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有两千年中央集权历史的国度,想要实现西方那种自下而上的民主制,谈何容易。这不是制度本身摇身一变就能使全国改头换貌的事,这是涉及到社会各个层面天文数字一样庞大的人际关系模式的问题。社会学家总是在设计一种理想社会,往往在有意无意之间忽略一个成形社会本身,它所既有的惯性是如何掌控这个社会运行的。所以我们有了马克思主义这样听起来完美无缺的模式,却依然在建国后落入后清的巢臼不能自拔,就是因为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中国社会本身的惯性问题导致的。
如果把一个社会比成一棵成长中的树,那么它会成长为什么样子,基本已经写在它的DNA里了。你可以适当地修枝剪叶,这没问题。但你若想凭空把一棵海棠造成榕树的模样,怕是吃尽苦头最后还不得不回到原点。
中国学习西方学习了一百年了,表面上学到了不少东西,什么法治,什么民主,但实际上呢?法治是有法而无治,民主是先主而后民。所有泊来的西方名词到了中国,无一不被扭曲改造,成为狗肉摊上挂的羊头,这才是今天需要反思的问题。
福山所言的三者,执行力、法治、问责,无非是三权分立的另一种说法而已,亦无甚神奇之处。
如果以福山的角度来看,中国现在社会问题的症结是出在问责上。这说的倒也不错。西方的多党政治中,问责的义务主要归于在野党。但在中国这样坚持共产党一党领导制的国家,在野党没有这个勇气和义务来问责,这个社会稳定的大鼎就缺了一足。既不想搬来西方的办法,又想支起这座重鼎,要怎么办?
中国人的习惯是,疑事不决,问诸史。
历朝历代,有治有乱,有兴有衰。但只要稳定下来的王朝,基本都是二百年开外的寿命。仔细考察各个王朝覆灭的原因,不难发现,还是外部原因占的比重更大一些。远的五胡乱华就不讲了,唐亡的起始点亦是胡人之乱,宋亡于蒙古,明实亡于后金兴起,清亡于西方。放在一起看,中国传统的社会架构,用于对内统治,其实还是满好用的。这个『好用』有很多的方面,但从结构上讲,最重要的一点是,统治阶层之上,有一个皇帝代表国家的最后利益。他不代表不行,国家要是亡了,他就没命了,比如崇祯。以明为例,终明一代,皇帝跟大臣的关系都不太好。自孝宗以降,皇帝对于文官集团是反复打压,玩了一百多年猫捉老鼠的游戏,一直玩到国家覆亡。
作为国家利益的最后代表者,皇帝的的确确是中国社会不可或缺的角色。看看今天的中国就知道了,最高层就那么七个人,退休了就退休了,谁管以后如何?这个位子又不姓我姓,我恨不得一把捞干净才过瘾呢。没有一个世袭的统治者在上面,谁来代表国家制约这些权力通天的人物?我们这一代出了一个习近平、一个王岐山,靠天生的使命感与良知来挽救党挽救国家。习王之后呢?危机一过,难免又归于旧途。谁乐意没事儿天天得罪人玩儿?天天算计警卫局是不是有阴谋要暴动,不累心?
所以这个问责的问题啊,搞到最后,还是要往帝制上靠。也许一百年,也许二百年,中国迟早恢复世袭最高统治者的传统上去。因为别无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