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
（一）
二零一三年初春，北京还是春寒料峭，蔡明亮的家里却是春意盎然。二月二十号蔡明亮被公司正式任命为中国大陆地区销售总监。在三十七岁的年龄做到这个位置，蔡明亮可以说是志得意满。首先经年以来，销售总监几乎都是美国总公司外派过来的，或者是香港分公司派驻过来的。蔡明亮是第一个大陆本土认命的总监。蔡明亮也同时成为了公司最年轻的总裁一级的职员。在接到任命的一刹那，明亮不是不激动的。虽然她一再地告诉自己，现在生命中作为一个母亲对她来说是最重要也最光荣的事情，但是她的性格其实是很好强的。看到上司欣赏的目光，看到底下职员佩服的神情，蔡明亮心情激动，暗地下了决心一定不辜负老板的期望，要尽职尽责，做得更好。
在正式任命以后，蔡明亮请公司的同事大吃了一顿，人声鼎沸的KTV中，蔡明亮和老蔡静静的依偎着，老蔡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明亮，为她喝下一杯又一杯敬来的酒，因为他知道明亮腹中已经又在孕育一个小生命。这真是一个坚强的孩子，老蔡心想，自从明亮决定竞争总监岗位以来，大大小小的会议，各种各样的项目总结和展望以及厚厚的述职报告，再加上明亮再小心也避免不了的一些应酬，这些都没有影响这个小生命在明亮的身体里开始一段新的旅程。老蔡，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能有今天。明亮的身体的问题，大家都是知道的。说实在的有了丹青以后老蔡想都没有敢想过再要一个孩子。一方面他是担心明亮的身体情况。另一方面他真的是没有报任何的希望，谁知道上天就是这样眷顾，他们的第二个孩子说来也就来了。老蔡轻柔地把手放在明亮的腹部。他轻轻的伏在明亮耳边说：“我们的小丹华也在为妈妈高兴呢。”
明亮笑了一下，“你还真的知道打算给这个孩子起名叫丹华？”
“当然了”，老蔡认真的说，“我觉得这个名字太好了，丹青丹华，永远是一家子，就像蛋清和蛋黄。”
明亮幸福的笑了，“说真的，老蔡，咱们现在还真的想一下，我是去香港还是去美国的问题，反正两边我都有朋友。路径我也打清楚了，我跟我妈也商量过了。我妈现在担心的事是我一旦出境以后的问题。虽然我还要在这边至少要几个月的时间，我也肯定现在不能走。一个是我的身体情况，我妈最了解。再一个，她也不愿意我六个月之前长途奔波，还有最重要的，毕竟这个工作刚开始，我还是希望能把它做好了。但是老蔡，我也不能等到肚子真大的不行的时候才走，到时候过海关有麻烦的。”
老蔡点点头，“当然了，明亮，我和你担心的是一样的事，一想到你得一个人跑那么远，我担心死了。都是我不好，没什么大本事，我要是也能干到总监一级，国外出差的机会还不是大把的。要不你就在北京生吧，实在不行咱就交罚款。至于工作，你说的对，在其位要谋其政。你放心，我永远都是那句话，有我在，你，蛋清，蛋黄，我都会照顾的，你就全心全意做好工作吧。”
明亮满意的笑了，“老蔡，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这也没办法，交罚款？你知道多少钱吗？咱们又不是钱花不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而且就是交了罚款还有落户口的问题呢，我现在打听来的消息众说纷纭，我不敢冒这个险。”
她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咱们中国也能像美国一样？你看飞宇的孩子才几个星期就有幼儿园上，咱们这儿呢也就是咱们家经济条件还行才能承担得起这种住家保姆，一般的人可不就得交给老人带？你说，这孩子我妈肯定是带不了，她还上着班呢。交给你妈”？明亮看了看老蔡，“我不是说你妈不好，我只是说两代人之间毕竟...毕竟有代沟，而且有很多育儿方法的隔阂，这些年好不容易我跟你妈的关系才顺过来，我可不想因为孩子的事儿又搞僵了，你说呢？所以我想实在不行老二弄个外国身份，好歹还能打小就送到国际学校去。”
老蔡点点头，“你说得对。其实人和人就是应该这样多少都要保持点距离。老人的出发点都是好的，觉得我们辛苦觉得我们费钱，可是说实在的，我宁愿花钱也不愿意找麻烦，让我夹在你和我妈之间，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你也想得太远了，老大才几个月，你就连老二上学都想到了。”
明亮拍了一下他的头，“老蔡，你真是越活越聪明了，不过真不是我想得太远，这些事情咱们都得早早准备，未雨绸缪。对了，你说咱们这胎是儿子还是女儿啊？”
老蔡认真的说：“我真的不在乎，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就喜欢。”
明亮笑了，“你说要是再生一个女孩，你妈得多失望，咱们丹青的小名也白叫了，招弟招弟的叫了半天招了一个妹妹。”
老蔡说：“也别把我妈说的那么重男轻女，我妈呀，从老人的观点肯定是希望咱们能儿女双全，但是你放心，生个女孩儿她一样高兴。”
明亮点点头，“也是。再说你的弟媳妇儿不是也怀孕了吗？知道消息了吗”？
老蔡摇了摇头，“我哪知道这些，反正我是知道他们怀孕了，男孩女孩的，现在谁还注意这些？”
明亮又说：“但愿吧，至少两个儿媳妇儿能生出一个儿子来，那你妈这日子就过得更舒心了。”
老蔡侧头看了看她，“不容易呀，明亮，你现在还想着我妈心情爽不爽。”
“去你的”，明亮笑了，“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现在深深体会到了把一个孩子养大是多么巨大的一个工程。然后呢，辛苦了半天，说飞就飞了。我现在挺能理解你妈为什么把你看得像个花儿似的。每个孩子在父母心中都是最好的，交到别人手里肯定都是不满意的。想起原来和你妈的一些冲突，也是我太较真儿了，没意思。”
老蔡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他体贴的在妻子肩上披上了一个大围巾，“这聚会该完了吧？我想孩子了。”
可能越是注意的事情，就越容易失去，事情就往往适得其反。相比前几次怀孕，这次的明亮，虽然收获了很大的喜悦，但是同时也充分的准备着会随时失去这个孩子。一个是自己的年龄，一个是自己身体的情况，再加上新的职务给明亮带来的繁重的工作，明亮一再地告诉自己尽量做到工作家庭都不要耽误，但是有的时候明亮真的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明亮一直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但是这个孩子真的很体贴，没有给明亮带来任何的烦恼。一眨眼最难熬的前三个月就这样过去了，当妈妈欣喜地向明亮出示了检验报告后，明亮觉得一颗心总算踏实的落住了。四个月的时候，公司里的同事还都没有注意到明亮身形的变化，因为明亮总是那么雷厉风行神采奕奕的。也许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明亮在新职位上做的非常出色，这一天大老板喜气洋洋的通知她要派她去美国总部开年会，同时做培训。 明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怀孕的事情都跟顶头上司说了，老板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虽然是个外国人，但是个中国通。他很理解明亮不想六个月之前长途跋涉的顾虑，同时还追问明亮除了健康上的考虑，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目的？明亮也坦诚地告诉他她想找机会去美国在美国把孩子生下来。老板大力支持，于是体贴的安排了明亮的行程，还在总公司找到了明亮在公司总部上几个月的班的机会。而且还承诺一定也找机会让老蔡在明亮生产之前能公出到美国一次。这么完美的结局明亮想都没敢想过。当然这种情况下明亮和老蔡更是感恩戴德，对老板鞠躬尽瘁了。
就像明亮说过的一样，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一切就这样顺风顺水的安排下来了。明亮把一切都计划的周到，安排的合理，去美国的时间，生孩子的医院，翻译，费用都就位了。明亮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出现了一点流血的征兆，当时她的心情是非常紧张的，但是在飞速去医院看了医生后，医生告诉他们问题并不大，但是确实需要卧床休息。老蔡母亲听到这个消息非常不满，这几年来老蔡的母亲觉得明亮还是很有进步的，不像二十几岁的时候那样不懂事，不讲面子了，说话也婉转了很多，心智也比原来成熟了，而且从心眼儿里说，蔡明亮为人真是大方，这几年没少给家里买东西，就连老蔡的弟弟结婚，当嫂子的也是一掷千金，所以老蔡的父母其实对明亮还是越来越满意的，但是这回是关乎孩子的事情，老蔡的母亲再也忍不住了。她认为明亮挺着大肚子要去美国生孩子真的是异想天开。
“这怎么可能？”老蔡母亲的嗓门越来越大，你看你现在就这样，去美国身边还要工作，没有人这怎么可能呢？“
明亮笑眯眯的看着她，”妈，你别担心了，没事儿，这次出血也是轻微的，而且跟我工作并没有关系。您就别担心了。“
”怎么会没有关系？“ 老蔡的母亲说：”哪有像你这样怀孕了，还大肚子到处走，每天晚上点灯熬油的工作。明亮啊，妈妈还真不是说心疼这个孩子，我是真的心疼你，明亮”，
明亮肚子里暗自笑了一下，心里暗想对你是心疼我还是怕我生不出老蔡家的孩子，但是现在的明亮，可是比原来圆滑多了，她微微地笑着，“妈，我明白。但是您放心，真的是不会出问题的。”
老蔡的母亲接着说，“我就不明白，反正也是花钱，你为什么不能在中国升了就交罚款呗，咱们身边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人，你们也愿意花钱也不是花起这个钱。在中国生有你妈看着，有我给你照料着，我们老人也都能放心一些，你这孩子这么任性。” 她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再说你看现在国家已经有了这种双独二孩的政策。明亮，你是独生女，说不定国家很快就有单独二孩政策了。你们就等一等吧，问题肯定能解决的政策总会是变的。”
明亮继续笑眯眯地，“政策这些事情咱们都不好说，我去美国也是考虑了很久做出最好的决定。您放心，我那边有朋友有同学有同事，而且我们已经通过关系找到特别好的医院。再说我这次还是公出，住房啊，机票啊，公司都给提供。” 老蔡母亲看着儿子一声不吭的样子，也就只能把剩下的话都咽在肚子里了。
（二）
二零一三年中国的暑假刚开始的时候，肚子到中国来参加一个软件的发展的会议，杜飞宇就带着孩子一起回来了。这次到机场接飞宇的只有理想一个人，关心的母亲因为病情的恶化又一次住院了；而明亮已经踏上了去美国的行程。沈晨的身体已经有了好转，但是她的精神状态却并没有什么进展，陆离把她从疗养院接回家里。沈晨一直保持沉默。
陆离对沈晨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也不想和我说话，你放心，我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就是朋友也得互相帮助。这不再是你我共同的家，但公司还是我们共同的，公司这么一大摊的业务需要办理，还有思晨也需要人照顾。现在他的课业也越来越重了，你的身体状况又不好，你父亲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好，我认为我还是有必要在这里帮助一下你的，你同意吗”？
沈晨一句话也不肯说，她冷漠的转过了身，她很想说不，但是心头却有一丝温暖。而且她也明确的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不能应对眼前的这些事了。于是，陆离就这样搬回来住在他们原来的家。陆离自觉地搬到了思晨房间旁边的客房。思晨看到了这种变化，虽然非常喜悦，但是非常明智的在母亲面前什么也没有说。思晨一下子懂事了好多，他在学校的学习成绩提高了，每个周末早早的就跟着校车回家，也不用那么多时间去打电脑游戏了，还非常懂事的帮助工人清洁家里的房间。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他在沈晨面前从来不提陆离，但是跟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倒是常常提到妈妈。陆离感慨地对儿子说，“儿子你真长大了”。
有一次父子俩个人聊天，思晨直接的问爸爸，“你是不是还想和妈妈复婚？”
陆离摇摇头，“我不知道。孩子，你想不想爸爸妈妈复婚？”
陆思晨沉默了一下，“我当然想。我一直都想跟爸爸妈妈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妈妈能不能原谅你。”
陆离的心痛了一下，“思晨，你长大了，爸爸从来没有跟你提过这件事。但是这件事真的是我做错了，你妈妈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他看着思晨，“你恨不恨爸爸？”
思晨摇了摇头，像小大人似的说：“爸爸，我们班里好几个父母都离婚了，其实我们说起来离婚真的不是一个人的错，双方都得负责任，所以你也别太内疚，而且虽然我很想你们两个复婚，但是你可千万别为了我勉强。要是你们俩不幸福的的话，我也不会幸福的。再说也没有这个必要，反正过几年我也就离开这个家了，将来的日子也都是你自己的，所以你要是觉得还能跟妈妈过，妈妈也愿意跟你过的话，那你们俩就复婚；如果觉得勉强的话就千万别这么做，没有意思。人生这么短，干嘛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陆离深深地看着儿子，他没有想到儿子的思想已经这么成熟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儿子，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陆思晨又看了看他：“爸爸，你还爱妈妈吗？”
陆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他问了自己很多次，他并不知道答案。在恋爱时的激情过去后，爱情就混杂了很多其他的因素，有亲情，有责任，甚至还有友情。离婚是沈晨坚持的，虽然陆离不同意但他还是遵从了。他没有想过复婚，但是也没有想过再婚， 也没有再和别的女人发展过什么关系，倒不是他洁身自好，确实是好像一下子不太感兴趣了。 直到这次接到理想打给他的电话，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对沈晨和陆思晨是那么挂念，那种感觉像是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出了问题，这种感觉他在别人那里是没有过的。所以他回来了。他没有想过未来会怎么样，走一步看一步吧，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二零一三年的七月底，关心的母亲因为乳腺癌引起多方面并发症去世了。癌症扩展的很快，老人并没有太受罪。关心悲痛欲绝，理想虽然对此早有准备，但是想到岳母多年以来一直对自己的照拂，也是痛哭流涕。他的悲痛是非常非常真诚的，并不是礼节上的可套，理想从小无父无母，碰到了关心这么好的一家人，真的是打心眼里对两个老人尊敬，关心和充满了爱。理想当然能够理解作为独生子女的关心对母亲那种依恋，关心几乎崩溃了，他能做的就是尽量照顾好妻子和岳父。
关心的父亲一夜之间憔悴下去，从一个精神矍铄的大学教授变成了一个坐在那里痛哭不已的白发苍苍的老头，他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思维。妻子死了，他的精神气一下就没了，身体也一下子垮了。关心一方面要控制自己的悲痛，一方面还要照顾突然憔悴的爸爸，生怕他身体再出什么状况。理想这个时候真的是起了顶梁柱的作用。他没有辜负关心母亲在病床上给他的嘱托。
关心母亲临终前那天，特地将关心打发回家去照顾犯了心脏病在家休养的父亲，而把理想叫到床前，那个时候她已经非常虚弱了，她颤抖地用手握住了理想的手，抖动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理想的热泪流了一脸，他点头郑重地说：“妈妈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好好的照顾关心的，我发誓。我们也会把爸爸照顾的非常好的，你就放心吧。妈妈，你多休息，你会好起来的”
关心的母亲眼睛里缓慢地流出来一行泪水。她微微笑着：“理想，你还是医生呢，说这种话。我自己知道我的情况。我不怕死，其实先走的人都是有福的。我是担心关心的爸爸。我们在一起一辈子了，他肯定没想到我会这么早把他一个人留在世界上......他一直专心致志的做他的研究，一辈子都是最纯粹的知识分子，不争名不争利的。他也没什么太多的社会关系，他说他这一辈子最好的朋友就是我了。他今年还不到七十呢，怎么也还有十好几年的日子呢。我走了，他会很孤独的。理想，妈妈不求你们和爸爸住在一起，但是每天要给他打电话，周末的时候争取多看看他......”
理想用两只手把岳母紧紧的抱住，”妈妈，你放心吧。我是孤儿，是您和爸爸给了我温暖的家，给爸爸养老送终是我真心真意想做的，您放心。“
关心母亲微微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理想，我知道你一直想当爸爸，可是关心一直没怀上，她自己挺难过的。生孩子的事有时候没法说为什么，你是好孩子，从来不提这事，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比关心还难过。妈妈在这里谢谢你.....关心是独女，外表挺沉稳的，其实内心很孩子气，也很任性，你多担待她。“
理想抑制不住的抽泣起来，”妈，您别说了，休息休息吧。我真的不在意没孩子的事，我看的挺开的。我现在这样已经是老天在眷顾我了。我不敢要求的太多。妈，您睡一会吧，下午我们接爸爸来看您。“
关心的母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别来了，看到了就伤心，我怕他的心脏出问题。让关心出去也是这个原因，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没有身临其境痛苦就会小一些。我其实觉得挺幸运的，走的这么快，没怎么受罪，给你们留下的印象也还是那个还算聪明的老妈而不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人。理想，妈可真怕那样，幸好.....”, 她喘了一口气，”理想，妈很放心，谢谢你。”
关心和父亲赶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没有心跳了，她平静地躺在那里，面容是舒展的。按照她的遗嘱，她的遗体捐给了医学院。“我知道我的器官没用了，但是身体还是可以给学生们做研究啊。” 她的遗嘱是早就立好的。关心的父亲在妻子去世后一直沉默，但是比大家想的都坚强。他冷静的宣布了妻子的遗嘱，冷静的签署了各种文件。他还感谢了医院里的工作人员，真正体现了一个老知识分子的高尚情操。他唯一的要求是能单独和妻子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大家都很理解。但是医务人员也按照理想的建议在病房外准备好了抢救。没有人知道老头和妻子到底说的是什么，也许他什么也没说。他走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能看出来，他的脸上满是泪痕，他喃喃的说了一句：“你们妈妈最爱百合花。”
母亲的葬礼举行了，很多母亲教过的学生都来参加了葬礼，理想准备了很多百合花。望着百合花丛中母亲微笑的照片，关心失控地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小孩子一样，脑子一片空白。她大哭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理想不得不一边照顾已经不能自控的妻子和悲痛欲绝的岳父一边还要主持葬礼，好在老蔡，肚子和杜飞宇，甚至陆离都到场帮忙了。怕沈晨再受刺激，陆离并没有带沈晨来葬礼。
乱纷纷的一天终于就这样过去了，杜飞宇走近关心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关心泪如雨下，杜飞宇从来没有看见过关心如此失态。如此软弱，“飞宇，我没有妈妈了”。关心哭泣着。
杜飞宇眼泪也止不住，“关心，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别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话，这种失去母亲的痛苦，除非自己亲身经历，别人又怎么能领会呢。但是关心，我只能说人有生老病死，我们都会有这样一天的。阿姨走的还算安详，总比遭受病魔的折磨要好得多，你也要想开些。”
关心点点头，“我知道。说实在的，我们也到了这个年龄了。父母逐渐的老去，总有一天他们会离开我们，我不是没有这个准备，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会这样痛苦。”
杜飞宇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关心，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咱们这几个朋友是怎么了？去年沈晨的妈妈今年又是你的妈妈.....” 肚子轻轻的拉了杜飞宇一下，飞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闭了嘴。回到飞宇父母家，飞宇紧紧的抱住自己的父母和一双儿女，她觉得她怀抱的就是整个世界。肚子的眼睛也湿润了。孩子一天天长大，父母一天天老去，每一刻的团聚都值得珍惜。
关心的父亲在葬礼之后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他在几个月之内进进出出住了几次医院。但是他很固执的拒绝了搬到理想和关心的家住，他说他要住在自己的家里。这天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关心一直沉默，理想一边开车一边用手紧紧攥着关心的手，她的手是那么凉一点温度也没有。快到家的时候关心静静地说了一句，”理想，我不想要孩子了。”
理想侧过头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理想，你肯定知道我们家的这个情况是很典型的家族聚集性乳腺癌，也就意味着我可能有很大的风险，而且我就是没有，如果我们生一个女儿也是高风险患者，我真的再也承受不了这种痛苦了，而且我更不愿意让我们的孩子承担这种痛苦”。
理想默不作声。关心哭着说：“理想，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这样会让你很失望，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要孩子了，我好恐惧，我再也不要这种痛苦了，我真的承受不起这种生离死别。理想，对不起，对不起。“
理想在车库停好自己的车，他深深地看着关心，”关心，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永远尊重你的决定。“
关心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理想把关心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仰起头努力不让泪水流到关心的头发上，就这样两个人在车里默默的坐了很久，直到关心的电话响了起来，是老蔡的电话，明亮在美国顺利的产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
明亮就是明亮，在美国的明亮挺着大肚子也还是一点也没耽误她所有的工作。在几个国家派出的销售总监的销售会议上明亮还是那么出色，赢得了总公司的赞美。她和美国同事一样一直几乎是干到了预产期。按照杜飞宇的推荐，明亮和医生协商后选择了住院的日子，美国医生的说法是胎儿在预产期一周前就可以运用催产素出生了因为不影响任何健康指数。明亮的脾气是喜欢把所有的事都能计划的井井有条。老蔡也在公司的帮助下在明亮进医院以前顺利抵达了美国。明亮的产程非常顺利，第二天就和婴儿从医院出来了，三天前就抵达的肚子和飞宇已经等在了医院的大门口。
明亮感谢他们，”你们还特地飞到这儿来看我，这不年不节的，你们俩还都得请假。“
杜飞宇笑着说：”要不是你们家老蔡那么紧张，一个劲地求我，说他谁都放不下心，只有我在他才放心，我才不来呢。“ 两个好朋友，高兴地抱在了一起。
同一时间老蔡给北京的双方父母都宣布了好消息，明亮的妈妈当然激动难抑因为她知道这一路女儿走的多不容易，这几乎是奇迹了。老蔡的妈妈也很高兴，但是因为儿媳不在，所以还是和丈夫叨叨了一句：”如果大名叫招弟，说不定就真招来了一个弟弟，就是因为叫小名儿，所以才只招来了一个妹妹。” 不过老太太也不那么介意，因为老蔡的弟弟生了一个男孩，老蔡家总算也续了烟火了。
一眨眼，二零一三年就又过去了。人到中年，时间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每年都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孩子的，父母的，朋友的......中年人的生活就是这样，上有老下有小，工作有压力生活有各种各样的挑战......再见，二零一三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