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如夏（5）曼娅

曼娅有些惆怅地回到自己的店里，也想给沈丛山去个电话。他就是做纺织品生意的，在上海也有几个厂子，说不定知道杨厚森的事情。可是自己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他人了，曼娅犹豫着，还是放下了话筒。

当年遵从父母之命，本来陪伴父亲在英国游学，因为沈袁两家早有婚约，她从伦敦赶回来，嫁进了沈家。结婚前，两家人还是很开明的，安排两个人见了好几次面。他请她看戏，骑马，跳舞，吃饭，表现得十分殷勤周到。

曼娅回国前因为想要退婚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可是家人都劝她要认命，就连她最信任的姐姐也说，感情是需要培养的。曼娅相信爱情，然而观察身边大多数的家庭似乎也只是维系亲情而已。或许婚姻与爱情并不能划等号，也没必要牵扯在一起，她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新婚时沈丛山对曼娅也算是很好的。婚后几年，他们也几乎没有红过脸，彼此见面客客气气的，只是那种外人眼里的相敬如宾，严严实实隐藏了只有他们两人能感觉的到却从不挑明的隔阂。他在外面有了小公馆，那个女人姓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据说最近又怀上了。近来又听说他在外面和几个百乐门的舞女交往，她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曼娅已经过了三十岁，一直没有孩子，前几天决定去医院做个检查，下个礼拜就可以拿结果了。也许有了结果再给沈丛山打电话吧。其实就生不生孩子的问题曼娅还是很犹豫的，虽然自己很喜欢，但是她明白，孩子并不会改变她和他的关系。

这些年聚少离多也惯了，只是白天的时间更难打发，曼娅实在受不了整天和太太们打麻将，逛百货公司，想到自己在英国认识的好姐妹碧馨是一个职业女性，自己也想出来做点事打发时间。Fashion of Mia（曼娅时装）是她们一起想出来的。

曼娅在英国选修了一些服装设计的课程，一直都很喜欢，再加上沈丛山就是她的货源供应，小店就开在法租界里，客户有很多是外国人，一切得心应手。碧馨在出版社作翻译之余，经常来店里帮忙照应，不要报酬，只要做几身漂亮的旗袍和洋装就开心了。

 

星期天的早上，与言自行开着车先去汇文男子中学接上铠巅，又一起到玛利亚女子学校接到了铠沁，他们一起去找曼娅。与言穿了一件象牙白，藏着卷草暗纹的长衫，铠巅和铠沁穿的都是学生装。

他们在客厅稍坐了片刻，曼娅便从楼上下来。她今天穿了一件自己设计的蓝白相间的新式旗袍裙，开气的地方露出白色百折，勾边和刺绣中用了白色和银色。她和与言两个人像是商量好的情侣装。曼娅也是第一次见与言的中式装扮，两人心照不宣。

曼娅笑意盈盈：“今天来得还真早。几天不见，铠巅和铠沁都长成大人了。”

铠巅和铠沁异口同声：“小姨早。”

铠沁甩着短发，活泼地跑过来拉着曼娅看：“小姨，我可想您了。哇，这件旗袍好像青花瓷，一定是您自己设计的。”

曼娅摸摸她的手：“是呀，我也给你留了块小花料子，待会儿有时间，到我店里，给你看几个样子，这次放假回家就可以穿上了。再给铠巅也做一件长衫。”

铠沁开心极了：“那太好了。谢谢小姨。肯定又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和杜鹃花。上次您给我做的那件在学校都被同学嫉妒死了。”

铠巅俊逸脱俗，声音嘹亮：“小姨丈不在吗？”

曼娅说谎：“他有事出去了。张妈，沏茶，多拿些点心过来。”

这时候沈宅的管家老张过来说：“太太，昨天晚上老爷来电话，您已经睡了…”

曼娅略蹙了蹙眉，不等他说完：“待会儿再说，你去忙吧。”

她偷瞟了与言一眼。与言也知道她刚才一定是敷衍，并没有揭穿她，不露声色继续喝茶。两个孩子都忙着挑他们自己喜欢的点心吃，像是没听到。曼娅想要打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曼娅：“铠巅，你过来，你叔叔有事情跟你说。”

铠巅正忙着吃：“这么多好吃的点心，来啦。”

与言对着曼娅使了一个鬼脸：“铠巅，这次放假回家，你会见到一个人。”

铠巅边吃边问：“谁呀？”

与言：“还记得你母亲的朋友杨先生和杨夫人吗？他们最近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出了些麻烦。延儿现在在我们同镇家里。”

铠巅感觉这话里有话，立刻警觉起来：“你们想干什们？”

铠沁恍然大悟：“是延儿姐姐来啦，太好了，这次放假有人陪我玩儿喽。”

与言故意逗铠巅：“也没那么急，就算成亲也得明年了。”

铠巅真急了：“我不同意，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凭什么还包办婚姻？这次放假，我也不回去了，在上海准备上大学的事情。”

曼娅笑了：“小少爷，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回去了，和她多熟悉，做朋友，说不定你会喜欢她。”

铠巅急得脸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不要回去面对一个又老又丑又土的女人，以后我要自己选女朋友，像外国小说里一样，轰轰烈烈地追求我喜欢的女人，不要什么事都受人摆布。”

曼娅嗔怪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可以说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儿又老又丑，那像我这样三十岁的女人还要不要活着？”

铠沁问铠巅：“延儿姐姐又聪明又漂亮，你不记得啦？”

与言瞄了一眼曼娅：“其实感情这件事跟年纪，家室，长相等等因素都是没有直接关系的，以后你就明白了。还有，你小小年纪，看了什么小说？下次先带回来给我授权。”

曼娅给与言递了个眼色：“你不要这么抗拒，感情是需要培养的。比如你父母结婚之前都没见过面，他们不是也让所有人都羡慕吗。”

铠巅的脸色还是不好看：“我宁愿要我自己选择的，即使每天惹我生气的女人，也不要一个别人为我安排的平淡无奇的日子。”

与言假装拉长了脸：“你说得也有些道理，比如你父母感情的确是好，他们俩生了你们俩，结果又如何？还不是砸在了我手里。我每个礼拜天都要分别接送你们两个，有时还要去学校开家长会什么的，搞到我现在都没有时间交女朋友。你们高兴了还好，不高兴了还要装成熟对我发脾气。”

铠巅顶嘴：“不如您回去和她结婚，我让给您。”

与言皱起了眉头：“小东西...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曼娅：“快给叔叔道歉吧，以后不能这样没礼貌。”

铠巅有些不情愿地冒了一句英文：“...I’m sorry, didn’t mean that（很抱歉，没那个意思）。”

铠沁会打圆场：“叔叔，别理他，您是全中国最好的叔叔。”

与言点头表示满意：“我看还是生女儿好，贴心。”

铠沁：“待会儿，您要是请我吃冰激凌，您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叔叔，下午再请我们看场电影，那您就是全宇宙最好的叔叔。”

与言被逗乐了：“原来还是有这么多条件。”

曼娅：“那我们今天不在家里吃饭了，我请你们吃西餐去。然后去我店里量衣服，让叔叔给你们买冰激凌。看电影…我就不去了吧。”

铠沁立刻央求：“哎呦，小姨，一起去看电影吧，我们可从来没一起去过呢？现在有一部滑稽片很好的。”

曼娅瞟见了与言的期待：“那…好吧。”

四个人离开沈家，像四个放飞的风筝，开开心心的过了一天，倒像他们才是一家人。就连铠巅也像是忘了刚才的烦恼。看电影的时候，两个孩子坐在中间不时捧腹大笑，曼娅和与言坐在两边，也被卓别林逗得开心，他们不时用余光关注对方，无比珍惜这样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