:“送四小姐去将军府,通知安家一声,免得老夫人和大公子着急。”
  什么意思?我跳着脚喊:“我要回家,谁要去你的将军府!”
  他扭头就走,任由士兵拥着我带我进将军府。
  我一路叫骂,那群士兵始终客客气气,送我进了将军府,来了几个粗使丫头说是请,倒不如说是拉我进内院,我一进去,院门居然落了锁。
  我恨得将房间里的东西全砸了得粉碎,骂得嗓子发哑说话都痛。我不明白李天祥为什么要软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城他就知道了。总之我对他的印象恶劣之极。
  我赌气不吃饭,有个丫头居然说:“将军说了,早知道小姐会用这招,说是随小姐意,等小姐饿得没力气了就任他摆布了。”
  我吓得汗毛直竖。乖乖把饭吃了。
  晚上我悄悄起床,走到围墙边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移了只石缸,从房内端着凳子搭好,打算翻墙跑了。
  我小心的爬上去,用力一撑,凳子哗的倒了,我骑在墙头望着下面不知道怎么下去,看到不远处有棵树,便慢慢挪过去,抱着树脖子想滑下去。
  “这么高,不怕吗?”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我的手一松,尖叫一声便往下掉。
  没有摔痛,我定睛一看,居然又回到墙头坐好。李天祥坐在我旁边三尺外笑嘻嘻的瞧着我。
  “半夜三更,你干什么?”
  他轻松跳下墙,望着我笑:“不干什么,看看野猫翻墙,然后回去睡觉。”
  他真的就走了。我看着他走远,又慢慢挪到树边,正伸手去换树,他的声音居然出现在我身后:“这树上有只毛虫,四小姐没看到?”
  我一惊,手一滑,惨叫一声摔了下去。这回实实在在摔在了地上,准确说,是摔在他身上,他的手揽着我的腰,眸子里满是笑意:“投怀送抱?还几次三番,四小姐对天祥真是情深意重。”
  我怒极,一巴掌扇了过去,却扇了个空。
  他早已站了起来,望天道:“月色怡人,四小姐邀约天祥观月实乃雅人,不愧是大家出身的名门闺秀。”
  我气得嘴唇发白,指着他颤声道:“你扣我在将军府所图何事?”
  “咦?不是四小姐自己要来瞧瞧天祥吗?怎么变成天祥软禁四小姐了呢?”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高抬着下巴道:“你说的,我看过了,不怎么样,本小姐这就要走了。”
  我走了几步,他总是拦在我身前,我又打不过他,想起这两日被他强困在府中,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瞬间慌了,想给我擦泪又不敢似的,良久才道:“城中有变,留你是怕你出事,莫要哭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牵了我的手送我回内院,我居然没有挣开,到了内院他才说:“明日我要请罗将军赴宴,宴后便送你回安家,可好?”
  我不太明白,但听到明天宴后便可以离开就点了点头。
  “好好休息。”他轻声说道,松开了我的手。
  手上还带着他的温度,我疑惑的摸摸滚烫的脸,我不是很讨厌他吗?

  将军府热闹异常,丫头很细心的打扮我。给我换的是安国的服饰,用的钗环首饰都异常精巧。
  “小姐真美。”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很怪,我眼皮直跳,总觉得今天有事发生。
  没过多久,三殿下来接我,他看了几眼笑着说:“不错,再害羞一点最好。”
  我的脸又红了。
  他牵我的手,当丫头的面,我不好意思,甩开他道:“殿下请自重。”
  他朗声笑了起来:“反正是我的人了,走,去见见罗将军去!”
  罗翼宁将军是安国皇后的亲胞兄,一直镇守秦川,听说威猛异常。我倒真想见识见识,便随了三殿下前往前厅。
  “哈哈,这就是我安国未来的三皇妃?老夫有礼了。”一阵豪爽的笑声入耳。
 我大方地福了一福。
  罗将军年青时应该是个很俊秀的人,比三殿下还好看吧。虽然上了年纪,依然流露出一代儒将的气质。
  三殿下温和的笑了,请罗将军与几位偏将入席,说:“小四明日就回齐国,我也回京都等着娶她,蒙将军照顾,天祥在秦川受益非浅。今日正好小四在,天祥与小四敬大家一杯酒,权当先请喜酒了。”
  说着递给我一壶酒。我呆愣着,他怎么会叫这么亲热?这群将军却轰笑起来。
  “小四这么胆小么?爬墙的劲儿跑哪儿去了?”
  他在我耳旁低语,眼神中似乎满含挑衅。我的勇气骤然来了,执了壶挨着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酒。自己也端了一杯道:“奴家敬大家一杯。”我把酒干完,照杯底一亮,福了福道,“奴家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这本是男人的酒宴,我敬杯酒全了礼节给足他面子,明儿便回齐国去。
  走到厅门,我回头望了三殿下一眼,他本是伟岸男儿,也……挺不错的。脸一红便想离开,谁知眼前突然天晕地转,我腿一软坐了下去。
  听到厅上一阵喝骂,似有刀兵声响,渐渐远去。

  等我醒来,已躺在内室床上,三殿下凝神望着我,我一惊起身:“你在酒中下了药?”
  他笑了笑:“皇后欲谋反,孤执了皇上旨意。正愁没有借口邀他们赴宴,四小姐到来,却也省了些周章。”
  心口一痛,他居然利用我。
  我怒气冲冲瞪着他,翻身欲下床。
  他撑住我不让我起身,笑道:“你是我的人,帮夫君有何不对?”
  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就是很不对劲。脱口而出道:“你娶我是为了我安家的银子,你如今……如今又利用我,我……”
  眼泪冲出眼眶,滴落下来。
  他似极看不来我哭,原来的牙尖嘴利瞬间没了,急得不知所措,终于憋出一句话来:“这倒不是……”
  我哭得更厉害,他不是,他怎么会不是?
  “我,不过顺便而己,倒不全是为了安家的银子。”
  他倒说得真坦白,我气极跳下床就想走。
  他抱住了我,似乎有些着急不知道说什么好,却也不愿我走。
  “我会嫁给你,现在我要回家。”我哭闹着踢他。
  他一动不动,等我折腾得累了,他才叹了口气道:“去年清明,你是否在秦河边上放花灯?”
  我愣住。
  他卟的一笑:“那会儿我就知道你是安家四小姐了,父皇令我向安家提亲,我一听是你便答应得极痛快。”
  “若不是我呢?”我有些犯糊涂。
  他低声在我耳边说:“谁知道呢,不过就是你呢,天注定罢了……”
  他的声音极轻极柔,心里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我有些恨他,他何必说得这般坦白。
  他似看出我的心思,缓缓道:“你是要与天祥过一生的人,天祥不愿欺瞒。罗将军这次是唯一一次,你稍露破绽,你我的命都会丢在秦川。小四,嫁入皇家,总有许多风雨,你愿意与我一起吗?”
  我一怔,望着他诚挚的眼神。竟不知道他该瞒着我好还是骗我一骗的好。
  他突然笑了,笑容很是愉快:“原来你是个傻笨妞。”
  我又被气倒了,我怎么会什么情绪都被他掌握,一时间恨得牙痒。一口就咬了下去。
  他动也不动,很久才颤声道:“我说错啦。”
  以为他要道歉,我有些内疚的看着他手臂沁出血珠,轻声道:“我气撒完了,你不痛吧?”
  他吸了口气问我:“真的?”
  我认真的点点头:“我是直性子,真不气了。”
  他才吐出那口气道:“你不仅是傻笨妞,还是只笨兔子,生气就这两招,真好治。”
  我怒极,抬腿正中他的要害,看他弯腰忍痛指着我说不出话来,我嫣然一笑:“傻了点,笨了点,痛的还不是你。我回家啦。”
  离开内院,还能听到三殿下的怒吼:“等我娶了你,你再试试!”
  我嘿嘿笑着,嫁他,其实也不错的。


番外之蔷薇郡主

  出了散玉关,进入宋国国境。我一路上瞧月魄不顺眼之极。
  “喂,臭小子,你究竟和永夜哥哥有什么仇,你要下蛊毒害他?”进了客栈,为了防他跑了,我只要了一间房。
  此时他被我一脚踏在背上动弹不得,如果不是要帮永夜哥哥拿解药,我恨不得现在杀了他。
  “小妖女,要是你再不松脚,再敢对我凶半句,我就催动蛊毒,让你永夜哥哥痛死!”月魄恨恨然的冲我吼。
  我一惊,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要真害了永夜哥哥怎么办?我马上松脚,顺手拎他在椅子上,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端了杯热茶给他:“月哥哥,路上不好玩,蔷薇和你闹着玩呢。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似笑非笑的瞧着我,大咧咧的接了茶一饮而尽,站起身上床躺下:“你睡地上吧。”
  “什么?”
  他扔给我一床被子,头枕在脑后慢条斯理地说:“郡主怕在下跑了,非要同房,难不成还要同床?”
  我脸涨得通红,抱着棉被怒道:“等我拿到解药,我再收拾你!”
  我几时睡过地上?地板冰凉,被子一半铺在地上,一边裹在我身上让我难受之极,迷迷糊糊到天亮才撑不住睡过去。
  早上醒时,我好端端睡在床上,一惊跃起,臭小子呢?他千万别跑了。想起永夜哥哥的解药,我急得眼泪花直往外冒。
  门被推开,月魄端着粥进来:“醒了去洗洗吃饭,还要赶路的。”
  我一愣,他怎么没跑?
  “看我干什么?我不过是良心发现,觉得和李永夜也无深仇大恨,给了解药两清罢了。”
  我赶紧下床梳洗,咦,我的钗呢?我四下里找,永夜哥哥为我扶头上珠钗的情景我一直不忘,这钗可不能丢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和我亲呢过。回想永夜温柔为我扶正珠钗的霎那,心犹咚咚跳个不停。
  “找什么?”
  “我的钗!我的钗不见了。”
  月魄喝着粥慢条斯理的说:“就是只镶了珍珠的钗,又不是多值钱的玩意儿?”
  “你知道什么?”我没有说下去,沮丧地想,找不到也没有办法。
  月魄凑过头来笑:“我知道,不过是永夜伸手扶过罢了。她哪会记得住这个。”
  我气极:“谁说他记不住?永夜哥哥心思最细,他一定记得住。”
  “好好好,她记得住就记得住呗,掉了难不成回散玉关找?你不想要她的解药了?”
  是啊,解药才是头等大事,我狠狠地瞪着月魄:“你最好老实点,你说,这钗是不是你偷了?”
  月魄哼了声:“我偷你的钗干嘛?”
  我也哼了声:“我永夜哥哥比你好看十倍,谁知道你对他是不是……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爱慕我永夜哥哥,所以嫉妒他和我亲热,所以才把钗偷走!”
  月魄讪讪笑了笑:“我嫉妒你?谁嫉妒谁啊。”
  一整天我都不高兴,路上月魄的话也不多,过了宋国,进入齐国边境时,我们进了一座小镇投宿。还是只要一间房,我仍然睡地上。
  那晚肯定是月魄抱我上床睡,他其实心里不坏的。我想起永夜哥哥,想到那只钗,想起爹娘,有些睡不着。
  这时我听到月魄起身,他难道又想趁我睡着做好人,抱我上床去睡吗?我正想着,他果真走到我面前,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我下意识的闭住了呼吸,脸涨得通红。毕竟他是男子,我心里只有永夜哥哥……怎能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好闻?
  他抱我上床,我醒着羞得一动不敢动。我以为他会睡地上,没想到他竟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我眯着眼看去,窗外的黑夜中闪过一朵烟花。
  什么人深夜放烟花?现在又不是过年。
  正奇怪的时候,月魄又走到我床前,我闭眼装睡,他看了我一会儿喃喃道:“醉梦散应该还好用。”
  醉梦散?是什么?听名字是像让人睡觉的东西,我什么时候中了醉梦散?是刚才他身上传来的味道吗?我下意识闭住了呼吸的那会儿?
  月魄离开床边,竟跃出了窗子。天啦,他的轻身功夫高出我数十倍,他不是不会武功?我忍不住好奇,沿着他走的方向追去。
  走了半个时辰,我以为我找不到他了。这时我听到树林里有声音传来:“把这支钗给程先生送去,务必将永安侯留在陈国两三个月。最好擒了送进山谷。”
  我手脚冰凉,永夜哥哥看到那支钗就一定会想到我,月魄是要用我去捉永夜哥哥吗?他好狠。
  我要去告诉永夜哥哥。我悄悄的后退,飞快的跑回客栈,想拿了包裹离开。
  才进房间,听到有动静,我赶紧上床睡着。
  月魄回来的好快。他立在床边看了我一会儿,我的心跳得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他睡在了地上。
我着急万分,明天我一定想办法摆脱他。
  “你老老实实在客栈里呆着,听到没有?我要去街上买点东西!”我恶狠狠地对他说。一如平常那般。
  他哼了声,坐在房中喝茶。
  我拿了金银,出了客栈,牵着马上街。这是齐国的一个小镇,我故意闲逛,觉得没有人跟着我,这才挥鞭往陈国方向奔去。我兴奋的想,那臭小子一定还在客栈傻等。我要去陈国找到永夜哥哥,告诉他月魄的奸计。
  马前蹄突然一软,我惊呼一声,差点从马上摔下,一个跃身站好,眼前出现了三个青衣人。
  我想也没想,挥剑便上。
  他们武功好得很,我打不过。
  我知道一定会落进他们手中,可是月魄没有现身,他是否知道我看穿他了呢?我故意往客栈方向跑,边跑边喊:“月哥哥,游离谷的人抓你来了,你快跑!”
  我背上中了一掌,声音断在喉咙口,我痛得眼前一黑晕倒。
  我醒的时候已经是在个陌生的地方。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我不知道是在哪里,我浑身没有力气,腿似乎动不了。我吓得直哭。
  永夜哥哥,他一定会来救我。我只有这一个念头。
  门打开,有人进来,是个陌生男人,我一见他就放声尖叫,持续叫了很久,门再次被关上,我还在尖叫。
  我开始装疯。拼命地捶我的腿,一半是我真的怕,一半是我想我疯了或许还会有机会跑走。
  我想家,想永夜哥哥。我担心他被月魄捉到。
  这个人太阴险了,他居然装着不会武功。他怕是一路上拐我去拿解药时就想好要以我为质诱永夜哥哥上当吧。
  过了好几个月,天渐渐热了。
  终于有人将我送进一个院子。月魄站在院子里无害的看着我。他笑得越温柔,我心里越怕他。
  我的腿动不了,我身上无力,我能将他怎么办?
  “永夜哥哥……”我的眼泪疯狂的往外涌。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将我送来和月魄呆在一起。可是我感觉是和永夜哥哥有关。
  “蔷薇,我是月魄。”他这样说,他的眼睛里有着探询的色彩。
  我睁大眼看着他,喊了声:“永夜哥哥,我终于等到你了。”
  他愣了愣,抱我坐在椅子上,试图唤醒我似的:“你忘记了吗?我是月魄,不是你永夜哥哥。”
  他越是这样,我越装着不认识他。我靠在他胸前,轻声说:“月哥哥不见了,永夜哥哥,你不要离开我。我的腿动不了啦,我想回安国,想回家。”
  他似乎很惊诧,叹了口气不再逼问我,只搂了我说:“永夜哥哥不会离开你的,会带你回安国,回家。”
  夜色深了,他抱我回房,我闭上眼装睡,这时,我听到院子隔壁有打斗声,听到永夜哥哥的声音。
  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月魄似乎无暇顾及我,匆匆出去。
  我不敢喊,我怕我是永夜哥哥的累赘。我明白,我没有猜错,送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引永夜哥哥来。
  我用发簪在竹席下一点点刺出小洞。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永夜哥哥,我总要留点东西给他。提醒他月魄信不得。
  没过多久我又被人带走。
  人总要有希望,我一定要撑到见永夜哥哥的时候。
  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相貌清秀,浑身带了股邪劲。他蹲在我身前,勾着我的下巴,目不转晴的看着我。
  我紧张得要命,他喂了颗丸药给我,我没办法只能吞进去。
  脑子嗡的炸响。
  “李永夜会来救你,和我大哥……”那个人的声音飘飘浮浮,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分明他在我眼前,为什么声音这般遥远。
  “我要保证你被李永夜救走的时候说不出你知道的秘密。我可不认为你真的傻了。”他说完就走了。
  我眼前出现了幻境。时间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我记不得吃东西,偶尔觉得有人喂我食物,没人喂我,我也不知道。
  清醒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月魄和永夜哥哥之间怕不是中蛊毒这么简单。永夜哥哥似乎很关心月魄。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却又想不明白。
  迷糊的时候,我就像回到了安国侯府。太子哥哥,佑哥哥,眼前的人影晃来晃去,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我似乎听到永夜哥哥在叫我。我肯定又在迷糊之中。他其实是不喜欢我的,他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不论我怎么缠他,他都有办法甩了我离开。
  我眼前这个紫衣翻飞,身手俊到极点的人是永夜哥哥吗?他不会武功的,肯定不是他。我有些舍不得闭上眼。就算不是他,他长得和永夜哥哥一模一样,他打人的姿势真潇洒。他抱着我,我情愿一生都靠在他怀里。就算是梦也好的。
  “星魂……”我听到月魄的声音,脑子为之一醒,我看清了眼前的人,他真的是永夜哥哥呢,为什么月魄要叫他星魂?
  月魄星魂,这两个名字怎么这般亲呢?不能相信月魄,我使劲喊永夜的名字。
  他真的听到了,他低头看我,眼睛急得通红,他抱住我跃上了石台。交到了别人手中,又跃下去了。
  我着急得不行,一口气似提不起来。他怎么就走了呢?他怎么能扔下我。
  月光很亮,我眼前几乎看不到别的东西,那些声音离我太远太远。
  冰凉的水洒在我脸上,下雨了吗?
  “蔷薇,你睁开眼!我是永夜!我带你回家!”
  我想睁开眼,又舍不得惊破了这个梦。永夜哥哥,这是梦还是你真的在我面前?我分不清了。
  “好,我带你回家。回去我就娶你。蔷薇,你撑着别睡。我们马上就回安国,我一直喜欢你,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听到了吗?蔷薇!”
  果然是梦呢,永夜哥哥是绝对不会对我说出这么好听的话来。这一生中,对我最好的人除了爹娘哥哥们,就是太子殿下了。
  我不喜欢他,可是永夜哥哥要是有太子殿下对我一半好,我都心满意足。
  我不想睁开眼睛,就算是梦,这些话儿听着都让我开心。
  “我比他好,我会比他对你更好!蔷薇,我带你回家,回家我就娶你,我只娶你一个,你说什么我都听你话!”
  我忍不住笑了,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永夜哥哥没有消失。他还是那么漂亮那么美。那张脸,我从六岁时就觉得好看。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身体不好,他冲我发脾气,他不睬我,我还是舍不得不去找他。
  眼前哭着看我的人是他吗?永夜哥哥会为我落泪?!狂喜中,我脑子突然清醒了下,我想让他别哭,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想告诉他月魄要害他,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说话,却喷了他满脸的血,心里一松喉间吐出了一个字。
  我想对他说的话太多了,终究只说了那张竹席的竹字。只有一个字,永夜哥哥听得明白吗?他握着我的手连声说他看到了,他会为我报仇。
  我想笑,我突然觉得很开心,又很是不舍。为什么,要在我快死的时候,才告诉我,你一直喜欢我呢?
  “蔷薇,不怕……不要怕……你不会有事……我这就带你回家。我们回安国去!我娶你,我陪着你,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
  永夜哥哥从不对我许诺。但是他说过的话,他一定会做到的。我望见明月,从来没有一次中秋月明,让我这般喜欢。
  眼前模糊的很,我只知道他抱着我,他会一直陪着我。
  这时候,我一点也不恨月魄,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永夜哥哥的心呢。
  我想说话没力气了,我想摸摸他的脸也没了力气。可是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被月魄害了,他不会像我一样,就这样死了。
  人死的时候总能想到很多东西。我很想家,很想爹娘,哥哥们,包括太子殿下。可是,我真的,回不去了。

所有跟帖: 

故事很好看的, 但有个雷点让我真是外焦里嫩啊. -寂寞一城- 给 寂寞一城 发送悄悄话 寂寞一城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17/2009 postreply 16:01:01

好看,谢谢。你说的雷点是不是那个易某人?嘿嘿 -跳舞的精灵- 给 跳舞的精灵 发送悄悄话 跳舞的精灵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18/2009 postreply 09:11:43

好看, 谢谢楼主搬文,雷着雷着就习惯了 -乱世桃花- 给 乱世桃花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4/18/2009 postreply 10:05:52

我很喜欢这样的小雷哈. 好看好看, 很有古龙奇诡的风格. -天涯宅女- 给 天涯宅女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4/18/2009 postreply 11:09:10

果然雷力强大。。。。雷过之后兴致减半。。。 -- 给 碧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4/18/2009 postreply 20:33:09

好看,多谢了.月魄的番外真感人 -LastRose- 给 LastRose 发送悄悄话 LastRose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 04/20/2009 postreply 08:35:52

真好看,多谢了!看完平安的番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ekhaa- 给 ekhaa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4/21/2009 postreply 13:17:48

好文好看~~!!! -shenzhen- 给 shenzhen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 05/01/2009 postreply 14:4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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