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禁思录:岚》(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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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宗在洛,登端门,见新进士缀进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唐摭言.述进士上》

 

当一个反对者说,我不会投向你那边的,我就平静地对他说,你的子女已经属于我们了,你算什么?你早晚是要死的。但是,你的后代现在站在新的阵营里。在一个短时期后,他们就将不知道别的,而只知道这个新社会。————希特勒1933.11.6演讲

 

  地狱的成因,正是因为人们设计了天堂————荷尔德林

  

 

 

  第1章 又是一年开学季

 

  山北县是位于罗夏国东部省份的一座普通小县,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大概是因为县城南面有座名不见经传的云落山。县里只有三所高中——山北高中、山北二高和山岚高中。

  每年的九月一日是罗夏国的全国开学日,但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早在一个多月前便开始了迎向高考的又一学年。

  高考——全称罗夏国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对罗夏国的年轻人而言,它几乎是决定命运的一切。在这个凡事都要经过严酷考试的国度里,作为人生中最重要考试的高考便成了千军万马竞相挤踏的一座独木桥——考上好的大学,就意味着有了好的前途,打开了通往上层社会的门户,否则便难有出头之日,即使付出再多的努力也难以改变已然被打上失败者烙印的生活。

  十九岁的邵凡便是从小听着这些耳边灌输长大的——好好学习,刻苦读书,将来考上重点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些外祖母曾无数次对他说的话至今仍让他觉得如萦在耳,却又使他愧疚万分,因为直到不久前外祖母因病去世他还是没能考上哪怕是一所本科大学——尽管他已经复读了两年,而如今则是第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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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的小雨,给原本燥热的天气带来了一丝凉意。邵凡撑着雨伞在雨幕中向学校走去,望着眼前的蒙蒙细雨,目光中交织着迷茫和忧郁的气息。

  三年了,如今已经是他复读的第三年,加上中考时留的那一级,他几乎比别人多上了一遍高中,却仍在高考的大门前原地踏步、停滞不前。考场上的一再失利令他灰心丧气,再加上唯一亲人的去世给他的打击,曾让他一度失去了继续复读下去的勇气。面对一年年差强人意的成绩,他知道并不完全是他不够努力,还因自己实在有些厌倦了学校里那种死记硬背的学习。

  既然如此还有必要再继续复读吗?他也这样问过自己,但想起外婆生前对他的期望,他还是咬咬牙选择了坚持——尽管他已经厌倦了每天家与学校间两点一线的生活,厌倦了那种繁重古板的学习方式还有隔三差五、如鞭挞般让人神经丝毫不敢放松的大小考试……但他心里也清楚得很,放弃学业离开学校并不意味着从此就能远离考试,因为这里是罗夏国,一个不折不扣的考试之国。

  同亚岚大陆上的其它国家大同小异,罗夏国的政府体系主要有政议院下辖的十三大部门组成,即外交部、国防部、司法部、警务部、商务部、财政部、农林部、文化部、宣传部、组织部、卫生部、科技部和教育统筹部(简称教统部)。如果按照人们一般的理解,除了外交部、国防部、司法部、警务部、组织部、宣传部和财政部这些个部门,其它的部门应该算是没什么实权的冷衙门,然而在罗夏国几乎街头巷尾的人都知道,十三大部门中有八位部长都曾是其学生的教统部长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实权人物,不仅如此,就连罗夏国名义上的国家元首——政议院院长也是教统部长的得意门生。

  在这个长期由教统部长幕后掌控的国度,其麾下的教统部也随之成了政府的第一大实权部门,除了国民的教育工作,还负责公职人员的招录、考核与评绩。因此政府的其它部门便唯教统部马首是瞻,教统部的地方长官不仅可以与当地的行政长官平起平坐,甚至后者私下里还要敬让前者三分,好像原本上下司的关系本末倒置了一样。这种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现象,在罗夏国的国民心中却已习以为常,正如他们早已习惯了驻校监察辅导专员的存在及其在学校里无可置疑的权威一样。

  校监、校司、校督——这三种不同的称谓其实是三个不同级别的同一种职位,那就是各个学校的驻校思想监察辅导专员。

  多年前,罗夏国曾发生过一次以首都大学生为主向政府当局请愿进行社会改革的大规模学潮运动,虽然这起蔓延至几个省份的事件很快便被平息,但某些一校之长在事件中暴露出的知识分子那种优柔寡断、迂腐软弱甚至放任姑息令教统部长深为不满,于是在认清仅仅撤换一批校长并不能带来实际改观之后,驻校思想监察辅导教员这种具有武官背景的文官便应运而生了。他们由教统部总部或地方教统部门直接委任,每所学校均委派一人,小学至初中学龄的学校统称为校监,高中或初高连读的中学称为校司,级别更高的大学则为校督。如同大学的优劣分为三六九等一样,各所大学校督的权力地位也各有不同,其中地位最高的当属帝京大学、清化大学、复亘大学和浙州大学这四所名门大学的统领校督,他们都是教统部长麾下举足轻重的人物,受其亲自任命坐镇四大名校并直接向其本人负责。

  在四大校督之下又有七大校司,他们分别是恒水中学、黄纲中学、临汌一中、启岽中学、常郡中学、毛坦中学、承都七中这七所顶尖重点中学的镇抚校司。这七所学校堪称罗夏国尖子生的摇篮,为国家源源不断的输送着人才精英,也是教统部标榜的全国模范中学。和寻常的中学校司不同,这七位校司的特殊地位远在一般大学甚至是重点大学的校督之上,受教统部长钦定镇抚一方,某种程度上节制地方军政。

  中学上重点,大学进名校——对罗夏国的每个学子来说,这都是梦寐以求的人生轨迹。然而莘莘学子何其多,大多数人却连那些学校的大门都摸不到,平时也就是在书店里一摞摞堆在那里诸如《黄纲宝典》《启岽题库》之类打著名校教辅材料旗号学习资料的封面照片上一睹所谓重点中学的魏巍雄姿,或是读些《风雨清化路》《圆梦在复亘》之类的励志书籍藉以自勉、聊以慰藉。他们的目光中有艳羡,有渴望,有梦想,然而终究穿不透眼前那冰冷的纸张。

  同许许多多的学子一样,邵凡也曾怀揣着那个千百万人始终如一的梦想,驱使着他埋头苦学、十年寒窗,然而经过考场上一次次的失意,如今支撑着他继续学业的早已不再是什么梦想了。

  外婆猝然离世,留给邵凡的只有三间平房和微薄的存款,另外还有现实的一片黯淡和迷茫。选择继续学业固然是因为外婆的遗愿,可也离不开另一方面的原因——想起离开校园踏足社会的人生,他竟不知该何去何从。在学校里他还有书可念,而在社会上自己能干什么?除了学习自己还会干什么?他实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或者说根本没有直面这个问题的勇气。

  自从六岁正式踏入小学校园时起,邵凡的人生概括起来就是学习、背书、做题、考试这四样东西,随着一天天长大,这种生活愈发让人觉得身处于学校就像置身于一座特殊的工厂里——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再到高中,一个个学生就像原材料一样在这条生产流水在线被机械般千篇一律的塑造、打磨、灌输和加工,最后以分数成绩作为考虑,分为三六九等的商品摆放在社会的大橱窗上。成绩好的优等生处处受人垂青,成绩差的次品到哪里都难有问津,在人们的眼中仿佛成绩代表着一切——智商的高低、能力的大小甚至是基因的优劣。

  在这种以分数决定一切的社会环境下,读书和学习对大多数年轻人而言早已不再是为了获取知识、探寻真理,而是彻底成为了提升分数的工具,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学生们一边在历史课上听老师讲述着古代科举制的残酷与迂腐,在语文课上感悟着范进、孔乙己之流的可笑与可悲,一边在书本上划出考试的重点、操心着下次考试的分数。

  身在这种活生生的讽刺中,邵凡常觉得可笑又笑不出来,他真的看透了这个虚伪冷酷的世界,烦透了有些人游戏人生却富贵荣华,有些人努力生活仍贫贱卑微……也恨透了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残酷!为什么自小便失去了双亲,如今又让他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外婆……

  正在幽长曲折的小巷里走着,下午的上课预备铃声从不远处传来,邵凡知道自己又要迟到了,索性加快脚步准备抄起那条近路向学校赶去。

  说是近路,其实并算不是什么路,而是高处一排排紧密相邻、鳞次栉比的屋顶。于是他一个加速爬上巷子边的墙垛,再跳上临近的一处房顶,从空隙不大延伸而去的屋顶间一跃一跳着朝学校跑去……

 

 

 

 

 

 

 

  第2章 代课老师

 

  山北二高是县里的两所公立高中之一,由于位于城里寸土寸金的闹市区,本就占地不大的校区不得不被一条南北大街分成了东西两处,东面是操场,西面是教学区,整个校园像个侧立的“吕”字格局。

  邵凡顺着一座座屋脊匆匆赶到学校附近平安落地,环顾四下见没有其他人看到,不禁长舒了口气,旋即撒开腿继续向校门口跑去。

  到了校门口,只见东边的操场上,一群群高一新生正“英姿飒爽”的列队站齐。上午刚分班完毕,新生们下午便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军训,看着这一幕邵凡不禁想起五年前同样站在那里的自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物是人非的唏嘘。

  穿过空荡荡的校园,当邵凡气喘吁吁的来到五楼的教室门前,清脆的上课铃声也随之响起。班主任曹老师像往常一样上课前巡视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没等邵凡踏着铃声的尾巴溜进教室,他便朝其摆摆手指了指走廊西头,邵凡心中一沉,只好垂着脑袋跟着班主任朝办公室走去。

  “邵凡,这星期你已经第二次迟到了!”年近五旬的班主任点了支烟,透过方形镜片的目光显得不怒自威,“让我怎么说你好——我不是不了解你的特殊情况,否则也不会破例让你以连三本都挂不上的成绩进我带的班,可你现在这种表现确实让我有些失望……”

  “老师……我把下午要交的一份卷子忘家里了,半路回去拿才来晚的。”邵凡站在那,磕磕巴巴的如实说道。

  “不要动不动就找理由,任何理由都是借口!说到底还是学习态度的问题,平时忘拿个卷子容得了你马马虎虎,可要到了考场上还容得你马马虎虎?要是高考时半路想起忘了带准考证,难道还要全体考生等你回家一趟来了再开考吗!”

  班主任的语气变得愈发严厉,邵凡的头也随之垂得更低。

  “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邵凡低声回应道。

  班主任点点头,语气转为和缓道:“其实我也了解你的情况,每个人遇到家里的变故都容易变得消沉,但你已经不小了,如果今年再不加把劲给今后的人生一个交代,真正的苦日子可是等在后面……老师批评你无非是想让你振作起来,只有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学习上才能尽快走出生活的阴影,你明白吗?”

  “我明白,知道老师是为我好。”邵凡依然低着头说。

  “嗯,这样就好,绝不要再有下次了,回去上课吧。”

  邵凡点点头,随即折身走出了办公室。

——————

  虽然是阴天,教室里却闷热一片,七十多个学生满满当当几乎塞满了整个教室。

  邵凡在众人的目光中回到倒数第三排过道旁的座位,默默打开历史课本翻到老师正在讲的那一章节。

  讲台上的历史老师正在讲授关于两个世纪前西方大陆革命浪潮的历史,而说到这段历史自然离不开伟大的革命导师马克萨斯。

  “两百多年前,伟大的导师马克萨斯痛心于当时社会的不平等和劳动人民深切的苦难,将自己一生的智慧和精力奉献给了解放全人类的革命事业……虽然历经一次次的失败,直到最后贫病交加的离开人世也未能目睹革命理想的实现,但他的精神和思想却一直影响着人类的历史进程,引导着世人为建立一个没有压迫、剥削和贫困的美好世界而奋斗……时至今日,我们罗夏国作为当今世界第二强国,也是最强盛的马克萨斯主义国家傲立于世,在光明党的正确领导下,用经济的繁荣与社会的和谐逐步践行着导师的宏伟蓝图……”

  讲完了这段历史,台上的老师接着又说道:“上次发下去的卷子,有道议论题竟然有同学空着没写,我早就告诉过你们,遇到实在不会的题,就算是随便写点也不能就这样空着,说句玩笑话,哪怕你写个 ‘光明党万岁!’或者‘马克萨斯主义万岁!’上去,阅卷老师兴许也能给你点分啊,这叫政治正确你们懂不懂?”

  台下的学生听罢纷纷笑了起来,不过邵凡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窗外开始下起了小雨,邵凡依然如故的一边听讲一边作着笔记,尽管他觉得相较于讲台上让人昏昏欲睡的声音,倒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听来分外悠扬和真切。

  趁老师停下来摆动多媒体课件的当儿,他轻描淡写的在笔记本的一角画了只蹩脚的河蟹。

——————

  下午的最后一节是外语课,然而教外语的徐老师并未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教室。

  随着上课铃声响起,一位长发飘飘的年轻女老师脚步轻盈的走进了众人的视线。

  “同学们好,我是新来的外语代课老师夏诺妍,这几天你们的徐老师请了病假,将由我暂时负责大家的外语课……”

新来的夏诺妍老师面带微笑的用流利的外语介绍着自己,而邵凡的眼神却一愣一怔的,倒不是因为这位老师是位不折不扣的美女,而是一种恍如隔世般的尴尬巧合紧紧摄住了他的心魄。

  夏诺妍,三年一班的夏诺妍,那时的她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坐在前排清秀文弱的背影在邵凡眼前隐隐浮现,不知不觉小学毕业了这么多年,如今回荡在他耳畔、呈现在他面前的仍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和那张令人怦然心动的脸。

  犹记得因为打小就是邻居,并且好几年都在一个班级,放学路上他们总是顺路一道回家,一个背着书包一个拎著书袋,有说有笑、悠哉悠哉。因为她比他大了将近一岁,她总是叫他小凡,而他亲切的叫她诺妍。

  由于夏诺妍的父母都要上班,遇到他们下班回来晚时,两人放学后就一起在邵凡家里做作业、看电视。

  每到周末,两个孩子便经常去附近的草地上和其它的同龄孩子自由自在的嬉戏,温暖的阳光下常常洋溢着他们的欢声笑语。而周末晚上的时光,最惬意的事莫过于三四个孩子围坐在一起烤白薯吃,吃得嘴巴黑黑的,像长了胡子似的,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的好不滑稽。

  记得有一次,电视上说晚上有流星雨,于是两人相约吃完晚饭后一起去后面的草地等待着流星雨划过夜空的那一刻。

  一直等了许久,当隐约看到一条条闪亮的尾巴长长划过澄澈的夜空,他们低下头许下心愿的温馨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不过后来,夏诺妍便随着家庭的变故转学去了外地,从此以后,两人便失去了联系……

  往事如昨日般一一涌现,或是带着懵懂的温馨和浪漫,或是掺杂着淡淡的忧伤和遗憾,但无一不令此时的邵凡感到窘迫黯然,他曾想象过无数种自己和诺妍重逢相聚的场面,却万万没想到命运会以这种无比难堪的方式让他们相见!

  当听完台上夏诺妍的自我介绍,邵凡心中更是一阵惭然,原来她今年刚从外国语大学毕业——这是所三省五市的联合大学,论名气和地位虽不及四大名校,但在全国重点大学的排行榜上却也赫赫在列——曾经的同班同学,如今一个是毕业于重点大学的高材生,一个是连续三年名落孙山的复读生,一个成了老师一个成了学生,这种不可思议的悬殊差距让邵凡觉得那么羞愧无颜,他低着头不敢望向黑板,暗暗祈祷自己最担心的一幕不要在课堂上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邵凡一直低头盯着桌上的课本,只有当黑板上响起写字的沙沙声时才微微抬起视线。望着讲台上夏诺妍的背影,她那垂肩的长发和一身黑色短裙、雪白衬衫的职业装扮,似乎再也难以和记忆中那个穿着校服扎着马尾的女孩联系起来。时间能改变一切也能湮没一切,事到如今他们已然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了,邵凡如此这般的想着,随着夏诺妍转过身来,再次把视线埋在了课本之中。

  窗外的微雨渐渐停歇,阳光从云隙洒落,教室里变得亮堂了许多。眼看还有几分钟就要放学,这节难熬的外语课将解脱,然而平静中倏然碰落在地的钢笔却将邵凡的隐匿瞬间卸去,他有些迟疑,但还是低下头去捡起掉落在过地道上的钢笔,当抬起头时不无担忧的朝讲台瞄去,竟和她投来的目光迎然相对,不偏不倚。

  那轻微而短暂的一怔,正在讲课的夏诺妍竟一时顿声,而邵凡的目光再也无从闪躲,整个人仿佛定在了那里。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了几秒钟,映在邵凡眼中的她乌亮的眸子,除了掠过一丝惊讶和困惑,似乎还有其它的什么飞速闪过,但未及邵凡揣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夏诺妍也随即收回视线继续讲课,好像刚才的一刻从未发生过……

  邵凡脑袋里感觉蒙蒙的,当下课后看到夏诺妍头也不回的离开教室时尤其如此,他感到了疏离,感到了冷漠,甚至还有种被人瞧不起的窝火。然而他也明白,世态炎凉,人情淡薄,过去的林林总总早已化为了毫无份量的空气,他和夏诺妍如今只是两个身份悬殊的陌生人罢了。

——————

  天空虽然放晴,邵凡心中仍阴郁一片,放学后他顺着人群朝校门走去,刚出了学校却听到一个声音喊着他的名字。循声望去,只见夏诺妍正抱着几本书伫立在校门外,似乎早已等候在那里。

  看到邵凡不无惊讶的表情,夏诺妍走上前微微笑了笑,但在邵凡眼里却带着几分嘲笑的味道。

  “邵凡……难道你不认得我了?”看到邵凡怔怔的样子,夏诺妍依然微笑着说。

  “怎么会呢。”邵凡勉强一笑,“刚才上课时就认出你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似乎察觉到了邵凡心中的尴尬,夏诺妍脸上的笑容转为平静道:“是啊,是挺巧的……这么多年没见,一开始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后来问了你们班主任才知道真的是你。”

  “那你一定很惊讶吧,你都大学毕业了——可是我……还在这里上高三。”邵凡不无自嘲的说。

  “我听曹老师说了。”夏诺妍不无怅然的望着邵凡,“离高考还剩几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如果不是外婆去世的打击,今年你本该能考上大学的。”

  “考不上大学是我实力不济,和我外婆没有任何关系。”邵凡冷冷道。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邵凡一阵沉默,面对和夏诺妍的久别重逢虽然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可一种自惭形秽的别扭感却催促着他赶快解脱逃跑。

  看邵凡不怎么言语,夏诺妍似乎有些懊悔刚才说错了话,于是转移话题道:“你现在住在哪?还是在北城门那条街上吗?”

  “嗯……”邵凡面无表情道。

  “哦,那你现在一个人住?”

  “嗯,你现在住在哪?”

  “在学校老家属院的宿舍楼,就在北面不远。”

  “哦,挺好的,女孩子住在宿舍比在外面租房子强多了。那个……我该回去了,晚上还要上自习。”

  说罢邵凡便兀自离去,撇下夏诺妍欲言又止的站在那里。

  走在回家的路上,邵凡心中纷乱不已,他没想到夏诺妍会特意在校门口等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漠然是不是有些过分。不觉中脑海里又浮现出夏诺妍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她就像他的天使,而现在她的身份却是他的老师。现实的巨大反差让他感到难以接受而又无可奈何,今后几天该如何在课堂上面对她更是令他愁肠百结,他唯有寄望于请假的徐老师尽快康复,早日结束这种尴尬难堪的痛苦。

——————

  接下来的两天对邵凡简直如同煎熬,每到外语课上他都分外纠结,总是低着头不是,抬起头听讲又怕和夏诺妍对视。而邵凡的存在仿佛对夏诺妍毫无影响,站在讲台上的她依然自信从容、专心致志,即使在教室里巡视时经过邵凡身旁,也从未刻意停留过一分一秒。

  然而邵凡总是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只要夏诺妍身在教室,他就觉得不自在不舒服,学习上更是状态全无,只巴不得时间过得快些,让夏诺妍的课赶紧结束。

  到了第三天上午,因病请假的徐老师仍未出现,失望之余邵凡在外语课上更加心不在焉,他真的厌恶透顶了这种以学生的身份听曾经的同班同学讲课授业、好像自己比她低了一个辈分应该称她为姑姑或阿姨的感觉。

  “邵凡同学。”夏诺妍的声音冷不防传来耳畔,“我刚才讲的语法你能随便说个句子举例一下吗?”

  正在走神的邵凡瞬间被拉回到现实之中,他起身站在那一脸茫然,根本不清楚刚才夏诺妍讲的是什么语法。

  “呃…………”

  尴尬的沉默,凝固的气氛,还有周围同学纷纷投来的目光……邵凡无可逃避的注视着夏诺妍那张平静而端丽的脸,心中压抑着一股愤然的火焰——他觉得夏诺妍简直是在故意让他难堪。

  “我……那个……”邵凡吞吞吐吐道,此时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刚才你根本没有专心听课是吗?”夏诺妍直截了当的问。

  没想到当着全班同学夏诺妍竟会这么对他不留颜面,邵凡愤懑之余,更是心生一种抵触的情绪,于是索性不再做声,用沉默来应对夏诺妍的咄咄逼人。

  “如果你刚才听讲了,没有理由答不出这么简单的问题。”

  邵凡仍旧不说话,仿佛眼前的夏诺妍并不存在一般。

  看邵凡固执得半句话不说,夏诺妍的目光微微垂向一旁,少顷重新抬起视线道:“那你坐下吧……”

  邵凡随即折身坐下,心下暗暗庆幸夏诺妍没有说下课后让他去办公室之类的话。

  这段小插曲似乎告一段落,台上的夏诺妍继续讲课,台下的邵凡依旧漫不经心的听着,然而让人莫名其妙的是,之前讲起课来还如行云流水的夏诺妍却频频陷入短暂的停顿,甚至在黑板上板书时还写错了一个单词。虽然她马上发现并更正过来,但邵凡看得出她一定有什么心事。

  随着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起,夏诺妍收拾完东西离开了教室,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邵凡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

  中午放学后,邵凡经过菜市场买了几个西红柿,准备回家做个西红柿炒饭当做午餐。外婆去世后,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也学会了日常花销的精打细算,除非时间很紧,一般都不在外面吃饭。

  当他提着购物袋走到自家院子外,竟意外的发现夏诺妍已然在院门前等他回来。

  邵凡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便意识到她的造访一定带着上午那节课上对他的余怒和不满——尽管她当时并没有任何表现。

  “你……你怎么会在这?”邵凡不无郁闷的说。

  “邵凡,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邵凡明知故问。

  夏诺妍似乎并不急于开门见山,只是平心气和的笑了笑道:“我都过来登门拜访了,难道不先让我进去坐坐?”

  邵凡愣了愣,虽然不怎么乐意却又实在找不到把夏诺妍拒之门外的理由,只得掏出钥匙请她进了院子。

  狭小的院落、陈旧的砖墙、丛生的杂草、斑驳的门窗……当夏诺妍踏进院子的一刻,脸上的笑容倏然止住了,她伫立在那里良久无言,仿佛眼前的景象撕扯着记忆中的什么东西,带着破碎支离而凋零落去。

  “进屋里坐吧。”邵凡回头对她说。

  “哦。”夏诺妍这才回过神来,跟随邵凡进了正屋。

  正屋的外间是个不大的客厅,邵凡给夏诺妍倒了杯茶,然后沉默无言的坐在她对面。

  “邵凡,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吧。”夏诺妍放下手中的杯子,带着几分上课时的口吻对他说。

  “还能因为什么——肯定上午那节课让你不高兴了。”

  “我不明白。”夏诺妍困惑的望着邵凡,“为什么在我课上你态度会……”

  “是你先故意让我难堪的!”邵凡打断夏诺妍的话道,“本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是你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让我犯难。”

  “可你根本没好好听课,作为老师我怎么能坐视不管!”

  “那你就去找班主任告我的状好了。”邵凡有些破罐破摔的说,“你的课反正我听不进去,班里学生那么多,何必要斤斤计较我一个!”

  “是我课讲的不好……还是我本人让你觉得很讨厌吗?”夏诺妍脸上静寂得没有一丝表情。

  “我……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到底什么原因我也说不好,在你课上我就是觉得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这是我听过最含糊其辞、最莫名其妙的理由!”

  “可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感受!”邵凡如实相告道。

  夏诺妍听罢一阵沉默,目光中透出困茫而无奈的神色。“……那你的外语就准备这样放弃了?”少顷她声音微凉的说。

  邵凡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就是几天课嘛,等过几天徐老师请假回来又耽误不了多少。”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夏诺妍一脸认真道,“其实徐老师根本没生病,是他家人得了重病在省城住院,他正忙着照顾家人,最短也要一个月后才回来。如果你打算继续这样下去,影响的不止是你的外语成绩,等明年高考你这一年的复习恐怕也是白费力气!”

  邵凡表情一怔,如果徐老师真的一两个月不回来,对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今年高考他的外语成绩本就不怎么样,倘若这样下去不知会沦落到何种境地。想到这他不禁暗暗苦笑——为什么命运总要和他作对,为什么会是夏诺妍,为什么偏偏是她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闯进他的生活,让他有心无力、进退两难。

  “其实我也不想……可……”他吞吞吐吐道,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也许我的存在确实让你很尴尬……小时候你就很要强,所以在课上我一直装作和你不认识,即使对曹老师也从没提起我们以前是同学和好朋友的事,难道这样还不能让你安心?还让你那么在意吗?”

  邵凡没有吭声,仿佛默认了夏诺妍的话。

  “好吧……”夏诺妍撇过脸去放弃似的说,“如果实在让你觉得为难那我就离开这个班,请教导主任另找一位老师给你们代课,明天你就不会再见到我了。”

  说罢她起身准备离开,眼角的余光流露出一抹黯淡的寥落,又带着几分决然的神色。

  邵凡万万没想到夏诺妍会做出这种决定,刚觉得彻底解脱的他忽然又陷入一阵痛苦的纠葛,他不会不明白夏诺妍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对一个刚参加工作就被委以重任去教高三班的新老师来说,不管以何种理由去面对教导主任,都无异于承认自己能力的不足甚至是责任的缺失,不仅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对以后的工作更会造成不利的影响。

  想到这,邵凡顿时站起身朝夏诺妍的背影喊道:“你说不想让我在意那么多,可你怎么就不能不去在意我的存在呢?何必要这样毁掉自己的工作!何必要让我觉得欠你什么!”

  夏诺妍止住脚步,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平静说道:“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工作虽然重要,但就算离开这个班、离开这个学校我也可以有其它选择,可明年的高考对你来说已经没有退路,如果为了一份工作耽误你的一生,那我就太自私了。”

  听到夏诺妍的话,邵凡胸口竟一阵难过,在矛盾和纠结中他恍然觉得和夏诺妍相比自己才是那个自私的人,面对现实只会一味逃避,为了自己痛快而让夏诺妍承受本不该承受的挫折,这不是懦弱又是什么,一个堂堂男儿会做得出这种事吗……眼看夏诺妍即将离开,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夏老师……”尽管觉得无比别扭,邵凡终于还是开口道,“给我些时间再做决定好吗——我会试着去改变的。”

  夏诺妍回身望向邵凡,目光中有惊讶也有一丝拨云见日的温暖。这温暖让邵凡感到某种曾经的熟悉,像是小时候他们一起在草地上追逐蝴蝶时午后阳光的气息。那时的天那么蓝,一切都是那么无忧无虑、自在烂漫,然而如今却变得那般遥远,他还是那个邵凡,夏诺妍还是那么美丽依然,但有些东西似乎早已湮没于时间的罅隙间,仿佛那只怎么也追不到的蝴蝶渐飞渐远、直至不见……

 

 

  第3章 傲慢与偏见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尽管不太轻松,邵凡总算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上外语课时再不像以往那么漫不经心,对夏诺妍的态度也有了不小的转变。在学校里两人是师生,学校外则和朋友相差无几,偶尔夏诺妍还会趁周日的半天假去邵凡家帮他补习一下外语,让邵凡觉得不好意思却又心怀谢意。

  转眼又到了周日下午,鉴于上次夏诺妍造访而自己还在睡懒觉且家里乱成一团的尴尬,邵凡吃过饭便把屋子收拾了一通,在院子边洗着衣服边等待夏诺妍的到来,然而快到四点还是没见夏诺妍出现。

  也许她今天不会来了,或许上次她只是闲着没事才顺便过来的——邵凡如此这般想着,心里忽然感到空落落的,他不禁诧异的发现如今自己竟有些向往和夏诺妍一起独处的时光,似乎这种时光能治愈他心底那份积淀已久的哀伤,让他觉得学习不再是那么枯燥难当、生活不再是那么孤独无望。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倏然传来耳畔。

  邵凡忙起身开门,当院门打开的一瞬,他不由惊讶得连一句问好都忘了说。

  只见夏诺妍穿着白色的T恤和帆布鞋,蓝色的七分裤下露出一截纤顺匀称的小腿,这身打扮要是在旁人看来,恐怕没人会怀疑她是邵凡的同班同学。

  “你……今天怎么这身打扮?”邵凡讶然道。

  夏诺妍浅浅一笑,“平常不上班时我都是这么穿衣服的,当然除了上次,不过现在觉得没那个必要了,难道我非得穿上正装在你眼里才像个老师?”

  “呃,当然不是了。”邵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他也明白,撇开老师这层身份不谈,眼前的夏诺妍只是个比他稍大几个月的女孩子,对一个二十岁的女孩来说这身打扮实在太平常不过了。

  夏诺妍进到院子里,看晾衣架上一件件还在滴水的衣服微微弯了弯嘴角:“原来你在洗衣服,我还以为你在睡午觉,不想打扰到你才没像上次来那么早。”

  邵凡听了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傻气,恨不得告诉他自己是为了等她才去洗衣服打发时间,不想困着眼邋里邋遢的出现在她面前才没去睡午觉的。

  随后夏诺妍便开始帮邵凡补习外语,邵凡坐她身旁专心致志的听着,上课时听不太懂或尚有疑问的地方也都向她一一询问,夏诺妍则耐心细致的为他讲解,时而问他几个问题,时而检查一下他的课堂笔记,当她低头翻看时一绺头发悄然从耳旁滑落,她一边认真的继续翻阅,一边并起雪白的手指将长长的鬓发拢至耳后,手起手落都透出一种优雅与柔和,让她本就优美的侧影更显婀娜,令邵凡的目光不知不觉从书本上被她所吸引着。

  看她专注细心的样子,和小时候他们一起做作业时简直那么相似,连脑袋微微倾斜的角度都不偏不倚,连轻轻抿起的嘴角都带着几分儿时天真的味道……若是此时耳边响起清脆的八音盒,他觉得一定能从中听到时光倒流的窸窣;若是点一支蜡烛熄灭了全世界的灯火,这一幕也许是他心中最美的定格……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邵凡的思绪,夏诺妍从包里拿出手机,看到显示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虽然不清楚电话里说的什么,但邵凡听得出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还很年轻。

  “我有事出去了,现在不在宿舍……”夏诺妍对电话那头说道,“……这个我也说不好……要不等改天好吗……嗯,好的回见。”

  夏诺妍打完电话把手机放回包里,邵凡并没有问她什么,他知道有些事是他不该多问的,也明白像夏诺妍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身边一定不乏追求者,而以她的眼光所找的男朋友也应该会很优秀吧。

——————

  平平淡淡过了些日子,又到了一个月一次的全年级模拟考试。当一份份批改完的试卷发到邵凡座位上,他赫然看到自己的外语成绩提升了十几分之多,欣慰之余,更没忘记夏诺妍给他的帮助和鼓励。

  放学后,邵凡在人群里看到了夏诺妍的身影,只见她掂着教务包向校门走去,在熙攘的人流中宛若一株好看的兰花沐浴在傍晚的阳光下。

  而夏诺妍也抬眼中看到了邵凡,却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眼,接着便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夏诺妍的举动令邵凡困惑不已,可转念一想,正如上课时她装作和他并不熟识一样,在校园里和他刻意保持距离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感受有所顾及——她明白他不愿别人知道他们是老同学,任何可能让人猜疑到这层关系的表现也许都会给他造成无形的压力。

  当明白了此中原委,一个念头在邵凡心中油然升起,于是便主动追上前去,“夏老师……”他朝她的背影喊道。

  夏诺妍回过头来,不由惊讶的弯了弯嘴角:“邵凡同学,看你这么高兴,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

  “呃。”邵凡摸了摸脑袋说道,“这次考试我的外语成绩提高了不少……”

  “提高了多少?”夏诺妍睁大了眼睛明知故问道。

  “十几分吧。”

  夏诺妍听了由衷一笑,“不错哦,看你这阵子那么努力我就知道会进步不小的。”

  “那个……”邵凡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其实我挺想谢谢你,要不是你周末给我补习,恐怕我的成绩还是老样子……每次你都帮我补习到下午五六点,可我连顿饭都没留你吃过,也怪我自己笨手笨脚做不出象样的饭菜,所以今天想请你吃个饭,那边巷口有家丸子面特别好吃,如果你今天有空的话……”

  “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请客就不必了吧。”

  听到如此干脆的回答,邵凡脸上挂着一丝被拒绝的失落。

  “你别想太多。”夏诺妍见状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没什么经济来源,让你破费觉得不太合适。”

  “只是一顿丸子面罢了,又花不了几块钱,我就是想聊表一下谢意,否则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夏诺妍想了想,却并没有回答。

  “我只是想谢谢你,又想不出其它方式,真没有别的意思。”邵凡继续补充说。

  “好吧。”夏诺妍终于点了下头微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邵凡高兴之余总算松了口气,刚才的失落顿时一扫而空。

  两人边聊边走着,刚出了校门没几步,一辆白色的轿车从路边缓缓驶来,车前盖的BMW标志熠熠生辉,如恭候已久的专车一般停在了夏诺妍前方

  随着车门打开,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男子潇洒帅气的走下车来。

  “诺妍,刚才打你手机,可一直没人接。”那人面带微笑的说。时髦的穿著、高高的个子,一副自信从容、玉树临风的样子。

  “哦……”夏诺妍歉然回应道,“上课时手机调成静音了,应该是忘了调回来。”

  “那请上车吧。”对方风度翩翩的致意道,“我已经在布兰凯西餐厅定好了位子。”

  “呃……我和邵凡说好等会儿一起去吃饭的,今天恐怕……”

  “邵凡是谁?”那人诧异的朝夏诺妍身旁看了一眼,“是你这位学生吗?”

  “嗯。”

  那人目光停留在邵凡身上,虽然神色淡定,但隐约能让人感到一种嫌他碍事的情绪。

  “可那边都定好了啊,菜也已经在做,就等你下班过去了。”

  邵凡明白这话无非是说给他听的,也清楚只要自己在旁边充耳不闻、默不作声,他今天十有八九是约不到夏诺妍了。

  “那这样吧,我给餐厅打个电话再加一个人的饭菜,我们三个一起去吃,多一个人也多一点气氛嘛。”

  “这个,不必了吧……”夏诺妍面带难色的说。

  “这位老弟,你看怎么样?”那人转而对邵凡说道,“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给餐厅打电话。”

  邵凡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明知道是以退为进想把他支开的伎俩,可自己已然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

  “我……”局促中邵凡左右为难,他觉得自己像个灰头土脸的电灯泡,在对方的沉稳老练、华丽光鲜面前显得滑稽而又寒碜。

  看邵凡没什么表态,那人便得到默认似的准备抬手打电话。

  邵凡心里一阵着急,“……我还是不去了吧。”他有些泄气的说,“你们先去吃好了,改天我再请夏老师。”

  话一出口邵凡便感到一阵懊悔,他不想这么说,可又不好厚着脸皮坚持什么,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夏诺妍上了那人的车,任他之前心中的所有喜悦统统化为泡沫。

  绝尘而去的宝马车拐到街角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他独自在街上走着。路边精品店外的音响正放着一首低沉忧伤的歌,这歌声听在邵凡心里竟痛如刀割,他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为什么连请夏诺妍吃个饭这种小小的快乐都要被剥夺!

  他的手不自觉的伸进衣兜,攥着那皱皱巴巴的几十块钱隐隐颤抖着。夕阳西下,带着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冉冉渐翳的晚霞,像是一幅苍茫沉郁的油彩画,而在邵凡眼中那画面上除了孤独落寞再无其它。

——————

  晚自习结束回到家,邵凡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从下午放学他就再也没见到夏诺妍,不知她现在是否已回到教师宿舍?亦或是在那个男人房间静静安眠着。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又忍不住不这么想,甚至为此心绪难宁、辗转反侧。

  为什么?为什么半个多月前自己对她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如今却这么在意她?为什么当初自己对她还是那么敬而远之,现在反而向往和她一起独处的时光?难道自己喜欢上她了!呵呵,一种悲哀的自嘲让他心中暗自苦笑——她是老师,又是毕业于名校,自己和她差距那么大,有什么资格对她产生这种非分之想?

  望着头顶黑漆漆的天花板,邵凡又一次感到第一天在课堂上面对夏诺妍时的自惭形秽。自己的确配不上她,她生命中的另一半或许就应该像那个男人一样帅气潇洒、豪车相伴,这几乎是每个女孩都心仪向往的结婚对象,自己应该替夏诺妍感到高兴才对不是吗……

  想到这,他不禁闭上眼睛,眼前依稀浮现出身着婚纱的夏诺妍和那个男人一起步入婚姻殿堂的情形。如果这样能让她得到幸福,自己又何必纠结何必难过?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吗,哪怕这种幸福是另一个男人所给的——

他如此这般的想着,感到心中平静了几分,尽管他明知这是种自我安慰,可有时生活却唯有这样面对……

——————

  此后的几天邵凡再也没有提起请夏诺妍吃饭的事,即使放学时偶尔遇到她,也只是打个招呼微笑一下,和她走在一起竟有种没话可说的尴尬,即使看到夏诺妍眼中闪过的一丝困惑也装作毫无觉察。

  转眼又到了周日下午,夏诺妍一如既往的到家里给他补习外语。

  又是一阵手机铃声,又是同样一个男人的声音,虽然邵凡装作不以为意,可听在心里却别扭不已,当夏诺妍放下手机他发现再也难以集中注意继续这个下午的补习。

  “夏老师,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回去吧,别因为给我补习耽误你了的事。”他低声说道。

  “我没什么事啊,要是有的话就不会来了。”

  “……刚才的电话不就是找你有事吗?”

  夏诺妍微微笑了笑,“是一个朋友打的,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是……是你男朋友吗?”虽然觉得鲁莽,邵凡还是忍不住问道。

  夏诺妍有些惊讶道:“除了给你们班代课我还要教一个高一班的课,白天除了上课就是改作业,晚上回去还有两份课要备,你觉得我有时间找男朋友吗?”

  “可那天约你吃西餐的那个人……”邵凡支支吾吾的说。

  “他叫李文翰,是教导主任的儿子,在商务局上班。我们才认识不久,只是普通朋友罢了,你想到哪去了。”

  听到这话邵凡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沮丧,知道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固然觉得欣慰了几分,可“教导主任”这四个字却让他心里猛然一沉。他似乎已经明白为什么教导主任会让她代毕业班的课,对一个刚参加工作还在教高一的老师来说这不是一种特意的栽培又是什么,而这种关照所隐含的意味简直太明显了。

  “看他挺年轻的样子,应该才工作没几年吧?”邵凡又问。

  “一年前考上的公务员,那时他刚大学毕业。”

  “这么说那辆车是他父亲给他买的了?他才工作一年,不可能有那么多钱吧?”

  “可能是吧,我也不太了解。”夏诺妍幽微说道。

  “肯定是的。”邵凡略带不屑的说,“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公务员,就算一年的工资不吃不喝恐怕也不够首付的。”

  “你关心这个干嘛?”夏诺妍不无呵责道,“人家花的是自己家的钱,又不是偷来抢来的。”

  于是邵凡识趣的不再谈这个话题,继续听着夏诺妍的补习。

  补习完后,时间还早,夏诺妍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像个姐姐似的不无关怀的检查起了邵凡的生活起居。

  她踱着步子在屋里走来走去,从客厅走到厨房,又从厨房走到邵凡的卧室,简直令邵凡有些不好意思。

  在邵凡卧室环视了一番,看屋内的打理还算井井有条,夏诺妍不禁微微笑了笑。 

  随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卧室一隅的书架上,看着书架上满满登登的书籍,脸上的微笑却忽然不见踪影。  

  “邵凡,这些书平时你还都在看吗?”夏诺妍指了指书架上的一些小说和漫画,以一副老师在课堂上发现学生看课外书的惯常语气问。  

  “呃……”邵凡忙解释道,“那些小说和漫画以前看过一遍就没再看了,你看上面的灰都积了很多。”

  夏诺妍的目光落在下面一排哲学类的书上,这些书有的是初三时买的,大部分都是高中时买的。有古典哲学,诸如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尼采的著作,还有一些现代和后现代主义哲学,诸如胡塞尔、海德格尔、维根特斯坦、伽达默尔、福柯、德里达等等。有几本才买来的新书还没看过一遍,刚看了几页的书签赫然在书中夹着。

  “那这些呢?”看着书架上这些林林总总的哲学数目,夏诺妍惊讶之余不禁颦起了眉梢。

  仿佛被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似的,邵凡只好承认道:“这些书只是兴趣爱好,平时很少看,只是没事时翻翻。”

  夏诺妍随手拿起了一本《西方哲学简史》,翻到了里面夹着纸条的一页,平时邵凡总爱写些简短的读书随笔夹在书里,这下被夏诺妍逮了个正着。

  “芝诺悖论?权力意志与扩展秩序?”夏诺妍诧异的看着纸条上邵凡一行行的字迹,“平时没事时,你脑袋里想的就是这些东西?”

  “当然不是了,这是我假期时候写的,早就忘掉一边去了。”

  “不用再狡辩了!”夏诺妍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我说呢,之前你成绩怎么一直提不上去!原来问题就出在这里。”

  “你是不是想得太严重了,只是几本书罢了,干嘛非要小题大做?”

  “我小题大做?”夏诺妍的表情由严厉转为责备道,“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你现在该看的,等考上大学,学校图书馆里什么书没有?随时随地想怎么读怎么读,可你非要在冲刺的关键时候荒废光阴,你也不小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小孩子都知道,让我怎么说你好!”

  明明刚才还像个温柔的姐姐,这会儿却对他大加责备,夏诺妍的蓦然转变使邵凡情绪产生了莫大的落差,尤其是那句“连小孩子都知道”,更是激起了邵凡心底的万分波澜。

  “看这些书怎么了?这些书里的东西可比课本上的那些知识深刻多了,课本上那些肤浅枯燥的东西早就不能满足我的求知欲了!”邵凡有些意气的回了一句。

  夏诺妍一听更气不打一处来了,“你说课本上的知识肤浅?哼,可肤浅也没见你学得多好啊。你觉得这些书深刻,可深刻你拿这些书去考个大学试试啊,去啊!”

  邵凡无以回答,表情有些僵硬的站在那。

  看邵凡理亏的样子,夏诺妍瞬间就把手中的书撕成了两半,接着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开始了同样的动作。

  邵凡一看急了,立马上前阻止道:“你干嘛撕我的书,就算错也是我的错,不是书的错!”

  夏诺妍置若罔闻的和邵凡争抢着:“我就是想让你明白,从今天起,这些书统统不许再看,一心扑在学习上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好好,这些书我不再看了好吗?你松开手,这些书我都统统封起来绝不再看!”

  然而夏诺妍依然不肯松手,“这些没用的书只会让你分心,让你思想发叉,最后只会让你被淘汰掉!”

  “那就让我被淘汰掉好了!”邵凡终于失去了耐心,不无粗暴的把夏诺妍推到了一边去。

  夏诺妍眼里半是惊色半是忧伤,“邵凡……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个朋友还没有你几本书重要?”

  “你能不能讲些道理,我都说了不再看了,相信我一回有那么难吗!”

  “是我不讲道理还是你口是心非呢,要是你真能自觉,哪至于一次次的名落孙山!”

  “那是我的原因,不是书的原因!”邵凡不禁朝她大声道:“你根本不了解我,不了解我有多孤独!因为孤独我才需要这些书,不像你从小到大都有父亲疼爱、有母亲呵护!”

  夏诺妍突然转过脸去,胸口急促的不停起伏,“既然我说什么你都不爱听,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告辞了……”

  说罢她回客厅拎起挎包便朝门外走去,邵凡无动于衷的站在那,似乎毫不在意她的愤然离去。

  “夏诺妍!”当她走到院门外时邵凡突然在背后喊道,“以后请你不要再来给我补习了,我不需要你处处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气,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好意!”

  夏诺妍停了下脚步,纤顺的眼角处仿佛透出几分苍凉,但随即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邵凡的视线里。

 

  这个周日下午的补习便如此不欢而散,夏诺妍走了,一时的口舌之快过后邵凡又感到了那种深深的失落和孤独,冷静下来的他不禁有些懊悔自己粗鲁的态度,可事已至此,他明白再怎么后悔也是枉然,更让他愁心的事还在后面——明天在课堂上该怎么面对夏诺妍?如果下个周末她真不来了怎么办?

  烦躁之余他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现在才下午三点多,与其继续闷在家里不如出去散散心透透气,自开学以来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早已让他心生疲惫,他太需要放松一下自己,缓解心中压抑不快的情绪。

  于是他骑上脚踏车漫无目的来到大街上,出了北城门便顺着县城郊外的河堤向西而去。

 

 

 

  第4章 白日音爆

  午后的阳光普照大地,绿荫绵延的河堤上微风习习。

  骑着车子一股气行了好远,邵凡流连着一路的风景,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自在轻松,像是被困已久的鸟儿飞离樊笼,让他暂时得以忘却胸中的积闷和学业的繁重。

  不觉中他又想起了夏诺妍——如果自己没和她吵架,如果此时她坐在后座和他一起穿行在这风景如画的河堤上,会是一副多么舒心而惬意的景象。但转念一想——人家有李文翰的专车接送,怎么会稀罕坐他的脚踏车……既然架都吵了还想她干嘛,就算这会儿她正和李文翰约会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邵凡把关于夏诺妍的林林总总彻底抛诸脑后,迎着河风一直来到最西边的河堤尽头——这里是一片静谧的河湾,徐缓的河坡下一面是幽碧的河水一面是广袤的农田。邵凡把车子停在路边,坐在碧草如席的河坡上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在四下无人中感到心情无比舒畅,仿佛这美丽的风景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珍藏。

  清风徐来,鸟雀鸣啭,晴空如洗,碧波荡漾……邵凡正静静发呆的望着眼前心旷神怡的景色,一阵刺耳的轰鸣忽然传来耳畔,如撕裂了长空般响彻天地。他顿时抬头望去,只见天上仿佛出现了两个太阳,一个仍高悬空中,一个却急剧坠落,如燃烧的火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焰。

  短短十几秒之后,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团炽热的火球一头坠入河中,激起的冲天浪花让周围的河岸犹如雨下,邵凡头上身上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短暂的惊惧之后,邵凡迟疑而好奇的走到岸边,心里盘算着是不是遇到了陨石之类的东西。

  浑浊的河水渐渐归于平静,随着从河心冒出的阵阵气泡,一个盒状的银色物体倏然浮出水面,在澄明的阳光下泛着银白的金属光泽。

  河心冒出的气泡仍在继续,邵凡不无期待的紧紧盯着河面,然而再没有什么东西从中浮现,只有那只银色小盒在水波的荡漾中缓缓漂向岸边。

  于是邵凡找来一根树枝把那只小盒从河里捞起,盒身通体锃亮,轻轻摇晃之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泠然作响……还没及邵凡细细端详,远处的河堤上便传来阵阵喧嚷,只见人们三三两两赶集似的朝这边涌来,显然都是被刚才的异象所吸引前来一探究竟的。

  看到这番景象,邵凡未及多想便把盒子塞进后背的裤腰,钻进玉米地绕开人群回到河堤上,随即骑上车子匆匆离开了事发现场。

——————

  回到家时已是傍晚,满头大汗的邵凡跑到水龙头旁洗了把脸,气喘吁吁之余竟感到一种惴惴不安,心里虚虚的好像做贼一般。

  望着灯光下银光熠熠的金属小盒,当终于发现盒子侧面铭刻的那个花体“R”字,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荒唐的蠢事——这种“R”字花体和罗夏国徽上的镌刻如出一辙,现在就算傻子也明白那个火球根本不是什么不明陨落物,包括这个盒子在内都是属于国家的东西。

  这下邵凡彻底傻了眼,不管是不是仅出于单纯的好奇,不管他是否毫无作奸犯科的恶意,这种行为都足以让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

  但转念一想,也许自己拿回来的只是件无关紧要的东西,或许少没少这个盒子根本就无人在意。现在最关键的是确定盒子里装的什么,如果真的普通无奇,那他心里的石头便能随之落地。

  怀着这种心理,邵凡不由自动的按下了盒盖上的按钮,当盒盖倏然弹开,只见一蓝一红两支小瓶分别嵌在软软的胶体物当中,玻璃瓶身上各贴有一行白色标签,红色的标着R,蓝色的标着Re。

  邵凡望着卷标上的字母不解其意,但隐约能感到这似乎不是一般的东西,否则也不会如此小心翼翼的包裹在盒子里。

  他从胶体物中取出蓝色的那瓶在手中细细端详,瓶身上一丝细细的裂纹依稀可见,当中的蓝色液体在灯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亮,像是蓝色的海水,又像是融化的蓝莓果酱。

  不经意间他手中一滑,瓶子掉在地上猝然破裂,瓶中的液体随之流溢而出。邵凡心中一颤,赶忙俯身去捡,却在仓促中被玻璃碎片划破了指尖,伤口处渗出的血顿时和沾在指端的蓝色液体混在了一起……

  他忙用纸巾擦去血迹,可一阵直入骨髓的凉意已然从手指向整个右臂扩散开来,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感到自己的右手似乎失去了知觉,与此同时,一种伴随着恶心乏力的晕眩感在他脑中剧烈翻涌,浑身上下也开始阵阵发冷,额头上、后背上不停的渗出虚汗,甚至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邵凡无力的倒在沙发上,眼中的世界仿佛都在天旋地转,他知道自己中毒了,那瓶中的液体毒性之强,仅仅是渗入指尖伤口的那点份量便已让他濒临死亡。他感到身上越来越冷,心跳正在减速,意识也变得愈来愈模糊,想开口呼救,怎奈喉咙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况且他也明白即使现在去医院也无济于事——凭这小县城里的医疗条件,能弄清瓶里是什么毒药尚成问题,医生们也许从来就没见过这种毒剂,更不必说对症下药了。

  恍然间邵凡想到了另一支红色瓶子,既然两瓶液体成对装在一起,那支瓶里的红色液体有没有可能是类似解药的东西?

  如此一想,邵凡犹如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反正这样下去自己死定了,倒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搏一搏试一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于是他吃力挣扎着从沙发上支起身体,扶着桌子跌跌撞撞的向墙角的柜子走去,以前外婆打针用的几支注射器就放在那里。

  手忙脚乱的把柜子翻了个一片狼藉之后,邵凡把那瓶红色液体抽进注射器里,然后把针头抖抖索索的扎进右臂……随着指尖下推了几分,他得救似的感到手臂恢复了些许温暖,胃里的恶心也有所消退,可短暂的缓解过后,那种虚脱眩晕的感觉又铺天盖地的袭来,他由不得迟疑,索性将注射器一推到底……

  果然,这次的份量似乎奏效了,邵凡身上的冰冷迅速退却,呼吸也变得顺畅自如,然而没曾想身上的温度刚刚回暖便急剧攀升,一开始像是生病发烧,很快便灼热难耐得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他的额上身上冒出的已不再是细密的虚汗而是豆大的汗珠,整个人仿佛掉进了火窟。

  与此同时他原本麻木的右臂传来剧烈的痛楚,低头一看,整条胳膊膨胀得青筋暴起,短袖的袖口紧绷着,眼看就要被撑破——在这番骇人的景象和烈火焚身般的剧痛中邵凡忍不住一声惨叫,随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的倒了在地上……

 

 

 

第5章 紧急会议

是夜——罗夏国首都帝京——教统部总部大楼——南楼议事厅
一个面容白皙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推开议事厅的大门,望着大厅里等待的众人彬彬有礼道:“让诸位久等了,部长大人一会儿就到。”
“请问万助理,部长大人这么晚召见我们究竟是为何事?”
说话的人五十岁左右,身着笔挺的深蓝色军装,胸前挂满的勋章在通明的灯光下熠熠闪亮。坐在旁边的一位男人神色不安的望了万助理一眼,他也同样穿着蓝色制服,胸前带有RASA字样的徽章。
万助理扫了眼在座的众人,这次被教统部长紧急召见的无不是地位显赫的大人物——包括国防部长、陆军部长、空军部长、内务部长、警务部长、国家安全局局长、中央情报局局长、罗夏航天局局长、罗夏科学院院长以及国土安全特勤处处长等十几名政府要员。
“想必诸位都应该知道了吧……”万助理面带凝肃的说道,“六个小时前玄武二号空间站突然失去了联络,目前确认已经坠毁了。”
“果然是托老弟的福。”国防部长意味深长的瞄了眼对面的航天局长,“连被窝都没捂热我们就大老远过来陪你暖场。”
航天局长不无尴尬的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已由刚才的不安转为彻底的沮丧,“我也没想到事态会这么严重,可能……可能和空间站的那项实验有关吧。”
“哦?是什么实验非要到空间站上去做?”警务总长颇为费解道。
“这个……具体的实验内容我也不了解。”航天局长瞄了眼科学院院长道,“不过好像是国家科学院的研究项目。”
“确实是本院的科研项目。”一旁的科学院院长响应道,“至于是什么实验暂时还不便向诸位透露,但这项实验的条件极为苛刻,必须在严格的太空环境下才能进行,本来实验已经获得成功,过两天等样品回来我就准备向部长亲自复命,可惜现在一切都可能化为乌有……”
四下里一片沉默,只有情报局长轻轻咳嗽了两声,似乎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科学院长的目光不由望去,“莫非陆兄手下已经打探到一些消息,我院的研究项目难不成还有什么转机……或者你只是幸灾乐祸而已。”
情报局长平静回应道:“空间站的确已经坠毁了,上面的人员也已经全部罹难,但你要的东西确实还有一线转机。”
“所言当真?”科学院长半信半疑,“好像本院的科研项目你比我了解的还清楚。”
“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瞒你了,空间站上的一位工作人员既是航天局的得力下属也是我的一位线人,虽然我并不了解有关实验内容,但对于试验进度却掌握得一清二楚,也知道实验完成后他们就把样品密封在了一个小型太空舱内,只要这个太空舱完好着陆,你的宝贝疙瘩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
航天局长听罢脸上有惊喜也有一阵愤然,“我的下属怎么会成了你的手下!你们情报局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吧,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国家航天局局长放在眼里!”
“仁兄消消气。”情报局长佯作无奈的说,“这是部长大人的授意,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否则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随意插手。”
航天局长闻声没再说什么,脸上的不悦仿佛瞬间咽回到了肚子里。
“各位的高见还是等会儿一起向部长大人汇报吧。”万助理对众人说道,“要是吵起来让他老人家看到多不好。”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科学院长不无尴尬的笑了笑,望着正对着窗外灯火通明的教统部北大楼转移话题道:“万助理,你看教统部这南北两座双子大楼,还有中间连着的悬空走廊,看起来像是道龙门一样。”
万助理会意的一笑,“是啊,正是应了鲤鱼跃龙门那句话,这条高高悬空的走廊在我看来就和高考一样,天底下的莘莘学子们就像是池塘里的鱼儿,跃得过去便是可堪栽培的人才,跃不过去就老老实实呆在池底的淤泥里,人人都有机会却未必都有实力。老实说来,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哪种社会制度能做到绝对的平等和公正,但至少我们的教育做到了。考试面前,人人平等——部长一向视这句话为教育之本,也只有这种完美的教育制度才能造就一个稳定和谐的社会,才能让那些年轻人有所事事、安分守己,也让他们在书本和考卷里宣泄旺盛多余的精力。所以怪不得当年太宗皇帝曾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万助理说得是。”警务部长附和道,“我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年轻人血气方刚、叛逆成性,是社会的最不安定因素,想要社会长治久安,没有比从教育着手更有效更高明,学生们在学校的象牙塔里多呆一年就是对社会的安定多一年贡献,依我看将来可以把大学再延长一年,学龄前儿童再加个法定的学前班,这样学生们就可以再晚两年走出校门,到社会上也能变得更成熟更本分。”
“那样的话用意也太明显了吧。”情报局长说道,“年轻人即使走出校园后也可以继续用考试拴着他们,比如吸引他们去考公务员和各种事业单位编制,只要提供良好的待遇,他们肯定会趋之若鹜。况且经济建设也需要让他们多出一份力,不能只呆在学校白吃白喝。”
“这倒也是。”警务部长点头说道,“看来一切都在部长大人的掌握之中。”

正说话间,议事厅的大门被两名侍从左右推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出现在众人视线,他看上去七十多岁的样子,虽然年已古稀,却依然风骨轩昂、脚步健朗,在他身后的是罗夏国政府的一把手——政议院院长,也是名义上的国家元首,但其在那位老者跟前却表现得毕恭毕敬,俨然随身侍从一般。
见教统部长和政议院院长步入会场,众人顿时全体起立,一口一个“部长好”“院长好”的叫着。
待两人先后落座,随着教统部长摆了摆手,众人才纷纷回身坐下,在一片肃穆中挺身静待着最高指示。
教统部长老练而沉稳的面庞今天显得格外凝肃,他环视了一番在座的众人,缓缓开口道:
“这么晚召集诸位来此,只因为发生了一件事关国家安全的紧要之事,就在今天下午,玄武号空间站由于遭到不明物体的撞击,在重创之下发生了坠毁事故,空间站上的人员不幸全部罹难……这对党和国家本就是件巨大的损失,然而更不幸的是,我们正进行的一项重要科研实验也在空间站上,这项实验已经处于最后的成品阶段,部分已经完成的样品随着空间站的损毁坠落在了中部省份一个叫山北的地方。这些样品若是已经损毁还好说,若是完好无损的落到某些人手中,将给国家安全带来巨大的隐患,所以今晚让诸位元前来的目的主要有三:第一,这场事故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某些势力故意为之;第二,对样品在坠落后的完好度作一个科学的评估;第三,相关的应急小组已经前往样品的流落地先行调查搜索,由于该样品涉及到一项强力武器的研制,后续该地区可能面临怎样的紧急安全级别以及相应派出何种规模的武装力量进驻防范,我们需要作出一项事关重要的综合评判。”
教统部长说完,目光再次轻轻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罗夏航天局局长身上。
航天局长苍白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语气惶惶道:“部长大人,这件事首要责任在属下,是属下办事不力,让您这么重要的嘱托在属下手里出了差错,属下愿听凭部长发落……”
“今天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当务之急是先查明原因,到底是一场事故还是其他国家的破坏行为。”
“属下以为应该不会是后者。”国防部长说道,“不管是合众国、樱日国还是西盟,如果他们胆敢这样做,就等于公然向我们宣战,他们不会不明白这样做的代价。”
空军部长也随即说道:“我们的侦测卫星二十四小时监视着近地轨道和相关空域的风吹草动,并没有证据显示有来自他国的攻击行为。”
“你那里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教统部长望向情报局长。
“……据说罗斯国的一颗卫星由于受到陨石撞击而损毁,玄武空间站的坠毁可能是由于遇到那颗卫星产生的高速碎片雨所致。”情报局长冷静禀报道。
“罗斯国?”教统部长意味深长道,“虽然我们两国是战略伙伴关系,但截至目前,我们并未收到来自罗斯国的任何安全警告。”
“事情发生的都很突然,想必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吧。”
“此事你再进一步继续核实,若真是因罗斯国的卫星遭受陨石撞击而起,就当是一场意外事故吧。”
“属下明白。”
教统部长的目光再次扫过了航天局局长和科学院院长,“你们二位都是各自领域的专业人士,在这里是否能够给我一个科学的评估,样品遭到彻底损毁的可能性有多大,又有多大的可能性完好无损?”
航天局长这次倒有些底气,“属下虽然失职,但对于平时的安全工作还是丝毫不敢怠慢的,空间站配有紧急逃生的太空舱,重要的东西特别是此次实验物品,都被规定提前放置在逃生舱里,即使遇到意外时人员来不及逃生,也可以保证逃生舱里的东西不至于损毁,所以只要逃生舱的自动操纵装置可靠,就可以保证样品的完好。”
眼看航天局长把皮球踢了过来,科学院院长随即开口说:“逃生舱的自动操纵装置是绝对可靠的,但以目前来看,它并没有如期发出追踪信号,可能连降落装置都没有完全打开,所以我推测在事故发生时,逃生舱的自动操纵装置处于人为关闭状态,否则没有其他的解释。”
“你是说责任在我的人操作失误?”航天局长愤愤不平道,“难道就没有可能是你们制造出来的东西不那么可靠?”
“这根本不是造作失误的问题,而是基本的职业素养问题,想着遇到意外时自己先如何逃生而不顾那些珍贵科研成果可能面临的危险,才会人为关闭自动操纵装置。”
“你是在污蔑那些为党和国家的事业而牺牲的航天英雄!”
“你还真能给人扣帽子,连当中一个英雄是情报部门的线人你这个航天局长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不谈当初你们对逃生舱的自动脱离设计就有些反人性!明明是逃生舱,却可以对危险等级进行智能评定,人还没上去,它就可能带着东西自动脱离!”
“哼,任何时候优先确保党和国家珍贵科研成果的安危在我心中才是第一位的。”
“你……”
“好了!”教统部长拍了下桌子厉声道,“今天我是来听你们在各自专业领域的意见,不是来听你们推诿扯皮的!真要追究责任你们谁都跑不了!这样推诿扯皮把皮球踢来踢去,哪有一点党和国家高级领导干部的觉悟素养!”
训斥了一番之后,教统部长又安慰两人道:“我从来都是体恤下属的人,二位的能力和忠诚我也都看在眼里,这次交给你们的任务是艰巨了些,又加上一些想不到的意外,才造成了这场不幸的事故。目前我们的第一要务在于全力挽回事态,不是追究责任的问题,如果事态得以顺利挽回,也根本不存在追究什么责任不责任了,因为你们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明白了吗!”
两人连连点头,航天局长识趣的不再说什么了。
科学院长则低头表示道:“部长大人批评得是,说到样品的完好性,依属下来看,您大可不必担心。即使逃生舱的自动装置没有启动,也就是由大气层自由下坠到地面,样品的完好性也有一定的保障,因为装样品的试剂瓶不仅是超级钢化玻璃,而且体积很小,可以承受巨大的冲击力,只要不是撞击在特别坚硬的岩石上就好。”
“这么说来,我们大有希望将样品完好找到,不至于就此失去这项重要的研究成果?”
“是的。”科学院长笃定响应。
“那如果样品被人捡去注射进体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会不会给地区安全带来未知的威胁?”
“几无可能。这项实验的成品被设定为只和实验体的DNA相匹配,若是注射到DNA不匹配的人体内,只有不到万分之一的生还几率。”
“嗯。”教统部长仿佛得到了满意答复似的点了点头,“那我们就不必担心某些人得到样品后给地区安全带来威胁了。”
“不过部长。”情报局长一旁小声说道,“据可靠情报,当地有逆反组织活动的迹象,若是样品落到逆反组织手里的话……”
“依属下看,不如直接派军队过去实施全城戒严得了。”陆军部长附和道。
“那样动静也太大了吧。”警务部长说道,“事发突然,目前样品落在逆反组织手里的可能性很小,而军队一旦出动戒严,等于是提醒他们这次事故可能涉及到国家高层机密,他们也会相应迅速展开行动,和我们抢时间对事件进行调查和搜寻,而我在明敌在暗,这实际上是大大不利于我们的。”
“说得有道理。”国家安全局局长表示赞同道,“而且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样品的下落,若是确实落在逆反组织手里,这么做当然无可厚非,但如果样品只是落在某个不知情的人手里,这么大的动静势必让他风声鹤唳,产生把样品丢弃甚至销毁的念头也说不定,那样我们的科研成果不就付之东流了?因此依属下所见,不如先派出小股精锐武装力量潜入当地,联合当地警力对事态进行摸排和控制,这样能更隐秘,也更精准。”
听完众人的各抒己见,教统部长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我的本意也大致如此,陆军方面,可以先按兵不动随时待命,先派出小股精英力量前去控制事态。”
“有没有必要派出一位镇抚校司前去坐镇?”久未发话的政议院院长关切问道。
教统部长轻轻摆了摆手,“镇抚校司是国之重器,而且处于公众视线之下,一旦出现在当地,势必比出动军队更打草惊蛇。”
“学生明白了。”政议院长仿佛顿感自己的冒昧,重新陷入了缄默。
局势变得逐渐明朗,说到派出小股精锐武装力量,在座的众人都十分清楚,教统部长最终的选择无非是“国家安全局”和“国土安全特勤处”这对同行冤家之间。
“部长大人,此次任务事关国家机密,我处自然责无旁贷,全体上下皆愿为国效力!”国土安全特勤处处长抢先一步主动请缨道。
“报告部长。”国家安全局局长也发话道,“之前已经有一位本局的骨干特工前往山北担任首席校司之职,就是为了暗中调查当地可能存在的逆反组织,他本就有独当一面的实力,对当地也已经相当熟悉,虽有任务在身,对这个紧急任务也可以兼顾。”
教统部长语气平稳道:“山北有你的人坐镇,我已经放心了一半,但此次事关重大,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听出了上峰言外之意的国土安全特勤处处长赶忙趁热打铁道:“我处的精锐力量‘烈风小队’随时可以出动,与安全局的同志协同配合,争取早日把样品的下落查个水落石出。”
“嗯。”教统部长点了点头,“不但要查个水落石出还要保证把样品完好带回,为党和国家挽回这项重要的科研成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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