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如夏(4)子昙

来源: 皓尘北地 2018-03-01 13:38:45 []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次 (10708 bytes)

三五年,夏,上海

郭与言正在紧锣密鼓,四面八方地打听一个杭州绸布商人杨厚森的案子,一上午打了无数个电话。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了,穿好西装外套,他和秘书打了招呼,径直往法租界的商业区方向散步过去。

与言,字,子昙,身材颀长清瘦俊逸,三十岁上下,穿着讲究,此时一身藏蓝色暗格子西装裁剪得极为到位,衬得他玉树临风。他虽说是个典型的富家子弟,却没有丝毫纨绔气质,平时极为自律,从不张扬,为人处世妥帖沉稳,习惯性的先替别人考虑。

留洋四年,回国后一直在上海帮助大伯一起管理郭氏银行和贸易公司。贸易公司主要是做农产品的进出口生意。这几年伯父年纪也大了,三个女儿已生了两个外孙和四个外孙女,想多享受天伦之乐,有意把生意全都交给与言管理。大伯没有儿子,但固执地认为郭氏的产业必须由郭家人继承发扬,所以从小就开始栽培与言,对他一向疼爱有加,同时也异常严格。

虽然能力方面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与言其实有些不大喜欢商业场上过多的周旋,很多应酬都是能推就推掉,他似乎更需要一些安静的空间和自己可以掌握的时间。他沉默的时候一言不发,只要是回答任何人的问题,思辨清晰,口若悬河,沟通能力令人折服。

从英国回来七八年了,无数名媛对他倾心,可他并不热衷于应酬,总是有理由回绝她们的邀约。每次不得已参加派对,与言总是孤独清冷的在某个角落里旁观,不熟悉他的人虽然都审时度势地注意到他的仪表不凡,却并不知道他是何许人,直到误以为他的某个八面玲珑的秘书是他,才会恍然大悟般飞奔过来自我介绍。

走到了一家招牌上写着Fashion of Mia(曼娅时装)的商店门口,与言向玻璃窗内望去,有几位洋人女士正在量衣服和选购,他没进去,而是转身走进隔壁的一家叫Memory(回忆)的小西餐厅。

服务生显得很熟咯:“郭先生,您喜欢的位置刚好还空着, 里面请。”

与言在壁炉旁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旁坐下来。一杯咖啡快用完了,曼娅才快步从外面进来。她一身黛紫色暗纹新式无袖旗袍,随意披了一条银白色长流苏的印度稠披肩,三寸高跟鞋令她显得更加高挑玲珑,白皙的皮肤,如花的容貌,仿佛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略卷的头发梳成低髻,几缕栗色秀发从一边耳侧随意垂下来,看起来楚楚动人。

与言不易察觉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为她把椅子拉出来,待她快要坐下,又将椅子略推进去些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他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不动声色的内敛气质常会被人注意,引起轰动。

与言微笑着:“这个礼拜过得好吗?”

曼娅也微笑点了一下头:“嗯,最近做旗袍的人很多,有点儿忙。你呢?”

与言温暖的目光流转:“我都好,就是一直期盼着见到你。”

曼娅莞尔一笑:“每次问你都这么说。”

与言似乎轻叹了一声:“如果每天都可以见到你,我会有不同的感受说给你听。”

曼娅看着与言的眼睛,静默了一小会儿:“你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与言的眼神有一丝失落,没有回答。他们像朋友一样相处了这些年了,岁月如梭,谁都不去触碰心中那颗刺,那伤口就在那里,隐隐作痛,即使是最轻微的触动也会流血不止。

曼娅岔开话题:“对了,我留了一块小花的料子。快放假了,改天你带铠沁来,给她设计一条好看的洋装裙,她肯定会喜欢。”

与言此时点好了菜:“好,下周末带他们来找你。另外,有件事情想告诉你。”他把兄长与闻托他帮助杨厚森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曼娅有点儿吃惊:“会出什么事呀?以前听我姐姐说过,杨先生好像是很中规中矩的一个人。”

“不知道,如今乱世,难保不是遭人陷害,我已经托朋友问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曼娅眨了眨眼睛:“咱们家这个小少爷要是误会了,肯定又要发脾气了。”

与言忍俊不禁:“哈哈,不会吧,你想太多了。”

“你可别在他面前挑了,他也是因为有你这个榜样,才那么反叛。”

与言玩味的说:“好,既然你这么说了,这次我索性就劝铠巅赶紧回乡下,好好过日子。”

曼娅又笑了:“说不定他真会听你的。”

   

与言下了班回到家,和平时一样,在书房看书。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在英国时的记忆一直控制不住的跑出来。

与言在伦敦时读书很用功,每天都把大部分时间放在图书馆里。有一天,同学黄里光来找他,要和女朋友朱碧馨去放风筝,还有一个漂亮女生也会来,非要让与言也一起来,说不可以浪费了来之不易的大晴天。

绿色的草坪上站着两位美丽的女生,一个是朱碧馨,另一个背对着他们,待她默然转身,竟然是曼娅。他们之间是姻亲, 曼娅的姐姐曼婧嫁给了与言的哥哥与闻。曼娅当时刚好陪着她的父亲在在伦敦游学。

从此与言再没有办法把视线从曼娅身上移开。他们一起在图书馆里看书,一起躲雨,一起在泰晤士河边散步看风景,一起躺在草坪上数云朵。难以言喻的美好,就像他们当年常念的一句诗。

If all were minded so, the times should cease, and threescore year would make the world away.(人人都这样想,时间即将停止,六十年会让世界远离。)

就这样甜蜜地过了一年多,有一次,与言用两片叶子卷着花瓣做成了一个指环套在曼娅的手指上细语轻柔地说,“嫁给我?”曼娅忽然含泪摇头,然后转身跑走了,之后的很多天一直躲着不肯见他。与言无可救药地去找朱碧馨想问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见了她又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碧馨:“你们吵架了?曼娅是不是告诉你了?”

与言:“她什么也没说,可我知道她有难言之隐。你告诉我吧。”

碧馨:“…你…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我也是不忍看你们这么痛苦。”

与言:“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她不喜欢我?”

碧馨:“她很多年前就定亲了,现在她父亲死活不肯帮她退亲。最近他们正在催她回去结婚呢,可她都没见过那个男人的面。子昙,曼娅爱的人是你。”

在此之后,与言和曼娅的父亲长谈过很多次,结果都是被告知他们不可能有结果,他和曼娅也不能再见面。与言托碧馨带信给曼娅,说他们可以一起去法国,可以选择放弃一切,不再回家,可是曼娅不能伤了父母的心。他们都很痛苦。

最后与言决定放弃,他不想看着曼娅这样为难,每日以泪洗面,一天天消瘦下去。他自己也一直很颓废,只是拼命地读书打发时光。

分开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黄里光和朱碧馨来找他,说后天曼娅就要回国了,明天大家再好好出去玩儿一天,说最后一天了,袁伯父也同意了,后天还可以一起送他们去码头上船。

第二天,四个人又在同一片草坪上再一次见面,里光和碧馨走远了,留给他们空间说话。

与言深情款款:“曼娅,无论如何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你永远都会在我心里。”

曼娅眼睛有些肿,显然刚哭过:“忘了我吧,你会遇到一个你爱的人也爱你的人。”

与言目光璀璨:“你会忘了我吗?”

曼娅强忍着眼泪:“下辈子,如果你还要我,我一定嫁给你。”

与言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一定会。”

曼娅最终还是流了泪:“forgive me…”(原谅我)

他们紧紧相拥再也说不出话来。

翌日的码头,天是灰暗的,海也是灰暗的,天海之间看不出边际,空气中充满阴霾,让人抑郁得喘不过气来。那天的情景成了一颗尖利带毒的刺深深扎在了心里,以至于后来的每一个日夜都隐隐作痛,没人敢轻易去触碰,更没人敢轻易提起。不碰还好,一碰就鲜血淋漓。

曼娅忍着泪和大家告别。望着她的背影,碧馨扑在里光的怀里哭。与言心碎无比,他扶着栏杆强忍着不动,手指因为过分用力失去血色,可见白骨。

他耗尽全身活力掩藏了所有表情,只因怕她看见了更伤心。伴着邮轮的远去,他第一次明白了撕心裂肺的痛是真实的。从不喝酒的他在伦敦大醉了三天。之后的每一天,都在想她。
   

When we two parted (昔日依别时)
In silence and tears (泪流伤无言)
Half broken-hearted (几近肝肠断)
To serve for years (痛随几年间)
Pale grew thy cheek and cold (冷颊显漠然)
Colder thy kiss(一吻更添寒)
Truly that hour foretold(日后伤心事)
Sorrow to this(此刻已预言)
The dew of the morning(朝起寒露重)
Suck chill or my brow(凛冽凝眉间)
It felt like the warning (当时已预告)
Of what I feel now (悲伤在此间)
If I should meet thee (多年惜别后)
After long years (抑或再重逢)
How should I greet thee(相逢何所语)
With silence and tears(沉默泪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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