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而悟（ 2001 年）

二零零一年

 

2000年就这样过去了。2001年的新年, 在蔡明亮和蔡进宝的又一次努力协调下，蔡明亮，蔡进宝的双方父母见了面。对于这次见面，蔡明亮其实心里是有着不祥的预感的。她已经跟父母暗示了几次蔡金宝父母想两家一起聚一次提议，但是父母一直没搭腔，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蔡明亮也知道，父母，尤其是父亲，对他们俩同居的事实一直是憋着一口气，所以并不敢太激进。但是同时她也很理解蔡进宝父母的心情，毕竟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了，双方的父母都没有见过面，这对蔡进宝这种老北京的家庭来说是非常不合礼仪的。再有，蔡进宝的父母，其实是有自卑心理的，虽然他们不承认。而蔡明亮父母这种冷淡的态度，更加印证了他们的感觉，这未来的亲家就是看不起自己！当然老蔡的母亲也对老蔡的父亲说过很多次，“咱家真的无所谓，咱们家现在，要房有房，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谁怕谁呀”？母亲甚至好几次暗示老蔡赶紧把蔡明亮的肚子搞大。老蔡完全能理解母亲的想法，他本着一贯的原则，温和而笑眯眯的应付母亲，但实际上并没有操作，虽然老蔡真的非常喜欢孩子。但为人父母的这件事，他确实没有准备好。更重要的是老蔡永远不会勉强蔡明亮去做她任何不愿意做的事。

总之，1月1号，在蔡进宝父母的坚持下，蔡明亮父母还是出席了蔡进宝父母主持的这次新年晚宴。虽然明亮的父亲是非常坚持他不会去的，明亮的母亲还是劝说了他，毕竟自己的女儿和老蔡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样的僵持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就这样，元旦的晚宴，蔡进宝家先到了酒店。他们对这次晚宴还是很重视的，按照老北京的习俗，点了几大盘几大碗。老蔡的父亲还特地带来了一瓶陈年的二锅头。蔡明亮的父母，说实在的也是上了心的，明亮的妈妈特地向医院里的同事请教了一些风俗礼仪，也出钱出力的跑了很多地方买了很多第一次见面的礼物。

总之你好我好大家好，一番寒暄之后，两个家庭分别坐了下来。蔡进宝的弟弟，比老蔡小七岁，正处在青春尴尬期。他坐了下来以后，一直嚷嚷着饿。老蔡的爸爸，照着他的后脑勺就给了一下，“饿什么饿，大人还没吃饭呢，你就先嚷嚷饿，你是饿死鬼托生啊”。

明亮赶紧向自己的父母瞟了一眼，明显的看到，父母的脸上已经浮现了不满意的表情。老蔡的母亲也意识到了，连忙圆场。“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服务员，赶紧上菜”。

本来一开始吃饭气氛还是可以的，双明亮的母亲觉得老蔡的妈妈虽然比较俗气，可是为人还是很爽朗直率的。老蔡母亲也觉得明亮的父母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傲慢，人还是不错的。但是后来谈到了老蔡弟弟是高三学生这个问题，话题开始变得不愉快起来。一开始，是蔡明亮的母亲觉得大人一直说话，所以老蔡的弟弟一直闷头吃，好像挺忽视这个小伙子的，就随口问了他一句，将来想考什么大学，想学什么专业。老蔡弟弟说将来想当医生，想考医学院。

明亮父亲看了他一眼：“做医生可是要有准备，工作还是很辛苦的。而且医学院的要求很高的，你学习成绩怎么样”？

老蔡母亲接过话头，“亲家，你这就不知道了，我儿子那可是文曲星。先别说我们家进宝，多少个女孩子追的？现在进宝弟弟，比他哥当年只多不少。我也是想啊，进宝学了电脑，是件时髦的事儿。进宝弟弟呢，最好来点儿实际的的，反正老辈儿都说不管啥年景儿，人都得吃喝拉撒，生老病死，所以不是盖房子，就是给人看病呗，这两样，不管在什么样的年景，都饿不死人”。

明亮爸爸沉默，没有搭话的意思，所以明亮的妈妈连忙接过话头，“对对，你说的对，这真的是不管是什么时代，人总是要看病的。人家是说工程师和医生，这是一个什么时候都不会落伍的专业”。

老蔡母亲哈的笑出声：“你看老头子，我早告诉你，我说的对啦。亲家这文化人儿都同意我的观点。对了，亲家你是干啥的医生啊”？

明亮的母亲被被老蔡母亲爽朗的笑声吓了一跳， 但还是有礼貌的说：“我是妇产科的医生，明亮的父亲是脑外科医生”。

“妇产科医生”，老蔡的母亲撇撇嘴：“那我家大儿子肯定是不能学这个，一个大男人。那脑外科是干啥的？就是给脑子开刀的吗”？

明亮的母亲暗自叹了一口气，依然耐心的说，“算是吧”。

“这个好，这个尖端，脑子多重要啊。来宝，我看你将来就学这个。这个肯定得特来钱吧，亲家”，老蔡母亲好奇的问。

蔡明亮的父亲依然缄默，所以母亲只好说，“我们当医生的，都是拿工资的，哪有那么多钱”。

“亲家，你这话就客气了”。老蔡母亲嗓门越来越大，“谁不知道，穿白大褂的红包拿都拿不过来”。

明亮明显的看到自己的父亲脸色阴沉，急忙在桌下踢了老蔡一脚，老蔡也感觉到了，赶紧给自己的母亲夹菜，吗“妈，你先吃点儿，这个吃完了再说，要不然菜都凉了”。

可惜的是，老蔡的母亲没有接到儿子的暗示，还在滔滔不绝：“亲家你就别跟我藏着掖着的了，尤其是外科医生，拿手术刀的，我早就听说了，我看将来我们家来宝，就考这个。对了亲家，你们在医学院里有人没？这考大学现在啊，分数考够了，关系不够硬也不行。你们俩不都是教授，到时候帮帮忙呗”。

明亮的父亲沉沉的开了口：“做医生的，没有想着去拿红包的，手术台上，白布一蒙，所有的人对我们来说都是病人，我们想的也就是怎么能最好的给病人治病。考医学院，一定要有真枪实刀，更要有真情实意。明亮当年我们没有让她考医学院，因为我觉得她性格并不合适。而且说实在的，就是她当年考，我们也不会给她利用我们的关系交换任何的人情。医生是一个实打实的工作，我们决不会用人情去铺路，去培养一个不合格的医生”。

明亮的母亲，赶紧碰了碰丈夫的手：“我俩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过你放心，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饭桌上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两家人都沉默了下去，只听见蔡进宝弟弟吃饭的声音。老蔡的母亲，顺手在儿子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就知道吃，说谢谢啊”。

蔡明亮父亲的脸上，已经浮现了非常不满意的神情，明亮赶紧站起身，“我跟老蔡，祝两家的老人身体健康，也祝弟弟，今年能考上可心的大学，如果你需要什么复习资料，快跟我说，嗯，我会帮你收集的”。

老蔡母亲的脸色，稍微有些缓和。她夹了一筷子菜之后，看了看明亮：“亲家，明亮这丫头，我们是真挺喜欢的，和我们进宝在一起也这么多年了。咱们是不是也谈谈两个孩子的婚事？我不知道明亮跟你们说没说，我们家拆迁了，现在好几套房子呢，进宝是老大，我们也不能委屈了明亮，两个孩子想住哪个就住哪个。这事儿我们老家儿都管了，肯定不用你们操心。”

蔡明亮的爸爸，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他们现在都是应该在事业上有所进取的时候，这个时代，二十几岁就结了婚，太早了吧”。

老蔡的爸爸接过话头：“还小呀，都25了，我在他这个年纪都当爹了。

明亮的父亲什么也没有说，默默的喝了一口水。明亮只好又打圆场，”叔叔，现在25岁还是小孩儿呢，我们俩肯定是要结婚的，但是现在确实在事业上都有很大的空间要发展，我和老蔡的意思也是再等等吧。您的房子，我哪有资格挑三拣四，您和阿姨辛苦了一辈子，想住哪个住哪个吧，我和老蔡真的无所谓。”

老蔡也赶紧附和说，“对对，明亮说的对，爸爸妈妈，你们辛苦了一辈子，这个拆迁的机会，也是千年难遇，你们就别替我们想了这么多了”！

老蔡的妈妈嗓门提高了，“我们这一辈子，生儿育女，不就是为了你们，你们早点结婚，早点搬进新房，早点也能让我抱个大孙子，我能理解，你们俩都想在事业上有所成就，那多好，早点生孩子，把孩子甩给我和你爸，我们俩一定给你们带的好，你们该上班儿上班儿，该干啥干啥，一点都不耽误”。

明亮的母亲叹了口气，“孩子的事还是让孩子决定吧，您说呢”？

老蔡的母亲说：“他们哪能懂，哪儿能看到这些人生关键的步骤，还不是都得父母给他们做主”。她说着心里有一点恶作剧的感觉，“现在这个年代，男女同居也不算啥了，可是毕竟我们还是中国人，我们要讲个传统，俩孩子住在一起这么久了，也不算是回事儿。我们家那是儿子，吃不了多少亏，您家这可是闺女，出了事儿，还是您家吃亏，” 她话还没有说完，明亮的父亲已经站了起来，“好，就这样吧，谢谢你们今天的款待，很对不起，我要赶回医院，还有一个紧急会议要参加”，明亮的父亲一边说一边拿下自己的大衣向妻子喊了一句，“你还愣在那干嘛？走吧”。

老蔡的父亲站了起来，还想进行挽留，老蔡的母亲拉住自己的丈夫，“明白明白，您是大忙人，那您走吧，我们一家团聚团聚”。明亮赶紧向父亲瞥了一眼，看到父亲的上牙齿已经咬在了下嘴唇上，就什么也没敢说，她站了起来，拉老蔡的衣角，老蔡急忙说：“你们吃，你们接着吃，我跟明亮去送送叔叔阿姨”。

四个人一起走出了饭店，默默的向公共汽车走去。明亮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好，老蔡更是不敢火上加油终于走到了公共汽车站，明亮悄悄的拽了拽母亲的手，母亲看了看他，满脸也是无可奈何。汽车来了，明亮的父亲抢先一步登上汽车，他转过头对着明亮，“我只想对你说一句，道不同，不相与谋，你好自为之吧”！

公共汽车呼啸而去，留下蔡明亮和老蔡呆呆的站在寒风中，明亮开始埋怨老蔡，都是你的馊主意，“好好的干嘛让两家人在一起，本来就不是一个锅里的菜，这下好了。”

老蔡低下头，不敢反驳。总之第一次两家父母的会面就这样在非常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

生活又步入了正轨，老蔡和明亮，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小是小，可是很温暖。他们的父母成了两个人的心病，日常生活中谁都不想提，谁也不敢提，周末的时候，两个人达成了自然的协议。各找各妈各回各家，尽量少见面。就这样，一眨眼间，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临了。

2001年的头三个月，对杜飞宇来说，也不是那么好。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英文水平，在美国实在不值一提，随便一个高中毕业生都比自己的英文说得好。她怀揣着履历，找了几个地方。人家连眼睛都不抬，怎么你不是美国大学毕业的？再说下去，杜飞宇有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英文水平也跟不上。从刚到美国的新奇，开心，到现在的沮丧，杜飞宇真的有些后悔来到了美国。肚子的处境，也不那么好，说实在的，他在中国呆了三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美国文化。和朋友聚会的时候，他们听的音乐，他们说的话题，肚子都觉得是那么陌生。离开学校这么久，肚子也知道接着回去读博士，他们的经济会有很大的困难，虽然自己的父母慷慨的告诉他们在父母家住多久都行，肚子心里可不愿意，更何况他清楚的看到了杜飞宇脸上那绝不可能的表情。是啊，两个人都结婚了，成年人了，哪有长期赖在父母家里的，何况，在经济上还没有一点的贡献。肚子天天，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所以抢着在家里干所有的重活累活，诺大的花园，让他重新翻了一遍，又帮助父母买了很多草坪的用草，他的手很快就起了硬茧，杜飞宇，本来也不是很会干活的人，更别说现在，厨房里的一切对她都是那么陌生，所以很多的时候，她宁可躲在楼上的房间也不在楼下的客厅呆着，因为婆婆叮叮当当做饭的时候，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帮忙，而且她对做饭也没有兴趣，可是如果婆婆做饭她不帮忙，自己心里又觉得很不懂礼貌，很不够意思，所以只能躲起来。

两个人的心情是越来越低落了。肚子，甚至已经做好打算，干脆去快餐店先找个活干，至少有收入。杜飞宇给自己的妈妈打电话，哭着说，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寄人篱下的感觉！母亲担忧的问她是不是肚子的父母对她不好？杜飞宇说，平心而论，他们对我真的很好，可是这里不是我的家。飞宇的妈妈劝了劝女儿，告诉她，一开始的困难都会有的，同时她也想了想，飞宇的专业是英文专业，到一个说英文的国家去，确实没有什么长处。不比学理工的那些人，只要大概的语言过关，关在实验室里做技术活绝没问题。在和自己的丈夫商量以后，飞宇的妈妈和爸爸，强烈的建议飞宇申请大学。

飞宇倒是觉得这真是一个好办法，一个是她真的不能再闲在家里了，第二个是她突然发现，这个世界还是很宽阔的，尤其美国的大学，你可以申请任何一个和你的本科专业没有太大相关的研究生院，只要你合格，只要他们接收，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飞宇一直很喜欢教育，于是她选择了州立大学的教育心理学。接下来的一系列录取手续，让杜飞宇的心情好了很多。调她的原学校成绩单，要写申请论文，要参加托福考试，一系列的忙碌，让她很快的忘记了生活中的一些不愉快。可喜的是，她付出的这些艰辛劳动，没有白糟蹋，3月底的时候，杜飞宇收到了州立大学的研究生院的录取通知单。肚子也在一个公司找到了工作，而且这个公司是他原来读硕士的时候，他的教授导师开的公司，所以一切皆大欢喜，肚子如鱼得水，公司虽然很小，可是前前后后都是自己读研究生时的师兄师弟，知根知底，挣钱虽然不多，可是对从来没有正式工作的肚子来说，已经很满意了。最最让肚子高兴的自然是看到，杜飞宇那么开心。杜飞宇在被录取后，第一时间通知了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几个好朋友。大家都非常为她高兴。

关心和党理想通电邮的时候说起了这件事，理想告诉关心，他觉得杜飞宇很适合在学校再读下去，任何人都会喜欢在美国受高等教育的，他来了美国才知道美国作为一个移民国家的魅力。关心问党理想他不会再去想读个博士后吧！理想说他一定会按照时间准时回国，他这样对我真心说，“我喜欢美国，可是我在这里没有家的感觉”。

“那家是什么”，关心问他。

“家就是你”。隔着电话关心的脸都红了。

她觉得当理想自从出国后，比原来大胆了很多，也许是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影响，说话也不那么含蓄了，有的时候又直接又火辣。比如有一次，在电话里他和关心的父母聊天时，妈妈关切的问他在美国生活习惯不习惯，他说一切都好，就是想关心想得常常失眠。关心当时羞的连脖子带脸都红了，倒是妈妈，微微的笑了一笑，用手点点关心的额头，豁达的说，“那好，那你赶紧学习，把学分都修完以后，你就能回来了”。

 

北京最美丽的5月，不知不觉来临了，空气中弥漫着初夏的喜悦。

五月，蔡明亮荣任公司最年轻的市场部经理，这在公司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在公司的食堂，这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对很多年轻漂亮的女生很快升迁的结果大家往往都有微词，但对蔡明亮，大家是交口称赞的，因为她实在是太出色了。几次市场部的会议，蔡明亮的表现，都让市场部这些老油条刮目相看，她对数据的分析，对市场的敏感度，甚至对广告的创意，再加上一口流利的英语都让众人啧啧称叹。相比之下，老蔡确实不那么出色，在最初的工作的激动和喜悦过去后，老蔡，成了电脑部众人中的一个人！那又能怎么样呢？老蔡有时候自己劝慰自己，电脑这个东西日新月异，能够不被落下就已经不错了，多少人能够做出创新呢？总之老蔡一步一个脚印，就像很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做着很多最基础的事情。但是老蔡的好人缘，也是大家也都交口称赞的。他温和，细心，而且吃苦耐劳，电脑部的一些前辈常常请他替他们加班，他从来没有拒绝过。而新来的大学生，有时候工作出错，不敢去问部门经理，也会来问老蔡，老蔡也会竭尽全力的帮助。所以大家都喜欢老蔡。

这一天，老蔡坐在公司食堂的一角，默默的吃饭。老蔡很喜欢坐在角落里，躲在长长的落地窗帘后，静静的看着公司里的同事。大家都那么年轻，时髦，有朝气，都是职业白领。这些都是在胡同里长大的老蔡从小就向往的。每到这时候，温暖的阳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老蔡就会觉得生活真美好。两个市场部的女孩子恰好就坐在在老蔡背后的桌子上吃饭。一个女生对另一个女生说：“你说咱们蔡经理，怎么老是那么朝气蓬勃，积极向上，我还比她小一岁呢，我一加班就觉得我这眼袋都掉下来了，可是我就没见着她有累的时候”。另一个扑哧一笑，“所以你就做不了历史上最年轻的经理，你知道吗？有一次飞机误点，蔡经理从机场飞回来。一分钟都没耽误，直接回公司上班，那天又赶上销售市场联合会议。我亲眼看见她在卫生间化了化妆，就直接上场了，那逻辑那条理真是不能不让人服气！这种大女人得什么人才配得上啊“。另一杯神秘的说，”你就不知道了吧？蔡经理早有男朋友了，听说在大学就开始处的”。

“是吗？那得是多帅多能干的白马王子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听说就在咱们公司电脑部”。

“电脑部，那几根葱。哪个呀哪个呀？”

“我也不太明确是哪个，但是我知道就在电脑部。”

“不会是电脑部经理吧，他头都秃了。”

“别瞎说，电脑部经理，都四十大几了”。

“那我也没看到有帅的呀，不过有一个蔡工，还挺帅的，不会是他吧？那也和咱们经理差的太远了。”

“所以呀”，另一位说，“反正大家都说她那位配不上咱们蔡经理，谁知道，可能是缘分吧。不过我妈妈也说过了，女人不能太强。这就是阴盛阳衰，兴许蔡经理就喜欢这一口，因为她太强了，就得找个小男人”。两人同时哈哈的笑了起来！

老蔡听的心都凉了，他不是不知道公司里有这样的说法，但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赤裸裸的言语上的表达，还是让老蔡非常不舒服。老蔡默默的站了起来。他突然觉得，那么灰心，那么沮丧。也许我要的真的是太多了，他对自己说。别人都能看到事实的时候自己为什么看不到呢。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老蔡的手机响了，蔡明亮欢快的声音响了起来，“老蔡请我吃饭，我饿死了，今天忙了一天，中午就吃了一苹果”。

打菜默默的给明亮，发了一条地址的信息，告诉她6点半见。

老蔡按照惯例早一步到了餐厅，点好了明亮爱吃的东西，当明亮风风火火的抵达的时候，正好菜也都上了，老蔡默默的坐在一边，满意的看着蔡明亮狼吞虎咽的样子，“你以后真不能这个样子。再忙，中午饭也要吃，要不然会得胃病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啰嗦，你比我爸还啰嗦”。蔡明亮给老蔡一个微笑，老蔡的心里突然一阵酸楚。

他突兀的握住了明亮的手，“明亮，你真的爱我吗”？

明亮诧异的看着他，“当然了，废什么话呀”？

“那你爱我什么呢”？

明亮哈哈大笑起来，“我有病”！

“我是说认真的”。

“我也不知道”，明亮托腮想了想。“是习惯吧”。老蔡静静的看着她，听着她说，“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老蔡，说真的，很多人都说我们两个并不是相配的一对，但是我就觉得我们是，我跟你在一起那么舒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能呈现一个最真实的自我。老蔡，您那敏感的耳朵是不是又听见有些长舌妇嚼舌根儿了？要不你干嘛问这个？“

老蔡摇了摇头，”不是明亮，毕竟咱们原来上学的时候，爱情真的是百分之百纯真的，什么都不会考虑，可是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也不得不现实，我真的觉得我们之间差距很大“。

”什么差距？“

”你看，我们的家庭背景有这么大的差距，我们在工作上的成就，也有这么大的差距，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结了婚，有了孩子，孩子将来去爷爷奶奶家和去姥姥姥爷家，是完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些问题你都想过没有“？

”老蔡“，蔡明亮戳戳他的额头，”你也想的太多了吧，演琼瑶剧了吗？我们家，不是什么英国贵族。我也不是国家主席，你至于吗？这么戏剧化“？蔡明亮说着说着真的生起气来。”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说实在的，周围的朋友也劝过我，可是我一向都是这种看法，自己的生活自己过，脚上穿的鞋子舒服不舒服，我不用别人来评论。你怎么那么爱听别人说什么？别说，现在这么一说，我真是觉得咱们两个有差距，你知道最大的差距是什么吗？就是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而你太在乎别人说什么，这在将来我们的生活中会是最严重的一个问题。对我来说爱情就是爱情，而对你来说，爱情夹杂着那么多不必要的东西，你自己不觉得累吗“？

跟往常一样，看到明亮真生气了，老蔡就不想再争论下去了，他安抚的拍了拍明亮的手，”好了，算我错。“

”什么算你错，本来就是你的错，我告诉你，当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的时候，全世界都会看低你！” 蔡明亮气愤的站起身，“行了，我今天累了，就这样吧，我回我妈妈家”。

老蔡赶紧结账，追了出去，“明亮，别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老蔡，我真的很失望。我看中的男人最重要的本质，就是自信，自尊自强！可惜的是，今天的你没有让我看到任何这种特质，我现在很气愤，不想再说什么了，你别让我说出什么过头的话了，请你不要跟着我”。

老蔡没有再说什么，熟门熟路的把蔡明亮的钱包从她的女式挎包里拿了出来，看了看，“你又不带现金”？他从自己的钱包里摸出几张纸币放了进去，“待会打车用，天晚了，别坐公共汽车了”。看着明亮跳上开往她父母家的公共汽车，老蔡这才放心的向自己家走去。

 

自从理想出国以后，关心的整个生活时间，似乎也倒了一个时差。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她看到的是早上6点半而想到的却是美国的下午时间。晚上，忙完了一天的功课，准备睡觉的时候，正好又到了理想，早晨最忙的时间。尽管是这样，两个人的邮件来来往往，加起来都能发表一部小说了。洗完脸刷完牙，关心，照例坐在自己的电脑前，她真的很庆幸上了研究生以后，到底是和大学生宿舍不一样，两个人一个宿舍，自由的空间一下子多了很多。而且关心这位室友最近正在热恋之中，常常晚上也不回来，关心正好自得其乐。打开邮件，她看到了一封电子卡。关心笑了笑，明天才是自己的生日呢，理想这么早就把卡发过来了。她抑制住自己要把它打开的欲望。给理想写信：理想，我收到你的卡了。我明天早上起床，第一个把它打开。我真的好想你。你放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爸爸妈妈身体也都很好。我们都很惦记你。妈妈让我劝你，不要太要强。你的身体要紧。我现在带着本科生的课，还是挺清闲的。告诉你一个大消息，今天我看到了一只小狗，我几乎可以肯定它一定是小奶牛的什么亲戚，因为它们长得实在太像了。小狗有点怕人，明天我会多带些牛奶棒过去，也许能和它建立一些感情。一个月都没有和其他朋友联系过了，这日子真是过得飞快。我给小飞鱼发了个EMAIL，但是她并没给我回。她跟你联系了吗？你知道她的情况吗？蔡明亮也是奇怪的很，每年我的生日她都忙着张罗吃饭，今年，也没有消息，不知道这位女强人，是不是已经忙得不亦乐乎了。自从上次陆思晨的聚会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当然，新手父母，这种忙碌肯定是我们不能体会的。理想，我真的好想你！

拉拉杂杂写了一堆，关心的目光，落在了电脑旁放置的理想的照片上，一抹甜甜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

 

确实，正如关心说的一样，陆离和沈晨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生命，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这么巨大的变化，在初为人父母的喜悦激动过去以后，繁琐的生活也越来越显现出来。无穷无尽的尿布，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给孩子喂奶。如果思晨饿了，那就一定马上要吃饭，如果他困了什么也挡不住他睡觉。沈晨的奶水其实是比较充足的。可是她真的无法忍受几次商业会议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胸罩后面凉凉的奶水溢出来的感觉。所以在孩子满了一百天之后，沈晨毅然决然的停止了母乳喂养，为这件事，陆离和沈晨几乎争吵起来，沈晨冷静的对陆离说初乳是最有营养，也是含有最丰富的物质的母乳，卢思晨已经吃了三个多月，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任务。

陆离，对这种说法颇有微词，第一，母乳喂养不是一个任务，这是一个自然规律。所有的人都应该有这样的常识母婴的这种身体接触，不仅仅只是营养上的概念，更是对孩子未来身心发展有很多益处，再说，沈晨已经辞了酒店的工作，又不需要朝九晚五按时按点，自家的生意时间上有很多灵活性。他不明白为什么妻子这么固执。沈晨有些生气，但是依然隐忍的说，“我们都是成年人，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个问题，我现在是在通知你。卢思晨身体所有的指标都非常健康，我认为奶粉完全能够达到他的健康需求。如果你对国产奶粉不放心，我们可以买进口的奶粉。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我为了谁也不可能做到时刻改变我的生活目标和准则”。

两口子就这方面的话题争论过几次，后来到底是陆离力不从心，有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生意上的发展，固然是个好事。可是没有强大的社会背景。做什么事情都得一手一脚，亲身亲力。在很多次陆离不得不醉醺醺的归来的时候，看到沈晨还坐在电脑桌前，认真的做着报表。一只手，不时的还推一推身边的摇篮，陆离不是不感动的！是啊，他对自己说，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能能要求妻子吗？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她有她的理想抱负。

本来沈晨的父母，提出把孩子接到他们家去。但是偏偏不巧的是，沈晨父亲，发生了一次小中风。沈晨的弟弟六神无主的给他们半夜打电话，陆离和沈晨急忙驱车赶到岳父家把一切都安顿好，又动用自己的社会关系，在床铺紧张的医院，找到了最好的床位最好的主治医师。听着沈晨弟弟母亲大哭的声音，陆离真的是觉得身心俱瘁。恰好他的母亲打电话例行询问，听到这个情况后，陆离的母亲，提出了把孩子接回福建，“你放心”！母亲信誓旦旦的说，“我一定把思晨给你带好”！

“这么小的孩子”。陆离还是有些犹豫，

“不小了，他不是已经断了母乳了吗？你出生一个月，就千里迢迢的搬家了，还不是什么事儿也没有”。

陆离犹豫了一下，告诉母亲他需要和沈晨商量一下，他倒真是没想到沈晨答应的这么痛快，因为他知道沈晨对自己从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一直耿耿于怀。

“你这是我见到过的最无情的妈妈”！陆离有些半开玩笑的说，

沈晨平静地挑挑眉毛，“不是我无情，只是我理性。现在公司有了起色，这是要迎头赶上的时候，生意这个东西你我都清楚，机会稍纵即逝。宁愿现在，陆思晨这么小，没有任何离别观念的时候，把他送到你父母那。咱们，赶紧把生意做起来，三岁之前把他接回来，什么事情他都不会记住。如果我们这样一直不死不活的拖着，这才是对谁都没好处。何况你又没有北京户口，这孩子将来上学是个事儿。咱们只有赶紧有了钱，以后的事才好办。”

陆离无言以对，事情就这样决定了。6月1号，本来是所有孩子都欢天喜地庆祝的时候，陆离和沈晨，带着儿子，千里迢迢从北京到了福建。在家住了不到一个星期，沈晨冷静的安排了一切。中间好几次，陆离看到儿子熟睡的小脸，泪盈于睫。倒是沈晨，波澜不惊。陆离的妈妈也对陆离说，“这个媳妇儿，我还真是摸不透，我只能说，是做大事的人”。

炎热的暑假，杜飞宇开始正式上课了。她听说过这种暑假里的课程都比较迅速的拿学分，而且也是实在不想再在婆婆家呆下去了。婆婆的房子很大，很美，他们对她也很好。可是拘束感是一直有的。终于肚子和杜飞宇租到了学校的公寓。刚进去的那一天，杜飞宇像快乐的小鸟，亲亲枕头，亲亲被子，甚至到厨房里，也到处亲亲，她高兴的拉着肚子叫着，跳着，“肚子，这是我们的家，我们有家了”。

理想虽然和杜飞宇所在的州离的很远，但是给了他很多开学生活的经验。日子也就这样平稳的，继续滑了下去。蔡明亮和老蔡，经过那一次小别扭，到底是心里存了一些小疙瘩。以前蔡明亮对老蔡还是尊重的，加班或者出差，都一定会又发邮件又给他打手机，但是自从那次以后，蔡明亮突然觉得，她为什么要那么尊重老蔡，连老蔡自己都不尊重他自己，所以她基本上说走就走。虽然很多次加班回来以后，看到老蔡还开着一盏小灯等着他，明亮有些愧疚，但是倔强的她嘴上从来没有说过对不起！而她有时候出差好几天，老蔡也不会问三问四，只是在电子邮件里嘱咐她，要注意冷暖，注意安全。就这样，2001年的冬天，又不知不觉的来临了。

沈晨和陆离的公司，终于完成了原始积累，现在在业内，也算是能说的上话的人了。所以这次的圣诞聚会，沈晨成了挑头的人。结果今年的聚会反而成了最不团圆的一次机会。杜飞在美国，蔡明亮，恰好要去美国出差。所以只有关心一个人，赴了约。两个人的生活也越来越不一样，坐在一起的时候，虽然还是很激动，但是很多话题，似乎说不到一起了。关心说的学校的事吧，沈晨，觉得离得那么遥远，可是她说生意上的事吧，明显的看出关心也不是那么感兴趣。沈晨暗自感叹，越走越远了。两个人只好说说这几个好朋友。沈晨知道，明亮特地在出差的日期上和老板协商，这样就能够一路照顾着杜飞宇的父母，飞到美国。毕竟这是第一次，杜飞宇的父母长途飞行。听说飞宇在学校一切顺利，课程也都是她喜欢的。两个好朋友也为她很开心。

杜飞宇的父母，就住在飞羽小小的学生公寓里，只有一室一厅，小两口是把主卧让给了老两口，两个人在客厅里睡沙发。杜飞宇的母亲对父亲感叹的说，这两个孩子在这种环境下，还这么快乐，还这么相爱，我看我真是对他们的下半辈子，也要放心了。肚子的父母也热情的邀请了杜飞宇的父母去家里做客，过了一个难忘的圣诞节。老两口，总共在美国住了三个星期。因为飞宇的妈妈当时还在一个年轻工程师的培训班教课，所以不得不离开女儿了。但是这次美国之行，确实是让老两口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临走之前。妈妈和飞宇挤在一个沙发里，妈妈叮嘱道：“我这次来，真的放心了，看到你这么快乐，看到你成长了这么多，妈妈爸爸真为你高兴。而且最让我放心的是我看到你公公婆婆对你真好，你离家这么远，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有这样的公公婆婆，你要珍惜呀”。

杜飞宇郑重的点点头，“妈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的”。

肚子也凑过来，抱住妈妈，“妈妈，你放心吧”，他郑重的说，“我一定会一辈子都爱飞宇的。我一定让你们知道我是一个好丈夫。”

“谢谢，谢谢”。妈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