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而悟 (2004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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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四年

 

(一)

 

就像明亮说的那样,一旦踏入了社会,被个人都身不由己,时间是什么呢?早上起床,夹在人流中去上班,忙不完的工作,下班,吃饭,睡觉.....

这一天早上,蔡明亮起床后告诉老蔡,她要去上海开一个会议,大概两三天以后回来。老蔡点点头,按照往常一样检查明亮的行李箱,提醒她的一些遗漏。收拾完行李箱,明亮看了看镜中端庄的自己回过头对老蔡笑了笑。她拍拍老蔡的脸,“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那一刹那,老蔡的眼眶莫名其妙的湿润了。他突然紧紧的从身后抱住明亮,明亮放下行李箱,回过身,那一瞬间是不用语言去解释的,明亮看到的就是爱,那种她看了很久以为早已习以为常,但仍能让她颤栗的爱情。她静静的伏在老蔡胸前。有多长时间了,两个人的肉体没有这样结实的相处,心似乎也没有离得这样近,年轻的身体终是控制不了激情。至于上班迟到,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老蔡伸手关了手机,去他的工作,去他的开会,他就想这样不受打扰的放肆一回。激情过后,两个人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望着彼此。明亮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这真比我做多少运动都爽。”

老蔡刮了她的鼻子一下,“那你还花什么钱去健身房,我这里随时帮你啊”。

老蔡拍了拍明亮的肩,“好啦,咱们真得上班了,要不然这个月的奖金可是要泡汤”。说着他便冲向卫生间,心里盘算,要找个什么借口解释今天的迟到。

床头的电话响了,明亮探出头一看是是老蔡母亲的号码,就没有接。然后电话就转到了自动留言。“进宝,你怎么关机啊。今天晚上回来吃饭。你还记得胡同口李大妈的女儿小琴吗?这丫头大学毕业了,咱们两家一块聚一把。这丫头也是学电脑的”。停了一下,进宝母亲接着说:“你自己来吧。”

明亮想了想,迅速穿好衣服离开了卧室。她在客厅穿鞋的时候,老蔡从卧室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明亮淡淡的说,“刚才电话好像响了,有人留言?谁呀?”

老蔡脸上有些不自然,明亮假装随意的问,“怎么了?有事儿吗”?

老蔡停顿了一下,“没事儿,我妈让我晚上回去吃饭”。

明亮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说出让他回去吃饭的原因,可是老蔡并没有说。明亮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她迅速的拿起地上的行李,“那好吧,帮我向你父母问好”。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老蔡在后面又一次抱住了她,“明亮,注意安全”。

明亮的心有一刻温暖,她回过身来,专注的望着老蔡的眼睛,“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老蔡想了想,“别忘了通知我你回来的准确时间,我给你做好吃的”。

明亮失望极了,“好吧,再见”。

 

这一整天从机场到会议到晚上的工作晚宴,明亮一直心不在焉。她有很多次冲动的想拿起电话问老蔡在哪里,在做什么,可是同样有多少次,她的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很没有意思。晚上11点,终于一切都结束了,明亮疲惫的回到了酒店房间,身心俱惫。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终于,她再也遏制不住自己,拨通了老蔡的电话。

“怎么啦”?老蔡关切的声音传了过来,“你那里一切都好吗?怎么还不睡?”

明亮低低的说:“都好,你在做什么?去吃晚饭了吗”?

“去了。”

“怎么样?”

“挺好的”。

“你和谁去吃的晚饭”?

“我爸我妈还有李大妈一家”。

“李大妈是谁”?

“我们一个胡同的”。

“那他们一家又是谁”?终于明亮再也忍不住了,爆发了出来,“我这是在在审犯人吗?蔡进宝,你觉得这样的交流有意思吗?你非得让我问到点子上,对吧?李大妈一家都是谁?是不是她的女儿啊?她大学毕业的女儿回来了,你青梅竹马的姑娘回来了?那么你妈让你去见她的目的又是什么?不会是就是叙一叙童年的美好吧”。

老蔡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结巴的说,“明亮,你, 你真的想多了。”

“是吗”?明亮嘲讽的说,“我想多了?”

“真的,我根本就没把这当一回事儿。”

“如果你真的没有把这当一回事,今天早上你就应该告诉我你去和李大妈以及李大妈的女儿见面,如果你没有把这当一回事,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我,你见到了你青梅竹马的妹妹,可是你什么都没说,因为你心里有鬼,你根本不想告诉我实话“。

老蔡急着解释,”我没说,我就是怕你介意,所以没有说。”

”如果你说了我会介意吗?就是因为你心里有鬼,所以我才会介意。 ”

“明亮明亮”,老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尽量的安抚能量越来越激动的情绪。“你听我说....”

明亮挂掉了电话。老蔡深深知道,在这个时候如果不给明亮打电话,那是要铸成大错的,在接连的拨了二十个电话之后,终于他听到了,对方已关机。还能再说什么呢,这就是明亮。

老蔡沮丧的把手机放在了一边,说实在的,他当然知道母亲的目的,母亲一直就非常喜欢这位所谓的青梅竹马,夸她从小就又懂事又听话。但老蔡一直把小琴当成一个小伙伴,一个妹妹,今天去也确实是不想和母亲多费口舌。没告诉明亮也是因为他知道说了就是一场风波。本来想着反正明亮也出差,和父母也有日子没见了,就当一块吃个饭。当然老蔡不否认今天见到小琴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都说女大十八变,当年的小姑娘成了现在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那种胡同长大的俗气也一扫而光。她学的也是电脑专业,问了老蔡很多电脑上的问题,对着小姑娘那种无限崇拜的眼神,老蔡也确实有些飘飘然。老蔡当然看的出来母亲和李大妈的企图,但也装着不知道的意思。看着两个孩子说个没完,两家的家长都心花怒放,两家人凑在一起提起了很多小的时候两个孩子的趣事。老蔡一时不能肯定自己心里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但能肯定的是两个家庭在一起的那种轻松愉快的气氛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家庭和蔡明亮的家庭之间。明亮似乎也从没用这种崇拜的眼神这么看过自己。老蔡又试着拨了一次明亮的电话,还是关机,他叹了一口气,重重地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第二天,在漫长的工作会议之后,公司大区的一个经理对明亮发出了一起吃晚饭的邀请。明亮的心里有一丝犹豫,但是想了想,她突然涌上一种报复的快感,可以呀,老蔡,你去见青梅竹马,我凭什么就不能见一见新的朋友,想到这里,她欣然同意,虽然她内心是清楚的知道这个大区经理对她是有追求的目的的。两个人的晚餐非常轻松愉快。大区经理幽默风趣,两个人在工作上的很多共识,这让话题变得那么默契。明亮突然觉得,多认识认识人也没什么不好的。都说初恋是最纯洁的,可是初恋真的就是爱情吗?这么多年就和这一个男人绑在一起,她开始质问自己,真的是值得的吗?曲终人散,快乐的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明亮站在酒店的门口,望着驱车远去的大区经理,心底的惆怅又涌了上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好的洗了一个热水澡,打开静了音的手机,老蔡的电话信息一个接一个,问她这一天好不好,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明亮看着自己电话的屏幕看了很久,突然有一种感觉,大家都喜欢用温水青蛙这个典故来形容人们对职场上的一种舒适的习惯,无所作为,现在明亮觉得自己在感情上也是这样,就是一种习惯,习惯让温暖的水包围而逐渐的产生了惰性,不想去突破,也不想去改变。她自嘲的笑了笑,老蔡就像一碗炸酱面,家常美味,可是吃了这么多年了,从来也没有想过换个口味,谁又知道是披萨不会是一种更好的感觉呢。

大概是等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得到明亮的回应,老蔡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明亮你没事吧”?

“我挺好的,刚回酒店。”

“怎么这么晚又开会了”?

“没有,出去吃饭了。”

“吃什么好东西”?

“法餐。”

老蔡沉默了一下,“你们十几个人吃法餐,够贵的,公司肯花钱哦”。

明亮顿了一下,“没有,工作晚餐早就结束了,这边的大区经理请我去吃晚饭”。

老蔡沉默了,等了一会儿,明亮吃不消这种沉默,“好吧,晚安,我明天一早还要开会呢”。

老蔡静静的说:“明亮,晚安,好好休息”!

明亮没再说什么,两个人之间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终于明亮下了决心挂掉电话,老蔡低低的说了一句,“明亮你知道吗?今天是我认识你的第两千五百天”。明亮一下子愣住了。

“真的,你敢相信吗?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老蔡说:“我想告诉你,这两千五百天一直都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时间。”

明亮低下头,一颗沉重的泪珠划过了她的脸庞。她挂掉电话,迅速的发了一个短信,“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个两千五百天要一起庆祝。我明天回家。”

等了一会儿,老蔡的短信并没有发过来。明亮的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早晨一早上的会议让明亮心力交瘁。中午的时候,好不容易休息了一下,同事们纷纷邀请她去餐厅吃饭,明亮疲惫的摇了摇头,“那你们给我带点水果和一罐酸奶吧”。

大家纷纷离去了,明亮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一点胃口也没有。一双温暖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明亮愣住了,不用回头,她已经感觉到了熟悉的体味。不争气的眼泪涌上了她的眼眶。一罐散发着清新香气的粥,几个精心包装好的小菜,在她面前的办公桌上摊开来。

老蔡静静的在明亮身边坐下,“我就知道你一忙起来肯定不好好吃饭。两千五百零一天快乐”!

明亮叹了口气,把头静静的依靠在老蔡的肩上。也就是那一刹那,明亮做出了要结婚的决定。

当然决定是决定,对父母的尊重和爱还是让她和老蔡在回北京后拿起电话告诉了父母她的决定。

父亲只问了一句:“为什么,又发生什么事了,让你突然做了这个决定”?

“什么也没发生,这难道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吗”?

父亲冷冷的声音,“蔡明亮,我是你爸,我对你非常理解,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怀孕了”?

“没有。我是那种怀了孕就一定要结婚的人吗?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就不能结婚”?

蔡明亮的母亲沉稳的接过电话,“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你们为什么不可以结婚?我只是希望,这不是因为一次浪漫的事,或者一时的冲动而引起你的冒失所做出的这么重大的决定”。

“妈妈,如果你认为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是一时冲动的话,我也无话可说。我二十八岁了,我真的要结婚了”。

母亲停顿了一下,“明亮,我建议你还是抽空的时候回家一次,我们面谈好吗”?

另一方老蔡的母亲要激烈得多,“结婚?你发烧了吧,谁提出来的,是你提出来的,还是明亮提出来的?你是傻吗?你真的没有看到李大妈家那闺女对你有意思吗?多好的女孩儿啊,你们俩专业又合口,又在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儿子,我是你亲妈,我不会害你的,你相信我。你将来的日子还那么长,妈妈真的是为了你好”。

老蔡无奈的说,“妈,我当然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你能不能在这件事上就让我自己做主。你说的我都懂,客观事实我也都看到了。可是我想跟随我的心。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跟明亮要结婚了”。

 

放下儿子的电话,老蔡的母亲又生气又伤心,她真的是不明白明亮有什么好,能让自己的儿子神魂颠倒。明亮反复无常的性格,对儿子凌驾在上的态度,自己打心底就无法对明亮产生的亲近,还有未来亲家的冷淡傲慢,都让老蔡的母亲担心不已。终于,老蔡的母亲在错误的时间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一天,在明亮父母工作的医院门口,老蔡的母亲截住了他们。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明亮父亲,一开始就用那种轻蔑的对待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的话,老蔡的母亲不会这样失去理智。终于在又一次谁都和谁搭不到点儿上的谈话之后,老蔡的母亲失去了理智。当她说出了那句,你家女儿是没人要吗?非得缠着我儿子的时候,明亮父亲的脸已经阴暗到了最黑处,他轻蔑的看了老蔡母亲一眼拂袖而去。明亮的母亲脸色当然也不好看,但她还是说了一句,“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谈下去了,我也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他们谁缠着谁还真的是说不清楚,我们各自好自为之,把自己孩子的事情处理好,好吗”?

 

老蔡和明亮,从双方的父母那里得到了这次会晤的结果后,两人都瞠目结舌,确实没有想到事情能够恶化到这种程度。老蔡的母亲在嚎啕大哭的发泄完之后,放下一句狠话,“进宝,你要是娶这个女人进门我就去死”。明亮的父母当然做不出这么没有素质的事,但是他们的态度也是很明确,父亲对明亮明确的说:“蔡进宝这个家庭再次证实了我和你母亲对你未来生活的担心。如果你执意要结婚,我们也不可能怎样,你是成年人,你自己好自为之。” 明亮的母亲动了感情,给明亮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明亮看到被泪水打湿的信纸上模糊的字迹,百感交集,有难过有感动,也有愧疚。

 

第二天下了班以后,明亮和老蔡手拉着手在长安街头漫步,彼此的眼中都充满了眼泪,明亮喃喃的说,“为什么咱们在一起就这么难?我的几个朋友都结婚了,谁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咱们俩为什么这么倒霉”?老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明亮的手我的更紧。明亮迅速的抹去了汹涌而上的泪水,拉着老蔡越走越快。老蔡难过的低下头,“要不然你还是回你父母家吧,我们这样太伤他们的心了”。

明亮的火一下涌了上来,“废什么话,我当然回咱们自己的家”。

“那然后呢?”老蔡呐呐地问。

明亮冷冷的说:“然后生孩子”。

老蔡知道这种时刻是说服不了明亮的,他心里暗暗的想,你以为我们是在美国吗?想生就生。婚礼,体检,准生证,那样少得了?

 

(二)

 

转眼间,2004年炎热的夏天就这样到来了。理想在这个火一样的夏天做了一个非常重大的人生决定,就在他所在医院给他非常好多的好评,前途一片大好的时候,理想决定离开现在的医院,去一家私立医院工作。关心的父母当然对这件事有所担心,但是理想还是说服了他们,理想最大的理由是,虽然在这家医院,他的前途是看好的,人缘也是受到欢迎的,可是他总感觉到受到种种局限,一级一级教授专家压在年轻医生的头上,年龄和资历的限制让理想总感觉喘不过气来。而这家私立医院成立不久,正是缺乏人才的时候,理想也是得到了一位师兄的推荐,他对师兄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能担任一台手术的主刀羡慕不已。虽然关心的父母对此并不同意,但是本着孩子的人生应该由他们做主的态度还是并没有过多阻挡理想。理想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人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岗位来到私立医院工作。到了私立医院以后,别的不说,理想工资真是噌噌见长。虽然关心对物质生活没有太高的追求,但是钱多了总是好事,一下子就觉得生活中没有了任何负担,可以去做自己一向想做的事情。关心工作之余,有很多的业余时间。所以她在大学附近的宠物医院做义工,又很快和兽医院的老板娘成了好朋友。接着老板娘在关心的建议下把兽医院又添加了扩张到了动物美容院。没有想到的是还是有很多人对自己宠物的外貌而愿意付账的。关心用家里多余的钱进行了投资,现在也俨然变成了兽医院的股东之一。当然挣钱多的缺点也显现出来,私立医院比公立医院还要忙,除了值夜班以外,理想已经很长时间连周末也是要加班了,好在理想真的是把医生当作事业来做,而不仅仅是一项工作。经济上的收入越发的鼓励了他在工作上的干劲儿。这一天理想下班回来,对关心说他有一个礼物要送给关心。

”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因为我们结婚一周年的时候。我都没有功夫陪你。我感到非常愧疚。你看这是什么”?理想拿出了去美国旅行的计划。

关心高兴得跳了起来,“真的真的,你真的有这么长的时间一起去旅游吗”?

理想摇了摇头,“真对不起!真的是没有这么长的时间,不过。小飞鱼那边已经放暑假了。我打算如果签证没有问题的话,我送你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美国旅游一次,顺带看看小飞鱼,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关心撅嘴,“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去。”

理想亲亲她的额头,“亲爱的,让我再熬两年,挣了钱,还得挣资格,资格再老一些的时候就好说话了。你说好不好”?

关心点了点头,“理想,你知道吗?我把你给我的钱做了在兽医院的投资,也很丰厚呢”。

理想抱住关心,“那是你的投资,不用跟我说,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可是三个人去美国是好大的一笔消费....”

李想低下头,严肃的看着关心,”关心,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说过,因为我觉得你应该了解,你的爸爸妈妈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千万别跟我提钱,我真心实意的所挣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我们的爸爸妈妈。你们所给予我的是所有的钱加在一起都买不到的,关心,你应该懂我”。关心静静的看着理想,把她的头靠在理想的肩窝里。

 

和爸爸妈妈在美国旅行了一个月,走遍了东西海岸,关心还抽出三天到杜飞宇家坐了客。杜飞宇和肚子刚刚买了一个房子,虽说不大,可是前后的花园儿,非常让人羡慕,肚子大展身手,种出了新型的玫瑰花园。杜飞宇也满足了她从小的愿望,养了一只小狗还养了一只小猫,过起了典型的美国田园生活。关心的父母都觉得杜飞宇的工作很好,也许他们都是大学教授的原因,两个老人和杜飞宇谈起教学来,不亦乐乎。肚子高兴的请了年假,带着关心和关心的父母在当地转了转,想让大家看看真正的美国生活。

杜飞宇说:“就是这样,其实挺单调的,哪像北京日新月异的变化。”

关心问杜飞宇,“假期还打算回家吗”?

杜飞宇有些犹豫,她真的是觉得机票太贵了。

肚子转过头,“当然,小飞鱼一定要回家去看爸爸妈妈”。

杜飞宇有些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真的吗?肚子,可是我们刚刚买了房子”。

肚子大手一挥,没问题,“买房子,也要回家看爸爸妈妈”。

杜飞宇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们买房子的头期付款,还是借你爸爸妈妈的钱,还要还他们。我回去一次的机票也太贵了。”

“你真的别管,回家看爸爸妈妈比什么都重要”。

关心轻轻地拉了拉杜飞宇,“怎么?你们还欠着肚子爸爸妈妈的钱吗”?

飞宇点点头,“是呀,买房子要付头期付款,我们俩一点存款都没有,肚子的爸爸妈妈愿意支援我们。可是这钱肯定是不能白给的,说实在的,肚子非常不愿意接他爸爸妈妈的钱,可是我真的不想再住在公寓里了,我好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家,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肚子还是同意爸爸妈妈的支援。我们打算每个月尽我们的可能还他们一些。总之是尽快的把钱还回去,我们两个心里才不会这么在意“。

关心的妈妈同意的点点头,爱抚的拍了拍杜飞宇的肩,”有志气的好孩子,就是应该这样。我非常赞成西方社会的这种做法,孩子成年以后就是一个独立的经济实体。做父母的很愿意帮助,实在没钱我们也不会让你还,但是从孩子来说,真的不能养成这种啃老的习惯,因为你们未来的生活道路还很长,一定要独立。”

“是”,杜飞宇点点头,“阿姨,您跟我的妈妈看法是一样的”。

“是啊”,关心的爸爸也接到,“西方文化和中国文化还是很不一样的。很多中国年轻人和老人往往把给孩子买房子给儿子娶媳妇的这件事情放在老人的必须尽的义务上,这真的是很不应该的,而且老人给了孩子,心里也是记着的,所以往往从孩子那里得不到他们期望的回报的时候,父母和儿女之间就会产生矛盾。所以说,这不论是哪个社会,不论是什么文化,独立自强总都是好的”。

肚子听得有一些一知半解,所以飞鱼给他翻译着。他也同意的点头,“我连大学的学费后来都是自己挣的,我大一大二的时候,爸爸妈妈给我出了学费,可是我自己一直打工挣零花钱,还有车的保险费,后来大三大四我就开始工作了,挣的钱完全能够保证我自己生活收入。我非常同意您的话,只有自己独立的生活,才是最开心自由的生活”。

“是啊”,关心的妈妈说,“我看到你们都这么开心,我们也就更开心了”。

说起开心,飞宇好奇的问,“关心,你知道蔡明亮和老蔡的情况吗?我发了很多电子邮件,可是他们一直没给我回复。沈晨倒是常常和我联系。给我发了思晨的很多照片,但是说实在的”,杜飞宇耸耸肩,“我对孩子真的不感兴趣,我现在觉得我和沈晨的很多话题都搭不到一个点儿上,好像我长篇大论说的很多东西,她并不感兴趣,而她说的很多东西我也产生不了共鸣”。

“这就是人生,” 肚子一边开车一边豁达的说,“也就是这样,散了,聚了,来了,走了,人生各个阶段会有不同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会心里想着彼此,其实有的时候也不用常联系”。

关心也有些担心的摇摇头,“我和你有相同感觉,我知道陆离沈晨很忙,他们的生意真的做得很大,我好几次坐公交车都经过他们公司的广告牌儿呢。我对家具生意也实在不太感兴趣,更不懂, 所以几次见面都觉得无话可聊。再加上思晨吃饭也不好好吃,旁边还总带着个保姆,我跟沈晨聊天都深入不下去。至于老蔡和明亮,最后一次和他们联系是年底的时候。后来我和明亮,还通过几次电话,但每次她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出差,都匆匆忙忙的。上个月,终于和明亮联系上了,明亮和我抱怨了一堆他们和父母的矛盾”。

“什么?” 杜飞宇好奇的说,“他们的父母还没同意他们结婚呢”?

“没有”,关心说:“不但是不同意,现在两家的矛盾反而是越来越激烈了”。

“到底为什么呢”?关心的母亲问,“仅仅是因为两家文化和经济的差异吗?按理说,明亮的父母不是这样的人”。“具体的细节,我们也不太清楚”,关心说,“总之,阴差阳错,两家的几次聚会好像都弄得挺不愉快的。而且明亮的父亲好像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因为他自己父亲学生的一件事情就一直对这种所谓的胡同里的市民有很不好的印象,哎,总之老头也是很固执”。

那老蔡和明亮到底怎么想?“ 杜飞宇问。

”他们俩结婚的信念还是很坚定的。明亮告诉我我打算早一点怀孕,总之,父母再固执,总是不能让他们的孩子没有一个合法的身份吧。”

关心的父亲摇了摇头,“可是这种方式太激烈了,我觉得反而会把矛盾激烈化,而且现在生孩子要走手续的。不是想生就生的。”

关心说:“我也是这样告诉明亮的。可是你知道明亮的脾气,决定的事情一定不会更改的”。

 

(三)

 

同一时刻,在北京蔡明亮的家中明亮呆呆的看着手里的验孕纸又一次的陷入了失望。这已经七个多月了。一次细微的生理上的变化,总是让明亮抱着很大的希望,可是每一次她都重重地失望。明亮告诉了老蔡想怀孕的事,老蔡并不同意。老蔡当然不想用这种方法,逼迫双方父母就范,而且认为这对孩子来说是不公平的。所以明亮是告诉老蔡她一直在服避孕药,虽然从那天晚上她做了结婚的决定之后,就没有再服药了,可是七个月了,什么动静也没有。明亮不觉得有些担心起来。会是自己的问题吗?还是老蔡的问题?从小在医生家庭长大的明亮,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医学常识的。

她给自己的母亲打个电话,“妈,我想问你个问题。我这个年龄来说。一般能够受孕是多少个月”?

母亲顿了一下,冷静的回答,“这个确实是因人而异。但是你们俩的年龄正是比较好的受孕期,不应该太难。明亮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明亮也沉默了一会儿,“妈,我不是现在准备怀孕,我想告诉您,我已经尝试了七个多月了。没有动静,你认为这样正常吗”?

母亲想了一下,“理论上来说,七个多月并不算很长的时间。但是如果在你们这样的年龄,性生活又很正常,你的身体和蔡进宝的身体健康也没有很大问题的情况下,我建议你们两个还是一起看一下医生”。

“同时”,母亲顿了一下,“我还是那句话,亮亮,你真的不能因为和我们赌气,而做出这么冒昧的一个决定,这样对你的人生,对蔡进宝的人生,以及对你们孩子的人生都是不公平的”。

“我知道,谢谢你,妈妈”。于是在和母亲的谈话之后,母亲亲自安排在自己工作的医院给蔡明亮做了一次彻底的检查。检查结果下来以后,母亲的心情沉重的。诊断书上明确的写到,输卵管发育异常,作为产科医生,母亲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输卵管异常引起不孕者,要在腹腔镜下或剖腹行输卵管整形术。而怀孕也可能有发生输卵管妊娠破裂或流产的后果。手术也是很有难度的,明亮需要进一步的痛苦的检查,生理和心理上都会面临很大的挑战。本着医学工作者的冷静,蔡明亮的母亲并没有把这种忧虑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她也不打算对女儿隐瞒,她一向认为任何病人都应该对自己的病情有知情权。

这一天当明亮和老蔡从公司返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正等在门口的母亲。明亮本能的问了一句:“妈妈,怎么了?有事吗”?母亲示意他们打开门,在客厅坐了下来,老蔡站立不安的望着明亮的母亲,完全不知所措。母亲将诊断书递了过去,明亮看了一眼,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顺着脸庞滚下来。她紧紧的攥住诊断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亮的母亲当然也很难过,但是她只是坐在那里平静的看着明亮,更是看着老蔡。

老蔡走了过去,将痛哭的颤栗的明亮,紧紧的搂在自己的怀里。沉默了许久,老蔡开了口,“明亮。一切都会好的,别难过了,这不是大问题,现在科学这么发达....”

母亲冷静的接了口,”进宝,你必须明白,这是一个大问题,女人输卵管阻塞异常,怀孕的几率非常小,现在明亮是天生性异常,这比一般病菌或流产后遗症引起的输卵管问题都棘手的多,我们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如果明亮是天生性闭锁,那么我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你们这辈子是不会再有孩子了”。

老蔡听着一个个冷冰冰的医学术语,张皇失措地望着母亲。明亮母亲冷静的回视着他,终于老蔡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明亮,没关系,没有孩子就没有,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只要你。”

一直痛哭的明亮,听到这句话,停顿了一下,将脸深深的埋在老蔡的肩窝里,老蔡的衬衫转眼间就湿了一片。坐在沙发上的母亲低下了头,又能说什么呢? 望着面前抱头痛哭的两个年轻人,蔡明亮的母亲悄悄的起了身,静悄悄的走出房门,静悄悄的将他们的门关上。当她走出明亮和老蔡所居住的小区的门口时,突然发现在门口熟悉的丈夫的身影,这个时候,母亲的热泪再也止不住了,她快速的走向了焦急等待的明亮的父亲,“你怎么来了”?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询问地看着母亲,看到母亲摇了摇头,父亲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走吧”。

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手,像年轻时候一样,这个时候,明亮母亲的热泪再也止不住了,“至少,蔡进宝还是表了态的,这孩子还是好的,真是爱亮亮的”。父亲又叹了口气:“他恐怕还得过他父母那一关吧。”

 

2004年就这样飞速的离开了每个人的身边。杜飞宇觉得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过得越来越快。飞宇和肚子,暑假里回到了中国,忙碌的探亲访友,主要是和朋友们重新团聚以后,飞宇感慨的对肚子说,“我原来总是觉得。朋友之间的友谊是永远都不会变的。我曾经问过妈妈,她和她大学的朋友们还有来往吗,妈妈告诉我,大概也只剩下两三个还知道近况,剩下的都是渐行渐远,那时候我还很纳闷儿。我总觉得可能是因为我爸妈那一代通信状况还非常的落后,所以一旦不在一起,就很难联络了,可是看现在多方便,电子邮件手机随时都能联系。就是彼此隔着大海,也能坐飞机回来,但是我真的感觉这才毕业几年,朋友们之间似乎就有了不小的距离。”

肚子专注的看着她,“什么距离呢?”

飞宇茫然的低下头:“说不好,就是觉得有很多东西,他们在津津有味的谈着我似乎插不进嘴。而我说的东西,他们好像也不是那么的感兴趣,而且我现在觉得我特别老土,她们说的什么SPA,什么牌子的东西,我都不懂”。肚子安慰的拉了她的手,”这是必然的。这是成长的代价。反正我们自己过自己的,开心就好了。你说的事我都感兴趣“。

”真的吗“?

”当然啦“,肚子认真的说,”跟你在一起,我总是能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听到很多新鲜的想法,关键是你的这种活泼跳跃的思想,总是让我感到那么有趣,这就是最重要的。我这个人比较循规蹈矩,不善于突破,所以我常常会从你那里学到很多东西。“

”是啊“,飞宇将头移向肚子,心里暗暗的想:这个人才是会跟我走到人生尽头的人。朋友们都会随风而逝,让一切都随缘吧。两个人结婚也好几年了,飞宇越发发现自己和肚子真是绝配,她急他缓,她冲动他冷静,她感性他理性,她理想化他很现实,但最好的事是他俩能携手合作,彼此欣赏对方身上自己所缺乏的东西。毕竟两个人结婚的时候还都小,二十三岁和二十六岁在当下这个时代真是算是结婚早的。早也有早的好处,两个人共同成长,彼此都没有一些不可更改不可触碰的底线,再加上中西文化带给彼此的新鲜感,一些小矛盾也似乎很快就能化解,而周围的家人朋友也会在一些事上更轻易的原谅或理解,因为文化不同嘛!比如这次朋友们和飞宇的父母在机场等他们,一见面肚子就一把抱住飞宇的妈妈来了个贴面礼,妈妈也笑着抱着肚子说,“大儿子回来了”。

沈晨和陆离的司机当时都看傻了。后来在车上,飞宇妈妈说,肚子就像自己的亲儿子。陆离笑着接口:“阿姨,这是因为肚子是老外,我要是去沈晨家这样抱她妈妈再亲一口,她妈肯定不会觉得我像亲儿子,肯定是觉得我脑袋进水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2004年12月转眼间来了。因为这一年飞宇夏季回到北京,朋友们已经有了好几次聚会,12月的机会,大家似乎劲头都没有那么足,关键是明亮一直在做治疗,整个过程还是挺痛苦的,沈晨陆离也要带思晨回陆离老家探亲,而党理想呢,又要加班,所以这一次的聚会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最后关心建议大家一起在蔡明亮和沈晨生日的时候一起聚一下。不管怎么样,关心说:“二十九岁了,让我们庆祝她们进入而立之年的最后一年吧”。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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