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记忆之七 --- 五七干校和劳动改造
在66年批斗牛鬼蛇神高潮之后,揪斗的现象比较少了,但是大部分的牛鬼蛇神都被发配干诸如扫厕所之类惩罚性的体力劳动。我校的黑五类们大部分的劳动是修马路、扫厕所、去苗圃挖树洞、栽树苗和砍树枝等等。我爸在去五七干校之前被发配到教工食堂和煤球和烧炉子。只能在屋后的院子里和煤球,在炉台后面烧火,不得在大厅和灶台停留,说是防止阶级敌人投毒。
除了去五七干校和武斗最厉害的那段日子,以及被征召参加全国彩电产业大攻关的一年左右时间里,从67年到71年底,我爸大部分时间都在那个食堂劳动改造,那个食堂每天要管近千人的饭菜。因为食堂离我家不足百米,我玩耍时会经常看到他干活。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盛夏季节,我爹只穿个大裤衩子,光着脚丫子,挥汗如雨,兢兢业业的将煤灰和一定比例的黄泥巴搅和成煤饼晒干,然后将提前晒干的煤饼一铲一铲的送入炉膛。。。。日复一日,天天如此。这个活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是一个青壮年劳力也不轻松的重活。我爸虽是个书生,但体格强壮,干活卖力,少挨了很多骂。有些臭老九体弱多病,劳改吃不消,被虐待。我爹曾经很得意的说,食堂的领导很喜欢我,说我一人能抵得上两个人干活。我感觉我爸劳改期间并不悲惨和悲观,至少不会被批斗,不会戴高帽子示众,也不用写检查交代了,那种人格侮辱对他来说更残忍。他除了白天卖力干活,经常在晚上或周日在家看书摆棋谱,钻研围棋理论或者出门找棋友切磋。他是个超级围棋迷,家有很多围棋书和棋谱,晚年是湖北省老干部围棋队主力,参加全国比赛,还是有段位的,是业余几段我记不住了。这都是题外话了。
据我爸晚年回忆,在那些岁月里,食堂里的工人师傅们对他都非常友善,非常客气,从来都是先生长老师短的称呼。他对在劳改期间的食堂工人从来没有任何负面的回忆,到是对他的学生和同事,有许多非常令人伤感的回忆。最伤害他的正是他曾经最喜欢和扶持过的学生之一。此人文革后还当上了副校长。
记得有一天我玩耍时路过食堂,我爸看到我手里用来玩耍的小树枝,就叫住我说,你给我找个树枝做个教鞭,我很快要去上课了,言语间有些小激动,那应该是全国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的1972年初了。所谓的教鞭,就是一根小树棍,用来指点黑板上的公式用的。我很认真的选了一根很直的,一头粗一头细的树棍,还用铁炉钩烧红后烫出一个小洞,穿上一个小绳子。记得这个教鞭我爹用了很多年。
我已经不记得五七干校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应该是工宣队军宣队进校后半年左右时间吧。下放五七干校不仅是牛鬼蛇神了,而是几乎全体教职员工。尤其是那些批斗过牛鬼蛇神的造反派教职工也不再神气了,无一列外的下放到五七干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那段时间校园里除了老幼家属,几乎没有成年人了。很多家庭就剩下未成年的小孩了。但是中小学教师没有下放,必须坚持教学。我妈是中学教师,虽然没有下放,但是经常参加各种学习和运动等,常常到深夜。因此只有我年迈的外婆带着四个男孩(包括我姨妈的两个儿子)生活。后来校园里出过几起流氓入室侵害案件,我们小学就把家里无成年人的小学生集中住宿了很长一段时间。
大部分下放五七干校的都在那里劳动了好几年,还出过好多起伤亡事故,我记得我至少有两个同学的爸爸在五七干校非正常死亡。有趣的是,我爸下放五七干校的时间却是出奇的短,不记得是两个月还是三个月了。有一天邻居的孩子匆匆跑上楼说看见你爸回来了。我们从窗户上探头一看,还真是他背着铺盖卷走过来了。简直是难以置信,引来了了邻居们一片羡慕,因为家家户户都有亲人在干校。我校的五七干校在湖北省的咸宁县,以当时的交通,一天都不一定到得了。在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之后,五七干校逐步变为轮流下放劳动,一般不超过一年轮换一批。臭老九基本都重新允许参加科研和教学工作,那些小走资派们也大多数官复原职或恢复工作,只有被定为诸如叛徒之类在历史上有污点的一些干部仍然不能恢复工作,我的姨妈和姨父好像是因为历史问题,至少是74年以后才从干校回来。
还是言归正传,话说我爸从干校回来,是奉招参加由党中央亲自指挥和亲自部署的全国彩色电视大攻关,接到命令的任何单位和个人都不得违抗。老爸回家后的第二天就被集中到五十年代由苏联援建的武汉展览馆,实行半军事化管理。那就不叫劳改了,各种待遇明显改善。记得我们曾经去武汉展览馆参观时,一位女军代表还特别走过来和我妈握手寒暄,令我爸爸受宠若惊,这可是多少年没有的待遇了。这时我妈就来及时教育我了:“你看你爸就是业务能力强,有能力党就会给出路”!
彩电攻关集中了当年全国电子行业的精英,但是最终的结果也是很无奈的。我去参观过当时的攻关成果,以今天的视角来看,是浪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攻关结束后,我爹没有回五七干校,而是继续在食堂烧火和煤。不久就重返教学岗位,回到了久违的讲台,但是对他的批判却从未停止过。